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河南盤谷秋色（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文寫於唐德宗貞元十七年（801年），是唐代文學家韓愈寫給友人李愿的贈序，時年三十四。貞元十六年，韓愈來長安求官，一直未能如願。他心情沉重，牢騷滿腹，借寫這篇臨別贈言來吐露他的抑鬱心情，文章借李愿之口，對比志得意滿的大官和自得其樂的隱士，對表達他對官場醜惡的憎恨和對隱居生活的嚮往。通過對李愿歸隱盤谷的議論，間接表現出文章主旨。
首段簡潔敘述盤谷環境之美以及得名由來。接下來三個段落忽開異境，假借李愿之口，生動地描述了三種人的行爲和處世態度：聲威赫赫的顯貴、高潔不污的隱士、卑污諂媚的趨附小人。通過對這三種人所作所爲的刻意描摹，表明了作者對這三種人的抑揚取捨。文章最後，作者作歌肯定李愿的說法，在對隱士的讚美之中，諷刺當時昏暗的政治、驕奢的權貴和趨炎附勢之徒。
全文奇偶相生，自然流暢，形象鮮明，語言生動，表現了韓愈散文的另一風格特徵，是韓愈古文寫作走向成功的標誌，也是他青壯時期散文的代表作品。蘇東坡云：「歐陽公言晉無文章，惟陶淵明〈歸去來辭〉而已。余謂唐無文章，惟韓退之〈送李愿歸盤谷序〉》而已。平生欲效此作，每執筆輒罷。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獨步。』」
上圖：太行山（圖片引自網路）
送李愿歸盤谷序
太行之陽有盤谷。盤谷之間，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閒，故曰盤。」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隱者之所盤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於人，名聲昭於時，坐於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夾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才畯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粉白黛綠者，列屋而閒居，妒寵而負恃，爭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吾非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窮居而野處，升高而望遠，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採於山，美可茹；釣於水，鮮可食。起居無時，惟適之安。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毀於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車服不維，刀鋸不加；理亂不知，黜陟不聞。大丈夫不遇於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
「伺候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趦趄，口將言而囁嚅。處汙穢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儌倖於萬一，老死而後止者，其於為人賢而不肖何如也！」
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盤之中，維子之宮。盤之土，可以稼。盤之泉，可濯可沿。盤之阻，誰爭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復。嗟！盤之樂兮，樂且無央。虎豹遠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護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壽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於盤兮，終吾生以徜徉！」
【作品出處】
《古文觀止》
（轉引自《昌黎先生集》）
《古文觀止》
（轉引自《昌黎先生集》）
〈送李愿歸盤谷序〉
原作者：韓愈
上圖：明．王寵書．送李愿歸盤谷序（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上圖：明．王寵書．送李愿歸盤谷序（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
太行（山名。行，音ㄏㄤˊ）之陽（山的南面）有盤谷（在今河南濟源北二十里）。盤谷之間，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鮮少。
譯文：
太行山的南面有個地方叫做盤谷。盤谷中間，泉水甘甜而土地肥沃，草木茂盛，人煙稀少。
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閒，故曰盤。」
譯文：
有人說：「因爲這山谷環繞在兩山之間，所以稱作『盤』。」
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隱者之所盤旋（同「盤桓」，留連、逗留）。」友人李愿居之。
譯文：
也有人說：「這個山谷，位置幽僻而地勢阻塞，是隱者盤桓逗留的地方。」我的朋友李愿就隱居在這裡。
上圖：河南太行山盤谷寺（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河南太行山盤谷寺（圖片引自網路）
（二）
愿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
譯文：
李愿說：「大多數人們稱爲『大丈夫』的人，我是了解的。
利澤施於人，名聲昭於時，坐於廟朝（宗廟和朝廷。古代有時在宗廟發號施令。廟朝連稱，指中央政權機構），進退（指任免升降）百官，而佐天子出令。
譯文：
他們把利益恩澤施給別人，他們的名聲顯揚於當世，他們在朝廷上參與政事，任免百官，並且輔佐皇帝發號施令。
其在外，則樹旗旄（旗幟。旄，音ㄇㄠˊ，旗竿上用旄牛尾裝飾的旗幟），羅弓矢。
譯文：
他們外門在出，豎起旗幟，排列弓箭儀仗。
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夾道而疾馳。
譯文：
武夫在前面吆喝開道，侍從的人塞滿道路，負責供給的僕役各自拿著物品，在道路兩旁奔跑。
喜有賞，怒有刑。才畯（才俊）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
譯文：
他們高興時就隨意賞賜，發怒時就任意處罰。他們跟前聚集很多才能出眾的人，論古說今，頌揚他們的美德，這些話聽在耳中也不會感到厭煩。
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輕盈的體態），秀外而惠中（聰慧的資質），飄輕裾（衣服的前後襟），翳（遮蔽，掩映）長袖，粉白黛（青黑色顏料。古代女子用以畫眉）綠者，列屋而閒居，妒寵而負（依靠）恃（依賴，依仗，此指以各自色藝而自負），爭妍而取憐（愛）。
譯文：
就像那些眉毛彎曲，面頰豐腴，聲音清脆，體態美好，外貌秀麗，資質聰慧，起舞時輕薄的衣襟飄然而動，長長的衣袖掩映面容，臉搽白粉，眉畫青黛的美女們，在一排排後房中閒居著，自恃貌美，忌妒別的姬妾得到寵愛，爭豔競美，一心要博取主人的憐愛。
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
譯文：
這些就是受到皇帝的信任重用，掌握很大權力的『大丈夫』在現實社會的所作所爲啊！
吾非惡（厭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就像那些眉毛彎曲，面頰豐腴，聲音清脆，體態美好，外貌秀麗，資質聰慧，起舞時輕薄的衣襟飄然而動，長長的衣袖掩映面容，臉搽白粉，眉畫青黛的美女們，在一排排後房中閒居著，自恃貌美，忌妒別的姬妾得到寵愛，爭豔競美，一心要博取主人的憐愛。
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
譯文：
這些就是受到皇帝的信任重用，掌握很大權力的『大丈夫』在現實社會的所作所爲啊！
吾非惡（厭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譯文：
我並非厭惡這些而躲避開它，只是命中安排註定，不能僥倖取得啊！」
上圖：送李愿歸盤谷序（圖片引自網路）
（三）
「窮居而野處，升高而望遠，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
譯文：
「至於那些窮困家居住在山野的人，登高眺望遠方；在繁茂的樹下整日閒坐；在清澈的泉水中洗浴，保持自身的潔淨。
採於山，美可茹；釣於水，鮮可食。
譯文：
從山上採來的果蔬，甜美可食；從水中釣來的魚蝦，鮮嫩可口。
起居無時（沒有定時），惟適之安。
譯文：
日常作息沒有規定的時間，只要感到舒適就安於如此。
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毀於其後；
譯文：
與其當面受到讚譽奉承的話，還不如背後不受他人詆譭；
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
譯文：
與其肉體享受歡樂，還不如心中沒有憂慮。
車服（車輛與服飾，代指官職。古代以官職的品級高下，確定所用車子和服飾）不維，刀鋸（指刑具）不加；
譯文：
既不受官職用車服飾的約束，也不受刑罰刀鋸的懲處；
理（治。唐代避高宗李治名諱，以理代治）亂不知，黜陟（指官吏的進退或升降）不聞。
譯文：
既不去了解政局的治亂，也不管朝廷百官的進退升降。
大丈夫不遇於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
譯文：
這便是那些不得志的大丈夫的所作所爲，我就這樣去做的。
上圖：河南太行山盤谷寺（圖片引自網路）
（四）
上圖：河南太行山盤谷寺（圖片引自網路）
（四）
「伺候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地位威勢）之途，足將進而趦趄（躊躕不前），口將言而囁嚅（欲言又止）。
譯文：
那些侍候在達官貴人門下的人，奔走在權勢競逐的路上，想邁步向前又躊躇不定，想要開口說話卻欲言無聲。
處汙穢而不羞，觸刑辟（刑法）而誅戮。
身處污濁卑賤的地位，又不感覺到慚愧羞恥，觸犯了刑法便會受到殺戮。
儌倖於萬一，老死而後止者，其於為人賢而不肖何如也！」
譯文：
這樣的人即便僥倖能存活，直到老死才肯罷休，他們在爲人方面。究竟是好呢還是不好呢？」
上圖：明．文徵明書．送李愿歸盤谷序（局部）（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明．文徵明書．送李愿歸盤谷序（局部）（圖片引自網路）
（五）
昌黎（昌黎，韓氏的郡望。唐代重世族，作者標明郡望）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
譯文：
昌黎韓愈聽了李愿這番話，覺得他氣魄豪壯。替他斟上酒，爲他作一首歌：
「盤之中，維子之宮。盤之土，可以稼。
譯文：
「盤谷之中，是你的房屋。盤谷的土地，可以播種五穀。
盤之泉，可濯可沿。盤之阻，誰爭子所？
譯文：
盤谷的泉水，可以用來洗滌，可以沿著它去散步。盤谷地勢險要，有誰會來爭奪你的住所？
窈（幽遠）而深，廓其有容（廣闊而有所容。其，而），繚（屈曲）而曲，如往而復。
譯文：
谷中幽遠深邃，天地廣闊足以容身；山谷迴環曲折，走了過去，卻又回到了原處。
嗟！盤之樂兮，樂且無央。
譯文：
啊！盤谷中的樂趣啊，快樂無窮。
虎豹遠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護兮，呵禁不祥。
譯文：
虎豹遠離這裡，蛟龍逃避躲藏。鬼神守衛保護，禁止不祥之物的來往。
飲且食兮壽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
譯文：
有吃有喝，長壽健康，沒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奢望？
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於盤兮，終吾生以徜徉（自由自在來來往往）！」
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於盤兮，終吾生以徜徉（自由自在來來往往）！」
譯文：
用油抹好我的車軸，用糧草餵飽我的馬匹，我要跟隨你到盤谷中去，終生自由自在在那裡漫遊。」
上圖：河南太行山盤谷寺（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河南太行山盤谷寺（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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