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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篇選自《碎琉璃》,結集於一九七八年三月。在序言裡作者提到「琉璃是佛教神話裡的一種寶石,它當然是不碎的。人不可能擁有真正的琉璃。……生活,我終於發覺它是琉璃,是碎了的琉璃。」此處表出了作者思想的深層表現,人們想追求虛無美麗的事物,最終也只能回歸到現實來。「一切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傳」?是的,如果把「自傳」一詞的意義向遠處引申。作品的題材來自作者的生活經驗,作品的主旨來自作者的思想觀念,作品的風格來自作者的氣質修養。所謂「一切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傳」,大致如此。

「碎琉璃」書名的涵義,作者在本書第四篇「一方陽光」裡有間接的解說,它代表一個美麗的業已破碎了的世界。作者從那個世界脫出,失去一切,無可追尋。而今那一切成為一個文學家創作的泉源。

《碎琉璃》最大特點是以懷舊的口吻,敲時代的鐘鼓,每篇文章都具有雙重的效果。他把「個人」放在「時代」觀點下使其小中見大,更把「往日」投入現代感中浸潤,使其「舊命維新」。這些散文既然脫出了身邊瑣事的窠臼,遂顯得風韻出類,涵蓋範圍和共鳴基礎也隨之擴大,不僅是一人一家的得失,更關乎一路一代的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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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紅頭繩兒
             
一切要從那口古鐘說起。

鐘是大廟的鎮廟之寶,鏽得黑裡透紅,纏著盤旋轉折的紋路,經常發出蒼然悠遠的聲音,穿過廟外的千株槐,拂著林外的萬畝麥,薰陶赤足露背的農夫,勸他們成為香客。


鐘聲何時響,大殿神像的眼睛何時會亮起來,炯炯的射出去;鐘聲響到那裡,光就射到那裡,使鬼魅隱形,精靈遁走。半夜子時,和尚起來敲鐘,保護原野間辛苦奔波的夜行人不受邪崇……

廟改成小學,神像都不見了,鐘依然在,巍然如一尊神。鐘聲響,引來的不再是香客,是成群的孩子,大家圍著鐘,睜著發亮的眼睛,伸出一排小手,按在鐘面的大明年號上,嘗震顫的滋味。

手挨著手,人人快活得隨著鐘聲飄起來,無論多少隻小手壓上去,鐘聲悠悠然,沒有絲毫改變。

校工還在認真的撞鐘,後面有人擠得我的手碰著她尖尖的手指了,擠得我的臉碰著她紮的紅頭繩兒了。擠得我好窘好窘!好快樂好快樂!

可是我們沒談過一句話。

鐘聲停止,我們這一群小精靈立刻分頭跑散,越過廣闊的操場,衝進教室。再遲一分,老師就要坐在教席上,記下遲到的名字。看誰跑得快!可是,我總是落在後面,看那兩根小辮子,裹著紅頭繩兒,一面跑,一面晃蕩。

……如果她跌倒,由我攙起來,有多好!

我們的家長從兩百里外請來一位校長,校長來到古城的時候牽著一個手指尖尖,梳著雙辮的女兒。校長是高大的、健壯的、聲音宏亮的漢子,她是聰明的、傷感的、沒有母親的孩子。家長們對她好憐愛、好憐愛,大家請校長吃飯的時候,太太們把女孩擁在懷裡,捏她,親她,解開她的紅頭繩兒,問:「這是誰替你紮的?校長嗎?」重新替她梳好辮子,又量她的身裁,拿出料子來,問她那一件好看。

在學校裡,校長對學生很嚴厲,包括對自己的女兒。他要我們跑得快,站得穩,動作整齊畫一。如果我們唱歌的聲音不夠雄壯,他走到我們面前來叱罵:「你們想做亡國奴嗎?」對犯規的孩子,他動手打,挨了打也不准哭。可是,他絕對不禁止我們拿半截粉筆藏在口袋裡,他知道,我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喜歡找一塊乾淨牆壁,用力寫下「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大軍過境的日子,他不處罰遲到的學生,他知道我們喜歡看兵,大兵也喜歡摸著我們的頭頂,想念自己的兒女,需要我們帶著他們找郵局,寄家信。

「你們這一代,要在戰爭中長大。你們要早一點學會吃苦,學會自立。挺起你們的胸膛來!有一天,你們離開家,離開父母,記住!無論走到那裡,都要挺胸抬頭……」

校長常常這麼說。我不懂他在說什麼。我怎麼會離開父母?紅頭繩兒怎麼會離開他?如果彼此分散了,誰替她梳辮子呢?

……

蘆溝橋打起來了。那夜我睡得甜,起得晚,走在路上,聽到朝會的鐘聲。這天,鐘響得很急促,好像撞鐘的人火氣很大。到校後,才知道校長整夜守著收音機沒合眼,他抄錄廣播新聞,親自寫好鋼板,喊醒校工,輪流油印,兩人都是滿手油墨,一眶紅絲。小城沒有報紙,也只有學校裡有一架收音機,國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不能讓許多人蒙在鼓裡。校長把高年級的學生分成十組,分十條路線出發,挨家散發油印的快報。快報上除了新聞,還有他寫的一篇文章,標題是「拚到底,救中國!」我跟紅頭繩兒編在一個小組,沿街喊著「拚到底,救中國!」家家戶戶跑到街心搶快報。我們很興奮,可是我們兩人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送報回來,校長正在指揮工人在學校的圍牆上拆三個出口,裝上門,在門外的槐樹林裡挖防空坑。忙了幾天,開始舉行緊急警報的防空演習。警報器是瘋狂的朝那口鐘連敲不歇,每個人聽了這異常的聲音,都要疏散到牆外,跳進坑裡。校長非常認真,提著籐鞭在樹林裡監視著,誰敢把腦袋伸出坑外,當心籐鞭的厲害。他一面打,一面罵:「你找死!你找死!我偏不讓你死!」罵一句,打一下,疼得你滿身冒汗,哭不出來。

校長說得對,汗不會白流,貼著紅膏藥的飛機果然來了。他衝出辦公室,親自撞那口鐘。我找到一個坑,不顧一切跳下去,坐下喘氣。鐘還在急急的響,鐘聲和轟隆的螺旋槳聲混雜在一起。我為校長擔心,不住的禱念:「校長,你快點跳進來吧!」這種坑是為兩個人一同避難設計的,我望著餘下的一半空間,聽著頭頂上同學們鼕鼕的腳步響,期待著。

有人從坑邊跑過,踢落一片塵土,封住了我的眼睛。接著,撲通一聲,那人跳進來。是校長嗎?不是,這個人的身軀很小,而且帶來一股雪花膏味兒。

「誰?」我閉著眼睛問。

「我。」聲音細小,聽得出是她,校長的女兒!

我的眼睛突然開了!而且從沒有這樣明亮。她在喘氣,我也在喘氣。我們的臉都紅得厲害。我有許多話要告訴她,說不出來,想嚥唾沫潤潤喉嚨,口腔裡榨不出一滴水。轟隆轟隆的螺旋槳聲壓在我倆的頭頂上。

有話快一點說出來吧,也許一分鐘後,我們都要死了……要是那樣,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時間在昏熱中過去。我沒有死,也沒有說什麼。我拿定主意,非寫一封信不可,決定當面交給她,不能讓第三者看見。鐘聲悠悠,警報解除,她走了,我還在坑裡打腹稿兒。

出了坑,才知道敵機剛才低飛掃射。奇怪,我沒聽見槍聲,想一想,坑裡飄進來那些槐葉,一定是槍彈打落的。第二天,校長和家長們整天開會,謠言傳來,說敵機已經在空中照了相,選定了下次投彈的地方。前線的戰訊也不好,敵人步步逼進,敏感的人開始準備逃難。

學校決定無限期停課,校長打算回家去抗戰,當然帶著女兒。這些可不是謠言。校長為人太好了,我有點捨不得他,當然更捨不得紅頭繩兒,快快朝學校走去。我已經寫好了一封信,裝在貼身的口袋裡發燙。一路宣著誓,要在靜悄無人的校院裡把信當面交給她……怎麼,誰在敲鐘,難道是警報嗎──不是,是上課鐘。停課了怎麼會再上課!大概有人在胡鬧吧……我要看個究竟。

學校裡並不冷清,一大群同學圍著鐘,輪流敲鐘。鐘架下面挖好了一個深穴,帶幾分陰森。原來這口鐘就要埋在地下,等抗戰勝利再出土。這也是校長的主意,他說,這麼一大塊金屬落在敵人手裡,必定變成子彈來殘殺我們的同胞。這些同學,本來也是來看校長的,大家都有點捨不得他,儘管多數挨過他的籐鞭。現在大家捨不得這口鐘,誰都想多聽聽它的聲音,誰也都想親手撞它幾下。你看!紅頭繩兒也在坑邊望鐘發怔呢!

鐘要消失,紅頭繩兒也要消失,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毀壞變形。鐘不歇,人不散,只要他們多撞幾下,我會多有幾分鐘時間。沒有人注意我吧?似乎沒有,大家只注意那口鐘。悄悄向她身邊擠去,擠兩步,歇一會兒,摸一摸那封信,忍一忍心跳。等我擠到她身後站定,好像是翻山越嶺奔波了很長的路。

取出信,捏在手裡,緊張得發暈。

我差一點暈倒。

她也差一點暈倒。

那口大鐘劇烈的搖擺了一下。我抬頭看天。

「飛機!」

「空襲!」

在籐鞭下接受的嚴格訓練看出功效,我們像野兔一樣竄進槐木,隱沒了。

坐在坑裡,聽遠近炸彈爆裂,不知道自己家裡怎樣了。等大地和天空恢復了平靜,還不敢爬出來,因為那時候的防空知識說,敵機很可能回頭再轟炸一次。我們屏息靜聽……

很久很久,槐林的一角傳來女人的呼叫,那是一個母親在喊自己的孩子,聲嘶力竭。

接著,槐林的另一角,另一個母親,一面喊,一面走進林中。

立刻,幾十個母親同時喊起來。空襲過去了,她們出來找自己的兒女,呼聲是那樣的迫切、慈愛,交織在偌大一片樹林中,此起彼落。……

紅頭繩兒沒有母親……。

我的那封信……我想起來了,當大地開始震撼的時候,我順勢塞進了她的手中。

不會錯吧?仔細想想,沒有錯。

我出了防空坑,特地再到鐘架旁邊看看,好確定剛才的想法。鐘架炸坍了,工人正在埋鐘。一個工人說,鐘從架上脫落下來,恰好掉進坑裡,省了他們很多力氣。要不然,這麼大的鐘要多少人抬得動!

站在一旁回憶剛才的情景,沒有錯,信在她的手裡。回家的路上,我反覆的想:好了,她能看到這封信,我就心滿意足了。

大轟炸帶來大逃亡,親族、鄰居,跟傷兵、難民混在一起,滾滾不息。我東張西望,不見紅頭繩兒的影子,只有校長遠遠站在半截斷壁上,望著駁雜的人流發呆。一再朝他招手,他也沒看見。

果然如校長所說,我們在戰爭中長大,學會了吃苦和自立。童年的夢碎了,碎片中還有紅頭繩兒的影子。

征途中,看見掛一條大辮子的姑娘,曾經想過:紅頭繩兒也該長得這麼高了吧?

看見由儐相陪同、盛妝而出的新婦,也想過:紅頭繩兒嫁人了吧?

自己也曾經在陌生的異鄉,摸著小學生的頭頂,問長問短,一面暗想:「如果紅頭繩兒生了孩子……」

我也看見許多美麗的少女流離失所,人們逼迫她去做的事又是那樣下賤……

直到有一天,我又跟校長見了面。儘管彼此的面貌都變了,我還認識他,他也認得我。我問候他,問他的健康,問他的工作,問他抗戰八年的經歷。幾次想問他的女兒,幾次又吞回去。終於忍不住還是問了。

他很嚴肅的拿起一根煙來,點著,吸了幾口,造成一陣沈默。

「你不知道?」他問我。

我慌了,預感到什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校長哀傷的說,在那次大轟炸之後,他的女兒失蹤了。他找遍每一個防空坑,問遍每一個家庭。為了等候女兒的消息,他留在城裡,直到聽見日軍的機關槍聲……多年來,在茫茫人海,夢見過多少次重逢,醒來仍然是夢……

怎麼會!這怎麼會!我叫起來。

我說出那次大轟炸的情景:同學們多麼喜歡敲鐘,我和紅頭繩兒站得多麼近,腳邊的坑是多麼深,空襲來得多麼突然,我們疏散得多麼快……只瞞住了那封信。我一再感謝校長對我們的嚴格訓練,否則,那天將炸死很多孩子。校長一句話不說,只是聽。為了打破可怕的沈默,我只有不停的說,說到那口鐘怎樣巧妙的落進坑中,由工人迅速填土埋好。

淚珠在校長的眼裡轉動,嚇得我住了口。這顆淚珠好大好大,掉下來,使我更忘不了那次轟炸。

「我知道了!」校長只掉下一顆眼淚,眼球又恢復了乾燥。「空襲發生的時候,我的女兒跳進鐘下面坑裡避難。鐘掉下來,正好把她扣住。工人不知道坑裡有人,就填了土……」

「這不可能!她在鐘底下會叫……」

「也許鐘掉下來的時候,把她打昏了。」

「不可能!那口鐘很大,我曾經跟兩個同學同時鑽到鐘口裡面寫標語!」

「也許她在往坑裡跳的時候,已經在轟炸中受了傷。」

我仔細想了想:「校長,我覺得還是不可能!」

校長伸過手來,用力拍我的肩膀:「老弟,別安慰我了,我情願她扣在鐘底下,也不願意她在外面流落……」

我還有什麼話可說?

臨告辭的時候,他使用當年堅定的語氣告訴我:

「老弟,有一天,咱們一塊兒回去,把那口鐘吊起來,仔細看看下面……咱們就這樣約定了!」

當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帶了一大群工人,掘開地面,把鐘抬起來,點著火把,照亮坑底。下面空蕩蕩的,我當初寫給紅頭繩兒的那封信擺在那兒,照老樣子疊好,似乎沒有打開過。

──結集於一九七八年三月


【文章出處】
《碎琉璃》(爾雅出版)
紅頭繩兒

作者:王鼎鈞
【作者簡介】
王鼎鈞(1925年4月4日-),山東臨沂縣蘭陵鎮人,筆名方以直,王鼎鈞生於耕讀之家。對日抗戰期間,離開山東老家,初中畢業後,棄學從軍。1949年隨國民政府來到台灣,考入張道藩所創辦的小說創作組,受教於王夢鷗、趙友培、李辰冬。曾於中國文化學院、國立藝術專科學校、世界新聞專科學校講授新聞報導寫作,先後任職中國廣播公司、中國電視公司、正中書局、幼獅文化事業、中國時報,並曾擔任《徵信新聞報》(今《中國時報》)副刊主編與《中國語文月刊》主編。因拒絕加入中國國民黨,遭懷疑是匪諜,長期遭跟監。1978年離開台灣,現旅居美國紐約市,專事寫作。曾獲行政院新聞局金鼎獎、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中山文藝創作獎、時報文學獎散文推薦獎,與《聯合報》《中國時報》輪流主辦的「吳魯芹散文獎」。1999年,《開放的人生》入選台灣文學經典三十。2001年獲得北美華文作家協會「傑出華人會員」獎。2014年獲第十八屆國家文藝獎。王鼎鈞創作以散文為主,最知名作品為有「人生三書」之稱的《開放的人生》《人生試金石》《我們現代人》(均為爾雅出版)及《碎琉璃》《左心房漩渦》等書,為台灣重要當代散文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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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本文賞析

此篇背景為抗戰時代自身的經歷,寫出一段早凋的童稚初戀。他將對紅頭繩兒的愛,寫得高低起伏、純稚可愛。

這裡的紅頭繩兒用來綁雙辮的,在此指的是綁著雙辮女孩的形象,這女孩為當時作者學校校長的女兒。也以紅頭繩兒為主軸,貫串全文。

此篇一開始提到了「那口古鐘」。古鐘在本篇文章中也是關鍵的物品,從篇首到篇末,都以這口大鐘為貫串的要物。

全文可分為九個部分。第一部分介紹古鐘,最後引出「紅頭繩兒」。第二部分介紹學校嚴厲的校長接著介紹「紅頭繩兒」。第三部分為盧溝橋開打後校長應變的態度及作為,此為一轉折點。第四部分為敵機來襲,與「紅頭繩兒」在防空坑相遇。第五部分為學校停課及自己不捨的心情,同學們回學校埋鐘,恰好遇到敵機空襲的經過,空襲過後鐘落下坑裡,而信也交給了「紅頭繩兒」。第六部分為後來在異鄉看到綁辮子的姑娘、新婦、小學生及流離失所的美麗少女,都會想起「紅頭繩兒」。第七部分為與校長相遇,得知「紅頭繩兒」失蹤及想起當日的情景。第八部分為與校長相約回鄉吊古鐘及自己的夢境。

第一部分先說明古鐘的由來,次敘古鐘在時代的邅遞中,由廟裡信仰的功能,轉為學校的上課鐘,小孩子總愛按在鐘面的大明年號,嘗震顫的滋味。「……如果她跌倒,由我攙起來,有多好!」此處開啟了情竇初開的少年心中簡單的想望。

第二部分介紹學校嚴厲的校長而接著介紹「紅頭繩兒」。校長是家長們從二百里外請來的,其身材高大、健壯,聲音宏亮。女兒是聰明的、傷感的、沒有母親的孩子。太太們總是發揮母性的光輝,重幫她梳好辮子,為他裁新衣。大家對她的辮子甚感興趣,問是校長幫他紮的嗎?可是作者未明點出答案,這裡顯示出校長雖然是個嚴厲的漢子,同時也兼備了母性的柔情。裡邊提到校長嚴格的管教中其實還帶著柔性的關愛及愛國的情懷。如小孩子拿半截粉筆寫下「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這類的事,他是絕不禁止的。常對孩子講:「你們這一代,要在戰爭中長大。你們要早一點學會吃,學會自立。挺起你們的胸膛來!有一天,你們離開家,離開父母,記住!無論走到那裡,都要挺胸抬頭……」其實孩子們那會明瞭校長的用心良苦?還在想著怎麼會離開父母?紅頭繩兒怎會離開校長?如果彼此分散了,誰會替她梳辮子呢?這裡為故事埋下了線索。

第三部分為盧溝橋開打後校長應變的態度及作為,此為一轉折點。校長守著收音機並發送海報,作者和「紅頭繩兒」同一組,但卻興奮得連話都沒交談。在防空演習的過程中,校長提著藤鞭監視著學童,從中可看出校長嚴格的管教是為了學童的安全,其藤鞭是為了學生能迅速確實地躲過炸彈的襲擊。

第四部分為果真敵機來襲,校長不顧自身的安危,親自撞著那古鐘,此時的古鐘變成了防空的警報器。在防空坑中,「紅頭繩兒」恰好和他同一坑,而他在轟隆轟隆螺旋槳聲下,難掩情竇初開的那股羞澀,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到頭來連話都講不出來,只在心中暗自盤算著要寫一封信當面交給他,連警報解除,「紅頭繩兒」也走了,作者還在坑裡打著腹稿。

第五部分為學校無限期停課,這裡顯出作者的不捨。「校長為人太好了,我有捨不得他,當然也捨不得紅頭繩兒。」小孩子都非常的敏感,能深見校長的用心,一反前面寫校長的嚴厲,反說校長人太好了。停課後要將鐘埋在地下,以免變成敵人的子彈,這是校長的決定,一大群同學圍著鐘,儘管多數都挨過校長的藤鞭,但大家捨不得校長,也捨不得鐘。這裡又點出鐘,也點出了紅頭繩兒即將離他而去,他說「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毀壞變形。鐘不歇,人不散,只要他們多撞幾下,我會多有幾分鐘時間。」這裡將不捨的心情寫得十分入神。不巧敵機又來,大家又趕緊躲到防空洞,那封信在大地開始震撼的時候,順勢就塞到「紅頭繩兒」的手中,等空襲完了,到鐘架被炸坍了,作者感到非常高興,只為盤算已久的信件已交到心上人的手中了。

第六部分為大轟炸後展開大逃亡,「不見紅頭繩兒,只見校長在半截斷壁上,望著駁雜的人流發呆。一再朝他招手,他也沒看見。    果然如校長所說,我們在戰爭中長大,學會了吃苦和自立。童年的夢碎了,碎片中還有紅頭繩兒的影子。」在征途中常想到紅頭繩兒,如大辮子姑娘、盛妝的新婦、小孩、美麗少女等,他都會想像著紅頭繩兒的狀況是如何。寫出對心中情人的無限想念。

第七部分為與校長重逢後才知道:其實紅頭繩兒在大轟炸當日就失蹤了,難怪之前一再向校長招手,校長都沒看見,校長心中只想在茫茫的人海中,搜索著自己心愛的女兒──紅頭繩兒。「紅頭繩兒」可能在當時就被古鐘扣住,但作者不相信,相約有一天,一塊回去,把古鐘吊起來,仔細看看下面。……作者心中可謂起了甚大的波瀾,寧願相信意中人絕不會在鐘底的。

第八部分,收束全文,夢回故鄉,鐘底空蕩蕩的,當初寫給紅頭繩兒的信擺在那兒,照老樣子疊好,似乎沒有打開過。其實心中還是希望「紅頭繩兒」並沒在鐘底下。

作者透過回想,在文中並沒仔細的描寫紅頭繩兒的容貌,掌握住「紅頭繩兒」的形象,並以抗戰時的兵荒馬亂為背景,將這段在作者心中剛萌芽的戀情描寫出來,不僅看出作者的深情,也表達出戰亂下的人生景況。作者的筆調簡練,能掌握住焦點,穿插著自己心情的變化,本篇以懷舊的口吻,敲時代的鐘鼓,他把「個人」放在「時代」觀點下使其小中見大,更把「往日」投入現代感中浸潤,使其「舊命維新」。這些散文既然脫出了身邊瑣事的窠臼,遂顯得風韻出類,涵蓋範圍和共鳴基礎也隨之擴大,不僅是一人一家的得失,更關乎一時一代的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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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少年王鼎鈞(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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