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斯卡羅》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斯卡羅》大河劇的啟示：生存／認同、野蠻／文明之間的衝突與調和
婆裟海洋、美麗之島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斯卡羅》電視劇的主題是生存。《斯》片以史詩般的大河劇架構，透過精巧的敘事技巧，將19世紀中葉台灣不同族群的生存樣貌，以多線發展的形式有條不紊地展現出來，而後整合在同一條線上，展現台灣墾荒時代不同族群在生存／認同、野蠻／文明之間的衝突與調和。
《斯》片視野宏觀、敘事手法流暢、情節複雜、劇情張力十足、影像寓意深遠、人物塑造生動有力、人性刻畫真實細膩、對白犀利有力、演員演技生動自然，加上極為考究的高品質攝影、美工、場景、服裝、音效與配樂等，《斯卡羅》開創了台灣電視劇難以攀越的山頭。
意象豐饒 敘述手法流暢 影片結構完整
《斯》片一開頭，先出現陽光穿過樹梢灑落在溪流、原住民女孩穿過山林的畫面；緊接著導演以氣吞山河的氣勢，從海底、海上、海邊，將鏡頭拉到空中俯視，徐徐展現婆裟海洋、綠野山嶺的開闊高聳。導演以意象豐饒的畫面，喻示我們安身立命的美麗島將遭「入侵」；而後遠鏡頭拉至斯卡羅於山丘祭祖靈的儀式，在秀麗宏偉的大自然景觀流露出吟誦祖靈的祈禱歌聲中，原住民為維護其生存權，以兇殘野蠻的出草行為，屠殺了「羅妹號」沈船誤闖禁地的所有美國人。導演以流暢緊湊的敘事手法，在柔和／殘暴的強烈對比中呈現了戲劇張力，彰顯了文明與野蠻的衝突所引發的認同及生存問題。
影片結束時，再次出現濃密山林、開闊山嶺、蝴蝶飛舞、麋鹿奔跑與蝶妹在山林行走的畫面。婆裟海洋、美麗之島是我們的家園，這片美麗的山林是蝶妹與她母親的原鄉，是她們歷經滄桑後，回歸故鄉田園最好的棲身安息之地。影片前後呼應，結構完整。
「羅妹號」船員遭到出草後，導演立即將鏡頭轉移至琅嶠閩客與番漢混血居住的社寮、保力、柴城、統領埔以及斯卡羅群聚的山林；同時透過「羅妹號」船員屍體漂浮至社寮，並以閩客爭奪水源、耕地以及仰仗生番武力者從中獲利的故事，簡潔俐落地敘說台灣懇荒時代閩客先民在琅嶠這大清「化外之地」生存的艱困與你爭我奪。
同時，導演亦將美國駐廈門領事李仙得至台灣府城調查「羅妹號」事件，以及在府城當洋行僕役、原為斯卡羅公主的漢番混血蝶妹連結在一起，併同率領清軍征伐斯卡羅的劉總兵，一起南下至琅嶠，跟閩客、漢番混血三位頭人朱一丙、阿九、水仔及斯卡羅大股頭頭卓杞篤交手。《斯卡羅》不同故事線緊密相連的精巧完整架構，讓導演得以很流暢俐落地將《斯》片多線發展的形式，整合在同一條線上，讓劇中重要角色交會一起，在相互牽引的命運中凝聚更強的戲劇張力。
生存困境：深刻對白 陰暗光影
生存是《斯》片主題。全片不時出現以大自然的蟲魚鳥獸、花草樹木等為比喻的對白，以意義深刻的雙關語，描述劇中人面對的處境，點出問題所在。台灣四面環海，到處是崇山峻嶺、山林草原，門戶開放，閩客不時械鬥，跟原住民搶奪土地資源，外來勢力又不斷人侵，天災不停。這是先民生存要面對的惡劣環境。正如阿水仔所言：「當琅嶠人不如下輩子投胎當蕃薯比較好」；他是最能在窮山惡水環境生存的無賴漢，就像李仙得所形容的，阿水仔狡猾的像變形蟲一樣，為了存活，隨時爬到別人身上吸血；蝶妹則時常想起她母親囑咐他們的話：「家人不要像胡椒花樣裂開」。這些對白生動地說出先民所面對的生存困境。
導演不時用昏暗的室內光影所建構獨特的影象意境，隱喻生存環境的險惡，述說為生存搏鬥的故事。斯卡羅二股頭伊阿認為打不贏清軍，遊說還未決定的兩個族社不要跟著大股頭跟漢軍作戰。他們在陰暗的房間內密談，燭火飄搖不定，閃爍不定的光影在牆壁上不停地搖曵，象徵他們對大股頭搖擺不定的不忠，對整個族群是禍是福則不可知。
劇情曲折 角色有血有肉
要在資源如此匱乏的艱困環境存活下去，每個人都必須絞盡腦汁，搶奪最有利自己的資源與位置，互相耍詐鬥爭，而原型畢露。《斯》片編導在戲劇情節處理方面，擺脫了台灣電視劇與國片平鋪直敘、人與深度及立體化均不足的毛病，而能藉由情節迂迴曲折的鋪陳，展現人的多面性、複雜性與矛盾性，對幽微的人性有更深入的探索。片中每個角色幾乎都像西方文學戲劇作品一樣，都是亦正亦邪、善惡交織的全面性性格（round character）。
阿水漢番混血身份不利他生存，但惡劣的環境卻磨練得他最懂生存之道，像變形蟲一樣，隨時因利變形、叛變、出賣別人，誰對他最有利，他就投靠誰。他在閩客械鬥後，為了想取得該地，趁二股頭伊沙前來調解糾紛，聯合陰狠的閩南頭人朱一丙慫恿伊沙下令放火燒掉統領埔；阿水為了存活，更不惜暗夜擊殺他的老友客家人林老實，但也曾在林落難時收留過他一家人。
《斯》片靈魂人物蝶妹，為了斯卡羅族人免於戰爭浩劫，不希望阿水從中作梗，故意誣賴阿水逼迫她透露軍情，李仙得一怒之下，未查明是否為事實，即請總兵下令將阿水剛租借的統領埔燒毀。
面對統領埔的斷垣殘壁與傷亡百姓，蝶妹與隨行的洋行經理必麒麟痛責李仙得，「這是你要的文明與秩序」嗎？充滿和平與文明理念的李仙得呆坐在昏暗的房間，揮趕飛到他手上的蝙蝠，大叫「我跟你一樣邪惡嗎」？李仙得是法裔美國人，雖然在南北戰爭率兵奮力作戰，但仍得不到美國將士同僚的認同，不認為他是美國人。由於李對自己身份認同的困擾，脾氣暴躁易怒，雖有正義感，但充滿威權心態，常自以為是。
編導在此特意描寫滿懷和平理念的李仙得，亦有毒辣、意氣用事的一面；溫柔善良的蝶妹為了某種目的，也會不顧一切，「陷害」別人。吊兒郎當、愛錢如命、常走私的洋行經理必麒麟，則是性情中人，沒有官僚氣，常責罵李仙得太魯莽。
李仙得與劉總兵認為應先降服受斯卡羅控制的社寮、保力與柴城，才能打贏生番。這三地的頭人面對漢軍的招降，夾在清兵的大軍壓境與斯卡羅出草報復的夾縫間，都以合縱連橫、爾驢我詐的手法敷衍劉與李，尤其是阿水與阿九的狡詐、捉摸不定，秤斤論兩地討價還價，但最後被劉與李以威脅利誘手段，分化擊破他們的陰謀，成功招降。
台灣先民面對族群生死存亡的抉擇，必須小心翼翼地在「認同」、靠向那一方上，審慎衡量後選擇，免得錯一步即萬劫不復。由此可見當時先民生存的艱難，以及「認同」與生存之間的複雜關係。
部落的權力鬥爭
另一方面，斯卡羅面臨清軍的征伐，主戰與主和派相持不下，其中除了對形勢的判斷有異化，更涉及大股頭卓杞篤、二股頭伊沙與斯卡羅接班人朱雷之間的權力鬥爭，以及對引發「羅妹號事件」的龜仔甪部落首領巴耶林處置的問題。伊沙更質疑卓私藏「漢人」阿杰，藉此挑戰卓。卓大股頭面對族人的質疑與權力挑戰，除了適時透過他女兒烏米納公主以強大的兵力壓制嗾使朱雷「政變」的伊沙外，並對朱曉以大義，以真誠感化他；同時卓願以自己生命替闖禍的巴耶林贖罪，凝聚了有點分裂的斯卡羅全族意志，一起團結抗清。
生存／認同的艱困
然而，卓大股頭面對上山前來化解蠻漢衝突的外甥女蝶妹，卻無法接納、認同她，還質疑蝶妹引漢軍到瑯橋，是叛變斯卡羅族的人，責備她不當原住民公主，要當洋人奴隸。從小在府城長大的蝶妹，雖常被漢人嘲笑屈辱，因已習慣漢人生活，為了生存問題，比較認同漢人血源。蝶妹無功而返回到山下後，感染瘧疾、昏迷不醒，因李仙得向蝶妹去世的母親祈禱保佑她平安，蝶妹得以奇蹟式的甦醒康復。這是蝶妹開始轉變認同的伏筆。
另一方面，蝶妹的弟弟阿杰不斷遭到漢人的霸凌，憤而上山找擔任大股頭的舅父，尋求認祖歸宗。但阿杰遭到大股頭的質疑，還想殺害他，幸虧烏米納公主解圍，並要求他為逝去的母親蓋茅房，以表示他對斯卡羅的認同與忠誠。
其後，阿杰為表達對族人的效忠，得以生存得更有尊嚴，更冒險下山佯裝替清軍帶路上山並開路到斯卡羅部落，途中清兵慘遭埋伏在樹林中的斯卡羅伏擊，傷亡慘重。導演透過蝶妹與阿杰在認同問題上所遭遇的困難，深入詮釋認同與生存之間的複雜關係。
誰野蠻、文明？
大股頭為了澄清原住民的出草並非野蠻行動，特別帶被俘的李仙得與蝶妹參觀被出草的一些骷髏，向李闡釋骷髏擺在這裡，是要提醒族人不要再殺害漢人，以此證明他們不是野蠻的民族。李指責卓不能因為在這裡住了幾百年，就有權力亂殺人；不要以為一直躲在山裡，就可逃避文明。卓解釋他們對洋人出草，是因為數百年前荷蘭人侵入他們的山莊，殺死了幾百位族人，只剩5人存活，他們才出草報仇。李認為斯卡羅的出草是過去的落後習俗，必須改進，仍需要跟漢人加強溝通交流，以文明來維持秩序。
大股頭同時指向遠方的山林，表示那本是他們與蝶妹母親住的地方，但已遭到外人的入侵佔領。蝶妹也因此更了解母親的故鄉，內心漸漸轉變自己的認同。
原住民、洋人、漢人誰野蠻？誰文明？從三方不同的角度來審視，都有相異的答案，並不是自視文明的洋人說了就算了。對於長久生活於大自然的斯卡羅來說，漢人與洋人入侵到他們的山林，破壞他們的生存規則，才是野蠻行徑。
文明／野蠻的衝突與調和
好戰的劉總兵想用松節油燒山進攻，清軍與斯卡羅因而展開激烈戰鬥。這是文明與野蠻的衝突所引發的戰爭。李下山獲知後，想辦法阻擋松節油從打狗運進琅嶠，並到府城見道台，陳述戰爭如不停止，美國將派更多軍隊攻下，將琅嶠變成美國的領土，請道台下令總兵停戰。
總兵停戰後，大股頭同意由李仙得為清軍代表，雙方和談，簽署了「南岬盟約」協議，斯卡羅同意不再攻擊誤闖琅嶠海域的外國商船，並於該地建立砲台。野蠻與文明之間的衝突，雖未完全解決，但終於獲得調和。
最後的認同、最安全的生存
和解協議簽訂、雙方退兵後，蝶妹想回山上斯卡羅部落定居。她最後選擇認同媽媽的故鄉，然而在她上山途中卻遭兩名漢人狙擊喪命。在蝶妹臥倒在溪流，一隻蝴蝶從她手上飛向天空後，出現蝶妹行走於山林的畫面，遙相呼應片頭她母親站在山林裏的畫面。蝶妹死在原生地的山林裏，跟她母親一起在山林，永遠守護斯卡羅家園。蝶妹的死有以身殉道之意，她以自己的生命，替她族人出草與閩客族群械鬥的錯誤行為贖罪。蝶妹終於回歸美麗的山林原鄉，因為山林是最適合蝶妹高貴公主的生存之地。
《斯》片闡述150多年前先民所遭遇的認同／生存、野蠻／文明之間的衝突與調和問題，這是台灣在懇荒年代，物質匱乏、台灣先民很難避免的生存困境；就像影片不斷出現形狀像台灣的壯觀山嶺畫面一樣，婆裟海洋、美麗之島，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我們緬懷先民墾荒開拓的艱難與犧牲，現在台灣面對生存問題，大家應再接再厲，團結一致，勇往直前！
上圖：《斯卡羅》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文章出處】
《自由評論網》
〈《斯卡羅》大河劇的啟示：生存／認同、野蠻／文明之間的衝突與調和〉
2021-09-28
網址：
https://talk.ltn.com.tw/article/breakingnews/3686320
作者：林正二
【作者簡介】
林正二，國立臺灣大學外交系畢業，退休駐美文化外交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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