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本文選自《戰國策.齊策》,標題為後人所加。馮諼,孟嘗君門下食客,《史記.孟嘗君列傳》作馮驩。客,作動詞用,指寄食門下,為人門客。孟嘗君,姓田,名文,戰國齊人,於齊湣王時為相,孟嘗君為其封號。
戰國時養士之風盛行,齊孟嘗君、趙平原君、楚春申君、魏信陵君號為戰國四公子,門下客動輒數千,其中孟嘗君尤以好客聞名。本文寫策士馮諼寄食孟嘗君門下,為鞏固孟嘗君的政治地位,焚券市義以收攬民心,替孟嘗君巧營三窟的經過。
全文通過具體事件的描繪,由馮諼佯裝無能到看似有能的情節中,逐漸呈現其過人的才能與識見。文中以先抑後揚的手法來描寫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故事情節曲折奇詭,引人入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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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戰國策
馮諼客孟嘗君
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願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
居有頃,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比門下之客。」居有頃,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於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嘗君客我!」後有頃,復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於是馮諼不復歌。
後,孟嘗君出記,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為文收責於薛者乎?」馮諼署曰:「能!」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孟嘗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嘗見也。」請而見之,謝曰:「文倦於事,憒於憂,而性懧愚,沉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為收責於薛乎?」馮諼曰:「願之!」於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
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券徧合,起矯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長驅到齊,晨而求見。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云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竊以為君市義。」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子其民,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說,曰:「諾!先生休矣!」
後朞年,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孟嘗君就國於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顧謂馮諼曰:「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復鑿二窟。」
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遊於梁,謂惠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於諸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於是,梁王虛上位,以故相為上將軍,遣使者,黃金千斤,車百乘,往聘孟嘗君。馮諼先驅,誡孟嘗君曰:「千金,重幣也;百乘,顯使也。齊其聞之矣!」梁使三反,孟嘗君固辭不往也。齊王聞之,君臣恐懼,遣太傅賫黃金千斤,文車二駟,服劍一,封書謝孟嘗君曰:「寡人不祥,被於宗廟之祟,沉於諂諛之臣,開罪於君,寡人不足為也。願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萬人乎?」
馮諼誡孟嘗君曰:「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廟成,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
孟嘗君為相數十年,無纖介之禍者,馮諼之計也。
【文章出處】
《戰國策.齊策》
〈馮諼客孟嘗君〉
原作者:不詳
上圖:野兔
註釋翻譯
(一)
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通「囑」,音ㄓㄨˇ,請託)孟嘗君,願寄食(依附別人生活)門下。
譯文:
齊國有個名叫馮諼的人,窮困得無法養活自己,就託人告訴孟嘗君,希望寄身門下當一名食客。
孟嘗君曰:「客何好(音ㄏㄠˋ,愛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
譯文:
孟嘗君問:「客人有什麼愛好?」馮諼回答說:「沒什麼愛好。」又問:「客人有什麼才能?」回答說:「沒有什麼才能。」
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表示同意,意指「好吧」)!」左右以君賤之也,食(音ㄙˋ,施食與人)以草具(粗劣食物)。
譯文:
孟嘗君笑著接納了馮諼,說:「好吧!」孟嘗君身邊的人因為孟嘗君看不起他,就拿粗劣的飲食給他吃。
(二)
譯文:
齊國有個名叫馮諼的人,窮困得無法養活自己,就託人告訴孟嘗君,希望寄身門下當一名食客。
孟嘗君曰:「客何好(音ㄏㄠˋ,愛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
譯文:
孟嘗君問:「客人有什麼愛好?」馮諼回答說:「沒什麼愛好。」又問:「客人有什麼才能?」回答說:「沒有什麼才能。」
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表示同意,意指「好吧」)!」左右以君賤之也,食(音ㄙˋ,施食與人)以草具(粗劣食物)。
譯文:
孟嘗君笑著接納了馮諼,說:「好吧!」孟嘗君身邊的人因為孟嘗君看不起他,就拿粗劣的飲食給他吃。
(二)
居(經過)有頃(不久),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音ㄐㄧㄚˊ,劍柄,此指劍)歸來(語助詞,無義)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比(比照)門下之客。」
譯文:
過了不久,馮諼靠著柱子彈擊他的劍,唱道:「長劍啊!我們回去吧!吃飯沒有魚!」孟嘗君身邊的人把這事告訴孟嘗君。孟嘗君說:「給他魚吃,比照門下食魚之客的待遇。」
居(經過)有頃(不久),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準備車馬),比門下之車客。」於是,乘其車,揭(高舉)其劍,過(拜訪)其友,曰:「孟嘗君客我!」
譯文:
過了不久,他又彈擊劍,唱道:「長劍啊!我們回去吧!出門沒車子坐!」孟嘗君身邊的人都笑他,又把這事告訴孟嘗君。孟嘗君說:「替他準備車馬,比照門下乘車之客的待遇。」於是,馮諼坐著他的車,高舉他的劍,去拜訪他的朋友,說:「孟嘗君以賓客之禮待我!」
後有頃(不久),復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無法養家)!」左右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於是馮諼不復歌。
譯文:
後來過沒多久,馮諼又彈擊他的劍,唱道:「長劍啊!我們回去吧!無法養家!」孟嘗君身邊的人都討厭他,認為他貪心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先生有親人嗎?」回答說:「有老母親!」孟嘗君派人供給他母親吃的用的,不使匱乏。於是馮諼不再唱了。
上圖:青銅劍
(三)
後,孟嘗君出記(布告),問門下諸客:「誰習(熟習)計會(會計出納工作),能為文收責(通「債」,音ㄓㄞˋ)於薛(孟嘗君的封邑)者乎?」
譯文:
後來,孟嘗君出示布告,問門下眾食客:「誰熟習會計的工作,能替我到薛地收債呢?」
馮諼署(音ㄕㄨˋ,簽名)曰:「能!」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
譯文:
馮諼簽上名字,說:「我能!」孟嘗君覺得詫異,問道:「這個人是誰呢?」身邊的人說:「就是那個唱『長劍回去吧』的人啊!」
孟嘗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負(辜負、虧待)之,未嘗見也。」請而見之,謝(道歉)曰:「文倦(勞累)於事(國事),憒(音ㄎㄨㄟˋ,昏亂)於憂(煩憂),而性懧(音ㄋㄨㄛˋ,同「懦」)愚,沉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先生不羞(感到受辱),乃有意欲為收責於薛乎?」馮諼曰:「願之!」
譯文:
孟嘗君笑著說:「這位門客果然有本事啊!我對不起他,不曾接見他。」請馮諼前來相見,道歉說:「我因國事繁忙而疲憊勞累,因憂愁而心煩意亂,生性懦弱愚昧,忙於國家大事,因此得罪了先生。先生不因此感到受辱,竟然還願意替我到薛地收債嗎?」馮諼說:「我願意!」
於是,約(準備)車治(準備)裝,載券(音ㄑㄩㄢˋ)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買)而反(同「返」)?」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
譯文:
於是,準備車輛,整理行裝,帶著債券上路,辭行時問:「債款收齊了,用債款買什麼回來呢?」孟嘗君說:「看我家缺什麼就買什麼吧!」
上圖:券契
(四)
譯文:
於是,準備車輛,整理行裝,帶著債券上路,辭行時問:「債款收齊了,用債款買什麼回來呢?」孟嘗君說:「看我家缺什麼就買什麼吧!」
上圖:券契
(四)
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合驗債券)。券徧合,起矯(假託、詐稱)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
譯文:
馮諼駕車來到薛地。叫官吏召集應還債的人民,都來合驗債券。債券全都合驗後,他站起來詐稱孟嘗君的命令,把債款賜給那些人民,於是燒掉債券,人民高喊萬歲。
長驅(一直趕車)到齊,晨而求見。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
譯文:
馮諼一路不停地驅車回到齊國,一大早求見孟嘗君。孟嘗君對他回來得這麼快感到奇怪,穿戴整齊出來見他,問道:「債款收齊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馮諼回答:「都收齊了!」
「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云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殿堂下陳放禮品、站列婢妾之處)。君家所寡有者以(僅、只)義耳!竊以為君市義。」
譯文:
「你買了什麼回來?」馮諼說:「您說『看我家缺什麼就買什麼』。臣私下考慮,您的宮中積滿珍寶,宮外的馬房裡養滿犬馬,後宮住滿美女。您家裡所缺少的只是義罷了!因此我私自用債款為您買了義。」
孟嘗君曰:「市義奈何(如何)?」曰:「今君有區區(小小)之薛,不拊(音ㄈㄨˇ,同「撫」)愛子(視民如子)其民,因而賈(音ㄍㄨˇ,做買賣,此指「求取」)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
譯文:
孟嘗君問:「怎麼買義呢?」馮諼答道:「現在您只有小小的薛地,卻不把人民當作子女般撫愛,而向人民謀取利益。我私自詐稱您的命令,把債款賞給人民,於是燒了那些債券,人民高喊萬歲,這就是我用來為您買義的方式啊!」
孟嘗君不說(同「悅」),曰:「諾!先生休(不滿意的口氣,如同說「不必再說了」)矣!」
譯文:
孟嘗君不高興的說:「好了!先生不必再說了!」
上圖:野兔
(五)
後朞(音ㄐㄧ,同「期」)年(指一周年),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
譯文:
過了一年,齊王對孟嘗君說:「我不敢把先王的臣子當作自己的臣子!」
孟嘗君就(前往,此指返回)國於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
譯文:
孟嘗君只好回到薛地,距離薛地還有百里,百姓們扶老攜幼,在路上迎接他。
孟嘗君顧謂馮諼曰:「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才)今日見之。」
譯文:
孟嘗君回頭對馮諼說:「先生為我買的義,我到今天才見到。」
馮諼曰:「狡兔有三窟(比喻藏身的地方多,便於避禍),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安然而臥,指無憂無慮)也,請為君復鑿二窟。」
譯文:
馮諼說:「狡兔有三處洞穴,才能免於一死。現在您只有一處棲身之所,還不能高枕無憂啊!請讓我替您再安排兩處棲身之所吧!」
上圖:馬車(駟)
上圖:馬車(駟)
(六)
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遊於梁,謂惠王曰:「齊放(放逐)其大臣孟嘗君於諸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於是,梁王虛(空出)上位,以故(原來的)相為上將軍,遣使者,黃金千斤,車百乘,往聘孟嘗君。
譯文:
孟嘗君給馮諼車五十輛,黃金五百斤,向西到魏國去遊說,對惠王說:「齊國放逐他的大臣孟嘗君到諸侯各國去,各國諸侯誰先迎接聘用他,就能國富而兵強。」
馮諼先驅(趕回),誡孟嘗君曰:「千金,重幣(禮物)也;百乘,顯使也。齊其(大概)聞之矣!」梁使三反(往返三次),孟嘗君固(堅決)辭不往也。
譯文:
於是,梁王空出相位,把原來的相調為上將軍,派遣使者,帶黃金千斤,車子百輛,前去聘請孟嘗君。馮諼先趕車回到薛地,告誡孟嘗君說:「黃金千斤是很貴重的禮物,車子百輛是很顯貴的使臣,齊王大概聽到這個消息了吧!」梁國使臣往返三次,孟嘗君堅決辭謝不去。
齊王聞之,君臣恐懼,遣太傅賫(音ㄐㄧ,同「齎」,贈送)黃金千斤,文(文彩)車二駟(音ㄙˋ,四匹馬拉的車),服(佩帶)劍一,封(密封)書謝(道歉)孟嘗君曰:「寡人不祥(不善),被(遭受)於宗廟(借指祖宗)之祟(音ㄙㄨㄟˋ,鬼神降下的災禍),沉於諂諛之臣,開罪於君,寡人不足(不值得)為(音ㄨㄟˋ,幫助)也。願君顧先王之宗廟,姑(暫且)反(返)國統萬人(指重新回到相位)乎?」
譯文:
齊王聽到這件事後,君臣恐懼,派遣太傅帶黃金千斤,繪有文彩的馬車兩輛,佩劍一把,密封好書信向孟嘗君道歉說:「是我不好,遭受祖宗降下的災禍,被諂媚臣子所迷惑,得罪了您,我實在不值得幫助啊!希望您顧念先王的宗廟,暫且回國來治理萬民吧!」
上圖:清代北京紫禁城太廟
上圖:清代北京紫禁城太廟
(七)
馮諼誡孟嘗君曰:「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凡屬國家大事均須祭告於宗廟,故宗廟所在是國家重地)於薛。」
譯文:
馮諼告誡孟嘗君說:「希望能請來祭祀先王的禮器,在薛地建立宗廟。」
廟成,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完成),君姑高枕為樂矣!」
譯文:
宗廟建成後,馮諼回報孟嘗君說:「三處棲身之所已安排好了(使孟嘗君獲得薛地人民的擁戴,為第一窟。使孟嘗君挾外援以自重,再登相位,為第二窟。立宗廟於薛,使孟嘗君地位穩固,確保久遠,為第三窟),您暫且可以高枕無憂而安享快樂了!」
上圖:太廟中的乾隆皇帝牌位
(八)
孟嘗君為相數十年,無纖介(細微。介,通「芥」,小草)之禍者,馮諼之計也。
譯文
孟嘗君做宰相幾十年,沒有絲毫的禍患,全都是靠馮諼的計謀啊!
上圖: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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