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樵客老師的國文教學網站

上圖：林占梅（圖片引自網路，經過後製處理）


題解

臺灣以地震為主題的古典詩，始於鄭用鑑（編者註：〈勸和論〉作者鄭用錫的堂弟）〈地震行〉、林占梅〈地震歌有序〉。但論作品的成就價值，當推〈地震歌有序〉為優。

〈地震歌有序〉寫道光末年臺灣發生大地震，詩前有序，作者林占梅。寫作年次，可推斷為咸豐元年作為下限。

根據本詩詩序記載，道光二十八年（1848）仲冬，彰化與嘉義大地震，有千人左右慘遭壓斃。兩年後，道光三十年（1850）暮春又有兩次嘉義大震。〈地震歌有序〉就其記事功能、寫作技巧、災難關懷而言，堪稱是嗣後臺灣文人寫作地震關懷詩篇的典型，包含獨立的地震主題、主觀的災難關懷與客觀的記事功能，而所謂的記事功能，是指記錄時間、起點，甚至地震發生當時發生地鳴現象、地震的程度、影響所及的災難概況等，如民眾站立不穩的驚恐，以及地震發生後的慘狀，城屋傾倒，人畜斃命，民眾斷肢破頭者甚多，描述甚為詳實。林占梅驚恐傷悼之餘，面對眼前的慘狀，難掩內心的悲痛，於是便將地震發生時眼見的慘狀，寫成這首七言古詩。

臺灣先民對於地震，先是處於蒙昧狀態，視之為災異，所以常在天災與人事間作聯想。嗣後民智漸開，已能理性看待地震，但在理性看待之外，對地震災難應有更深入的關懷，對受災民眾更應該設身處理以同理心表示體恤，並建立生命共同體式的觀念，使人道精神成為理所當然的素養，而本詩可作為臺灣古典詩中找到地望關懷詩篇的寫作典型。

林占梅（1821—1868），字雪村，號鶴山、巢松道人，祖籍福建泉州同安。家族初居臺灣臺南一帶，後遷居至竹塹城（今新竹市）。祖父林紹賢墾田習賈有成，後又經辦全臺鹽務，富甲一方。林占梅雖然未得科舉功名，卻熱心公共事務，道光二十一年（1841）英艦侵犯雞籠，林占梅捐巨款建砲臺協防；道光二十三年（1843）捐銀協助建築八里坌防堵牆；道光二十四年（1844）彰化、嘉義一帶漳泉械鬥招募鄉勇扼守大甲溪杜絕其蔓延；咸豐三年（1853）林恭之變，捐白米三千石；咸豐四年（1854）海賊小刀會黃位佔據雞籠，林占梅率領團練協助官府平亂；同治元年（1862）戴潮春事件爆發全臺震動，林占梅獨撐大局，變賣田產，組織團練，維持地方治安；同治二年（1863）十月，林占梅更親率二千精兵，進攻被戴潮春佔據之地。林占梅保障北臺功高，而遭忌者構陷，後被佃戶所累被控，又與鄭用鑑家族纏訟，竟以鬱悶憤死，享年47歲。

林占梅雖出身豪富，卻無膏梁子弟之氣息，多才藝，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道光二十九年（1849）修築潛園，是當時新竹文人主要活動據點，其詩集《潛園琴餘草》傳頌一時。

以下為林占梅〈地震歌有序〉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延伸閱讀：

https://storystudio.tw/article/gushi/earthquake-song

https://quakeledge.blogspot.com/2017/05/blog-post.html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經過後製處理）


地震歌有序

道光戊申仲冬，臺地大震，吾淡幸全，而彰嘉一帶城屋傾圮，人畜喪斃，至折肢破額者，又不可勝計矣。傷心慘目，殊難名狀，今歲暮春復大震二次，驚悼之餘，乃成七古一篇，歌以當哭，時三月初八未刻也。

天朗氣清日亭午，閒吟散食步廊廡。
耳根彷彿隱雷鳴，又似波濤風激怒。
濤聲乍過心猶疑，忽詫棟樑能動移。
頃刻金甑相傾碎，霎時身體若籠篩。
廄馬嘶蹶犬狂吠，智者猝然亦愚昧。
悲風慘慘日無光，霎爾晴空成晝晦。
扶老攜幼出門走，忙忙真似喪家狗。
更有樓居最動搖，欲下不得心急焦。
心急勢危肝膽碎，失足一驚魂難招。
蟻走熱鍋方寸亂，兩腳圈豚繩索絆。
窘逼轉愁門戶狹，攀援不覺窗櫺斷。
如逢虎狼如觸蝎，形神惝怳魂飛越。
開眼偷視但溟茫，滿耳聲聞唯窸窣。
千家萬家齊屏息，大兒小兒多避匿。
少選聲停地始平，相顧人人成土色。
地平踏穩相欣告，眾口一時同喧噪。
老者無策少者疑，從此夜眠心不安。
東南雖缺地無縫，豈有妖物簧鼓之。
自是乾坤氣吞吐，世人那得知其故。
幸哉淡水尚安全，可憐嘉彰成墟墓。
試問既震何重輕，消息茫茫歸劫數。
長歌賦罷心轉愁，驚魂未定筆亦柔。
此情回首不堪憶，此身猶自隨沉浮。
安得長房縮地法，居吾樂土免煩憂。

【作品出處】
《全臺詩》第七冊
〈地震歌有序〉
原作者：林占梅


上圖：潛園．爽吟閣（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道光戊申仲冬，臺地大震，吾淡（淡，指淡水廳。道光年間竹塹城（新竹市）歸淡水廳管轄）幸全，而彰嘉一帶城屋傾圮，人畜喪斃，至折肢破額者，又不可勝計矣。傷心慘目，殊難名狀（名狀，以言語來形容），今歲暮春復（又）大震二次，驚悼之餘，乃成七古（七言古詩）一篇，歌以當哭，時三月初八未刻（未時，下午一時至三時）也。
譯文：
道光五年（1858年）冬天，臺灣發生了大地震，我淡水廳幸運得以保全無事，但彰化、嘉義一帶的城鎮和房屋都倒塌了，很多人和牲畜都遇難，受傷的情況數不勝數。看到這種慘狀，我的心中非常痛心，難以用言語形容。今年春末又發生兩次大地震，更感到無比驚恐和悲傷，因此我寫下這首七古詩，用歌聲表達我的哀痛。這首詩寫於三月初八的未時。

天朗氣清日亭午（亭午，中午），閒吟散食（散食，幫助消化）步廊廡。
譯文：
天氣晴朗的午後，我吃完飯正悠閒地在廊下散步。

耳根彷彿隱雷鳴，又似波濤風激怒。
譯文：
耳邊隱隱從遠處傳來雷鳴聲，似乎還有風暴激盪的波濤。

濤聲乍過心猶疑，忽詫棟樑能動移。
譯文：
濤聲才過耳沒多久，我心中感到不安，突然詫異房屋的樑柱也在晃動。

頃刻金甑（金甑，金屬材質製成的鍋具。甑，ㄗㄥˋ，古時煮或承裝東西的瓦器）相傾碎，霎時身體若籠篩（籠篩，是圓柱形籠狀竹篩，可滾動翻轉。籠，竹編盛具。篩，有細孔的竹器，左右前後搖晃可漏下細物）。
譯文：
轉瞬之間，鍋具傾倒破碎，身體就像籠篩彷彿在搖晃。

廄馬嘶（嘶吼）蹶（跌倒）犬狂吠，智者猝然（突然。猝，音ㄘㄨˋ）亦愚昧（形容神智遲鈍不清）。
譯文：
馬廄裡的馬匹嘶鳴撲倒，狗吠聲四起，就算平時腦筋清楚的人，也在這瞬間變得茫然無措。

悲風慘慘日無光，霎爾（霎時，立刻）晴空成晝晦（昏暗）。
譯文：
悲風悽慘蕭瑟，陽光似乎也暗淡下來，原本的晴空頃刻間變得陰沉。

扶老攜幼出門走，忙忙真似喪家狗。
譯文：
人們扶老攜幼紛紛奪門而出，匆忙逃命有如喪家之狗。

更有樓居（居住於高樓）最動搖，欲下（下樓）不得心急焦。
譯文：
高聳的樓房最為搖晃，樓上的人想下樓卻又焦慮心急。

心急勢危肝膽碎，失足一驚魂難招。
譯文：
心急加上情勢危險，膽顫心驚勇氣全失，一旦失足魂魄也難以聚回。

蟻走熱鍋方寸（方寸，內心）亂，兩腳圈豚繩索絆（，形容雙腳彷彿不聽使喚，有如豬隻被綑綁腳蹄）。
譯文：
人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心神慌亂不已，兩腳好像被繩子絆住，完全不聽使喚。

窘逼（窘迫逼急）轉愁（擔憂）門戶狹（窄），攀援不覺窗櫺（音ㄌㄧㄥˊ，門或窗檻、欄杆上雕花的格子）斷。
譯文：
窘迫催逼之中又擔憂門戶太過狹窄，攀爬之時，窗櫺也不知不覺斷裂。

如逢虎狼如觸蝎（音ㄏㄜˊ，蠍子），形神惝怳（音ㄔㄤˇ ㄏㄨㄤˇ，心神不安，亦作惝恍）魂飛越。
譯文：
彷彿遇見了虎狼又碰上毒蠍，心神恍惚，魂飛又魄散。

開眼偷視但溟茫（形容視線模糊），滿耳聲聞唯窸窣（音ㄒㄧ ㄙㄨˋ，擬聲詞，形容斷斷續續的細碎聲音）。
譯文：
睜開眼睛偷看只見一片迷茫，耳中只聽見連續細微的聲響。

千家萬家齊屏息（抑止呼吸止住聲息。屏，音ㄅㄧㄥˇ），大兒（大人）小兒（小孩）多避匿。
譯文：
家家戶戶都屏住呼吸，大人小孩紛紛躲避隱藏。

少選（少選，須臾，一會兒）聲停地始平，相顧人人成土色。
譯文：
不久聲音終於漸漸平息，大家互相察視，發現彼此都已嚇得面色如土。

地平踏穩相欣告，眾口一時同喧噪。
譯文：
地面終於恢復平穩，大家開始歡喜開口，一時之間嘈雜聲同時從四面八方傳來。

老者無策（對策）少者疑，從此夜眠心不安。
譯文：
可是面對災後老人家無計可施，年輕人也心生疑慮，從此每晚都睡不安穩。

東南雖缺地無縫，豈（難道）有妖物（妖魔）簧鼓（簧鼓，用花言巧語迷惑他人）之。
譯文：
東南地方雖有缺口但並無縫隙，怎麼會有邪魔來搗亂作怪？

自是乾坤（天地）氣吞吐，世人那得知其故（緣故）。
譯文：
這應該是天地之間氣流的吞吐起伏，世人又怎麼能知道其中奧妙？

幸哉淡水（淡水廳）尚安全，可憐嘉彰（嘉義、彰化）成墟墓。
譯文：
慶幸的是淡水廳一帶地區還算平安，可憐的是嘉義和彰化成了墓地廢墟。

試問既震何重輕，消息茫茫歸劫數。
譯文：
試問這次地震災情究竟輕重如何，消息渺茫只能歸於命中註定的劫難。

長歌賦罷心轉愁，驚魂未定筆亦柔。
譯文：
寫下長歌一曲之後，心中愁苦更加沉重，驚魂未定之下，筆端也變得悲憫柔軟。

此情回首不堪（不忍）憶，此身猶自隨沉浮。
譯文：
此情此景，不忍再度回想，自己只能無奈地隨波逐流。

安（怎麼）得長房（長房，東漢術士費長房，能縮地脈，化遠為近，遁地藏身）縮地法，居吾樂土免煩憂。
譯文：
真希望能找到費長房的縮地法術，從此安居樂土而免除煩憂。


上圖：潛園．爽吟閣（圖片引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