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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與沉淪，對立又難分──談余英時〈紅樓夢的兩個世界〉

總結地說，《紅樓夢》這部小說主要是描寫一個理想世界的興起、發展及其最後的幻滅。但這個理想世界自始就和現實世界是分不開的：大觀園的乾淨本來就建築在會芳園的骯髒基礎之上。並且在大觀園的整個發展和破敗的過程之中，它也無時不在承受著園外一切骯髒力量的衝擊。乾淨既從骯髒而來，最後又無可奈何地要回到骯髒去。
──余英時．紅樓夢的兩個世界

余英時先生觀察歷來史學界對紅樓夢的研究，提出了他不同於過往研究的意見。余英時認為50餘年來的紅樓夢研究基本上是「歷史的研究」，興趣集中在紅樓夢的現實世界上，不理會作者在書中打造的「空中樓閣」。史學家盡力將大觀園以曹雪芹的身世背景和經歷還原，將虛幻的世界還原為現實世界的一磚一瓦。余英時先生不同意這種做法，他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命題：大觀園是虛構的，立基於現實世界之上的樂園。 

也就是說，一般學者認為： 

大觀園（現實）←─→太虛幻境（虛幻）

余英時認為：

大觀園（＝太虛幻境)（虛幻）←─→園外的現實（現實）

首先，如何證明「大觀園＝太虛幻境？」余先生舉了以下幾個證據：

1.第五回寶玉隨秦可卿遊幻境，幻境中的風景與第十七回寶玉隨賈政入大觀園的風景相同，皆是「朱欄白石，綠樹清溪」。 

2.第二十三回寶玉初住進大觀園時，作者寫道：「且說寶玉自進園來，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暗示大觀園即是太虛幻境 

3.第十七回，寶玉和賈政一行人離了蘅蕪苑，來到了一座玉石牌坊之前。寶玉見了 這個所在，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像那裡曾見過的一般，卻一時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暗示大觀園即是太虛幻境

接著，大觀園是幻境，那麼他如何與現實互相對應？ 

大觀園的現實基址主要是由兩處舊園子合成的：寧府的會芳園和賈赦住的榮府舊園。這兩個舊園子，本質上是十分骯髒、沉淪的，但卻成了打造大觀園這個幻境的基礎。賈赦算得上是紅樓夢中最骯髒的人物之一，紅樓夢以曲筆描述他的兒孫多行不義由「上樑不正下樑歪」，賈璉等人的淫行反映了賈赦的惡。此外還有賈赦強納鴛鴦為妾等事蹟。會芳園也是十分骯髒的所在，天香樓、凝曦軒、登仙閣等處都有醜惡事蹟，凝曦軒是爺兒們吃酒取樂之處，賈珍諸人在天香樓聚賭說髒話和玩孌童，登仙閣則是秦可卿自縊和瑞珠觸柱後停靈的地方。除此之外，鳳姐遇到賈瑞也是在這裡（第十一回「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而在人物與情節的發展中，證明了大觀園經常承受園外骯髒力量的衝擊。對於寶玉和大觀園中的女孩子們來說，外面的世界是等於不存在的。但他們並非幼稚糊塗，事實上，她們一方面把兩個世界區別得涇渭分明，而另一方面又深刻地意識到現實世界對理想世界的高度危害性。在「黛玉葬花」一事中，通過形象化的方式把這兩層意思表達了出來。 

簡單的說，紅樓夢中的每個女孩子都有象徵的花，花是清淨的，要葬在大觀園裡，出了園子就髒臭了，把落花葬在園子裡，讓她們日久隨土而化才能保持清潔。「黛玉葬花」中的花既是說花，也是說女孩子。

那麼，大觀園中是否真的是乾淨的（指性行為）？出了大觀園之後的人物又如何墮落？怎麼幻滅？從以下情節中可證。 

1.寶玉和晴雯的關係（被誤會有發生肉體關係，但晴雯沒有）。

2.七十三回傻大姐誤拾繡春囊（司棋的故事，為愛殉情）。（編按：此事件為抄檢大觀園的原因）

簡單來說，在曹雪芹的世界中，「情」與「淫」二者是互動的，「情→淫」（肉慾） ，但是有「淫」卻不一定有「情」。繡春囊之出現在大觀園正是外面力量入侵的結果。外面力量之所以能夠打進園子，又顯然有內在的因素，即由理想世界中的「情」招惹出來的。理想世界的「情」誠然是乾淨的，但它也像大觀園中的水一樣，無可避免地要流到外面世界去。 

余英時認為，因為曹雪芹並未完成全書，「大觀園的幻滅」部分的描述為後人所續，只能以推測的方式來推想之後作者可能的描述，與續書者未盡完善之處。據周汝昌的判斷，「後半部中所有人物的原來身份地位都發生『大顛倒』的現象。」這種顛倒並不限於人物，大觀園這個清淨的理想世界也隨之顛倒，比如說從繁華到破落。而人物的前後顛倒也不止於身份地位方面；從余英時的兩個世界說來看，其中還必然在一定的程度上涉及乾淨和骯髒的顛倒。

人物的「乾淨」與「骯髒」的對比： 

1.劉姥姥（嫁了漢子的老女人）vs 寶玉、黛玉等人 

2.妙玉墮入風塵的前後對比 

簡單的來說，余英時認為大觀園是個理想的虛幻世界，有情有愛，但卻沒有受到欲望的汙染。這個世界是構築在賈家父執輩與外界的慾望與貪婪之上的，且隨時受到情慾的衝擊，因此注定終將毀滅。余英時先生不把大觀園視作真實世界的反映，可能是為了肯定這個乾淨的世界的價值，而紅樓夢「乾淨既從骯髒而來，最後又無可奈何地要回到骯髒去」，則反映了紅樓夢悲劇的中心意義。

紅樓夢.png


【文章出處】
〈超越與沉淪，對立又難分──談余英時〈紅樓夢的兩個世界〉〉
（編按：原文出處遺失，題目不詳，重訂題目如上）
2017
作者：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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