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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圖

色即是空──漫談《西遊記》中的「女劫」

一、範圍

所謂「斷欲忘情即是禪」(《西遊記》第七十四回開場詩),就一個修行者而言,斬斷七情六欲,收攝心智以達禪境,是最重要的修行工夫。其中又以「色欲」為最,在《西遊記》八十一難裡不乏有情欲試探的描寫。這些神佛、人類或妖精,接近取經者四人的目的或者不一,但凡化做「女相」者,皆為本篇報告討論範圍之列。在此姑且統稱為《西遊記》中的「女劫」,以下參考張靜二的八十一難列表 ,並分項論述之。
 

西遊記女劫.png
(註1  :張靜二《西遊記人物研究》(臺灣學生書局,1984年8月),頁281-288。)

 

二、前因(動機)
 

這八次的「女劫」,可以粗分為以下三類:
 

(一)神佛的試探

全書僅第二十三回「四聖顯化」屬之。夏志清認為「這四個神的誘惑是這部小說中最精彩故事中的一個。在意義上是寓言,但它的寓意完全同寫實小說的目的相和諧。」(註2:夏志清著,何欣譯〈「西遊記」研究〉,《現代文學》45期,1971年12月,頁111。),然則與其他妖精的勾引比較起來,這回故事缺乏了一點情節張力。四位菩薩僅以「色相」和豐足的「妝奩」做為引誘,並和三藏有一段「在家出家」的辯論,終是不足以說服從來就一心向佛的三藏、「從小兒不曉得幹那般事」的悟空和初入門心意正堅的沙僧。會受到這般引誘便上當的,只有曾在高老莊當過女婿的八戒,他體會過人間「財色」的好處,也難怪會上鉤了。故李奭學以為這一回「對五聖原也可能構成一拉扯的場『欲望』的內心爭奪戰,但作者的寓言企圖心太過明顯,眾菩薩真身一現,讀者看到的只是一場取經人必能通關的『在家出家』的誘惑,依違欲動並不明顯。」(註3:李奭學〈欲望法輪──以《紅樓夢》與《西遊記》為例〉,《當代》52期,1963年8月,頁38。) 

(二)吃唐僧肉

「…那些鬼怪妖魔對於一個來自中國的和尚,不論他多麼神聖,並不感興趣,他們的興趣是在一個有魔力的宿主,他的肉能使他們長生不老。」 (註4:同註2,頁84。)「…他們把唐三藏視為最高的捕獲對象。他們之間流行著一種信念,就是吃了唐僧的肉或吸收了他的精液就會自動長生不老。因此這本小說就演出了不斷攻擊他的喜劇,男妖企圖吃他的肉,女妖企圖迫使他同她們發生性關係。」(註5:同註2,頁100。)。這兩段話概括性地說明了妖魔對唐僧的企圖,但在女妖之中,也有純粹想吃唐僧肉增加道行的,白骨夫人和蜘蛛精就是兩例。而根據曹仕邦的研究,「妖魔謀吃唐僧肉」和「女妖迫婚」,其來源都出自於《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三(註6:曹仕邦〈「大話西遊」還是「史實西遊」:談談小說西遊記中若干情節的來源〉,《香港佛教》311期,1986年4月,頁16-17。作者認為祭祀Durga「要殺人取血肉作祭品,頗有邪教意味,因此給予吳承恩以靈感來創造沿途想吃唐僧的諸妖魔。又玄奘儀容偉麗,也成了小說中諸女妖愛慕迫婚的來源。尤其是,Durga是一位女神,她是婆羅門教的破壞大神Siva的夫人,這女神有善惡兩面,以善的一面出現時叫Durga,以惡的一面出現時叫Kali。此外,她若以肉慾之神出現時叫Nayika,那麼從Durga天神變為上述諸女妖,也並不為奇。」)

1.白骨夫人(屍魔)

曹仕邦的研究指出,《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卷上「過長坑大蛇嶺處第六略」,描寫長達四十里的枯骨及化身為婦人的白虎精,與《宋高僧傳》卷二「唐沙門志玄傳略」的狐狸精戴上髑髏、媚惑男人的故事結合,便成了《西遊記》裡的「白骨精」故事。(註7:曹仕邦〈西遊記若干情節的本源七探〉,《書目季刊》19卷第1期,1985年6月,頁9-10。) 

其實小說中並沒有把白骨精的性別說清楚(他也曾變化為老翁模樣),不過憑她第一次變為女人、假借齋僧名義接近取經者,且名號又是「白骨夫人」,是以也算在「女劫」之中。本來小說裡就稱女人為「粉骷髏」,屍魔原形既也稱粉骷髏,或可為一證。只是人死魂魄為鬼,其肉身腐敗後的骷髏也能自成精怪,令人匪夷所思,或者作者意將「妖精」與「女人」劃上等號也未可知。
(註8:李卓吾在第八十二回的評點:「妖精多變婦人,婦人多戀和尚,何也?作者亦自有意。只為妖精就是婦人,婦人就是妖精。妖精,婦人;婦人,妖精,定偷和尚故也。」) 

白骨夫人為了吃十世修行的唐僧肉以長生不老,變作姑娘、老嫗、老翁三度接近取經者,最後仍是被悟空打殺了。他第一回被悟空識破時只恨猴子壞他好事,第二回被識破卻佩服起悟空的本領,三度化身戲弄取經者是賭一口氣,「若是被別處妖魔撈了去,好道笑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第三回不曾脫逃,死在金箍棒下,也害得悟空被逐出師門。這樣的情節安排,突顯出剛開始唐僧對悟空的不信任及八戒愛進讒言的惡劣性格,並引出後來悟空歸隊的一大落精彩故事。

2.蜘蛛精

這七個蜘蛛精,並不是「主動出擊」的,卻是唐僧為了賭氣化齋,一頭撞到盤絲洞,自己送上門的。在被八戒胡攪一番,女妖們回洞遣乾兒子去退敵的時時候,曾說一句話:「早間我們錯惹了唐朝來的和尚。」可知其實當初女妖們應該是沒有識出唐僧的,或者看他俊俏、或者身為妖精本有吃人之習,就把來化齋的唐僧綑了個「仙人指路」,而後來八戒懷著色心戲弄女妖時自報名號,才使女妖們知道這和尚就是「吃了可以長生不老」的唐僧。這些女妖不同於其他欲與唐僧配對的妖精,她們具有人類的羞恥心和女子的矜持。而其實蜈蚣精雖是妖精,是因為八戒的放蕩無禮,才和悟空三人動起手來的。否則看他在黃花觀裡潛心修道,並且禮遇僧人,或許一心向善能修成正果也不一定。只因後來他一念之差,欲吃唐僧,不但害了師妹蜘蛛精,也讓自己變成「死有餘辜」的妖魔。反觀七個蜘蛛精,為了怕羞或保命而願意投降,她們的心思又單純得多,也可愛得多。

(三)招親

1.西梁國女王

西梁國是個女兒國,凡要傳宗接代,必須喝子母河水方能有孕。取經者一行人先在子母河受了「懷胎」之難,後來到西梁國界,因為女王夜夢喜兆,欲招唐僧「陰陽配合,生子生孫」。女王先是聽到有男人來此,心已喜之,後來一見唐僧「豐姿英偉」,不禁動了淫心,用雙關語挑逗道:「還不來占鳳乘鑾也?」女王為唐僧的三個徒弟在牒文上註名,或許在小說中也代表著唐僧正式承認三位徒弟與他為一體的一個關鍵。

2.蝎子精

「色邪淫戲唐三藏」,在回目上就清楚說明蝎子精的企圖,因此這回妖精和唐僧的對話充滿隱喻性以及趣味性。俗語說「蛇蝎美人」,蝎子精不但和其他女妖一樣美得不可方物,其獻媚的手段簡直不輸「狐狸精」。然則唐僧守身如玉,蝎子精一怒之下,便把他「綁的像個 獅模樣,又教拖在房廊下去」,想是要第二天再慢慢整治他。從小說中我們還可看到,蝎子精還具有「愛美」的女人天性,聽見丫環們報說八戒和悟空衝進妖怪洞穴時,她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小的們!燒湯洗面梳妝!」當菩薩示現,指示悟空等時,提到蝎子精曾螫過佛祖,而逃逸到此處。值得思考的是,蝎子精也是有心向佛,修成正果,為什麼佛祖要有那「一推」?如不是佛祖的一推,或許「毒蝎」就不會「枉修人道行」,而落入被昴日星君叫喚兩聲嚇死、死後還被八戒鞭屍的淒慘下場了。

3.杏樹精

這一回是全書中最為風雅的一回,作者在此回不但展現了詩才,也使《西遊記》在一片烏煙障氣的鬥法中得到了一些舒緩。據曹仕邦研究,認為作者是受到《搜神記》的影響 。《搜神記》卷十八有收樹妖故事五則,其中有兩則「伐樹出血」的故事,與《西遊記》此回相近。卷十八裡有另一則張華與斑狐論學的故事,曹氏認為這些都給了作者靈感。

(註9:曹仕邦〈《西遊記》若干情節的本源九探〉,《書目季刊》21卷第4期,1988年11月,頁53-54。)

本來樹妖請唐僧前去論詩,是很風雅的事,但因為美麗的杏仙愛上唐僧,卻使得樹精們都慘遭殺身之禍。「…從這段文字的內容判斷,我們不能斷定這四位可敬的樹精早已同杏仙做了這番預謀:可能是她一時的衝動愛上了唐僧。」(註10:同註2,頁98。)本來有才學男人對女子的吸引力就很大,再加上唐僧本生就容貌俊美,風采翩翩,無怪杏仙會對他動心。之前樹精們聽唐僧說禪論道,可知個個具有慧根。可惜其他樹精的攢撮惹怒唐僧,後來全被八戒幾耙耙死,雖無辜,不過讀者其實早可預見,他們還是難免喪命在「妖精即會害人」的偏見和全書宣揚「斬除情欲」的中心主旨之下。

4.白鼠精(半截觀音、地湧夫人)

李奭學曾論及白鼠精道:「無底洞地湧夫人一無戕害唐僧之意。……只為愛慕唐僧,凡心一動,欲望陡昇,遂招來大劫。她強擄唐僧逼婚,其實不失親敬,這其中或許還有一場宿世前緣。」(註11:同註3。)也許白鼠精真如學者所說,「和林黛玉一樣,她是個情種」,不過我們還是難以把她歸為「善良妖精」一類。或者說,在《西遊記》作者眼裡的妖精,都是邪惡的。第一次白鼠精在樹林裡變作一個被強盜擄去的女子,使盡手段讓唐僧一行人帶著她走;後來當唐僧臥病鎮海禪林寺,她不去找機會攝走唐僧,卻在寺裡吃了六個和尚。我們可以解釋做她故意設下調虎離山之計,但細究故事內容,妖精並不知那小和尚是悟空所變,用繡花鞋當替身的李代桃僵之計也是臨陣才想到的。所以難道是她「吃不著」唐僧,先拿和尚墊胃?或者就算拜了李天王為義父仍是妖性不改,甚或是作者為了創作「高潮迭起」的劇情而一時忘記妖精性格的統一性,值得我們深究。不過她後來的表現卻又恢復了「大家閨秀」的身份,對唐僧也是處處有情:看她取「陰陽交媾」的淨水給唐僧喝,帶有勸慰的暗喻;遊園時,論桃子的顏色為陰陽之分,是更為明顯的勸詞和隱喻。她一直都用溫柔勸說的軟性手法,並未用任何恐嚇強迫或狐媚誘惑的手段。當唐僧假作溫柔給她吃悟空變的桃子時,她暗喜道:「好和尚啊!果然是真人!一日夫妻未做,就有這般恩愛也。」當悟空入她肚裡時,她第一個反應不是嗔怪發怒,而是抱住唐僧說了一段「何年與你再相逢」的話。不論她是情多於欲還是欲多於情,總比其他一心取元陽增加道行的女妖來得有人性多了。這段故事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是李卓吾提醒讀者的一個重點──所謂「陷空山無底洞」的隱喻,照字面上來看,陷空山可解作「陷入空境」,無底洞則是顯示陷入空境的危機。佛教主張「空」,在「空」之後還要能「空空」,才算是已臻佛境、進入涅盤。也或許還有其他不同的意義,正待讀者更深入的挖掘。

5.玉兔精

「她們(指白鼠精和玉兔精)擬與唐僧婚配的欲望,卻有道教練丹──尤其是內丹──術上的目的。」(註12:同註3,頁39。)。這句話拿來分析玉兔精,要比比附在白鼠精身上更為貼切,因為第九十三回裡就明白的說過,「(玉兔精)欲招唐僧為偶,採取元陽真氣,以成太乙上仙」。與其他女妖不同的是,玉兔精假變天竺國公主,逼親的工作有天竺國王皇后替她做,是故她的形相和其他女妖不同,而略嫌平板。太陰星君為她求情時說,玉兔是因為和素娥仙子有宿怨而下凡,「但只是不該欲配唐僧」。所有色誘唐僧的女妖裡頭,僥倖不死的只有白鼠玉兔兩精,雖是兩精都有天神請命,然則白鼠精回天界還要受到玉帝的審判,玉兔惹出來一堆禍端卻只由太陰收回,除了天神默許的「因緣果報」之外,未曾不是因為神界「護短」的心理:玉兔本就屬天界,白鼠精只不過是李天王的義女──終究只是個「妖精」罷了。

三、過程(反應)

(一)唐僧

1.唐僧的心理曲線

身為女妖們妳爭我奪的對象,唐僧面對情欲勾引時的反應最值得我們注意。唐僧在內心的反應是極細微的,但我們仍可由書中看出一個微妙的心理曲線:他畢竟是凡人,雖是十世修行,也難免有心智搖動的時候。就是在這樣時堅定、時動搖的情況下,他顛顛簸簸的完成了他的修行之路。「…他(唐僧)也沒有表現基督教聖者自願經歷誘惑以達到較高階段的領悟實那種剛毅不撓的經神。他既不抗拒也不屈服於妖魔鬼怪的欲吞食他的或色欲的攻擊,他只是表現莫可奈何。」(註13:同註2,頁85。)裝聾作啞和哭泣是唐僧唯一一種消極抵抗的作法,第一回遇到四位菩薩試色,他「推聾裝啞,瞑目寧心」;後來更是一付嚇得半死的模樣,「只是呆呆掙掙,翻白眼兒打仰」。西梁女王要招他為夫,他雖是心中不願,但悟空應承之時卻又未聽到他反對的話語,人走了才大罵悟空。然而到後來,唐僧也有失去一貫「裝呆」作風的時候,此時也可能就是他心智有所動搖之時。最精彩的無過他與蝎子精那段「吃饃饃」的隱喻對話。學者研究,因為唐僧仍懷有欲心,才會吃水懷胎。而五十五回的「水高船去急,沙陷馬行遲」才是真正「亂了心智」的表現。臥病在鎮海禪林寺那一段,也有學者認為唐僧病中仍掛念著之前救的那女子,是「欲心未除」的表現。我們不必如此比附,但後來唐僧和白鼠精也有所謂的「言語相攀」,有「聊天聊出感情」之虞。我們其實可以發現一點,就是每當唐僧心念有點動搖的時候,悟空就會出現,使唐僧「安心」之後,進而能跟女妖周旋。所以當唐僧面對女妖的色誘時,很重要的一個關鍵是悟空,悟空可說是一個人性格中能克制情感的理智層面。

2.唐僧的「說教」特性

身為一個十世修行的出家人,喜歡說教(或說法)恐怕是一種不能避免的習性。例如二十三回斥責八戒的「出家應戒色」的那段話,及和菩薩所變的寡婦爭執「出家好或在家好」的論述,二十七回對白骨精變成的女子說的「婦道觀」,以及六十四回與樹精的論禪等。這代表著平常唐僧「心靜」時自性的顯現,而有些部份還可約略看出作者寫作當時的社會背景。

3.愛、詩和哲學的衝突

愛與詩與哲學談話同時具有所謂「幻想性質」(註14:見註2頁99。),但就出家人而言,這些似乎都必須被屏棄,才能達到修行的最終點。從六十四回「木仙庵三藏談詩」和九十四回「四僧宴樂御花園」可以看到,唐僧在這三者中間所感受的衝突與矛盾。雖然最後他修成正果,但我們只看到唐僧對「愛」的完全屏棄,對於「詩」,作者可能是默許的。然而愛存在於人的本性中,難道真的能被完全拋棄的嗎?有待讀者深思。

(二)悟空

較之唐僧和八戒,女性的誘惑對悟空來說根本不構成「誘惑」。一則是他天生具有的慧眼(或慧根)讓他可以一眼看破這些美女的來路,二則如二十三回中他所自稱的,「我從小兒不曉得幹那般事」。職是之故,就連蝎子精變的絕世佳人與他接了吻、甚至「掐他的騷根」,悟空都不曾亂過心性。是以悟空在面對色欲的試煉下,他扮演的角色主要是唐僧的「提醒者」、「定心者」與「試驗者」:悟空曾兩度對唐僧提及妖精吃人的手段(在二十七回和八十回裡,唐僧第一次不信他的話,第二次則對八戒說「悟空常時也看得不差」,我們可由此看見情欲漸漸受到理智控制的過程),是所謂「提醒者」;每當唐僧被抓、無可奈何地漸有「動心」(書中似以唐僧與女妖說話與否來做為隱喻唐僧是否心智動搖的指標)之際,也是等悟空變成小蟲待在他身邊,讓他定了心神,之後才能與眼前的美色虛與委蛇,「其實內無所欲」,以求解脫之道。不過悟空對唐僧的定力並非完全信任的,他也不時會用言語去試探唐僧的真心,一則以再度提醒,二則以諷刺或調侃來點化。例如二十七回說要「搭窩鋪讓師父與妖精圓房」,五十五回問「夜來好事如何」,七十二回說「怪不得我師父要來化齋,原來是這一般好物」,八十二回「或生下一男半女,也是你和尚之後代」,九十四回「若還是個真女人,你就作了駙馬」等是。

(三)八戒

八戒是另一個色欲要考驗的主角。他與唐僧不同,唐僧的矛盾是存於內心,面對色欲不能坦然視之,而像傳統的修行者般視色如畏途(的悶騷心理),八戒卻從不隱藏自己的好色,甚至大喇喇的承認情欲乃人之本性,尤其對和尚而言更是致命的吸引力(二十三回「和尚是色中餓鬼」一段話)。因此每逢女色當前,他總是「淫心大動」,躍躍欲試。雖然八戒很坦然的表現出色欲對他的引誘之大,作者卻也從未讓他有過出軌的機會。一是因為他投胎豬身,讓女妖都看不上眼(先天的防線),二是有師父和悟空在旁,時時刻刻嚴厲地防止他出軌,他也只能看看、用言語吃豆腐,過過乾癮罷了。也正因為他單純而坦白,受到師父和師兄的斥責之後,他的反應就是乖乖聽話,收起涎臉,認真地面對妖精。把八戒面對這八次「女劫」的反應連貫來看,雖然在「四聖試禪心」的時候,他吃了戲弄,表示再也不敢妄為,要一心隨師父西天取經,但後來面對其他女色時仍舊不改本性,而且也常常想散伙,「各人幹事去」。乍看之下從頭到尾八戒好像都沒有什麼進步,不過拿第一次碰到菩薩假變女子招親時,八戒大發一頓牢騷,「他又不是示。從頭至尾,他更是多次嫌八戒「嘴臉」不好,勸他要「斯文」。沙和尚雖然話不多,不過他總是在最該打圓場的時候出來說話,其言如醍醐,所謂「粹而少用」,在《西遊記》裡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四、小結

這八次的女劫,除去一次菩薩示現和一次人類招親,其餘六次都是女妖幻化。在這些女妖中又有風格較突出者和形象較扁平者,其中以蝎子精、杏樹精、蜘蛛精和白鼠精為整部《西遊記》裡性格較突出的女妖。若以女人形象來比附,蝎子精當是風塵女,杏仙精為小家碧玉型的才女,蜘蛛精是天真活潑的少女,白鼠精則是前述的知書達禮之「大家閨秀」,而玉兔精形象雖稍扁平,仍可勉強視她為潑辣刁蠻型的「快嘴女」。妖精其實也有善良可愛的,不過在《西遊記》裡頭,彷彿只要是妖精就會害人,都應該被除去,難免有些無辜的犧牲,除了同情這些妖精之外,更令人反思到所謂妖魔菩薩的分際問題。

至於取經者師徒四人,色欲的試煉以唐僧和八戒為主,悟空和悟淨為輔,完成一段人類自我內心的辨證過程。則在色欲的面前,八戒(欲望面)的外顯,有悟空(理智面)的防堵,保護著唐僧(內在心理,或稱「本心」)的「如如不動」,加上悟淨(同理、寬恕)的調和,終於達成人類身心完全整合的終極目標。

參考書目

1. 張靜二《西遊記人物研究》,臺灣學生書局,1984年8月。
 
參考論文
 
1. 李奭學〈欲望法輪──以《紅樓夢》與《西遊記》為例〉,《當代》52期,1963年8月,頁32-39。
2. 夏志清著,何欣譯〈「西遊記」研究〉,《現代文學》45期,1971年12月,頁77-122。
3. 曹仕邦〈西遊記若干情節的本源七探〉,《書目季刊》19卷第1期,1985年6月,頁3-13。
4. 曹仕邦〈「大話西遊」還是「史實西遊」:談談小說西遊記中若干情節的來源〉,《香港佛教》311期,1986年4月,頁15-18。
5. 鄭明娳〈《西遊記》的喜劇風格-談丑角〉,《文藝月刊》221期,1987年11月,頁24-30。
6. 曹仕邦〈《西遊記》若干情節的本源九探〉,《書目季刊》21卷第4期,1988年11月,頁46-59。
7. 曾麗玲〈《西遊記》:一個奇幻文類的個案研究〉,《中外文學》19卷第3期(219期),1990年8月,頁85-117。
8. 鄭明娳〈《西遊記》賞析〉,《書評》1期,1992年12月,頁5-10。
9. 張靜二〈《西遊記》中的力與術〉,《漢學研究》第11卷第2期,1993年12月,頁217-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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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圖

【文章出處】
〈色即是空──漫談《西遊記》中的「女劫」〉

作者:溫睿瀅
【作者簡介】
溫睿瀅,桃園市國立武陵高中國文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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