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經教育」近年來在兩岸頗受注目,古代經典作品有其文化與學習價值,但若採用錯誤的教育方法,只會浪費孩子寶貴的時間。
我常和學生在政大後山一面散步、一面晤談,他們大多在都市長大,對沿途的花草樹木、鳥獸蟲魚識得不多。有一天,我指著一叢竹子問學生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植物嗎?」他觀察了一下,慎重的說:「甘蔗!」
「這是綠竹,你吃過綠竹筍嗎?」
「吃過!竹筍在哪裡?」
「過時了,你看那邊就有一根竹筍,已經快變成竹子了。」
「啊!原來我當年背的唐詩『新筍已成堂下竹』就是這個意思。」
許多人小時候都背過一些詩詞文章。如果在背誦時,沒有絲毫語意的理解,只是強記空洞的聲音符號,那麼,我們長大後絕對不可能自動反芻或自然理解,除非恰巧遇到補救學習的機會。
讀經如填牛,真能反芻?
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董事長王財貴發明了一套「填牛論」來改進傳統廣受責備的「填鴨論」。他認為兒童大量背誦經典,將來長大後遇到經書所談的人、事、物,就會「反芻」,自然就懂(註一)。但從科學哲學與認知心理學的觀點來分析,將會發現:兒童在不懂的情況下被迫硬背無意義的長篇大論,是一件非常困難而痛苦的事情;即使硬背下來,遺忘的速度也會很快,將來長大後能遺留下來被「反芻」的數量極少。
教師若能幫助兒童當下就理解文義而非迫其等待將來「反芻」,應可提升兒童背誦的樂趣和效能。兒童只要掌握部分意義(含意象),長大後在某些環境、場合或文本當中恰巧碰觸到相似的意義時,比較有可能產生連結,並對當初背誦語詞的意義重新組織、調整或補足。
教師也可採取某些策略幫助兒童比較輕鬆背誦無意義的語言符號,例如音樂節奏等。有些人能熟唱許多外語歌卻不懂歌詞的意義,有些誦經團成員能背誦多部佛經卻不懂其內容,但他們都能受益於音樂節奏或宗教儀式,只是未受益於背誦的內容語意。
人類在背誦空洞的語言符號之後,不會在遇到那些語言的所指(referent)時就自動反芻或自然理解,除非有人「補救教學」。
如果補救教學錯誤,也只產生誤解而非理解。有某生強背《心經》,但不知其義。某日偶然發現同學正在偷看暴力色情片,某生驚而責之,豈知該位同學回了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不是背過嗎?」某生果然「反芻」起這一句,似有所解。這樣的學習歷程如何成為聖賢?
古代經典大多是文言文,在現代生活當中很少使用。兒童長大後很少有機會能再遇到當年背過的語詞,除非他成為那些經典的專家學者,否則,他背過的大量經文都只會靜靜躺在腦海中慢慢消逝,不會有機會「反芻」。
學習要策略,教師需專業
教師需要不少專業素養才能幫助孩子理解,或幫助孩子發展有效學習策略。單就解釋文義而言,就要能掌握精義、安排順序、由淺入深、多方舉例,並善用故事、概念、類比和意象等策略。
可惜,王財貴主張 「老師唸一句,學生跟著唸一句,唸完一段了,再帶一次……總之,就是反覆再反覆的多唸。這麼簡單的教學法,如果教本選用注音本,則任何人,只要讀過小學二年級以上……就可以當指導讀經的老師。」(同註一)。這樣的教師圖像,比一千二百年前韓愈所描繪的「傳道、授業、解惑」之教師圖像,要落後很多。
讀經號稱要學聖賢,但我不知有哪位聖賢主張:讀經要先死背,然後等長大自然理解。子曰:「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孔子不只要求學生理解,他還要求學生深入思考、舉一反三。陸九淵說:「學苟知本,六經皆我註腳」。即使和陸九淵打對台的朱熹也認為:「大抵觀書須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於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於吾之心,然後可以有得也。」這些觀點都比「填牛論」進步很多。
當然,臺灣有不同的團體在推動讀經教育時,其教育觀點與教學方法也不盡相同,有些團體比較重視經義理解、學習心理與均衡發展,值得肯定。
但是王財貴的教義系統暗藏許多過時的觀念,包括上述的填牛論以及對記憶訓練的古代官能心理學(faculty psychology)等;他的系統也存有許多內在矛盾,包括一方面反對實用主義的「興趣原則」,一方面又建議讀經教師要提高兒童的學習興趣等。學術界對此一觀念系統與教育運動的研究為何大多出現於碩士論文?值得玩味;由學者進行比較客觀深入的分析可參考潘世尊(2008)(註二)。
註1:http : //www.gsr.org.tw/contents/text?id=18
註2:潘世尊(2008)。王財貴的兒童讀經教育理論之析評。弘光人文社會學報第9期,頁55-96。
---《親子天下》86期。2017-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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