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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之武退秦師(三十古文之一)

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晉軍函陵,秦軍氾南。佚之狐言於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公從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夜(音ㄓㄨㄟˋ而出。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於君,敢以煩執事。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鄰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通「供」,音ㄍㄨㄥ其乏困,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為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音ㄑㄩㄝ,同「缺」)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惟君圖之!」秦伯說,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音ㄕㄨˋ之,乃還。子犯請擊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亦去之。

庖丁解牛

(音ㄆㄠˊ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音ㄧˇ,抵住)ㄏㄨㄛˋ,骨肉相離聲然響然,奏刀ㄏㄨㄛˋ,刀割物聲然,莫不(音ㄓㄨㄥˋ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惠君曰:「嘻,善哉!技(音ㄏㄜˊ,同「盍」)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音ㄒㄧˋ,通「隙」),導大(音ㄎㄨㄢˇ,因其固然,技經肯(音ㄑㄧㄥˋ之未嘗,而況大軱(音ㄍㄨ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音ㄒㄧㄥˊ。彼節者有(音ㄐㄧㄢˋ,空隙),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音ㄐㄧㄢˋ,空隙),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音ㄔㄨˋ(音ㄨㄟˋ,因而)戒,視(音ㄨㄟˋ止,行(音ㄨㄟˋ遲,動刀甚微,ㄏㄨㄛˋ,骨肉相離聲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大同與小康
(三十古文之一)

昔者,仲尼(音ㄩˋ,參與) (音ㄓㄚˋ賓,事畢,出游於觀之上, (音ㄎㄨㄟˋ然而嘆。仲尼之嘆,蓋嘆魯也。言偃在側,曰:「君子何嘆?」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通「鰥」,音ㄍㄨㄢ、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音ㄨˋ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音ㄨˋ其不出於身也,不必(音ㄨㄟˋ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音ㄕˋ,同「勢」)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馮諼客孟嘗君(三十古文之一)

齊人有馮(音ㄒㄩㄢ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音ㄓㄨˇ,請託)孟嘗君,願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音ㄏㄠˋ?」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左右以君賤之也,(音ㄙˋ,施食與人)以草具。居有頃,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音ㄐㄧㄚˊ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比門下之客。」居有頃,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於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嘗君客我!」後有頃,復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於是馮諼不復歌。後,孟嘗君出記,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為文收(通「債」,音ㄓㄞˋ於薛者乎?」馮諼(音ㄕㄨˋ曰:「能!」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孟嘗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嘗見也。」請而見之,謝曰:「文倦於事,(音ㄎㄨㄟˋ,昏亂)於憂,而性(音ㄋㄨㄛˋ,通「懦」)愚,沉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為收責於薛乎?」馮諼曰:「願之!」於是,約車治裝,載(音ㄑㄩㄢˋ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券徧合,起矯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長驅到齊,晨而求見。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云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竊以為君市義。」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音ㄈㄨˇ愛子其民,因而(音ㄍㄨˇ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音ㄩㄝˋ,曰:「諾!先生休矣!」後(音ㄐㄧ年,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孟嘗君就國於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顧謂馮諼曰:「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復鑿二窟。」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遊於梁,謂惠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於諸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於是,梁王虛上位,以故相為上將軍,遣使者,黃金千斤,車百乘,往聘孟嘗君。馮諼先驅,誡孟嘗君曰:「千金,重幣;百乘,顯使也。齊其聞之矣!」梁使三反,孟嘗君固辭不往也。齊王聞之,君臣恐懼,遣太傅(音ㄐㄧ,同「齎」,贈送)黃金千斤,文車二(音ㄙˋ,服劍一,封書謝孟嘗君曰:「寡人不祥,被於宗廟之(音ㄙㄨㄟˋ,鬼神降下的災禍),沉於諂諛之臣,開罪於君,寡人不足(音ㄨㄟˋ,幫助)也。願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萬人乎?」馮諼誡孟嘗君曰:「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廟成,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孟嘗君為相數十年,無纖介之禍者,馮諼之計也。

勸學(三十古文之一)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音ㄏㄢˊ、越、夷、(音ㄇㄛˋ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音ㄐㄧˊ,通「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髮,繫之葦苕(音ㄨㄟˊ ㄊ一ㄠˊ。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繫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音ㄋ一ㄝˋ,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音ㄒㄧㄡˇ,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音ㄉㄨˋ。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樹成蔭而眾鳥息焉,(音ㄒㄧ酸而(音ㄖㄨㄟˋ 聚焉。故言有召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 (音ㄐㄧㄠ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音ㄎㄨㄟˇ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音ㄕㄜˇ,通「捨」(音ㄑ一ㄝˋ(音ㄕㄜˇ,通「捨」之,朽木不折;(音ㄑ一ㄝˋ而不(音ㄕㄜˇ,通「捨」,金石可(音ㄌㄡˋ(音一ㄣˇ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音ㄕㄜˊ(音ㄕㄢˋ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音ㄏㄨㄣ,靜默專一)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音ㄊㄥˊ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昔者瓠巴鼓瑟,而沉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音ㄕㄜˇ,通「捨」也。為之,人也;(音ㄕㄜˇ,通「捨」之,禽獸也。君子之學也,入乎耳,(音ㄓㄨˋ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音ㄔㄨㄢˇ,細微之言)而言,(音ㄖㄨㄢˇ,細微之行)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

漁父(三十古文之一)

 
屈原既放,游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音ㄍㄠˇ。漁(音ㄈㄨˇ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音ㄍㄨˇ,攪渾)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音ㄅㄨ其糟而(音ㄔㄨㄛˋ,同「啜」,飲)(音ㄌㄧˊ?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音ㄨㄣˋ,骯髒貌)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漁父莞爾而笑,鼓(音ㄧˋ而去,乃歌曰:「滄(音ㄌㄤˊ之水清兮,可以(音ㄓㄨㄛˊ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音ㄓㄨㄛˊ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諫逐客書(三十古文之一)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音ㄩㄢ,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彊,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通「縱」,音ㄗㄨㄥ,使之西面事秦,功ㄧˋ,延續)到今。昭王得范雎,廢(音ㄖㄤˊ侯,逐華陽,彊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音ㄋㄚˋ,通「納」),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彊大之名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音ㄊㄨㄛˊ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音ㄐㄩㄝˊ ㄊㄧˊ,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音ㄅㄧˋ,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韶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民人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彊者則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音ㄐㄧ盜糧者也。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通「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過秦論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音ㄗㄨㄥ,同「縱」)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合縱),兼韓、魏、燕、趙、齊、楚、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音ㄋㄧㄥˋ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音ㄓㄣˇ召滑(音ㄕㄠˋ ㄍㄨˇ、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音ㄊㄨㄛˊ(音ㄋㄧˊ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音ㄑㄩㄣ,徘徊不前)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音ㄗㄨˊ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音ㄗㄨㄥ,同「縱」)散約解,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音ㄧˋ,延續)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捶(音ㄔㄨㄟˊ ㄈㄨˇ,鞭子)以鞭(音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音ㄈㄢˊ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音 ㄏㄨㄟ,毀壞)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音ㄉㄧˊ,同「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為城,因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而陳涉,甕(音一ㄡˇ繩樞之子,(音ㄇㄥˊ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音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率(音ㄆㄧˊ,通「疲」)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音ㄧㄥˇ,同「影」)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音ㄧㄡ,農具)(音ㄐㄧㄣ,矛柄),非(音ㄒㄧㄢ,鋒利)於鉤戟(音ㄐㄧˇ(音ㄕㄚ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音ㄋㄤˇ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音ㄉㄨㄛˋ,量)(音ㄒㄧㄝˊ,衡量)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音ㄑㄧㄠˊ,舉,引申為取得)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音ㄏㄨㄟ,毀壞),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鴻門宴(三十古文之一)

 

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定秦地,函谷關有兵守關,不得入。又聞沛公已破咸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項羽遂入,至於戲西。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ㄨㄟˊ,謀劃)此計者?」曰:「(鯫,ㄗㄡ,小魚,指淺薄無知者)生說我曰:『距關,毋ㄋㄚˋ,納)諸侯,秦地可盡ㄨㄤˋ,統治)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ㄧㄠ,邀請)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音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沛公旦日ㄗㄨㄥˋ,帶領、使......跟隨) 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 ㄒㄧˋ,嫌隙)。」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嚮坐,ㄧㄚˋ,次於)父南嚮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嚮 坐,張良西嚮侍。范增 (音ㄕㄨㄛˋ,屢次)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音ㄋㄚˋ,納),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嚮立,瞋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音ㄗˋ盡裂。項王按劍而(音ㄐㄧˋ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音ㄓˋ 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 (音ㄉㄢˋ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彊、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音ㄐㄧㄢˋ 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 ㄉㄨㄛˋ,估計) 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閒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 (音ㄅㄟ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典論論文(三十古文之一)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傅毅之於班固,伯仲之間耳,而固小之,與弟超書曰:「武仲以能(音ㄓㄨˇ文,為蘭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夫人善於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所短。里語曰:「家有敝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見之患也。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幹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瑒德璉、東平劉楨公幹,斯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於千里,仰齊足而並馳。以此相服,亦良難矣!蓋君子審己以(音ㄉㄨㄛˋ 人,故能免於斯累,而作論文。王粲長於辭賦,徐幹時有齊氣,然粲之 (音ㄆㄧˇ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幹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於他文,未能(音ㄔㄥˋ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音ㄐㄩㄣˋ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以至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音ㄔㄡˊ也。常人貴遠賤近,向聲背實,又患闇於自見,謂己為賢。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也,唯通才能備其體。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有體,不可力(音ㄑㄧㄤˇ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於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音ㄒㄧㄢ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託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於後。故西伯而演易,周旦而制禮,不以隱約而弗務,不以康樂而加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而人多不(音ㄑㄧㄤˇ力,貧賤則懾於飢寒,富貴則流於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幹著論,成一家言。

出師表(三十古文之一)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音ㄘㄨˊ。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音ㄓˋ(音ㄗㄤ(音ㄆㄧˇ,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音ㄅㄧˋ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音ㄏㄤˊ陣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音ㄩㄢˋ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音ㄩㄢˋ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音ㄨㄟˇ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音ㄖㄤˊ除姦凶,興復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課,以諮(音ㄗㄡ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云。

蘭亭集序(三十古文之一)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 會於(音ㄍㄨㄟˋ稽山陰之蘭亭,修(音ㄒㄧˋ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雖(音ㄑㄩ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桃花源記(三十古文之一)

晉太原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音ㄊ一ㄠˊ,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音一ㄠ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嘆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音ㄩˋ云:「不足(音ㄨㄟˋ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誌之。及郡下,(音一ˋ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誌,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與陳伯之書(三十古文之一)

遲頓首,陳將軍足下無恙,幸甚!幸甚!將軍勇冠三軍,才世出,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昔因變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開國稱孤,朱輪華(音ㄍㄨˇ,擁(音ㄇㄠˊ萬里,何其壯也!如何一旦為奔亡之虜,聞鳴鏑而股戰,對(音ㄑㄩㄥ以屈膝,又何劣邪?尋君去就之際,非有他故,直不能內審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獗,以至於此。聖朝赦罪責功,棄瑕錄用,推赤心於天下,安反側於萬物,將軍之所知,不假僕一二談也。朱(音ㄨㄟˇ(音ㄉㄧㄝˊ殺人)血於友于,張繡(音ㄗˋ殺人)刃於愛子,漢主不以為疑,魏君待之若舊。況將軍無昔人之罪,而勳重於當世!夫迷途知反,往哲是;不遠而復,先典高。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將軍松柏不翦,親戚安居,高臺未傾,愛妾尚在。悠悠爾心,亦何可言!今功臣名將,雁行有序,佩紫懷黃,讚帷幄之謀;乘(音ㄧㄠˊ建節,奉疆(音ㄧˋ之任。並刑馬作誓,傳之子孫。將軍獨(音ㄊㄧㄢˇ顏借命,驅馳(音ㄓㄢ 裘之長,寧不哀哉!夫以慕容超之強,身送東市;姚泓之盛,面縛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舊邦,無取雜種。北虜 (音ㄐㄧㄢˋ盜中原,多歷年所,惡積禍盈,理至燋爛。況偽孽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攜離,酋豪猜貳。方當繫頸蠻邸,懸首(音ㄍㄠˇ街。而將軍魚游於沸鼎之中,燕巢於飛幕之上,不亦惑乎?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撫弦登(音ㄆㄧˊ,豈不愴悢(音ㄔㄨㄤˋ ㄌㄧㄤˋ?所以廉公之思趙將,吳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將軍獨無情哉?想早勵良規,自求多福。當今皇帝盛明,天下安樂。白環西獻,(音ㄏㄨˋ矢東來;夜郎、滇池,解辮請職;朝鮮、昌海,蹶角受化。唯北狄野心,倔強沙塞之間,欲延歲月之命耳。中軍臨川殿下,明德茂親,總茲戎重,弔民洛汭,伐罪秦中。若遂不改,方思僕言。聊往懷,君其詳之!丘遲頓首。

諫太宗十思疏(三十古文之一)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音ㄐㄩㄣˋ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源不深而望流之遠,根不固而求木之長,德不厚而思國之治,臣雖下愚,知其不可,而況於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極天之峻,永保無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儉,德不處其厚,情不(音ㄕㄥˋ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者也。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豈其取之易而守之難乎?昔取之而有餘,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竭誠則胡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雖董之以嚴刑,震之以威怒,終苟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君人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音ㄧㄠˋ盤遊,則思三驅以為度;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想讒邪,則思正身以(音ㄔㄨˋ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音ㄇㄧㄡˋ賞;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總此十思,弘茲九德。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爭馳,君臣無事。可以盡豫遊之樂,可以養松喬之壽,鳴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勞神苦思,代下司職,役聰明之耳目,虧無為之大道哉?

師說(三十古文之一)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為聖,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於此乎?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音ㄉㄨˋ者也,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音ㄉㄡˋ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音ㄈㄡˇ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群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音ㄊㄢˊ子、萇弘、師襄、老(音ㄉㄢ。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李氏子(音ㄆㄢˊ,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請學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音一ˊ之。

始得西山宴遊記(三十古文之一)

自余為(音ㄌㄨˋ人,居是州,恆惴慄ㄓㄨㄟˋ ㄌㄧˋ。其(音ㄒㄧˋ,同「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迴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通「趨」,音ㄑㄩ。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緣染溪,(音ㄓㄨㄛˊ榛莽,焚茅(音ㄈㄚˊ,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音ㄐㄧ ㄐㄩˋ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音ㄖㄣˋ席之下。其高下之勢,(音ㄒㄧㄚ(音ㄨㄚ然,若(音ㄉㄧㄝˊ若穴,尺寸千里,(音ㄘㄨㄢˊ(音ㄘㄨˋ累積,莫得(音ㄉㄨㄣˋ隱。縈青(音ㄌㄧㄠˊ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音ㄆㄡˇ ㄌㄡˇ為類。悠悠乎與(音ㄏㄠˋ,通「浩」)氣俱,而莫得其(音ㄧㄚˊ;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後知吾嚮之未始遊,遊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虬髯客傳(三十古文之一)

 

隋煬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楊素守西京。素驕貴,又以時亂,天下之權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貴自奉,禮異人臣。每公卿入言,賓客上謁,未嘗不踞床而見,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頗僭於上。末年益甚,無復知所負荷、有扶危持顛之心一日,衛公李靖以布衣來謁,獻奇策,素亦踞見之。靖前揖曰:「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素斂容而起,與語大悅,收其策而退。當靖之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靖。靖既去,而執拂妓臨軒指吏,問曰:「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吏具以對,妓(音ㄏㄢˋ,頷首,微微點頭)而去。靖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扣門而聲低者,靖起問焉。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囊。靖問:「誰?」曰:「妾楊家之紅拂妓也。」靖遽延入。脫衣去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素面華衣而拜。靖驚答拜。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未有如公者。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故來奔耳。」靖曰:「楊司空權重京師,如何?」曰:「彼屍居餘氣,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也。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問其姓,曰:「張。」問伯仲之次,曰:「最長。」觀其肌膚、儀狀、言詞、氣性,真天人也。靖不自意獲之,愈喜愈懼,瞬息萬慮不安,而窺戶者足無停(音ㄐㄩˋ。既數日,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推門。闥,音ㄊㄚˋ,門)而去,將歸太原。行靈石旅舍,既設床,爐中烹肉且熟,張氏以髮長委地,立梳床前。靖方刷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音ㄑㄧㄡˊ,盤繞蜷曲的樣子),乘跛足的驢子。蹇,音ㄐㄧㄢˇ而來,投革囊於爐前,取枕(斜臥、側躺。攲,音ㄑㄧ,看張氏梳頭。靖怒甚,未決,猶刷馬。張氏熟觀其面,一手握髮,一手映身搖示,令勿怒。急急梳頭畢,斂(整飭衣襟以表肅敬。衽,音ㄖㄣˋ前問其姓。臥客答曰:「姓張。」對曰:「妾亦姓張,合是妹。」遽拜之。問:「第幾?」曰:「第三。」問:「妹第幾?」曰:「最長。」遂喜曰:「今日多幸,遇一妹。」張氏遙呼曰:「李郎且來拜三兄!」靖驟拜,遂環坐。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計已熟矣。」客曰:「飢甚!」靖出市胡餅。客抽匕首,切肉共食。食竟,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客曰:「觀李郎之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曰:「靖雖貧,亦有心者焉。他人見問,固不言,兄之問,則無隱耳。」具言其由。曰:「然則將何之?」曰:「將避地太原。」客曰:「然,吾故謂非君所能致也。」曰:「有酒乎?」靖曰:「主人西則酒肆也。」靖取酒一斗。酒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靖曰:「不敢。」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收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吾憾釋矣。」又曰:「觀李郎儀形器宇,真丈夫也。亦知太原有異人乎?」曰:「嘗見一人,愚謂之真人,其餘,將相而已。」曰:「何姓?」曰:「靖之同姓。」曰:「年幾?」曰:「近二十。」曰:「今何為?」曰:「州將之愛子也。」曰:「似矣,亦須見之,李郎能致吾一見否?」曰:「靖之友劉文靜者與之狎,因文靜見之可也。兄欲何為?」曰:「望氣者言太原有奇氣,使吾訪之。李郎明發,何日到太原?」靖計之,曰:「某日當到。曰:「達之明日方曙,候我於汾陽橋。」言訖,乘驢而去,其行若飛,回顧已遠。靖與張氏且驚懼,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無畏。」促鞭而行。及期,入太原候之,相見大喜,偕詣劉氏,詐謂文靜曰:「有善相者思見郎君,請迎之。」文靜素奇其人,一旦聞有客善相,遽致酒延焉。既而太宗至,不衫不屨(穿著裼衣和皮衣。裼,音ㄒㄧˊ,加在皮衣外的長衣,類似今之披風,又稱「中衣」,此作動詞用)而來,神氣揚揚,貌與常異。虬髯默居坐末,見之心死。飲數巡,起招靖曰:「真天子也!」靖以告劉,劉益喜,自負。既出,而虬髯曰:「吾得十八九矣,然須道兄見之。李郎宜與一妹復入京,某日午時,訪我於馬行東酒樓下,下有此驢及一瘦騾,即我與道兄俱在其上矣,到即登焉。」又別而去,靖與張氏復應之。及期訪焉,即見二乘。攬衣登樓,虬髯與一道士方對飲,見靖驚喜,召坐環飲。十數巡,曰:「樓下櫃中有錢十萬擇一深隱處,駐一妹畢,某日復會我於汾陽橋。」如期至,道士與虬髯已先坐矣。俱謁文靜,時方弈棋,揖而話心焉,文靜飛書迎文皇看棋。道士對弈,虬髯與靖旁侍焉。俄而文皇來,精采驚人,長揖就坐,神清氣朗,滿坐風生,顧盼目光流轉,神采不凡。暐如,光亮的樣子。暐,音ㄨㄟˇ也。道士一見慘然,下棋子曰:「此局全輸矣!於此失卻局,奇哉!救無路矣!復奚言!」罷弈請去。既出,謂虬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也,他方可圖。勉之,勿以為念!」因共入京。虬髯曰:「計李郎之程,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與一妹同詣某(街坊里巷。坊,音ㄈㄤ。曲,音ㄑㄩ,小巷)小宅相訪。李郎相從,一妹懸然如像懸掛的磬,指形影孤單。磬,音ㄑㄧㄥˋ,古代以玉石製成的敲擊樂器),欲令新婦(讓妻子正式拜見。祗,音,恭敬),兼議從容,無前卻也。」言畢,吁嗟而去。靖亦策馬快速前行。遄,音ㄔㄨㄢˊ,迅速。征,遠行),俄即到京,遂與張氏同往,乃一小板門,扣之,有應者拜曰:「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延入重門,門益壯麗。奴婢三十餘人羅列於前,奴二十人引靖入東廳。廳之陳設,窮極珍異,巾箱妝放置頭巾、鏡子等各種梳妝用具的小箱子。奩,音ㄌㄧㄢˊ,鏡匣)冠鏡首飾之盛,非人間之物。巾櫛妝飾畢,請更衣,衣又珍奇。既畢,傳云:「三郎來!」乃虬髯紗帽裼裘而來,有龍虎之姿,相見歡然。催其妻出拜,蓋亦天人也。遂延中堂,陳設盤筵之盛,雖王公家不(音ㄇㄡˊ,相等。不侔,指比不上)也。四人對饌訖,陳女樂二十人,列奏於前,若從天降,非人間之曲度。食畢,行酒。家人自西堂(音ㄩˊ扛抬)出二十床,各以錦繡帕覆之。既陳,盡去其帕,乃文簿鎖匙耳。虬髯曰:「此盡寶貨泉貝之數,吾之所有,悉以充贈。何者?某本欲於此世界求事,或當龍戰三二十載,建少功業。今既有主,住亦何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三五年內,即當太平。李郎以英特之才,輔清平之主,竭心盡善,必極人臣。一妹以天人之姿,蘊不世之藝,從夫而貴,榮極軒裳。非一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榮一妹。聖賢起陸之漸,際會如期。虎嘯風生,龍吟雲萃,固非偶然也。將余之贈,以佐真主,贊功業,勉之哉!此後十餘年,當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志之秋也。一妹與李郎可瀝酒東南相賀。」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言訖,與其妻從一奴,戎裝乘馬而去。數步,遂不復見。靖據其宅,遂為豪家,得以助文皇締構之資,遂匡天下。貞觀十年,靖以左僕射平章事,適東南蠻入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十萬,入扶餘國,殺其主自立,國已定矣。」靖知虬髯得事也,歸告張氏,具禮相賀,瀝酒東南祝拜之。乃知真人之興也,非英雄所冀,況非英雄乎?人臣之謬思亂者,乃螳臂之拒走輪耳。我皇家垂福萬葉,豈虛然哉!或曰:「衛公之兵法,半是虬髯所傳也。」

赤壁賦(三十古文之一)

壬戌之秋,七月既,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勸客。屬,音ㄓㄨˇ,勸請),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通「憑」,音ㄆㄧㄥˊ,依託)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於是飲酒樂甚,扣而歌之。歌曰:「桂(音ㄓㄠˋ,同「棹」,船槳)兮蘭槳,擊空明(水裡的月亮倒影)(音ㄙㄨˋ,同「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依照)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悠揚。嫋,音ㄋㄧㄠˇ,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音ㄐㄧㄠ,泣孤舟之(嫠,音ㄌㄧˊ,寡婦)蘇子愀然(神色改變的樣子。愀,音ㄑㄧㄠˇ,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通「繚」,音ㄌㄧㄠˊ,連接、環繞),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音ㄓㄨˊ千里,旌旗蔽空,(音,斟酒)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音ㄆㄧㄢ,小)舟,舉(音ㄆㄠˊ,葫蘆)(酒器)以相(勸飲),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音ㄗㄥ,乃、竟)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客喜而笑,洗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散亂的樣子。藉,音ㄐㄧˊ。相與枕藉(音ㄓㄣˋ ㄐㄧㄝˋ,交橫相枕而臥。枕,以物墊頭。藉,以物襯墊)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項脊軒志(三十古文之一)

項脊軒,舊南(音ㄍㄜˊ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音ㄌㄨˋ,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余稍為修(音ㄑㄧˋ,使不上漏。前闢四窗,(音ㄩㄢˊ牆周庭,以(音ㄉㄤ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音ㄕㄨㄣˇ,亦遂增勝。借書滿架,(音ㄧㄢˇ嘯歌,冥然(音ㄨˋ坐,萬籟有聲。而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然余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諸父(音ㄘㄨㄢˋ,內外多置小門牆,往往而是。東犬西吠,客(音ㄩˊ(音ㄆㄠˊ而宴,雞棲於廳。庭中始為籬,已為牆,凡變矣。家有老(音ㄩˋ,嘗居於此。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音ㄅㄧˇ之甚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嘗一至。嫗每謂余曰:「某所,而母立於茲。」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音ㄍㄨ而泣;娘以指扣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相為應答。」語未畢,余泣,嫗亦泣。余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 (音ㄅㄧˋ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音ㄏㄨˋ至,曰:「此吾祖太常公 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遺跡,如在昨日,令人長(音ㄏㄠˊ不自禁。軒東故嘗為廚,人往,從軒前過。余(音ㄐㄩㄥ(音ㄧㄡˇ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護者。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臺。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音ㄌㄨㄥˇ中。方二人之昧昧於一(音ㄩˊ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謂與(音ㄎㄢˇ井之蛙何異?」余既為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學書。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閤子,且何謂閤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余久臥病無聊,乃使人修(音ㄑㄧˋ(音ㄍㄜˊ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晚遊六橋待月記(三十古文之一)

西湖最盛,為春為月。一日之盛,為朝煙,為夕嵐。今歲春雪甚盛,梅花為寒所勒,與杏桃相次開發,尤為奇觀。石(音ㄎㄨㄟˋㄕㄨㄛˋ,多次)為余言:「傅金吾園中梅,張功甫玉照堂物也,急往觀之。」余時為桃花所戀,竟不忍去湖上。由斷橋至蘇堤一帶,綠煙紅霧,彌漫二十餘里。歌吹風,粉汗為,羅紈之盛,多於堤畔之草,豔(音ㄧㄝˇ極矣。然杭人遊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此樂留與山僧遊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

廉恥(三十古文之一)

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於(音ㄅㄟˋ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
吾觀三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後凋於歲寒,雞鳴不已於風雨,彼眾昏之日,固未嘗無獨醒之人也。頃讀顏氏家訓,有云:「齊朝一士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於亂世,猶為此言,尚有小宛詩人之意;彼
(音一ㄢ然媚於世者,能無愧哉?

勞山道士(三十古文之一)

邑有王生,(音ㄏㄤˊ,排行)七,故家子。少慕道,聞勞山多仙人,負笈往遊。登一頂,有觀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團上,素髮垂領,而神觀爽邁。叩而與語,理甚玄妙。請師之,道士曰:「恐嬌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門人甚眾,薄暮畢集,王俱與(音ㄑㄧˇ首,遂留觀中。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隨眾採樵。王謹受教。過月餘,手足(音ㄔㄨㄥˊ 繭,不堪其苦,陰有歸志。一夕歸,見二人與師共酌。日已暮,尚無燈燭。師乃剪紙如鏡,黏壁間。俄頃,月明輝室,光鑑毫芒。諸門人環聽奔走。一客曰:「良宵勝樂,不可不同。」乃於案上取壺酒,分(音ㄌㄞˋ諸徒,且囑盡醉。王自思:「七八人,壺酒何能遍給(音ㄅㄧㄢˋ ㄐㄧˇ?」遂各覓盎盂(音ㄤˋ ㄩˊ,競飲先(音ㄐㄧㄠˋ,惟恐樽盡。而往復挹注,竟不少減。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賜月明之照,乃寂飲,何不呼嫦娥來?」乃以箸擲月中。見一美人,自光中出, 初不盈尺,至地,遂與人等。纖腰秀項,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還乎!而幽我於廣寒乎!」其聲清越,烈如簫管。歌畢,盤旋而起,躍登几上。驚顧之間,已復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樂,然不(音ㄕㄥ酒力矣。其餞我於月宮,可乎?」三人移席,漸入月中。眾視三人坐月中飲,鬚眉畢見,如影之在鏡中。移時,月漸暗。門人然燭來,則道士獨坐,而客(音ㄧㄠˇ矣。几上肴核尚存。壁上月,紙圓如鏡而已。道士問眾:「飲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寢,勿(音ㄨˋ 樵蘇。」眾諾而退。王竊 (音ㄒㄧㄣ慕,歸念遂息。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並不傳教一術。心不能待,辭曰:「弟子數百里受業仙師,縱不能得長生術,或小有傳習,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閱兩三月,不過早樵而暮歸,弟子在家,未(音此苦。」道士笑曰:「我固謂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當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師略授小技,此來為不負也。」道士問:「何術之求?」王曰:「每見師行處,牆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傳以訣,令自咒,畢,呼曰:「入之!」王面牆,不敢入。又曰:「試入之。」王果從容入,及牆而阻。道士曰:「(音ㄈㄨˇ首驟入,勿(音ㄑㄩㄣ巡!」王果去牆數步,奔而入。及牆,虛若無物,回視,果在牆外矣。大喜,入謝。道士曰:「歸宜潔持,否則不驗。」遂助資斧遣之歸。抵家,自(音ㄒㄩˇ遇仙,堅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傚其作為,去牆數尺,奔而入,頭觸硬壁,(音ㄇㄛˋ然而(音ㄅㄛˊ。妻扶視之,額上墳起如巨卵焉。妻(音ㄧㄝˊ 揄之,王慚忿,罵老道士之無良而已。異史氏曰:「聞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為王生者,正復不少。今有 傖父(音ㄘㄤ ㄈㄨˇ,喜(音ㄔㄣˋ毒而畏藥石,遂有(音ㄕㄨㄣˇ癰舐痔者,進宣威逞暴之術,以迎其旨,(音ㄉㄞˋ之曰:『執此術也以往,可以橫行而無礙。』初試,未嘗不小效,遂謂天下之大,舉可以如是行矣,勢不至觸硬壁而顛(音ㄐㄩㄝˊ,不止也。」

左忠毅公逸事(三十古文之一)

先君子嘗言:鄉先輩左忠毅公視學京畿。一日,風雪嚴寒,從數騎出,微行,入古寺。(音ㄨˇ下一生伏案臥,文方成草。公閱畢,即解貂覆生,為掩戶,叩之寺僧,則史公可法也。及試,吏呼名,至史公,公ㄐㄩˋ,張大眼睛而吃驚的樣子)然注視。呈卷,即面署(音ㄕㄨˋ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諸兒碌碌,他日繼吾志事,惟此生耳!」及左公下廠獄,史朝夕窺獄門外。逆閹防(音ㄙˋ甚嚴,雖家僕不得近。久之,聞左公被炮烙(音ㄆㄠˊ ㄌㄨㄛˋ,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謀於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公更敝衣草(音ㄐㄩˋ,背筐,手長鑱,(音ㄨㄟˋ,通「偽」)除不潔者。引入,微指左公處,則席地倚牆而坐,面額焦爛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盡脫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嗚咽。公辨其聲,而目不可開,乃奮臂以指撥(音ㄗˋ,目光如炬,怒曰:「庸奴!此何地也,而汝來前!國家之事,(音ㄇㄧˊ爛至此,老夫已矣!汝復輕身而昧大義,天下事誰可支(音ㄓㄨˇ者?不速去,無(音ㄙˋ姦人構陷,吾今即撲殺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擊勢。史(音ㄐㄧㄣˋ不敢發聲,趨而出。後常流涕述其事以(音ㄩˋ人曰:「吾師肺肝,皆鐵石所鑄造也!」崇禎末,流賊張獻忠出沒(音ㄑㄧˊ、黃、潛、桐間,史公以鳳廬道奉(音ㄒㄧˊ守禦。每有警,輒數月不就寢,使將士更休,而自坐(音ㄨㄛˋ幕外,擇健卒十人,令二人蹲(音ㄐㄩˋ而背倚之,漏鼓移則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音ㄅㄥˋ落,(音ㄎㄥ然有聲。或勸以少休,公曰:「吾上恐負朝廷,下恐愧吾師也。」史公治兵,往來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於堂上。余宗老塗山,左公甥也,與先君子善,謂獄中語乃親得之於史公云。

北投硫穴記(三十古文之一)

余問番人硫土所產,指茅廬後山麓間。明日拉顧君偕往,坐莽葛中,命二番兒操(音ㄐㄧˊ。緣溪入,溪盡為內北社,呼社人為導。轉東行半里,入茅棘中,勁茅高丈餘,兩手排之,側體而入,炎日薄茅上,暑氣蒸鬱,覺悶甚。草下一徑,逶迤(音ㄨㄟ ㄧˊ,彎曲)僅容蛇伏。顧君濟勝有具,與導人行,輒前;余與從者後,五步之內,已各不相見,慮或相失,各聽呼應聲為近遠。約行二三里,渡兩小溪,皆履而涉。復入深林中,林木蓊翳(音ㄨㄥˇ ㄧˋ,大小不可辨名;老藤纏結其上,若(音ㄑㄧㄡˊ龍環繞;風過葉落,有大如掌者。又有巨木裂土而出,兩葉始(音ㄋㄧㄝˋ,發芽),已大十圍,導人謂楠也。楠之始生,已具全體,歲久則堅,終不加大,蓋與竹筍同理。樹上禽聲萬態,耳所創聞,目不得視其狀。涼風襲肌,幾忘炎暑。復越峻(音ㄅㄢˇ五六,值大溪,溪廣四五丈,水潺潺(音ㄔㄢˊ石間,與石皆作藍(音ㄉㄧㄢˋ色,導人謂此水源出硫穴下,是沸泉也。余以一指試之,猶熱甚,扶杖(音ㄋㄧㄝˋ巉石渡。更進二三里,林木忽斷,始見前山。又(音ㄓˋ,登)一小巔,覺履底漸熱,視草色萎黃無生意;望前山半麓,白氣縷縷,如山雲乍吐,搖(音ㄧˋ青嶂間,導人指曰:「是硫穴也。」風至,硫氣甚(音ㄜˋ,臭)。更進半里,草木不生,地熱如(音ㄓˋ;左右兩山多巨石,為硫氣所觸,剝蝕如粉。白氣五十餘道,皆從地底騰激而出,沸珠噴濺,出地尺許。余攬衣即穴旁視之,聞怒雷震蕩地底,而驚濤與沸鼎聲(音ㄐㄧㄢˋ之;地復岌岌(音ㄐㄧˊ,危險的樣子)欲動,令人心悸。蓋周廣百畝間,實一大沸(音ㄏㄨㄛˋ,余身乃行鑊蓋上,所賴以不陷者,熱氣鼓之耳。右旁巨石間,一穴獨大,思巨石無陷理,乃即石上俯瞰之,穴中毒焰撲人,目不能視,觸腦欲裂,急退百步乃止。左旁一溪,聲如(音ㄉㄠˋ,傾瀉)峽,即沸泉所出源也。還就深林小憩,循舊路返。衣染硫氣,累日不散。始悟向之倒峽崩崖,轟耳不輟者,是硫穴沸聲也。

鹿港乘桴記(108課綱部定古文之一)

樓閣萬家,街衢對峙,有亭翼然。亙二、三里,直如弦、平如砥,暑行不汗身、雨行不濡履。一水通津,出海之(音ㄙˋ,水邊),估葉葉,潮汐下上,去來如龍,貨舶相望;而店前可以驅車、店後可以繫(音ㄅㄥˋ,搖船的工具,此指船),昔之鹿港也。
人煙猶是,而蕭條矣;邑里猶是,而泬寥(音ㄒㄩㄝˋ ㄌㄧㄠˊ,清朗空曠貌,形容沉寂)矣。海天蒼蒼、海水茫茫,去之五里,涸為鹽場,萬瓦如(音ㄓㄡˋ,砌磚、裝飾)、長隄如隍,無(音ㄇㄠˋ ㄑㄧㄢ,互相交易)、無利涉;望之黯然可傷者,今之鹿港也。昔之盛,固余所不見;而其未至於斯之衰也,尚為余少時所目睹。蓋鹿港扼南北之中,其海口去閩南之泉州,僅隔一海峽而遙。閩南、浙、粵之貨,每由鹿港運輸而入;而臺北、臺南所需之貨,恆由鹿港輸出。乃至臺灣土產之輸於閩、粵者,亦靡不以鹿港為中樞蓋藏既富,絃誦興焉;故(音ㄏㄨㄥˊ,學校)序之士相望於道,而春秋試之貢於京師、注名仕籍者,歲有其人,非猶夫以學校聚奴隸者也。而是時鹿港通海之水已淺可涉矣,海(音ㄊㄨㄥˊ,一種古代戰艦)之來,止泊於沖西內津;之所謂「鹿港飛帆」者,已不概見矣。綑載之往來,皆以竹筏運赴大(音ㄅㄧㄢˋ,大船)矣。然是時之竹筏,猶千百數也;衣食於其中者,尚數百家也。迄於今版圖既易,海關之吏猛於虎豹,華貨之不來者有之矣。(音ㄐㄧˋ,到、及)乎火車之路全通,外貨之來由南北而入,不復由鹿港而出矣;重以關稅之苛、關吏之酷,牟販之夫多至破家,而閩貨之不能由南北來者,亦復不敢由鹿港來也。鹽田之築,肇自近年。日本官吏,固云欲以阜鹿民也;而其究竟,則實民間之輸巨(音,資,繳財物)以供官府之收厚利而已。且因是而阻水不行,山(音ㄌㄠˋ,通「澇」。洪水)之來,鹿港人家半入洪浸;屋廬之日就頹毀,人民之日即離散,有由然矣。余往年攜友乘桴游於海濱,是時新鹽田未興築、舊鹽田猶未竣工;余亦無心至於隄下,臨海徘徊,海水浮天如笠,一白萬里如銀,滉漾(水浮動盪漾的樣子)碧綠如琉璃。夕陽欲下,月鉤初上;水鳥不飛,篙工撐(音ㄉㄠˋ,槳)。向新溝迤邐(音ㄧˇ ㄌㄧˇ,連續不斷的樣子),則密邇鹿港之舊津,向時估帆所出入者,時已淤為沙灘,為居民鋤作菜圃矣。沿新溝而南至於大橋頭,則已(音ㄑㄧㄝˋ,提、舉)鹿港之首尾而全觀之矣。望街尾一隅而至安平鎮則割臺後之飛(甍,音ㄇㄥˊ,屋脊。飛甍比喻高大的屋宇)鱗次數百家燬於丙申兵火者,今猶瓦礫成邱,荒涼慘目也。猶幸市況凋零,為當道所不齒;不至於市區改正,破裂闤闠(音ㄏㄨㄢˊ ㄏㄨㄟˋ,市場)、驅逐人家以為通衢也。然而再經數年,則不可知之矣。滄桑時之可怖心,類如此也。游興已終,舍桴而步,遠近燈火明滅;屈指盛時所號萬家邑者,今裁三千家而已:可勝慨哉!

畫菊自序(108課綱部定古文之一)

人為萬物之靈,志有萬端之異。學琴學詩均從所好,工書工畫各有專長。是故咳唾珠玉,謫仙闢詩學之源;節奏鏗鏘,蔡女撰胡笳之拍。此皆不墮聰明,而有志竟成者也。若夫銀鈎鐵畫,固屬難窺;儷白(音ㄆㄟˋ,通「配」,配對)青,亦非易事。余因停機教子之餘,調藥助夫之暇,竊慕管夫人之墨竹,紙上生風;敢藉陶彭澤之黃花,圖中寫影。庶幾秋姿不老,四座流芬,得比勁節長垂,千人共仰。竟率意而鴉塗,莫自知其鳩拙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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