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樵客老師的國文教學網站

（圖片引自網路）


宅男脫魯和文言文有什麼關係？

最近「文言文有沒有用」的討論很熱，大叔我出社會工作十幾年了，想說除了教育學術界、文化界的專業討論外，大家換個口味，由我這個業界人士也來談談文言文可以有什麼用？

我從小就是個魯蛇，除了乖到有點懦弱以外，沒其他優點，所以注定了要想辦法脫魯，因為不脫不行。

從小就被說笨，小學四年級開始成績不及格，小學五年級被霸凌，不敢還手， 其他魯蛇事蹟族繁不及備載。國中平均成績普通，高中聯考大概誤吃了大還丹，竟然意外吊車尾進了第一志願，想當然耳，在學業成績上開始了另一段辛酸。

高中社團上雖有一些表現，但成績一直很爛，每學期掙扎著不要讓自己留級，後來考進很普通的私立大學，繼續宅男的魯蛇生活。大學四年，戀愛失敗，人際失敗，社團失敗，還差點被二一，覺得地球好危險，好想回火星，最喜歡關在房間裡，最高紀錄可三天不出門不講話。大學畢業，讀得好辛苦好辛苦又是吊車尾考上了步兵預官，想說錢比較多，但一開始不會帶人有夠悽慘，下部隊後還是失敗。

可能「天公疼憨人」吧，關鍵考運還算不錯，但大多數的人生階段與自我感覺可謂宅爆、魯爆了！接著切回正題，來談談這跟文言文有甚麼關係呢？

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我想到……

不知道是乖，還是懦弱，上大學以前，老師說的話我一定聽。就因為這樣，從國中到高中老師說要背的每一篇文言文，我都認真背下來。有些懂，有些不懂，有些朦朦朧朧有點感覺，但也不知道是甚麼感覺，反正就是背了下來。

很神奇，在幾次人生關口真的面臨價值迷惘的時候，竟然真的是靠幾句文言文的智慧支撐過來的！

當兵被人惡搞，憤怒氣極之下，終於找到機會想搞回去，但是最終沒有。可能是怕被發現，也可能只是因為以前背過一句《中庸》：「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不是說我有多偉大，而是我知道，那是一個價值抉擇、判斷的關口。如果不是依稀記得這句話，我真的下了手，從此心裡的那個我，很有可能就變質了。

也是當兵的時候，我這剛下部隊的白目菜鳥少尉，帶著初任軍官的傲慢，事情卻老是辦糟，不只幹部、連其他義務役阿兵哥也看不起我，最後連連長也受不了，簡直尊嚴跟信心都掉到谷底！我不斷質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個能用的人？甚至差一點就下定決心告訴自己：「算了，反正我就是個沒用的人！我就是這樣了。怎樣！」這句話如果是我告訴別人，可能是氣話，但如果是自己想要告訴自己，問題就大了。

當時，身邊很多朋友勸我，「當兵咬牙一下就過去了，加油！」、「一切都是假的，退伍才是真的！」……好多安慰，雖然感謝，但那就像是對憂鬱症患者說「想開一點」一樣，好意心領，卻沒甚麼效果。後來，曾經聽過學過，但不曾深刻體會過的一句話無意間浮現，真的是救了我。

就在那個幾乎要放棄自己人生的關口，忽然想起一句文言文「潛龍勿用」，猛烈地打進我心裡。在哪裡學到的？好像是高中哪一堂課，老師在談《易經》還是什麼的。

潛龍？不就是魯蛇嗎？！龍飛上天之前不就像條蛇？在時機未到的時候別心急，只管好好沉潛。唉，其實當時信心掃地，是不是個正常人都不知道，還說什麼龍呢！不過反正這句話偷偷留在心裡，一直對自己說，又不用繳稅，那就常說吧！至少可以讓自己有根浮木，讓自己相信只是時機未到，就「潛龍勿用」一下吧，以後說不定還有機會變成真龍呢！

古人的智慧帶我走過難關

人就是這麼奇怪，在很多關鍵時刻，需要的只是一個自己對自己的解釋。

文言文對我來說就是這樣，都是短短的句子，卻在關鍵時刻給人大大的鼓舞。因為它短，所以我還能記得片段；因為它短，很簡單可以變成內心的獨白，而這些獨白，一次一次，慢慢灌注、形塑成為自己的價值觀；也因為它短，所以很有張力、有很大的詮釋空間，比簡單的白話文更能打入人心。

收假前，再把《道德經》「上善若水」的原文再讀一遍。回到部隊，慢慢放下年少輕狂對於軍階、面子這些不成熟的執著，後來配合職務調動，終於可以重新來過，也才讓家人放心，又過了這一關。「上善若水，水無常形……」咦，好像不小心接到《孫子兵法》去了？

出社會又是一番血淚，打滾幾年，總算在大公司當了主管，有了一些權力。面對一樣白目，難以帶領的年輕夥伴，雖有磨合，但畢竟自己是過來人。而《論語》「不教而殺謂之虐」的提醒猶言在耳，只要在不影響考績的前提下，總是多給機會，多點包容。而相對的，我的單位是人員最穩定的，我也因此不用經常耗費心力需要訓練新人。

後來因為管理上的需要，養成了更穩定的閱讀習慣，西方也讀，東方也讀，白話也讀，文言也讀，它們真是各有擅場。以談判來說，西方擅長分析，擅長建立目標，考量風險，再爭取雙贏，說得很好。但是在實際的談判策略，心計估量上，我還是比較推薦《鬼谷子兵法》；又比如說對於上司的應對，西方也有很多「向上管理」的書籍，不過莊子《人間世》提到的心態調整啟發，又一次帶我度過難關。

別讓學習經典變成上層階級的專利

我想，大概就是在高中時候默默地奠基，到後來才有辦法讓自己在需要的時候拿起文言文來讀，並且讀進去而不覺得太陌生、不敢碰。雖然還是需要翻譯協助，甚至沒辦法看懂整篇，但至少，自己找到的格言能讀懂，語境裡的美感能體會，字裡行間有幾句啟發、幾句打入心坎，其實也就夠了。雖然其他背的都還給老師，但是至今不敢想像，如果在那些關口，不是這幾句話幫助我自我解釋，我會變得如何？

可能有人會說，我上面舉的文章，學校都不會上啊！當然，高中三年哪能念這麼多。但是只要有足夠份量的訓練，出社會以後可以自己讀，而且又不用考試，可以不求甚解，偶有會意，就很好了。教育的目的不就是要讓學生經過足夠的訓練後，可以自己走進知識大門嗎？所以，文言文的閱讀分量當然要夠啊！

我不是念中文系的人，就是一個普通學校的文組畢業生，中年大叔。稱不上優秀，但也還算小康。我認為文言文的智慧是一個十分不同於西方的思考方式，放在現代一切以西方為主的時代，中西交融，正好用。未來如果文言文比例降低了，家境富裕的孩子，可以請家教或補習班來教。在這個資訊爆炸，網路上好文、壞文、真文、假文充斥的時代，不趁國民教育時期，多讀一些經典，要趁甚麼時候？何況聽說現在因為考試題型的影響，考試比較不需要死記題解、作者、註釋了。那真好，慢慢的，大家應該會更有餘裕，體會文言文當中的智慧吧。

我想對許多家境不富裕的學生而言，國高中的國文課，可能是他人生少數可以接受經典智慧的機會，難道我們也要讓美感體會，智慧傳承M型化嗎？

可別忘了，什麼自傳、企畫、簡報寫作等等的，出了學校，外面還多得是地方學，但文言文離開高中以後，想學也不太容易找得到人教了。

（作者為業界人士，擔任業務主管多年。）


（圖片引自網路）


【文章出處】
《天下雜誌．獨立評論》
〈【投書】宅男脫魯和文言文有什麼關係？〉
網址：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52/article/6075
作者：夏鏡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