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颱風(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西北颱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經過後製處理)
題解
本文選自《裨海紀遊》〈卷下〉,寫清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郁永河奉命來台灣採硫礦,在農曆七月底在台灣北部遭遇颱風來襲的經過,是目前已知台灣最早的颱風來襲詳細記錄。
以下為郁永河《裨海紀遊》〈颱風肆虐記〉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便於讀者閱讀參考。原文無標題,標題為編者擬訂。
(圖片引自網路)
裨海紀遊.颱風肆虐記
七月望,炎暑漸退,新涼襲人。有役夫自省中初至者十二人,方共具飯醪,為中元祀鬼事,向空山羅拜,余笑而賚之酒;其明日,有三人忽稱病。
十七日,病者又五人,北風大作。
十八日,風愈橫,而十二人悉不起,爨煙遽絕。
自十九日至二十一日,大風拔木,三晝夜不輟,草屋二十餘間,圮者過半。夜臥聞草樹聲與海濤聲,澎湃震耳,屋漏如傾,終夜數起,不能交睫。
二十二日,風雨益橫,屋前草亭飛去,如空中舞蝶。餘屋三楹,風至兩柱並折,慮屋圮無容身地,冒雨攜斧斨自伐六樹支棟,力憊甚。而萬山崩流並下,泛濫四溢,顧病者皆仰臥莫起,急呼三板來渡。余猶往來岸上,尚欲為室中所有計,不虞水勢驟湧,急趨屋後深草中避之;水隨踵至,自沒脛沒膝,至於及胸。凡在大風雨中涉水行三四里;風至時時欲撲,以杖掖之,得山岩番室暫棲。暮,無從得食,以身衣向番兒易只雞充餒。中夜風力猶勁。
二十三日,平明,風雨俱息;比午,有霽色,呼番兒棹莽葛至山下渡余登海舶,過草廬舊址,惟平地而已。余既幸生存,亦不復更念室中物。敝衣猶足蔽體,解付舟人,就日曝乾,復衣之;遂居舟中。
二十五日,水既落,乘海舶出港,至張大所。有病者一人殞舟中,為槁葬山下,以尸骨無渡海理也。
二十八日,視舟中病者轉劇,因遣海舶急歸。余獨留張大家,命張大為余再治屋。
二十九日,復大風雨四晝夜,洪水又至,走二靈山避之,驚怖又甚於前。幸早避,得免涉水。然在空山中,竟一日夜不得食。
初四日,雨止風息,再返張大所。
【文章出處】
《裨海紀遊》卷下
〈颱風肆虐記〉
(編者註:原文無篇名,篇名由編者暫擬訂)
原作者:郁永河
(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七月望(農曆十五),炎暑漸退,新涼襲人。有役夫(工人)自省(此指福建省)中初至者十二人,方共具飯醪(音ㄌㄠˊ,濁酒),為中元祀鬼事,向空山羅拜,余笑而賚(音ㄌㄞˋ,賞賜)之酒;其明日,有三人忽稱病。
譯文:
七月望日,炎熱的暑氣漸漸消退,新的涼意襲人。有十二個工人從福建省剛到這裡來,他們正準備酒飯,要做中元節拜鬼的儀式,向著空山跪拜,我笑著送他們酒;到第二天,卻有三個人病了。
十七日,病者又五人,北風(編者註:颱風方向為逆時針旋轉,當夏季西南季風或南風轉為北風時,為颱風來臨的徵兆,郁永河觀察相當符合自然狀況)大作。
譯文:
十七日,又有五個人病了,北風大作。
十八日,風愈橫(音ㄏㄥˋ,強勁),而十二人悉不起,爨(音ㄘㄨㄢˋ,炊)煙遽絕。
譯文:
十八日,風愈來愈強勁,十二個人都起不了身,煮食就停頓了。
自十九日至二十一日,大風拔木,三晝夜不輟(止),草屋二十餘間,圮(傾倒)者過半。夜臥聞草樹聲與海濤聲,澎湃震耳,屋漏(漏水)如傾,終夜數起,不能交睫(合眼)。
譯文:
從十九日到二十一日,大風拔起樹木,連續三個晝夜不停止,草屋共有二十幾間,倒塌的超過了一半。晚上聽到草樹的搖動聲與與海濤的聲音,聲勢澎湃震響人耳,屋子的漏雨傾盆而下,整夜好幾次爬起來,不能合眼。
二十二日,風雨益橫,屋前草亭飛去,如空中舞蝶。餘屋三楹(柱子,此為計算房屋單位),風至兩柱並折,慮屋圮無容身地,冒雨攜斧斨自伐六樹支棟,力憊甚。
譯文:
二十二日,風雨更加猛烈,屋前的茅草亭子被風颳走,彷彿空中飛舞的蝶子。剩下來的三間屋子的楹柱,風一吹過,兩根都折斷了,考慮屋子倒塌將無容身之地,我冒著雨攜帶斧頭砍來六根木頭當支柱,感到非常疲憊。
而萬山崩流並下,泛濫四溢,顧病者皆仰臥莫起,急呼三板(又作三舨,舢舨)來渡。
譯文:
當時眾山的水流沖下來,氾濫四方,本來看顧病患的人也都因病躺著無法爬起來,我立刻急叫舢板船來載他們。
余猶往來岸上,尚欲為室中所有計,不虞水勢驟湧,急趨屋後深草中避之;水隨踵至,自沒(淹沒)脛沒膝,至於及胸。
譯文:
為了房屋中的所有東西,我先是在岸上往來奔走,沒想到水勢忽然湧來,急忙趕到屋後草深的地方去避難;水馬上跟著而來,淹沒了腳脛與膝蓋,甚至到了胸部。
凡在大風雨中涉水行三四里;風至時時欲撲,以杖掖(扶)之,得山岩番室暫棲。
譯文:
總計我在大風雨中涉水走了三、四里;風吹到的時候,常常覺得就要仆倒,必須用拐杖撐住,後來到了山岩的一個番家暫時過夜。
暮,無從得食,以身衣向番兒易(交換)只雞充餒(音ㄋㄟˇ,飢餓)。中夜風力猶勁。
譯文:
黃昏,沒有吃的東西,用身上的衣服向番人交換了一隻雞來充飢。在半夜時,風力還是很強勁。
二十三日,平明(天亮),風雨俱息;比(音ㄅㄧˋ,等到)午,有霽(音ㄐㄧˋ,放晴)色,呼番兒棹莽葛(獨木舟)至山下渡余登海舶(船),過草廬舊址,惟平地而已。
譯文:
二十三日,天亮時,風雨都停息了;近午時分,有放晴的樣子,就叫番人划莽葛舟到載我到山下去搭海船,經過草屋舊地,只能看到一片平地而已。
余既幸生存,亦不復更念(掛念)室中物。敝衣猶足蔽體,解付舟人,就日曝乾,復(再)衣(穿)之;遂居舟中。
譯文:
我慶幸能存活下來,也不再惦念房屋裡的東西。我的破衣服還能遮住身體,就解下來交給船工,就著太陽曬乾,又穿起來;就居住在船中。
二十五日,水既落,乘海舶出港,至張大(編者註:張大為淡水總社原住民頭目或通事)所(住所)。
譯文:
二十五日,水已經消退了,乘著海船出港,到張大的住所。
有病者一人殞舟中,為槁葬山下,以尸骨無渡海理也。
譯文:
有一個病人在船中死了,就草草把他葬在山下,因為沒有把屍體渡海運回內地的可能。
二十八日,視舟中病者轉劇,因(於是)遣海舶(船)急歸。
譯文:
二十八日,眼看船中的病患轉為激烈,所以派了海船急速回去。
余獨留張大家,命張大為余再治(蓋)屋。
譯文:
我獨自留在張大的家,命令張大再為我搭蓋房屋。
二十九日,復大風雨四晝夜,洪水又至(編者註:此可能為颱風離開後帶來之旺盛西南氣流,俗稱「颱風尾」或「回南」),走二靈山避之,驚怖又甚於前。
譯文:
二十九日,大風又吹了四個晝夜,洪水又來,走到二靈山去避難,受到的驚嚇比前幾天更厲害。
幸早避,得免涉水。然在空山中,竟一日夜不得食。
譯文:
幸好提早走避,才不必再涉水避難。但是,在空山中,竟然有一日一夜沒有食物吃。
初四日,雨止風息,再返張大所。
譯文:
初四日,雨停了,風止息了,再返回張大的家。
上圖:颱風眼(圖片引自網路)
【文章出處】
《台文戰線》
〈〈裨海紀遊卷下〉白話翻譯〉
(編者註:段落重新安排)
2016-05-27
網址:
https://twnelclub.ning.com/profiles/blogs/3917868:BlogPost:38923
原作者:郁永河
譯者:宋澤萊
【譯者簡介】
宋澤萊(1952年2月15日-),本名廖偉竣,台灣作家,雲林縣二崙鄉大義村的詔安客家人,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歷史系學士、國立中興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博士。曾任教於彰化縣福興國中,獲吳三連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小說推薦獎、聯合報小說獎(今改稱聯合報文學大獎)、台灣國家文藝獎等獎項。宋澤萊的創作以小說、論述為主,也有新詩及散文問世,是70年代鄉土文學論戰末期的代表性作家,也是台灣佛教批判文學的先驅。宋澤萊相當關注台灣本土意識及新文化的發展,往後開始走向台語文學之母語書寫的道路,是台灣本土意識及新文化運動的重要推手。
- Dec 29 Tue 2020 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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