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宋.文同.墨竹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宋.文同.墨竹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蘇軾(1037—1101)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可見其愛竹之深。而在蘇軾的交友圈中,也有一位亦師亦友、善於畫竹的大畫家,他就是文同,成語「胸有成竹」正是從他而來。
文同(1018—1079),字與可,自號笑笑先生或笑笑居士、錦江道人,人稱石室先生,四川梓潼(今四川鹽亭)人。文同歷官邛州、洋州等知州,元豐初出知湖州,未到任而死,人稱「文湖州」,曾參與校對《新唐書》。
洋州城北有篔簹谷,茂林修竹,文同閒暇常來此悠遊觀竹,他對竹子觀察細緻,以竹為師,以竹為友,畫竹時振筆直揮,以墨色深淺描繪竹子遠近向背,甚至握兩枝不同深淺的墨筆同時畫兩枝竹。蘇軾曾稱讚文同詩、詞、畫、草書四絕,而善畫墨竹是其繪畫的重心,也是文同畫作主題的大宗文同首創以水墨單色畫竹,畫家米芾稱讚他「以墨深為面,淡為背,自與可始也。」開創墨竹畫法的新局面。學他畫竹的人很多,為學者所宗,蘇軾亦受其影響,有「湖州派」之稱,奠定其在中國繪畫史上的重要地位。文同最著名的畫作,即收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墨竹圖〉。
〈墨竹圖〉尺幅巨大,畫心長131.6公分,寬105.4公分,一枝繁葉茂的懸崖倒垂竹,竹竿用圓渾中鋒行筆,竹節採鉤筆留白,葉之墨色濃淡相依。通幅端謹合矩,卻處處瀟灑自如、筆筆帶生意。本幅不僅為其存世墨竹真蹟之代表,亦為北宋文人水墨畫重要代表作之一。
蘇軾與文同年紀相差約二十歲,兩人的交遊往來,始於文家與蘇家二代的淵源:蘇軾之父赴京任試校書郎,與文同在朝共事,後文蘇兩家締結姻親,文同之子娶蘇轍之女為妻,文同與蘇轍成為親家,文同與蘇軾雖相見較晚,卻一見如故,相知恨晚,他們同樣愛竹也畫竹,視彼此為知己,蘇軾在其〈文與可畫篔簹谷偃竹記〉,對文同畫墨竹做了詳細的紀錄:「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文同也說:「世無知我者,惟子瞻一見,識吾妙處。」成為忘年之交,締結一代文豪與一代畫家遇合的佳話。
本文〈跋文與可墨竹〉是一篇跋文,應為題跋在文同畫作上的一段文字,畫作如今已失傳,但文字仍長留於世。全文篇幅簡短,內容記蘇軾與文同互動的一段逸事,文同前後繪畫態度的微妙轉變,無非是「自然率性」與「刻意造作」的差別,筆調詼諧,頗見作者個性可愛之態,而文筆清新流麗,又宛如一篇六朝志人筆記,字裡行間充分表現蘇軾、文同兩個志趣相投、相知甚深的痴人形象。
以下為蘇軾〈跋文與可墨竹〉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上圖:宋.文同.墨竹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宋.文同.墨竹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跋文與可墨竹
昔時,與可墨竹,見精縑良紙,輒憤筆揮灑,不能自已。坐客爭奪持去,與可亦不甚惜。後來見人設置筆硯,即逡巡避去。人就求索,至終歲不可得。或問其故,與可曰:「吾乃者學道未至,意有所不適,而無所遺之,故一發於墨竹,是病也。今吾病良已,可若何?」然以余觀之,與可之病,亦未得爲已也,獨不容有不發乎?余將伺其發而掩取之。彼方以爲病,而吾又利其病,是吾亦病也。熙寧庚戌七月二十一日,子瞻。
【文章出處】
《東坡全集》
〈跋文與可墨竹〉
原作者:蘇軾
上圖:宋.文同.墨竹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宋.文同.墨竹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昔時,與可(文同,字與可)墨竹,見精縑(音ㄐㄧㄢ,細緻的絲絹)良紙,輒(往往)憤筆(同「奮筆」,提起筆來。指精神昂揚地揮筆快速書寫)揮灑,不能自已(無法自制)。
譯文:
從前,文同喜愛畫竹子,每當見到上好的縑帛宣紙,他就會情不自禁地揮筆揮灑,無法自制。
◎文章先交代早先的文同對畫竹有不能自制的激情。
坐客爭奪持去,與可(文同)亦不甚惜。
譯文:
來的客人爭著要帶走他的畫作,文同也隨人自取,毫不覺得可惜。
◎「亦不甚惜」這種「任人自取」「毫不在意」的心態,代表文同個性的豁達隨意、率性不羈。
後來見人設置筆硯,即逡巡(逡巡,向後退,徘徊不前。逡,音ㄑㄩㄣ)避去。
譯文:
後來,他見到有人準備了筆墨請他畫畫,他便立刻退後躲避。
◎後來的文同卻判若兩人,不肯替人作畫,中間轉變的原因,是本文要點出的主旨。
人就求索(討求),至終歲(一整年)不可得。
譯文:
有時人們向他求畫,一整年還都求不到。
或(有人)問其故(緣故),與可(文同)曰:「吾乃者(乃者,同「曩者」,從前)學道未至,意有所不適(不自得),而無所遺(發)之,故一發(發洩,排遣)於墨竹,是病也。
譯文:
有人問他為何變得如此,文同回答說:「我過去學藝未成,心裡有些不自得,但又無法不把它表達出來,所以才會排遣在畫墨竹上,這是一種病。
◎文同自稱,當初意有不適、無所排遣而畫竹,是一種病態,如今病已痊癒,文同變得不肯作畫。其實這只是文同不想給那些達官貴人作畫、取人酬金替人畫畫。
◎文同之前想畫就畫,是畫自己想畫的畫;後來別人備好筆墨求畫,就是畫別人想要的畫。前者是率性自然,後者已變得刻意造作。
今吾病良已(已,病癒),可若何(若何,即「如何」,怎樣)?」
譯文:
現在我已經病好了,那要我怎麼辦呢?」
然以余觀之,與可(文同)之病,亦未得爲已(已,病癒)也,獨(唯)不容(不許)有不發(發洩,排遣)乎?
譯文:
但依照我的觀察,文同的病還沒有真正解除,他還是有不得不表達的時候。
余將伺(暗中偵查)其發(發洩)而掩取(乘其不意而奪取)之。
譯文:
我將等待機會,在他手癢而不得不畫之時,趁他不注意時奪取他的畫。
◎筆調詼諧,頗見作者可愛之態。這篇跋充分表現了蘇軾、文與可兩個志趣相投、交遊甚深的痴人形象。
彼方(才)以爲病,而吾又利(利用)其病,是吾亦病也。
譯文:
他認為畫畫是一種病,那麼我利用他的病來得到他的畫,那麼我也是一種病啊!
◎蘇軾從文同之病聯想到自己之病,代表他能自我反省,站在旁觀者觀照自我。
熙寧(宋神宗年號)庚戌(時為熙寧三年(1070年))七月二十一日,子瞻(蘇軾,字子瞻)。
譯文:
熙寧三年庚戌,七月二十一日,蘇軾題。
上圖:宋.文同.墨竹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宋.文同.墨竹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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