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樵客老師的國文教學網站

說到賈雨村，我們第一反應他就是個官僚，用賈寶玉的話說他就是個「祿蠹」。但是賈雨村很有才，包括文才，包括韜略。文才比較容易看到，韜略怎麼能看到呢？他對賈府的落井下石就徹底的反映了他的韜略。

賈雨村是《紅樓夢》的主角之一，靈魂人物之一，這樣一個在賈寶玉眼裡俗不可耐的「祿蠹」，事實上他的結局和賈寶玉一樣：悟徹了！讓我們來看看《紅樓夢》的最後一回。

士隱說著拂袖而去，雨村心中迷迷糊糊，就在這激流津覺迷渡口草庵中睡著了。空空道人把《紅樓夢》再抄一遍，開始滿世界尋找「清閑無事」之人「托他傳遍」，可是遍尋不著，直至到了激流津覺迷渡口，看到呼呼大睡的賈雨村，覺得這人行，可是怎麼也叫不醒，使勁拉他，賈雨村才醒，草草一看，仍舊擲下：這事我知道，我給你指個人，托他傳去。空空道人問是何人，賈雨村說：某年某月某日，悼紅軒中曹雪芹，你就說賈雨村說的，托他如此。又不知過了幾劫幾世，空空道人終於找到了曹雪芹，歸結了《紅樓夢》。

這裡面有幾個問題：甄士隱拂袖而去，賈雨村為什麼迷迷糊糊？賈雨村為什麼會在草庵睡著？賈雨村這一覺睡了多久？他夢到了什麼或者經歷了什麼？他怎麼知道「幾劫幾世」之後的悼紅軒和曹雪芹？

賈寶玉第一次進入太虛幻境就是在秦可卿的閨房裡睡著做夢，很顯然賈雨村無緣無故村迷迷糊糊睡著就是太虛幻境的召喚。從甄士隱離開到空空道人把他使勁拉醒，賈雨村究竟睡了多長時間？我們來看一看：甄士隱走，遇到大士和真人，大士真人把「蠢物」送回原處，將它後事敘明，空空道人再次路過青埂峰，見到「寶玉」，又把《紅樓夢》抄一遍，滿世界的找人託付未果，這才找到了熟睡的賈雨村，你可以想象賈雨村這一覺睡了多久？！賈雨村睡著之後夢到了什麼經歷了什麼使他能夠先知先覺「幾劫幾世」之後的悼紅軒和曹雪芹？看來就像賈寶玉第二次遊歷太虛幻境知道了自己前世今生一樣，他也能夠像賈寶玉一般預測未來。

一句話，賈雨村也悟徹了，雖然是如此的艱難，睡了不知道多久，因為他中毒太深，對仕途經濟太過痴迷。

引導點化賈雨村的人是誰？這個人不難知道，他就是賈雨村的恩人甄士隱，甄英蓮也即香菱的父親。甄士隱對賈雨村的引導和點化《紅樓夢》明寫的有兩處，第一處是一百零三回的「昧真禪雨村空遇舊」，第二處是一百二十回的「甄士隱詳說太虛情，賈雨村歸結紅樓夢」。

這不由讓我們想起癩頭和尚和破足道士，他們兩個把「寶玉」「夾帶」入世的時候說：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於是他們便分工合作，在負責引導點化賈寶玉之餘，《紅樓夢》里的寫他們分別度脫了甄士隱、柳湘蓮等，甚至還順便打算救賈瑞一命，可惜賈瑞色迷心竅執迷不悟，終於還是沒有成功。

那麼甄士隱就負責引導點化賈雨村！我這麼說是不是一下子把甄士隱和癩頭和尚破足道士相提並論了？是的沒錯！甄士隱在經破足道士點化之後，大徹大悟，常言說「悟道不分先後」，他一下子達到甚至超越了破足道人的造詣和修為。他「搶過」破足道人的褡褳，對他說「走罷！」，然後二人飄飄而去。大家看清楚，甄士隱沒有像柳湘蓮「便隨那道士，不知往哪裡去了」，更不像賈寶玉被癩頭和尚破足道士夾住，像綁架一般的架走了。

甄士隱不是普通的被點化者，他一經點化，瞬間升華，和癩頭和尚破足道人一樣成為了一個可以點化別人的得道者。當他對破足道人的《好了歌》解注一番時，連破足道人也不禁讚歎說：解得切！解得切！

在《紅樓夢》的最後，甄士隱度脫了香菱之後，遇到一僧一道，說：大士真人，恭喜賀喜，情緣完結，都交割清楚了嗎？那僧說道：尚未完結，蠢物已回，還得把它送回原處，後事敘明。甄士隱和癩頭和尚破足道士儼然已是分工合作等量齊觀的「同事」口吻！

《紅樓夢》對於甄士隱的得道成仙是有暗示的，第一回說他「神仙一流」人品，當破足道人點化他的時候，說他有「宿慧」。讓我們看看癩頭和尚點化賈寶玉的時候只是說他「本來穎悟」，對賈雨村也說「原是個穎悟人」，「穎悟」和「宿慧」豈可同日而語？簡直天差地別！在一百零三回，當賈雨村遇到甄士隱的時候發現，雖然時間過去了十九年，但是甄士隱面目如舊，知道他修鍊有成。這些再加上甄士隱被破足道士點化時的表現，足以說明甄士隱瞬間升華，成為了癩頭和尚破足道人一流人物。

《紅樓夢》就是從甄士隱的夢開端的，在夢裡，癩頭和尚破足道人就把《紅樓夢》的梗概和脈絡通過談話的方式告訴了甄士隱，還告訴甄士隱「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並讓甄士隱嘗鮮觀看了「寶玉」。當甄士隱醒來，癩頭和尚和破足道士也跟著他從他夢中來到現實，還念了四句言詞預言了甄英蓮的一生。癩頭和尚破足道人在「寶玉」入世之前就對甄士隱如此這般的點化引導，正是說明了他們想吸納甄士隱成為他們一樣的人，參與這一場《紅樓夢》的故事，大家一起來度脫世人，完成無上功德。

我反覆的論證甄士隱達到甚至超過癩頭和尚破足道人的修為，第一我想告訴大家：甄士隱具備了破足道人和癩頭和尚一樣的「無邊法力」，癩頭和尚能施展妙法把一塊大石變成一塊扇墜大小的美玉，而破足道人也能在柳湘蓮面前大施幻術，造出一座破廟，而他則坐在地上「捕虱」。癩頭和尚破足道士能實能幻，能真能假，能上天入地，能往返仙凡兩界。而甄士隱也當然的具備了這樣的能力和修為！

知道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如此，我們才能理解賈雨村「偶然」到「智通寺」是怎麼回事，我們才能知道「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是出自誰的手筆，我們才能知道那個又聾且昏的老和尚是誰了！

賈雨村和「智通寺」一節決不是「偶然」的，「智通寺」是甄士隱幻化出來的，對聯是甄士隱寫的，老和尚就是甄士隱，也是甄士隱把賈雨村引導到「智通寺」的。

這是甄士隱第一次點化引導賈雨村，可惜賈雨村雖然讚歎那一副對聯，卻僅僅是欣賞而已，「文雖淺近，其意則深」。這一次，甄士隱完全沒有露出自己的廬山真面目。

甄士隱第二次點化引導賈雨村是在知機縣激流津，這時他了進一步，微露真容，說了好多警言警語，可惜賈雨村官迷心竅執迷不悟。甄士隱甚至利用賈雨村對自己的故舊之情感恩之情，以圖能讓賈雨村回頭是岸：賈雨村剛想過渡，甄士隱所在的廟宇就起了大火。這當然是甄士隱施展法力，大火熊熊其實並傷不了他的分毫。可是賈雨村面對故人恩人可能葬身火海，幾經掙扎還是「名利關心」，只是派個人去看看就罷了。

甄士隱第三次點化賈雨村還是在激流津覺迷渡口，這次他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執手相迎。甄士隱為賈雨村詳說太虛情，對他進行毫不隱晦的徹頭徹尾的點化，可是賈雨村冥頑不化中毒太深，總「不大明白」，於是甄士隱就不再給他廢話太多，再次施展魔法，讓賈雨村一覺不醒，讓他睡的昏天黑地不知「幾劫幾世」。

甄士隱死磕賈雨村：無論你怎麼愚頑，陷的怎麼深，我一定把你度脫了！當甄士隱讓賈雨村大睡特睡之後，賈雨村終於悟徹，而甄士隱也終於功德圓滿了。

文章寫到這裡你可能認為該結束了，其實才剛剛開始！我們知道，無才補天的石頭碰到癩頭和尚和破足道人，凡心大熾，一定要去那花柳繁盛之地溫柔富貴之鄉體驗一番。於是癩頭和尚施展法力，把它變成扇墜大小，夾帶在神瑛侍者的嘴裡來到人世，石頭開始了溫柔富貴之旅。可是當這個旅程開始的時候，癩頭和尚也就開始了對它的點化和引導：讓賈寶玉做夢遊歷太虛幻境，用他的玉來解除馬道婆的魘魔法，讓賈寶玉失玉，然後和尚送玉，然後再來要一萬銀子，又再次把賈寶玉帶入太虛幻境，這麼反反覆復的，賈寶玉終於悟徹，決定出家。

其實賈雨村就是另一個賈寶玉，他既是下凡歷劫的神瑛侍者，也是到人世體驗的「寶玉」，他是二者的合體。賈寶玉和賈雨村恰恰相反，一個是至性至情，一個是至虛至偽，一個是祿蠹，一個是最討厭世俗經濟。賈寶玉是到百花叢中歷劫，「絳洞花主」嘛；賈雨村是到濁世宦海里歷劫，最後官至兵部侍郎京兆府尹。

賈寶玉是有癩頭和尚送他入世，又煞費苦心點化他出世；賈雨村是誰送他入世？又是誰煞費苦心點化他出世？是甄士隱！賈雨村窮苦潦倒，寄居在小小的葫蘆廟，連進京趕考的盤纏都湊不夠，是甄士隱送給他五十兩銀子。賈雨村憑藉著甄士隱送他的五十兩銀子一舉高中，從此開始了自己曲折但是輝煌的仕途歷程！

當甄士隱把賈雨村送到宦海之後，也就開始了對他的點化和引導。賈雨村第一次被免職就來到了「智通寺」，看到那副「文雖淺近，其意則深」的對聯，還看到了那個甄士隱幻化的又聾且昏的老和尚。

從此以後，甄士隱開始了對賈雨村漫長的艱難的但是堅持不懈的點化和引導，逐步遞進，旁敲側擊，單刀直入，迂迴包抄，甚至不惜造成自己「葬身火海」的假象，用盡了所有的策略和伎倆，最後終於讓賈雨村在沉睡中大徹大悟。

甄士隱對賈雨村和癩頭和尚對賈寶玉是何其相似！區別不過是：賈寶玉是明線，是主線；賈雨村是暗線，是副線。最後都是殊路同歸。

《紅樓夢》寫癩頭和尚和賈寶玉是清楚的明白的，寫甄士隱和賈雨村則是含蓄委婉的藝術的，而正是這種委婉含蓄藝術，使《紅樓夢》充滿了無窮的魅力和張力，它讓我們去思考去探究去想像，越來越覺得奇妙無窮其樂無窮。



【文章出處】
《Q博士》
〈甄士隱和賈雨村（解讀紅樓夢）〉
（編按：內容稍作修改，錯字更正）
2016-08-26
網址：
https://kknews.cc/essay/rb5gnqo.html
作者：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