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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荀子(約公元前313-前238),名況,被尊稱為荀卿(一說字卿),因避西漢宣帝劉詢諱,而「荀」、「孫」二字古音相通,故又稱孫卿。戰國末期趙國人。著名思想家、文學家、政治家,儒家代表人物之一。曾三次出齊國稷下學宮的祭酒,後為楚蘭陵(今山東蘭陵)令。荀子對儒家思想有所發展,以提倡性惡聞名,與孟子性善論不同,對重整儒家典籍有相當的貢獻,在繼承前期儒家學說的基礎上,又吸收各家的長處加以綜合改造,建立起自己的思想體系。現存《荀子》三十二篇,大部分是荀子自己的著作,只有〈大略〉、〈宥坐〉、〈子道〉、 〈法行〉、〈哀公〉、〈堯問〉為弟子所述。

在自然觀方面,荀子反對信仰天命鬼神,認為天只是一無意識的自然,肯定自然規律是不以人的意志轉移,並提出人應順應自然規律;在人性問題上,他提出性惡論,主張人性有「性」和「偽」兩部分,性(本性)是惡的動物本能,偽(人為)是善的禮樂教化,否認天賦的道德觀念,強調後天環境和教育對人的影響;在政治思想上,他堅持儒家的禮治原則,同時重視人的物質需求,主張發展經濟和禮治法治相結合;在認識論上,他承認人的思維能反映現實,但有輕視感官作用的傾向。

〈儒效〉篇,是《荀子》第八篇。儒效,即儒者的作用。本篇除論述大儒的作用外,還論述聖人、君子、勁士、儒雅、小儒、俗儒、俗人、眾人、小人、鄙夫幾類人的德行區別,並強調學習、師法、累積、禮治的重要性。

先秦古文發展至戰國晚期的荀子,已是脫離早期零碎短小的語錄體,而成為長篇大論的論說文,說理嚴密,分析深入。本篇為《荀子》名篇之一,荀子學說重要觀念或名句如「法先王」、「法後王」、「化性」、「師法」、「隆禮義而殺詩書」,均出自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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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荀子


荀子.儒效

大儒之效: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惡天下之倍周也。履天子之籍,聽天下之斷,偃然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稱貪焉。殺管叔,虛殷國,而天下不稱戾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而天下不稱偏焉。教誨開導成王,使諭於道,而能揜跡於文武。周公歸周,反籍於成王,而天下不輟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天子也者,不可以少當也,不可以假攝為也;能則天下歸之,不能則天下去之,是以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惡天下之離周也。成王冠,成人,周公歸周,反籍焉,明不滅主之義也。周公無天下矣;鄉有天下,今無天下,非擅也;成王鄉無天下,今有天下,非奪也;變埶次序節然也。故以枝代主而非越也;以弟誅兄而非暴也;君臣易位而非不順也。因天下之和,遂文武之業,明主枝之義,抑亦變化矣,天下厭然猶一也。非聖人莫之能為。夫是之謂大儒之效。

秦昭王問孫卿子曰:「儒無益於人之國。」

孫卿子曰:「儒者法先王,隆禮義,謹乎臣子而致貴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則埶在本朝而宜;不用,則退編百姓而愨;必為順下矣。雖窮困凍餧,必不以邪道為貪。無置錐之地,而明於持社稷之大義。嘄呼而莫之能應,然而通乎財萬物,養百姓之經紀。埶在人上,則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則社稷之臣,國君之寶也;雖隱於窮閻漏屋,人莫不貴之,道誠存也。仲尼將為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踰境而徙,魯之粥牛馬者不豫賈,必蚤正以待之也。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罔不分,有親者取多,孝弟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儒之為人下如是矣。」

王曰:「然則其為人上何如?」

孫卿曰:「其為人上也,廣大矣!志意定乎內,禮節脩乎朝,法則度量正乎官,忠信愛利形乎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此君子義信乎人矣,通於四海,則天下應之如讙。是何也?則貴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趨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夫其為人下也如彼,其為人上也如此,何謂其無益於人之國也!」

昭王曰:「善!」

先王之道,人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謂中?曰:禮義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君子之所謂賢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謂也;君子之所謂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謂也;君子之所謂辯者,非能遍辯人之所辯之謂也;君子之所謂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謂也;有所止矣。相高下,視墝肥,序五種,君子不如農人;通貨財,相美惡,辯貴賤,君子不如賈人;設規矩,陳繩墨,便備用,君子不如工人;不卹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薦樽,以相恥怍,君子不若惠施、鄧析。若夫譎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賢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皆得其官,萬物得其宜,事變得其應,慎、墨不得進其談,惠施、鄧析不敢竄其察,言必當理,事必當務,是然後君子之所長也。

 
凡事行,有益於治者,立之;無益於理者,廢之。夫是之謂中事。凡知說,有益於理者,為之;無益於理者,舍之。夫是之謂中說。事行失中,謂之姦事;知說失中,謂之姦道。姦事、姦道,治世之所棄,而亂世之所從服也。若夫充虛之相施易也,「堅白」「同異」之分隔也,是聰耳之所不能聽也,明目之所不能見也,辯士之所不能言也,雖有聖人之知,未能僂指也。不知無害為君子,知之無損為小人。工匠不知,無害為巧;君子不知,無害為治。王公好之則亂法,百姓好之則亂事。而狂惑戇陋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辯其談說,明其辟稱,老身長子,不知惡也。夫是之謂上愚,曾不如相雞狗之可以為名也。《詩》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此之謂也。
 
我欲賤而貴,愚而智,貧而富,可乎?

曰:其唯學乎。彼學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聖人也。上為聖人,下為士、君子,孰禁我哉!鄉也混然涂之人也,俄而並乎堯禹,豈不賤而貴矣哉!鄉也效門室之辨,混然曾不能決也,俄而原仁義,分是非,圓回天下於掌上,而辯黑白,豈不愚而知矣哉!鄉也胥靡之人,俄而治天下之大器舉在此,豈不貧而富矣哉!今有人於此,屑然藏千溢之寶,雖行貣而食,人謂之富矣。彼寶也者,衣之不可衣也,食之不可食也,賣之不可僂售也,然而人謂之富,何也?豈不大富之器誠在此也?是杅杅亦富人已,豈不貧而富矣哉!故君子無爵而貴,無祿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窮處而榮,獨居而樂!豈不至尊、至富、至重、至嚴之情舉積此哉!故曰:貴名不可以比周爭也,不可以夸誕有也,不可以埶重脅也,必將誠此然後就也。爭之則失,讓之則至;遵道則積,夸誕則虛。故君子務脩其內,而讓之於外;務積德於身,而處之以遵道。如是,則貴名起如日月,天下應之如雷霆。故曰:君子隱而顯,微而明,辭讓而勝。《詩》曰:「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此之謂也。鄙夫反是:比周而譽俞少,鄙爭而名俞辱,煩勞以求安利,其身俞危。《詩》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讓,至于己斯亡。」此之謂也。故能小而事大,辟之是猶力之少而任重也,舍粹折無適也。身不肖而誣賢,是猶傴伸而好升高也,指其頂者愈眾。故明主譎德而序位,所以為不亂也;忠臣誠能然後敢受職,所以為不窮也。分不亂於上,能不窮於下,治辯之極也。《詩》曰:「平平左右,亦是率從。」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亂也。
 
以從俗為善,以貨財為寶,以養生為己至道,是民德也。行法至堅,不以私欲亂所聞:如是,則可謂勁士矣。行法至堅,好脩正其所聞,以橋飾其情性;其言多當矣,而未諭也;其行多當矣,而未安也;其知慮多當矣,而未周密也;上則能大其所隆,下則能開道不己若者:如是,則可謂篤厚君子矣。

脩百王之法,若辨白黑;應當時之變,若數一二;行禮要節而安之,若生四枝;要時立功之巧,若詔四時;平正和民之善,億萬之眾而搏若一人:如是,則可謂聖人矣。
井井兮其有理也,嚴嚴兮其能敬己也,分分兮其有終始也,猒猒兮其能長久也,樂樂兮其執道不殆也,炤炤兮其用知之明也,脩脩兮其用統類之行也,綏綏兮其有文章也,熙熙兮其樂人之臧也,隱隱兮其恐人之不當也:如是,則可謂聖人矣。此其道出乎一。曷謂一?曰:執神而固。曷謂神?曰:盡善挾治之謂神,萬物莫足以傾之之謂固。神固之謂聖人。聖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詩書禮樂之道歸是矣。詩言是其志也,書言是其事也,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故風之所以為不逐者,取是以節之也,小雅之所以為小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為大者,取是而光之也,頌之所以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畢是矣。鄉是者臧,倍是者亡;鄉是如不臧,倍是如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有也。
 
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貴而愈恭,家富而愈儉,勝敵而愈戒。」
 
應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負扆而立,諸侯趨走堂下。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恭矣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孫,苟不狂惑者,莫不為天下之顯諸侯。孰謂周公儉哉?武王之誅紂也,行之日以兵忌,東面而迎太歲,至汜而汎,至懷而壞,至共頭而山隧。霍叔懼曰:「出三日而五災至,無乃不可乎?」周公曰:「刳比干而囚箕子,飛廉、惡來知政,夫又惡有不可焉!」遂選馬而進,朝食於戚,暮宿於百泉,厭旦於牧之野。鼓之而紂卒易鄉,遂乘殷人而誅紂。蓋殺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無首虜之獲,無蹈難之賞。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聲樂,於是武象起而韶護廢矣。四海之內,莫不變心易慮以化順之。故外闔不閉,跨天下而無蘄。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戒矣哉?
 
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無輿馬則無所見其能。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無弓矢則無所見其巧。大儒者,善調一天下者也,無百里之地,則無所見其功。輿固馬選矣,而不能以至遠,一日而千里,則非造父也。弓調矢直矣,而不能以射遠中微,則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調一天下,制彊暴,則非大儒也。彼大儒者,雖隱於窮閻漏屋,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願得以為臣。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國莫能與之爭勝;笞棰暴國,齊一天下,而莫能傾也:是大儒之徵也。其言有類,其行有禮,其舉事無悔,其持險應變曲當。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窮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傑化之,嵬瑣逃之,邪說畏之,眾人媿之。通則一天下,窮則獨立貴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汙,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不學問,無正義,以富利為隆,是俗人者也。逢衣淺帶,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繆學雜舉,不知法後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禮義而殺詩書;其衣冠行偽已同於世俗矣,然而不知惡;其言議談說已無所以異於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別;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積足以揜其口,則揚揚如也;隨其長子,事其便辟,舉其上客,然若終身之虜,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法後王,一制度,隆禮義而殺詩書;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齊法教之所不及,聞見之所未至,則知不能類也;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內不自以誣,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賢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法先王,統禮義,一制度;以淺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萬;苟仁義之類也,雖在鳥獸之中,若別白黑;倚物怪變,所未嘗聞也,所未嘗見也,卒然起一方,則舉統類而應之,無所儗作;張法而度之,則晻然若合符節:是大儒者也。
 
故人主用俗人,則萬乘之國亡;用俗儒,則萬乘之國存;用雅儒,則千乘之國安;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久而後三年,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用萬乘之國,則舉錯而定,一朝而伯。
 
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學至於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為聖人。聖人也者,本仁義,當是非,齊言行,不失毫釐,無他道焉,已乎行之矣。故聞之而不見,雖博必謬;見之而不知,雖識必妄;知之而不行,雖敦必困。不聞不見,則雖當,非仁也。其道百舉而百陷也。
 
故人無師無法而知,則必為盜,勇則必為賊,云能則必為亂,察則必為怪,辯則必為誕;人有師有法,而知則速通,勇則速畏,云能則速成,察則速盡,辯則速論。故有師法者,人之大寶也;無師法者,人之大殃也。人無師法,則隆性矣;有師法,則隆積矣。而師法者,所得乎積(積 : 原作「情」。據《群書治要》本補,說見王念孫《讀書雜志》、王先謙《荀子集解》),非所受乎性。性不足以獨立而治。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積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注錯習俗,所以化性也;並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習俗移志,安久移質。並一而不二,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
 
故積土而為山,積水而為海,旦暮積謂之歲,至高謂之天,至下謂之地,宇中六指謂之極,涂之人百姓,積善而全盡,謂之聖人。彼求之而後得,為之而後成,積之而後高,盡之而後聖,故聖人也者,人之所積也。人積耨耕而為農夫,積斲削而為工匠,積反貨而為商賈,積禮義而為君子。工匠之子,莫不繼事,而都國之民安習其服,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靡使然也。故人知謹注錯,慎習俗,大積靡,則為君子矣;縱情性而不足問學,則為小人矣。為君子則常安榮矣,為小人則常危辱矣。凡人莫不欲安榮而惡危辱,故唯君子為能得其所好,小人則日徼其所惡。《詩》曰:「維此良人,弗求弗迪;唯彼忍心,是顧是復。民之貪亂,寧為荼毒。」此之謂也。
 
人論:志不免於曲私,而冀人之以己為公也;行不免於汙漫,而冀人之以己為脩也;甚愚陋溝瞀,而冀人之以己為知也:是眾人也。志忍私,然後能公;行忍情性,然後能脩;知而好問,然後能才;公脩而才,可謂小儒矣。志安公,行安脩,知通統類:如是則可謂大儒矣。大儒者,天子三公也;小儒者,諸侯、大夫、士也;眾人者,工農商賈也。禮者,人主之所以為群臣寸尺尋丈檢式也,人倫盡矣。
 
君子言有壇宇,行有防表,道有一隆。言政治之求,不下於安存;言志意之求,不下於士;言道德之求,不二後王。道過三代謂之蕩,法二後王謂之不雅。高之下之,小之臣之,不外是矣。是君子之所以騁志意於壇宇宮廷也。故諸侯問政,不及安存,則不告也。匹夫問學,不及為士,則不教也。百家之說,不及後王,則不聽也。夫是之謂君子言有壇宇,行有防表也。


【文章出處】
《荀子》
儒效
原作者:荀況(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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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一)
本段以周公為例,闡述大儒的作用。荀子認為,大儒進則可安天下,行則能明禮義,不愧為受人景仰的聖人。

大儒之效(效用,作用):武王崩(古代為避諱,稱天子死為崩),成王幼,周公屏(音ㄆㄧㄥˊ,作為屏藩,擁護)成王而及武王(由於即位的成王年幼,周公擔心天下動亂,他代行天子之職,當成王長大後,又歸位給成王),以屬(音ㄓㄨˇ,同「囑」,託付天下,惡天下之倍(通「背」,背叛)周也。
譯文:
大儒所起的效用是:周武王死後,由於武王之子周成王年紀尚小,周公擔心天下有人會背叛周朝,就擁護成王,繼承武王的事業而統轄天下。(編按:周公為周文王第四子,伯邑考、周武王、管叔之弟,蔡叔、霍叔之兄,周成王之叔)


履天子之籍,聽天下之斷,偃然(儼然,好像)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稱貪焉。殺管叔,虛殷國,而天下不稱戾(暴戾)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而天下不稱偏(偏私)焉。
譯文:
周公登上天子之位,處理天下大事,他心安理得,好像這他本來就應該擁有這些權力一樣,但是天下的人並不認為周公貪圖王位。周公殺了管叔,把殷國都城變成了廢墟,可是天下的人並不認為他殘暴。周公控制天下,分封七十一個諸侯國,其中出於周朝姬姓的諸侯就佔了五十三個,但天下的人並不認為他偏私。

教誨開導成王,使諭於道,而能揜(音ㄧㄢˇ,通「掩」,承襲)跡於文武。
譯文:
周公教導侄兒成王,使他明白禮儀之道,使他能繼承先輩文王、武王的事業繼續前進。


周公歸周,反籍(歸還天子之位)於成王,而天下不輟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
譯文:
後來周公把王位歸還給成王,而天下諸侯仍繼續臣服於周朝,周公才回到臣位,北面朝拜成王。


天子也者,不可以少當也,不可以假攝為也;能則天下歸之,不能則天下去之,是以周公屏(音ㄆㄧㄥˊ,作為屏藩,擁護)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惡天下之離周也。
譯文:
天子這個職位,不能由年幼的人來承擔,也不能由他人代理行使。能勝任這重責大任的人,天下人就會歸順他,反之,天下人就會背離他。所以,周公擁護成王,繼承武王的事業而統轄天下,這是深恐天下人會背離周朝。


成王冠(冠:冠禮,古代男子二十歲要加冠禮,表示成年),成人,周公歸周,反籍(歸還天子之位)焉,明不滅主(嫡長子)之義也。
譯文:
成王到二十歲了,已經長大成年了,周公就把王位歸還給成王,以此表明他不廢掉嫡長子的禮法制度。


周公無天下矣;鄉(通「曏」,從前)有天下,今無天下,非擅(禪讓)也;成王鄉(通「曏」,從前)無天下,今有天下,非奪也;變埶(勢)次序節然也。
譯文:
於是,周公就沒有統治天下的權力了。他過去擁有天下,現在沒有了,這不是禪讓;成王以前不能掌握天下,現在可以了,這不是篡奪;這是由於地位次序的變化的緣故。君權更替的法定次序受禮法節制而正應如此。


故以枝(旁支。古代指嫡長子以外的兒子,因周公是武王的弟弟,所以稱為支)代主(嫡長子)而非越(逾越)也;以弟誅兄(指周初平定管叔的叛亂)而非暴也;君臣易(變換)位而非不順也。
譯文:
所以,周公以旁支的身份代替嫡長子執政,這不算超越禮法規定,弟弟誅殺兄長也不算殘暴,周公與成王調換了地位,並不算不順。

因天下之和,遂文武之業,明主(嫡長子)枝之義,抑亦變化矣,天下厭然猶一(始終如一)也。

譯文:
周公依靠天下人的同心合力,完成了文王和武王的功業,彰明了旁支庶子和嫡長子之間的大義,雖然有了這樣的權變,可是天下仍安安穩穩地始終如一。


非聖人莫之能為。夫是之謂大儒之效(作用)
譯文:
如果不是聖人,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這就是大儒所起的作用。

◎荀子以周公攝政而還政,說明何謂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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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篆書):儒


(二)本段是荀子針對秦昭王「儒無益於人之國」問話的回答。荀子說,儒是法先王、隆禮義的人,他們做王公則能使政治分明,信義達於四海;居窮巷,則可使民俗淳美,人人向化,所以儒者對於國家是有用的。

秦昭王問孫卿子(荀子)曰:「儒無益於人之國。」
譯文:
秦昭王問孫卿子(荀子)道:「儒者對於治理國家,沒有什麼益處吧?」


孫卿子(荀子)曰:「儒者(效法)先王(古代聖王)(尊崇)禮義,謹乎臣子而致貴其上者也。
譯文:
孫卿子(荀子)答道:「儒者效法古代的聖明帝王,尊崇禮義,要使臣子謹慎守職而極其敬重他們君主的人。

人主用之,則埶(音ㄕˋ,勢)在本朝而宜;不用,則退編(列次,此指編入戶口)百姓而愨(音ㄑㄩㄝˋ,恭謹忠厚);必為順下(順服的老百姓)矣。
譯文:
如果君主任用他們,他們在朝廷內會做一個稱職的臣子;如果不任用他們,他們就會退居民間,歸入百姓行列而謹慎老實地做人。

雖窮困凍餧,必不以邪道為貪。無置錐之地,而明於持社稷之大義。
譯文:
即使處境艱難,受凍挨餓,也一定不會用不正當的手段去謀取財利;即使貧窮得沒有安身之處,也能深明維護國家的大義。

嘄呼(呼喚)而莫之能應(回應),然而通(通曉)乎財(管理)萬物,養百姓之經紀。
譯文:
即使他大聲疾呼而沒有人響應他,但是他通曉管理萬物、養育百姓的綱紀。

(勢)在人上,則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則社稷之臣,國君之寶也;
譯文:
如果他們的地位在別人之上,他們可以成為天子、諸侯的幹才;如果地位在別人之下,他們也是國家的棟樑、國君的財富。


雖隱於窮閻漏(通「陋」)屋,人莫不貴之,道誠存也。
譯文:
即使隱居在窮巷陋屋之中,也沒有人會不尊重他,因為他們確實身懷道術、確實掌握治國之道啊!

仲尼將為司寇(司法大臣),沈猶氏(沈猶氏常將羊餵飽灌水後,再趕去市集販賣,以謀取不當厚利)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公慎氏的妻子行為淫亂)(休)其妻,慎潰氏(慎潰氏以為非作歹而聞名)踰境而徙(遷徙),魯之粥(音ㄩˋ,通「鬻」,賣)牛馬者不豫賈(預價,指販賣高價),必蚤正(早正,預先改正)以待之也。
譯文:
孔子將要擔任魯國司寇,奸商沈猶氏知道了,賣羊時他就不敢在早晨把羊餵飽飲足以欺騙買主,公慎氏也休掉了淫亂的妻子,平時奢侈浪費、胡作非為的慎潰氏也離開魯國,甚至在魯國出售牛馬的商人,也不敢再漫天要價了,這是因為孔子總是預先用正道去對待人們的緣故。

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罔(漁網)(通「罘」,捕獸的工具)(指捕獲的魚獸分給大家),有親者取多,孝弟(悌)以化(教化)之也。
譯文:
孔子住在闕黨的時候,闕黨的子弟將捕獲的魚獸進行分配時,其中有父母的人就分得多一些,這是因為孔子用孝順父母尊敬兄長的道理感化了他們。

儒者在本朝則美政(美化朝政),在下位則美俗(美化風俗)。儒之為人下(位居人下)如是矣。」
譯文:
儒者在朝廷中擔任官職,就能使朝政完美;作為老百姓,就能使風俗優良。儒者位居人下時,就像這樣的。」

◎荀子論不得志而居於人下之儒。

史晨碑:中.png
上圖:東漢.史晨碑(隸書):中


(三)本段是荀子對「曷謂中」(什麼叫做恰當)的回答。荀子說:禮義最恰當地體現了先王之道,它為君子所奉行。
 
王曰:「然則其為人上(位居人上)何如?」
譯文:
秦昭王問:「那麼,儒者地位在人之上的時候,又怎樣呢?」

孫卿曰:「其為人上也,廣大矣!
譯文:
孫卿(荀子)答道:「儒者在人之上,當了君主,他們的有影響就更大了!

志意定乎內,禮節脩(整飭)乎朝(朝廷),法則(法律準則)度量(規章制度)正乎官(糾正官員的錯誤),忠信愛利利人)形乎下(實行於百姓)
譯文:
他們內心意志堅定,用禮義制度修治朝廷,用各種規章制度整頓官府,百姓之中,忠誠、信實、仁愛、利他的美德蔚然成風。

在民間,忠誠、老實、仁愛、利他等美德就會蔚然成風。

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
譯文:
為了獲得天下,做一件不義的事,錯殺一個無罪的人,他們一件也不會做。


此君子義信乎人矣,通於四海,則天下應之如讙(音ㄏㄨㄢ,喜樂,喧譁,這裡指齊聲響應,回答一致)
譯文:
這種做君主的道義被人民相信了,傳遍了四面八方,那麼天下的人就會異口同聲來響應他。

是何也?則貴名白(尊貴的名聲顯赫)而天下治也。
譯文:
這是什麼原因呢?就是因為他尊貴的名聲明顯卓著,而天下得到了治理的緣故。

故近者歌謳(歌頌)而樂之,遠者竭蹶(音ㄐㄧㄝˊ ㄐㄩㄝˊ,盡力而行不辭辛苦而趨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
譯文:
所以,近處的人就會歌頌他、熱愛他;而遠方的人,也會不辭辛勞來投奔他,這樣四海之內,如同一個家庭一樣,凡是交通能到達的地方,沒有不服從的。

夫是之謂人師。
譯文:
這就是為人楷模(人民的君長)。


《詩》(出自《詩經.大雅.文王有聲》)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譯文:
《詩經》說:『從西到東,從南到北,沒有誰不歸服。』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夫其為人下(位居人下)也如彼,其為人上(位居人上)也如此,何謂其無益於人之國也!」
譯文:
他們處在人之下做臣民是那個樣子,處在人之上當了君主是這個樣子,怎麼能說他們對於治理國家沒有好處呢?」
◎荀子論得志而居於人上之儒。

昭王曰:「善!」
譯文:
昭王說:「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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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荀子認為,君子能使世間的一切各得其所,所以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恰當的。以此推之,於理有益的言論和行為都是恰當的。

 
先王之道,人之隆最高體現)也,比(順著,按照)(中正之道)而行之。
譯文:
古代聖明帝王的政治原則,是「仁」的最高體現,是按照最適中的標準去實行的。

(何)謂中(中正之道)?曰:禮義是也。
譯文:
什麼叫做「適中」呢?我要說:禮義就是這種中正之道。


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人所應遵循的準則)也,君子之所道也。
譯文:
我所謂的原則,不是指上天的運動規律,也不是指大地的變化規律,而是人們應該遵循的法則,是君子應該遵循的法則。

君子之所謂賢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謂也;君子之所謂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謂也;君子之所謂辯者,非能遍辯人之所辯之謂也;君子之所謂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謂也;有所止矣。
譯文:
君子所說的賢能,並不是說能全面做到所有人所能做到的一切;君子所說的明智,並不是完全能知道別人所知道的一切;君子所說的善辨,並不是說能夠完全辯明人所能辯論的一切;君子所說的明察,並不是完全能夠觀察別人所觀察的一切。君子的才能與知識,也是有限度的。

相高下,視磽(音ㄑㄧㄠ,土地貧瘠)肥,序五種(區別五穀種植季節),君子不如農人;通貨財,相美惡,辯貴賤,君子不如賈人;設規矩,陳繩墨,便備用,君子不如工人;不卹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薦(通「踐」)樽,以相恥怍(互相詆毀),君子不若惠施(名家代表人物,戰國時期宋國人)、鄧析(春秋時期鄭國人)
譯文:
察看地勢的高低,識別土質的貧瘠肥沃,安排莊稼五穀種植的順序,君子不如農民;使財物流通、鑑定貨物的優劣,區別價格的高低,君子不如商人;使用圓規矩尺,彈劃墨線,熟練運用各種工具,君子不如工人;不顧是與非、對與不對的實際情況,互相貶抑、相互羞辱,君子不如惠施、鄧析。
◎荀子論君子不可能全知所有專業技術。

若夫譎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賢不肖皆得其位(得到各自應有的地位),能不能(有才能與沒有才能)皆得其官(官職),萬物得其宜(適宜的處置),事變(突發的事故變化)得其應(相應的處理),慎(慎到)、墨不得進其談,惠施、鄧析不敢竄其察(貌似明察的詭辯),言必當理,事必當務(有本有末、有緩有急),是然後君子之所長也。
譯文:
至於比較評估德行來確定等級次序,衡量人的才能而授予官職,使賢者與不賢者各安其位,有才能的和沒有才能的人都能得到相應的官職,萬物都能得到恰當的利用,各種突發變化都得到相應的處理,使慎到、墨翟也不能發表他們的議論,惠施、鄧析不能滲透他們的詭辯,說話一定要合符理性,做事要一定符合要求,這些才是君子所擅長的。(編按:荀子此處所論君子,已與人君無異。《史記.高祖本紀》:「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囊饢,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
◎荀子論君子能知如何運用各種專業技術之人。

凡事行,有益於治者,立之;無益於理者,廢之。夫是之謂中事(正確處理事情)
譯文:
不管作什麼事情,有益於治理的就去做;反之,無益於治理的就不去做。這就叫正確處理事情。

凡知說,有益於理者,為之;無益於理者,舍(捨)之。夫是之謂中說(正確對待學說)
譯文:
凡是知識學說,有益於治理的就實行它;反之,無益於治理的就廢除它。這就叫正確對待學說。

事行失中(不得當),謂之姦事;知說失中(不得當),謂之姦道。姦事、姦道,治世之所棄,而亂世之所從服(依從)也。
譯文:
事情和行為不得當,就叫做奸邪的事;知識學說不得當,就叫做奸邪的學說。奸邪的事與奸邪的學說,在安定的社會被人們拋棄的,但在混亂的社會卻會有人依從。

若夫充虛之相施易也,「堅白」「同異」之分隔也,是聰耳之所不能聽也,明目之所不能見也,辯士之所不能言也,雖有聖人之知,未能僂指(屈指算來,指很快能說清楚)也。
譯文:
至於天地間虛實的相互轉化,「離堅白」「合同異」的分辨解析,即使是耳朵靈敏的人也聽不明白,眼睛明亮的人也看不清楚,能言善辯的人也不能說清楚,即使有了聖人的智慧,也不能輕易說得清。

不知無害為君子(君子還是君子),知之無損為小人(小人還是小人)。工匠不知,無害為巧;君子不知,無害為治。
譯文:
不懂得這些學說,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君子。懂得這些學說,也不能說他就不是一個小人。工匠不懂得這些學說,並不妨礙他成為能工巧匠;君子不懂得這些學說,也不妨礙治理國家大事。
◎君子不知詭言辯說,君子仍為君子;小人知曉詭言辯說,小人仍為小人。

王公好之則亂法,百姓好之則亂事。
譯文:
天子諸侯喜好這些奸事奸道的學說,就會搞亂法度;老百姓喜好奸事奸道的學說,就會搞亂各項工作。

而狂惑戇陋(愚蠢譯文:)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辯其談說,明其辟稱,老身長子(自身衰老、兒子長大),不知惡也。

狂妄糊塗愚蠢淺陋的人,就開始帶領他們的徒眾,申辯他們的奇談怪論,,闡明他們的比喻引證,即使到自己衰老了、兒子長大之時,也不知厭惡。

夫是之謂上愚,曾不如相雞狗之可以為名也。
譯文:
這就叫做最愚蠢的人,還不如鑑別雞狗的優劣,反倒可以獲得名聲。

《詩》(出自《詩經.小雅.何斯人》)曰:「為鬼為蜮(音ㄩˋ,傳說中一種會害人的水中毒蟲,能含沙射人,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此之謂也。
《詩經》上說:『你若是鬼是蟲,那就無法看清楚!你的面目這樣醜陋,給人看就看不透。我作這首歌,就是要揭穿你的反覆無常。』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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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學


(五)本段是荀子對如何改變賤、愚、貧的回答。荀子認為,只有學習才能改變這一切。經過學習的人才能成為士、君子和聖人,可以與聖賢並列。所以君子雖無爵祿,卻集中代表了至尊至富,雖隱微而名高天下。小人恰好相反。
 
我欲賤而貴,愚而智,貧而富,可乎?
譯文:
我想由卑賤變得高貴,由愚昧變得智慧,由貧困變得富有,可以嗎?


曰:其唯學乎。彼學者,行之,曰士也;敦慕(勉勵,盡力去做)焉,君子也;知之,聖人也。上為聖人,下為士、君子,孰禁我哉!
譯文:
我的回答是:那只有通過學習吧!那些學習的人,能遵行學到的東西,就可叫做士人;能勤奮努力的,就可叫做君子;能精通學到的東西,就是聖人。既然最高可以成為聖人,次等的可成為士人、君子,那麼誰能阻止我上進呢?

(通「嚮」,從前)也混然(渾渾沌沌)(通「塗」、「途」,道路之人也,俄而(突然)並乎堯禹,豈不賤而貴矣哉!
譯文:
以前,還只是一個渾渾沌沌的普通人,突然間便可跟堯、禹並列齊名,這難道不是由卑賤變成高貴了嗎!

(通「嚮」,從前)也效門室之辨,混然曾不能決也,俄而(突然)原仁義,分是非,圓回天下於掌上,而辯黑白,豈不愚而知矣哉!
譯文:
以前,不能區分室內與戶外禮節的區別,糊里糊塗不能判斷,突然就能追溯仁義的本源,分辨是非,處理天下大事就像分辨手掌上黑白顏色那麼簡單,這難道不是由愚昧變成明智嗎?

(通「嚮」,從前)也胥靡(空無所有)之人,俄而(突然)治天下之大器舉在此,豈不貧而富矣哉!
譯文:
過去一無所有,突然之間治理天下的大權全部到了他手中,這難道不是由貧窮變得富有了嗎?

今有人於此,屑然藏千溢(通「鎰」,古代的度量單位,黃金二十兩或二十四兩為一鎰。)之寶,雖行貣(音ㄊㄜˋ,乞討)而食,人謂之富矣。
譯文:
如果有一個人,他零零碎碎地貯藏了無數的金銀財寶,那麼即使靠外出行乞過活,人們也還會說他富有。

彼寶也者,衣之不可衣也,食之不可食也,賣之不可僂售(快速賣出)也,然而人謂之富,何也?豈不大富之器誠(真的)在此也?
譯文:
他的那種財寶,既不能穿;也不能吃;即使要賣也不能很快出售。但是人們卻說他富有,為什麼呢?這難道不是因為最值錢的珍寶的的確確在他這兒嗎?


是杅杅(音ㄩˊ,同「于于」,廣大,自足)亦富人已(語氣詞),豈不貧而富矣哉!
譯文:
這樣看來,學識淵博也就是富有了,這難道不是由貧困變得富有了嗎?

故君子無爵而貴,無祿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窮處而榮,獨居而樂!豈不至尊、至富、至重、至嚴之情舉積此哉!
譯文:
所以,雖然君子沒有爵位也尊貴,沒有俸祿也富有,不用說話也能取信於人,不用發怒也有威嚴,處境窮困依然榮耀,處境孤獨仍然快樂,君子那些最高貴、最富有、最莊重、最嚴肅的實質都集中在這種學習之中了嗎?
◎君子無爵而貴,無祿而富。
 
故曰:貴名不可以比周(結黨營私。比,音ㄅㄧˋ爭也,不可以夸誕有也,不可以埶(勢)重脅也,必將誠此然後就也。
譯文:
所以說,尊貴的名聲不能靠拉幫結派的方式去爭得,不能靠自我吹噓去擁有,也不能靠權勢地位去劫持,必定要靠真正刻苦學習,然後才能成就。

爭之則失,讓之則至;遵道則積,夸誕則虛。
譯文:
如果有心去爭奪名譽,名譽反而會失掉;如果謙讓掉名譽,反而會得到名譽。遵循正確的原則行事,就能能積累名譽,誇耀吹噓,名譽就會落個一場空。

故君子務脩其內,而讓之於外;務積德於身,而處之以遵道。
譯文:
所以,君子致力於自己內在的思想修養,在行為上要謙讓,致力於自身美德的積聚,遵循正確的原則處理一切事物。

如是,則貴名起如日月,天下應之如雷霆。
譯文:
這樣,那麼尊貴的名聲就會像日月那樣顯明,天下的人就會像雷霆那樣轟轟烈烈響應他。

故曰:君子隱而顯,微而明,辭讓而勝。
譯文:
所以說,即使君子隱居了但名聲仍然顯著,地位雖然卑微卻顯赫榮耀,即使謙讓仍能勝過他人。

《詩》出自《詩經.小雅.鶴鳴》)曰:「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此之謂也。
譯文:
《詩經》上說:「鶴在九曲沼澤裡鳴叫,聲音直衝雲霄。」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鄙夫反是:比周(結黨營私。比,音ㄅㄧˋ而譽俞(愈)少,鄙爭而名俞(愈)辱,煩勞以求安利,其身俞(愈)危。
譯文:
鄙陋的人與此相反:他們拉幫結夥,但黨羽越來越少,用不正當的手段爭奪名譽,反而名聲越來越臭,盡心竭力去追求安逸與私利,而自身越來越危險。

《詩》(出自《詩經.小雅.角弓》)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讓,至于己斯亡。」此之謂也。
譯文:
《詩經》上說:「小人總是不善良,總是怨恨別人,只知道爭取官位而不懂得謙讓,終於自取滅亡。」說的就是這種人。

 
故能小而事大,辟(通「譬」,譬如)之是猶力之少而任重也,舍粹折無適也。
譯文:
所以能力小卻要幹大事,這就如同力氣很小而偏要去挑重擔一樣,除了斷骨折腰,再沒有別的下場了。

身不肖而誣賢,是猶傴伸(駝背)而好升高也,指其頂者愈眾。
譯文:
自己本身不賢卻妄稱自己為賢人,這就如同一個身軀駝背的人總想爬高一樣,這樣指著他的頭嘲而笑他的人就更多了。

故明主譎德而序位,所以為不亂也;忠臣誠能然後敢受職,所以為不窮也。
譯文:
所以,英明的君主根據各人的德行安排職位,就是為了防止混亂任用;忠實的臣子確實有才能勝任,然後才敢於接受職位,就是為了不使自己陷於困窘。

分不亂於上,能不窮於下,治辯之極也。
譯文:
君主安排官職而不混亂,臣子按能力任職而不陷入窘境,這就是治國的最高境界了。

《詩》出自《詩經.小雅.采菽》)曰:「平平左右,亦是率從。」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亂也。
譯文:
《詩經》中說:「君主左右的人都很能幹,而且都很聽從君上的命令。」這就是說,上下的關係不會互相錯亂了。

孔子.JPG
上圖:孔子與弟子


(六)本段荀子論述民、士、君子的區別。
 
以從俗為善,以貨財為寶,以養生為己至道,是民德也。
譯文:
把順從習俗看作美德,把貨物錢財看作寶物,把保養身體延續生命為自己的最高準則,這是普通老百姓的德行。


行法至堅,不以私欲亂所聞:如是,則可謂勁士矣。
譯文:
行為合乎法度,意志堅定,不因為個人的欲望擾亂所學到的東西,如果這樣,就可以稱為正直的士了。

行法至堅,好脩正其所聞,以橋(通「矯」)飾其情性;
譯文:
行為合乎法度,意志堅定,喜歡修正自己所學到的東西,用來矯正自己原有的性情;

其言多當矣,而未諭也;其行多當矣,而未安也;其知慮多當矣,而未周密也;
譯文:
他的言論多半是恰當的,但還沒有完全曉諭明白;他的行為多半是恰當的,但還沒有完全穩妥;他的考慮多半是恰當的,但還不完全周密;

上則能大其所隆,下則能開道不己若者:
譯文:
對上能夠發揚廣大尊崇的道義,對下開導不如自己的人:

如是,則可謂篤厚君子矣。
譯文:
這樣,就可以叫做忠誠厚道的君子了。

孔子.png
上圖:孔子


(七)本段是荀子關於聖人的論述。聖人具有不同於其他人的種種美德,這些美德來源於聖人對事物盡善盡美的追求。聖人集中體現了「天下之道」和「百王之道」。學習詩書禮樂,就可以得到「天下之道」,獲得吉祥。

脩百王之法,若辨白黑;應當時之變,若數一二;行禮要節而安之,若生四枝(肢);要時(把握、抓住時機)立功之巧,若詔四時;平正(通「政」,政事)和民之善,億萬之眾而搏若一人:
譯文:
修習歷代帝王的法度,就如同分辨黑白一樣清楚,適應當時的變化,如同數一、二這樣簡單的數字那樣輕鬆;奉行禮法遵循禮節而習以為常,如同運動身體四肢一樣泰然自如;抓住時機來建立功勳的技巧,就如同通曉四季的變更一樣準確;治理政事,安定百姓,把億萬人團結得像一個人一樣:

如是,則可謂聖人矣。
譯文:
這樣就可以稱為聖人了。

 
井井兮其有理也,嚴嚴(威嚴貌)兮其能敬己也,分分(堅定貌)兮其有終始也,猒猒(安然貌)兮其能長久也,樂樂兮其執道不殆也,炤炤(光明貌)兮其用知之明也,脩脩(條理貌)兮其用統類之行也,綏綏(安泰貌)兮其有文章也,熙熙(和樂貌)兮其樂人之臧也,隱隱憂鬱貌)兮其恐人之不當也:
譯文:
整整齊齊,凡事都有條有理。威風凜凜,是那樣受尊敬。堅定不移,是那樣始終如一。安安穩穩,凡事都能長久保持穩定。熱忱痛快,執行原則卻毫不怠慢、堅守道義而不鬆勁懈。光明洞察一切,是那樣清楚運用智慧。一絲不苟調理井然,行為符合禮義嚴格遵行法度。安安泰泰,文采多麼洋溢。和藹溫和,喜愛別人的善言善行。兢兢業業,擔心別人不守名分、做出錯事:

如是,則可謂聖人矣。此其道出乎一(專一)
譯文:
這樣,就可以叫做聖人了,這是因為他的道德產生於專一。


(何)謂一(專一)?曰:執神而固。
譯文:
什麼叫做專一?我的回答是:保持神明與穩固。

(何)謂神?曰:盡善挾治能使天下盡善盡美)之謂神,萬物莫足以傾(傾斜)之之謂固。神固之謂聖人。
譯文:
什麼神明?答:以完備周全的方法治理國家就叫神明。任何事物都就不能夠使其傾斜叫做穩固。既神明又牢固就可以叫做聖人。


聖人也者,道之管(關鍵)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詩書禮樂之道歸是矣。
譯文:
所謂聖人就是道的總和、思想原則的樞紐。天下的思想原則都集中在他這裡了,歷代帝王的的思想原則也都歸屬在這裡了。所以《詩經》、《尚書》、《禮經》、《樂經》的道也都在這裡了。


詩言是其志也,書言是其事也,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
譯文:
《詩》中說的是聖人的心意;《書》說的是聖人的政事;《禮》說的是聖人的行為;《樂經》說的是聖人的心情協調;《春秋》說的是聖人的微言大義。

故風之所以為不逐者,取是以節之也,小雅之所以為小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為大者,取是而光之也,頌之所以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
譯文:
所以,《國風》之所以不是放蕩的作品,是因為以此節制它的緣故;《小雅》之所以為小雅,是因為用它來美化潤飾的緣故;《大雅》之所以為大雅,是因為它來發揚光大的緣故;《頌》之所以達到了詩的登峰造極,是因為用精神來貫穿的緣故。

天下之道畢是矣。鄉(順)是者臧(音ㄗㄤ善),倍(背)是者亡;鄉(順)是如不臧(音ㄗㄤ,善),倍(背)是如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曾)有也。
譯文:
天下的思想原則全在這裡了。順著它去做,就會得到昌盛,違背它去做,就會遭到滅亡。順著它去做而得不到好昌盛,違背它去做而行不被滅亡,從古到今,還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周公.png
上圖:周公


(八)本段再度以周公為例,闡述大儒的作用。
 
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貴而愈恭,家富而愈儉,勝敵而愈戒。」
譯文:
有個客人說:「孔子說:『周公多麼偉大啊,他地位高貴卻更加謙恭有禮,他家庭富有卻更節約儉樸,戰勝了敵人卻更加戒備警惕。』」


應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
譯文:
我的回應是:「這恐怕不是周公的行為,也不是孔子的話吧。」

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音ㄆㄧㄥˊ,作為屏藩,擁護)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負扆古時宮殿中門與窗戶之間的屏風)而立,諸侯趨走堂下。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恭矣哉?
譯文:
周武王死後,周成王年紀尚小,周公擁護成王,繼承武王的事業,他登上天子之位,背靠屏風而立,諸侯小心謹慎小步快跑到殿堂之下朝拜。在這個時候,周公他又對誰謙恭有禮呢?

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孫,苟不狂惑者,莫不為天下之顯諸侯。孰謂周公儉哉?
譯文:
周公確立對天下的全面控制,分封了七十一個諸侯國,其中出於周王家族姬姓就有五十三個,周王室的子孫,只要不是愚蠢至極的,沒有不成為顯貴諸侯的。此時誰又能說周公節儉呢?

武王之誅紂也,行之日以兵忌,東面而迎太歲(即木星),至汜而汎,至懷而壞,至共頭而山隧。
譯文:
武王出兵討伐紂王,出兵那天恰逢兵家禁忌之日,向東進軍,沖犯了太歲,兵到汜水時又遇汜水泛濫,到達懷城又遇城牆倒塌,到了共頭山時,又遇到山崩。


霍叔懼曰:「出三日而五災至,無乃不可乎?」
譯文:
武王的弟弟霍叔害怕,說:「出兵三天就遇到了五次災難,恐怕討伐的時機還不成熟吧?」


周公曰:「刳(音ㄎㄨ,剖開,挖空)比干而囚箕子,飛廉、惡來知政,夫又惡(音,疑問詞,何)有不可焉!」
譯文:
周公卻說:「紂王把王叔比干剖腹挖心,又囚禁王叔箕子,朝中由奸臣飛廉、惡來當政,這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遂選馬而進,朝食於戚,暮宿於百泉,厭旦(掩旦,夜掩於旦,指天未明以前)於牧之野。鼓之而紂卒易鄉(易鄉,倒戈相向),遂乘殷人而誅紂。
譯文:
於是他挑選精兵良馬繼續前進,早晨在戚地吃飯,晚上在百泉宿營,第二天黎明時就逼近牧野。剛一擊鼓開戰,紂王的兵卒就倒戈相向,於是,周軍借用商朝士兵的力量誅殺了紂王。


蓋殺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無首虜之獲,無蹈難之賞。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聲樂,於是武象指《大武》;象:指《象舞》,二者都是周朝時的舞蹈)起而韶護(《韶》與《護》都是周以前就有的舞蹈)廢矣。四海之內,莫不變心易慮以化順之。
譯文:
原來,殺紂王的不是周軍,而是殷商的人民。所以周軍將士沒有斬獲頭顱和俘虜敵人,也沒有衝鋒陷陣而得到的賞賜,周朝軍隊返國後,就把盔甲和兵器收藏起來,會合天下諸侯,創作了樂曲,於是就用周樂《武》、《象》興起,代替了原來被廢棄的《韶》《護》之樂。四海之內,無不轉變思想,因為這種教化而歸順周王朝。


故外闔不閉,跨天下而無蘄(音ㄑㄧˊ,通「圻」、「垠」,邊界)。當是時也,夫又誰為戒(戒備)矣哉?
譯文:
因此,家家不必關閉大門,走遍天下也沒有邊界。這時,還要戒備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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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孔子


(九)本段以孔子、子弓為例,闡述大儒的特徵、典範、事證。

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無輿馬則無所見其能。
譯文:
造父,是天下最善於駕駛車馬的人,但如果沒有車馬,就不能表現他的才能。

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無弓矢則無所見其巧。
譯文:
后弈,是天下最擅長射箭的人,但如果沒有弓箭,也就無法顯示他高超的技藝。


大儒者,善調一天下者也,無百里之地,則無所見其功。
譯文:
大儒這樣的人,善於使天下百姓協調一致,但如果沒有百里見方的國土,就不能顯示他的功用。


輿固馬選矣,而不能以至(致,到達)遠,一日而千里,則非造父也。
譯文:
如果車子堅固、又有良馬,可是憑靠這些卻不能達到遠處,日行千里,那麼他就不是造父了。


弓調矢直矣,而不能以射遠中微,則非羿也。
譯文:
弓弦調好了,箭也很筆直,可是卻不能射中遠處很微小的目標,那他就不是后弈了。


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調一天下,制彊暴,則非大儒也。
譯文:
治理百里見方之地,如果不能使百姓協調,統一天下,不能制服強暴的國家,這就不是大儒了。
 
彼大儒者,雖隱於窮閻漏屋,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
譯文:
那些偉大的儒者,即使隱居在偏僻的里巷、簡陋不堪的房屋中,雖然自己貧無立錐之地,可是王公大人也沒能力和他競爭名望;

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願得以為臣。
譯文:
雖然他只是處在一個大夫的職位上,但不是一個諸侯國的國君所能單獨任用,不是一個諸侯國所能單獨容納,他的盛名比於諸侯,各國諸侯無不願意讓他來擔任自己的臣子。


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國莫能與之爭勝;
譯文:
雖然他所管轄的僅百里見方的小國,但是擁有千里大國的人卻不能同他相匹敵爭勝;

笞棰(音ㄔ ㄔㄨㄟˊ,用竹條鞭打,此指 打擊)暴國,齊一天下,而莫能傾也:
譯文:
打擊暴虐的國家,統一天下,也沒有誰能推翻他;

是大儒之徵也。
譯文:
這就是大儒所具有的特徵。

其言有類,其行有禮,其舉事無悔,其持險應變曲當。
譯文:
他的說話合乎禮義,他行動合乎法度,做事果斷卻沒有因失誤而引起悔恨,處理危機、應付突發事件能夠恰到好處。


與時遷徙(順應時世,因時制宜),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始終如一)也:
譯文:
他能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不管外界怎樣變化,他的道術始終如一:

是大儒之稽(考核驗證,此指考核的標準)也。
譯文:
這就是大儒的考核標準(典範)。

其窮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傑化之,嵬瑣逃之,邪說畏之,眾人媿(愧對)之。
譯文:
他窮困失意時,庸俗的儒生都恥笑他;當他顯達的時候,英雄豪傑都被他感化,不正派的人都會逃離他,堅持邪說的人都懼怕他,眾人也都愧對他。

通則一(統一)天下,窮則獨立貴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汙,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即仲弓,本名冉雍,孔子的弟子)是也。
譯文:
在他得志通達時,就能夠統一天下,在他不得志處於困境時,就能獨樹高聲。上天不能使他死亡,大地也不能將他埋葬,即使夏桀、盜跖的時代也不能污染他,如果不是大儒,就不能這樣立身處世,而孔子、子弓就是這樣的人。

董其昌:儒.png
上圖:明.董其昌(行書):儒


(十)本段論述儒的區別及其作用。儒有俗儒、雅儒、大儒之分,不論哪一種儒,只要加以任用,必有益於國,而儒以外的俗人則會亡國。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
譯文:
所以,有庸俗的人,有庸俗的儒生,有高雅的儒士,有大儒。

不學問,無正義,以富利為隆,是俗人者也。
譯文:
不學習,不講求正義,把追求財富當作自己目標,這是是庸俗的人。

◎有一種讀書人(教師),把薪資、獎金、退休金當作教書的主要目標。

逢衣淺帶(穿著寬鬆的衣服,束著寬闊的腰帶),解果其冠,略(效法)先王(古代的聖王)而足亂世術,繆(通「謬」,錯誤)學雜舉,不知(效法)後王(後代的帝王)而一(統一)制度,不知隆(推崇)禮義而(降低)詩書;
譯文:
穿著寬大的衣服,束著寬大的腰帶,戴著中間高兩旁低的帽子,粗略地效法古代聖王,而只夠用來擾亂當代的政治措施,荒謬地學一些東西,雜亂地做一些事,不懂得效法後代的帝王,不知道把實踐禮義放在首要地位、統一制度,不懂得把禮義置於最高地位把記誦《詩》《書》放在次要地位;

其衣冠行偽已同於世俗矣,然而不知惡;
譯文:
他們穿戴的衣冠、行為舉止已經和社會上的俗流相同了,然而不知道厭惡這一套,還不知道厭棄它們;

◎這一種讀書人(教師),自己的教育理念早已被社會所同化,而不自知。

其言議談說已無所以異於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別;
譯文:
他們的言論,已經和墨子沒有什麼不同了,然而他的智慧並不能明白分辨;
◎這一種讀書人(教師),自己究竟堅持的是教育的理想,還是配合社會成為應試訓練的工具,其實他/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先王(古代的聖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積足以揜其口(餬口。揜:音ㄧㄢˇ,同「掩」),則揚揚如也;
譯文:
他們靠吹捧古代聖王來欺騙愚蠢的人,從而獲得衣食,得到別人的一點積蓄夠用來餬口,就得意洋洋了;
◎對於所謂傳統文化,對於這一種讀書人(教師)而言,只是他/她利用來換取生計餬口的手段罷了。

隨其長子(顯貴的人),事其便辟,舉其上客,然若終身之虜,而不敢有他志:
譯文:
跟隨君主身邊顯貴的人,侍奉君主的寵信小臣,吹捧顯貴者的座上客,提心吊膽像是終身沒入官府的奴隸、心安理得而不敢有其他任何志向:
◎這一種讀書人(教師),為了保住自己飯碗,只能迎合有權力的人,不敢有自己的意見。

是俗儒者也。
譯文:
這種人就是俗儒。

(效法)後王(後代的帝王),一(統一)制度,隆(推崇)禮義而(降低)詩書;
譯文:
效法後代的帝王,統一制度,推崇禮儀義而把《詩》《書》降到次要位置;

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齊法教之所不及,聞見之所未至,則知不能類也;
譯文:
他的言行已經符合基本法規的要求了,然而他的智慧還不能解決法度和教育沒有涉及到的問題,以及自己沒有聽見沒看見的地方,即使有智慧還不能觸類旁通;

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內不自以誣,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賢畏法而不敢怠傲:
譯文:
懂就說懂,不懂就說不懂,對內不自欺,對外不欺人,根據這種觀念而尊重賢人,敬畏法度,不敢懈怠傲慢:

是雅儒者也。
譯文:
這種人即為雅儒。


(效法)先王(古代的聖王),統禮義,一(統一)制度;以淺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萬;
譯文:
效法古代的聖明帝王,以禮義為綱領,統一制度,根據不多的見聞把握很多的知識,根據古代的情況把握現代的事情,根據單一之事推知世間萬事萬物;

苟仁義之類也,雖在鳥獸之中,若別白黑;
譯文:
如果是合乎仁義的事物,即使存在於鳥獸之中,也能如同辨別黑白那樣把它辨認出來;

倚物怪變,所未嘗聞也,所未嘗見也,卒然起一方,則舉統類而應之,無所儗作(慚愧,疑惑)
譯文:
奇特的事情,古怪的變化,雖然從沒有聽過,從來沒有見過,突然在某一地方發生了,也能應之以道,而無所遲疑和不安;

張法而度之,則晻然若合符節:
譯文:
衡之以法,如同符節之相合:

是大儒者也。
譯文:
這就是大儒。

故人主用俗人,則萬乘之國亡;
譯文:
所以,君主用庸俗的人來執政,那麼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也終將滅亡;


用俗儒,則萬乘之國存;
譯文:
任用俗儒來執政,那麼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也僅能勉強保存;

用雅儒,則千乘之國安;
譯文:
用雅儒來執政,那麼就是擁有千輛兵車的小國也能保持平安;

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久而後三年,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用萬乘之國,則舉錯(舉措)而定,一朝(早晨)而伯(通「霸」,稱霸)
譯文:
任用大儒來執政,即使是百里之地的小國,就可以保持長久,三年之後,就可以統一天下,各國諸侯都來稱臣;如果任用大儒治理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那麼一採取措施就能平定天下,一個早晨就能名揚天下。

 

知行合一.png
上圖:知行合一


(十)本段為荀子論聞、見、知、行。。


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學至於行之而止矣。
譯文:
沒有聽到不如聽到,聽到不如親眼看到,看到不如理解知道,理解知道不如親自實踐。學習做到知行合一,就達到極致了。

行之,明也;明之為聖人。
譯文:
通過實踐,才能明白事理,明白事理,就能成為聖人。

聖人也者,本仁義,當是非,齊言行,不失毫釐,無他道焉,已乎行之矣。
譯文:
聖人這種人,把仁義作為根本,能恰當判斷是非曲直,能使言行保持一致,絲毫不差,這並沒有其他的竅門,就在於把學到的知識切實地付諸實踐行動罷了。


故聞之而不見,雖博必謬;
譯文:
所以聽到而沒有親眼看到,即使聽到的很多,也必定會出現錯誤;

見之而不知,雖識必妄(虛妄)
譯文:
看見了卻不理解,雖然記住了,也必有虛妄;

知之而不行,雖敦必困。
譯文:
理解了卻不付諸實踐,即使知識豐富,也必然會陷入困境。

不聞不見,則雖當,非仁也。其道百舉而百陷也。
譯文:
不去聆聽教誨,不去觀摩考察,即使偶爾做對了,也不算是仁德。把偶然當作根本方法來做事,這樣做一百次就會失誤一百次。
 

師.png
上圖:師


(十一)本段強調師、法的重要。師和法是人們去除惡習、收束本性、不為世俗所染的重要保證,不斷地向師、法學習,增加知識,就可成為聖人。反之,放縱本性、不向師法學習者,就是小人,必遭危辱。

故人無師無法而知,則必為盜,勇則必為賊,云能(有才能)則必為亂,察則必為怪,辯則必為誕;
譯文:
所以,人如果沒有老師的教導,不懂得法度,如果具有智慧,一定就會盜竊;如果有勇氣,一定就會搶劫;如果有才能,就必定會作亂;如果明察,就會發表奇談怪論;如果善辯,就一定會詭辯欺詐。
 

人有師有法,而知則速通,勇則速畏,云能則速成,察則速盡,辯則速論(決斷)
譯文:

但有了老師的教導,懂得法度,如果有智慧,就能很快顯達;如果有勇氣,就能很快變得威武;如果有才能,就能很快取得成功;如果能明察,就能很快通曉事理;如果善辯,就能很快判斷是非。

故有師法者,人之大寶也;無師法者,人之大殃也。
譯文:

所以,有老師的教導和懂得法度,就是人們最大的的財富;反之,沒有老師的教導和沒有法度,就會成為人們的災禍。

人無師法,則隆性(擴大、發展自己原有的本性,指任性妄為)矣;有師法,則隆積(注重增加學習的積累)矣。
譯文:
人要是沒有老師的教導,不懂得法度,人就會任性而為;如果有老師教導,懂得法度,就會重視學習的積累。


而師法者,所得乎積(積 : 原作「情」。據《群書治要》本補,說見王念孫《讀書雜志》、王先謙《荀子集解》),非所受乎性。
譯文:
而老師的法度,本身也是通過學習的積累得來的,不是先天的本性所禀受具有的。

性不足以獨立而治。
譯文:
所以本性不能獨立地治理自己。

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
譯文:
本性,不是我們後天所能造成的,但本性卻可以通過後天教育加以改變。

積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
譯文:
學習的積累,不是人先天所有的,卻可以造就。

注錯(安排措置)習俗,所以化性改變本性)也;並一專心致志學習)而不二不三心二意),所以成積造成知識積累)也。
譯文:
人的安排措置及風俗習慣,是用來改變本性的;專心致志學習而不三心二意,是用來造成知識累積的。


習俗移志,安久移質。
譯文:
風俗習慣可以改變人的思想,長久地受風俗習慣的影響,就會改變人的本性。

並一而不二,則通於神明,參(並列)於天地矣。
譯文:
學習時只要專心致志,不三心二意,就能通於神明,與天地同參並列了。


積.png
上圖:積


(十二)本段荀子論述累積的必要。

故積土而為山,積水而為海,旦暮積謂之歲(年),至高謂之天,至下謂之地,宇中六指(東南西北上下六個方向)謂之極,涂(通「塗」,道路)之人百姓,積善而全盡,謂之聖人。
譯文:
所以,泥土堆積起來能成為高山,細流匯積起來能形成大海,一朝一夕積累起來就叫做年,最高的地方是天,最低的地方是地,宇宙中上、下、東、西、南、北六個方向延伸出去叫做極,路上的普通百姓積累善行,達到盡善盡美的程度就可以成為聖人。


彼求之而後得,為之而後成,積之而後高,盡之而後聖,故聖人也者,人之所積也。
譯文:
那些必須努力才能有所收穫,不斷實踐才會成功,不斷的積累才能提高,最終達到完美就能成為聖人。所以,聖人就是普通的善行日積月累的結果。

人積耨(耕種)耕而為農夫,積斲削而為工匠,積反(通「販」)貨而為商賈,積禮義而為君子。
譯文:
人們積累鋤草耕田的經驗就成為農夫,積累起砍削的經驗就成為木匠,積累販賣貨物的經驗就成為商人,積累禮義的經驗就成為君子。

工匠之子,莫不繼事,而都國之民安習其服,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中原)而夏(中原),是非天性也,積靡(積靡,長時間接觸。靡,接觸)使然也。
譯文:
工匠的兒子繼承父業,城裡的人安於他們的職業。楚國有楚國的風俗習慣,越國有越國的風俗習慣,中原地帶有中原地帶的風俗習慣。這些都不是先天的本性,而是後天積累、磨練後使他們成為這樣的結果。

故人知謹注錯(注錯,措置),慎習俗,大積靡,則為君子矣;縱情性而不足問學,則為小人矣。
譯文:
所以,如果人們懂得謹慎措置自己的行為,小心地對待風俗習慣,堅強德行的修養和磨練,就能成為君子;如果放縱本性,不努力學習,就會成為小人。

為君子則常安榮矣,為小人則常危辱矣。
譯文:
成為君子,就能經常安泰和榮耀;成為小人,就經常遇到危險和恥辱。

凡人莫不欲安榮而惡危辱,故唯君子為能得其所好,小人則日徼(音ㄧㄠ,招致)其所惡。
譯文:
沒有人不希望安泰和榮耀,沒有人不厭惡危險和恥辱,但是只有君子才能得到自己所喜好的,小人就只能每天招致他所厭惡的。

《詩》(出自《詩經.大雅.桑柔》)曰:「維此良人,弗求弗迪;唯彼忍心,是顧是復。民之貪亂,寧為荼毒。」此之謂也。
譯文:
《詩經》上說:「有了這麼多賢良的人,你不訪求任用他;對那些狠心惡毒的人,你卻照顧看重他。人民一心想要反抗,難道甘願被殘害?」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禮.png
上圖:禮


(十三)荀子再論大儒、小儒、眾人的區別,而禮就是人君衡量不同人的等類之標準。

人論:志不免於曲私,而冀人之以己為公也;行不免於汙漫(污穢),而冀人之以己為脩也;甚愚陋溝瞀,而冀人之以己為知也:是眾人也。
譯文:
人的類別是:思想上總是偏私,卻總希望別人認為他大公無私;行為骯髒卑鄙,卻希望別人認為他有修養而善良;自己愚昧無知,卻希望別人認為他聰慧明智:這樣的人是一般的民眾。

(克制)(欲望),然後能公(公正);行(克制)情性,然後能脩;知而好問,然後能才;公脩而才,可謂小儒矣。
譯文:
思想上克制了私心,然後才能公正;行動上抑制了本性、戰勝了情欲,然後才能品德高尚;有智慧而又虛心好學,然後才能有才智,去私為公、行為美好又有才幹,做到這些,可稱為小儒了。

志安(習慣於)公,行安(習慣於)脩,知通統類:如是則可謂大儒矣。
譯文:
思想上習慣於公正,行動上習慣於善良,擁有智慧,又能通曉各類事務的綱紀法度,這樣就可以稱為大儒了。

大儒者,天子三公也;小儒者,諸侯、大夫、士也;眾人者,工農商賈也。
譯文:
大儒這種人,,可以擔任天子身邊的三公;小儒這種人,可以擔任諸侯的士大夫;一般民眾,就只能做工匠、農民、商人了。

禮者,人主之所以為群臣寸尺尋丈檢式(法度,標準)也,人倫盡矣。
譯文:
禮制,是君主衡量群臣等級優劣的標準,人的類別用它來鑑定,就能把人的等類全包括在內了。

禮.png
上圖:禮


(十四)前段論人倫,後段述君子。人有高下不同的等級,最能體現等級的是禮,禮是人主為臣下制定的法度。君子之行,完全符合禮的要求。

君子言有壇宇(壇宇,指範圍、界限),行有防表(防表,指標準),道有一隆。
譯文:
君子的說話有界限,行為有標準,主張有專重。


言政治之求,不下於安存;言志意之求,不下於士;言道德之求,不二後王(同後王一致)
譯文:
談到政治的要求,要以國家安定和存在為準則;談到思想的要求,要以做一個有德才的士為準則;談到道德的要求,就要以不能背離當代帝王為準則。

道過三代謂之蕩(荒誕)(效法)(背離)後王(當代帝王)謂之不雅(正)
譯文:
夏、商、周三代以前的道,太過遙遠,就是放蕩荒誕的了;法度背離了當代的帝王,就是不正確的了。

高之下之,小之臣之,不外(超越)是矣。是君子之所以騁志意於壇宇(壇宇,指範圍、界限)宮廷也。
譯文:
自己的主張或高或低,或大或小,都不超出這個原則範圍。這就是君子能使自己的思想活躍奔放,而又保持在一定的界限範圍內的原因。 
◎荀子主張的思想言論自由,是有範圍有限度的自由。

故諸侯問政,不及安存,則不告也。匹夫問學,不及為士,則不教也。百家之說,不及後王,則不聽也。
譯文:
所以,諸侯詢問政治問題,不涉及使國家安定而存在下去,就不必告訴他;一般人來詢問學習問題,如不涉及如何做一個有德才的士,就不必教導他;諸子百家的學說,如不涉及當代帝王如何治理國家,就不去聽信他。
◎荀子主張的教導,,是有範圍有限度的教導。

夫是之謂君子言有壇宇(壇宇,指範圍、界限),行有防表(防表,指標準)也。
譯文:
這就是君子說話有界限,行動有標準。

荀子.png
上圖: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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