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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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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主峰


題解

本文題為〈望玉山記〉,出自《諸羅縣志》,是一篇記遊的雜記類古文。作者以「望」字為文眼,貫串全文,是目前可見最早集中書寫玉山的古典文學作品。

全文共分三段,文中記錄對玉山之美的觀察及體會,並表達作者對玉山的瞻慕嚮往,及對隱士、君子的崇敬之情。


陳夢林(1670-1745),字少林,福建漳浦人。諸生。康熙五十五年(1716), 諸羅縣令周鍾瑄知其曾經編修漳州及漳浦郡縣兩志,具有修志經驗,因此敦聘纂修 《諸羅縣志》,內容完善,後人謝金鑾、連橫等讚許為臺灣方志著作第一。有 《臺灣遊草》、《臺灣後遊草》、《遊臺詩》等著作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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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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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南峰(右後方金字塔狀為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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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主峰


望玉山記

玉山之名,莫知於何始?不接人境,遠障諸羅邑治;去治莫知幾何里?曰:「山之麓,有溫泉。」或曰:「山北與水沙連內山錯,山南之水達於八掌溪。」然自有諸羅以來,未聞有躡而登之者。山之見,恆於冬日,數刻而止。予自秋七月至邑,越半歲矣;問玉山輒指大武巒山後煙雲以對。且曰:「是不可以有意遇之。」

臘月既望,館人奔告玉山見矣!時旁,風靜無塵,四宇清徹。日與山,晶瑩耀目,如雪、如冰、如飛瀑、如鋪練、如截肪昔之命名者,弗取玉韞於石,生而素質,美在其中而光輝發越於外?臺北少石,獨萃玆山,山海之精,醞釀而象玉,不欲使人狎而玩之,宜於韜光而自匿也。山莊嚴瑰偉,三峰並列,大可盡護邑後諸山,而高出乎其半。中峰尤聳,旁二峰若乎其左右。二峰之凹,微間以青,注目瞪視,依然純白。俄而片雲飛墜中峰之頂,下垂及腰,橫斜入右,峰之三,頓失其二。游絲徐引諸左,自下而上,直與天接。雲薄於紙,三峰勾股摩盪,隱隱如紗籠香篆中。微風忽起,影散雲流,蕩歸烏有,皎潔光鮮,軒豁呈露蓋瞬息間而變幻不一,開閉者再焉。過午,乃盡封不見。

以予所見聞,天下名山多矣。嵩、少、衡、華、天臺、鴈蕩、武夷之勝,徵奇涉怪,極巍峨,窮幽渺,然人跡可到。泰山觸石,匡廬山帶,皆緣雨生雲;黎母五峰晝見朝隱,不過疊翠排空,幻形朝暮,如此地之內山斂鍔乎雲端、壯觀乎海外而已。豈若玆之醇精凝結,磨涅不加;恥太璞之雕琢,謝草木之榮華?江上之青,無能方其色相;西山之白,莫得比其堅貞。阻絕乎人力舟車,縹緲乎重溟千嶺。同豹隱之遠害,擇霧以居;類龍德之正中,非時不見。大賢君子,欲從之而末由;羽緇流,徒企瞻而生羨。是寰海內外,獨玆山之玉立乎天表,類有道知幾之士超異乎等倫,不予人以易窺,可望而不可即也。

【文章出處】
《諸羅縣志》
望玉山記
原作者:陳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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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澎湖東嶼坪遠眺玉山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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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嘉義八掌溪遠眺玉山(圖右後方)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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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嘉義遠眺玉山雪景


註釋翻譯

第一段段旨:記玉山的地理位置及神祕感。


玉山之名,莫知於何始?不接人境,遠障(遮蔽保衛)諸羅(嘉義舊名)邑治;去(距離)治莫知幾何里?
譯文:
玉山的名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使用?它的位置地處幽僻,無人居住,遠遠屏障著諸羅縣(今嘉義縣)的官署;距離縣治也不知道有多少里?

◎全文共分三段,先就玉山的地理位置及山名來源,做簡單的溯源。
◎玉山之名既不知其所始,亦不知名自何人,又因為「不接人境」,故歷來眾說紛紜,因此加添了玉山的神祕面貌。


(有人)曰:「山之麓(山腳),有溫泉(編按:或指白河關子嶺溫泉)。」或曰:「山北與水沙連(日月潭一帶)內山錯(交錯),山南之水達於八掌溪(編按:八掌溪實發源於嘉義阿里山山脈)。」
譯文:
有人說:「玉山的山腳下有溫泉。」也有人說:「玉山北面與日月潭附近的群山交錯相接,玉山南邊的溪水一直流入八掌溪。」

然自有諸羅以來,未聞有躡(音ㄋㄧㄝˋ。躡,穿)(音ㄐㄩㄝˊ,草鞋)而登之者。
譯文:
但自從有諸羅縣以來,卻不曾聽說有人穿著草鞋登上玉山的。

山之見(音ㄒㄧㄢˋ,通「現」,出現),恆(常)於冬日,數刻而止。予自秋七月至邑,越(超過)半歲(半年)矣;問玉山輒(每每、往往)指大武巒山(位於嘉義縣東北方,屬於阿里山群山之一)後煙雲以對。且曰:「是不可以有意(刻意)遇之。」

譯文:
玉山山頭的出現,常常於冬天的某些時候,不久就會很快消失。我從秋天七月來到諸羅縣,到現在已超過半年了;問當地的人玉山在哪裡,每每指著大武巒山後面那一片雲霧瀰漫的地方回應我,而且還說:「要看玉山是可遇不可求的!」

◎這是從歷史、地理的現況上描寫玉山,可視為全文之「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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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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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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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主峰


第二段段旨:記玉山形貌變化之美。

臘月(農曆十二月)既望(農曆十六日),館(旅館)人奔告玉山見矣!
譯文:
農曆十二月十六日,旅館的人跑來告訴我:玉山出現了!

◎正因玉山面貌難見,時人推測之說紛紜,故作者在第二段中,記錄了他得以親眼望見玉山的實況。

(音ㄅㄤˋ,通「傍」,接近),風靜無塵,四宇清徹。
譯文:
當時接近中午,風力靜止,空中沒有塵埃,上下四方,一片澄淨透明。


日與山(玉山)照射,輝映),晶瑩耀目,如雪、如冰、如飛瀑、如鋪練鋪展開來的白絹。練,柔軟潔白的絲絹、如截肪(音ㄈㄤˊ,切開的脂肪,比喻色澤白潤)
譯文:
日光和玉山相輝映,明亮透澈,光彩耀眼,(那潔白的光亮)像雪、像冰、像飛奔的瀑布、像鋪展開來的白絹、像被切開的脂肪。

(審視)昔之命名者,弗(難道不是)取玉韞ㄩㄣˋ,包藏、蘊含於石,生(天生)而素素(樸潔)(本質),美在其中而光輝發越發越,散發顯露於外?
譯文:
審視前人命名為「玉山」的原因,難道不是取其美玉蘊藏於石中,天生本質素樸潔白,內在美好而光彩散發於外嗎?

臺北少石,獨萃(聚集)玆山,山海之精,醞釀而象(像)玉,不欲使人狎ㄒㄧㄚˊ親近)而玩(玩弄)之,宜(應該)於韜光(隱藏光芒,韜,音ㄊㄠ,隱藏而自匿(藏)也。
譯文:
臺灣北部鮮少奇石,只聚集在這座山上,山海的精華,蓄積醞釀而成為如玉一般的形象,自是不願意讓人親近玩弄,應該是希望能藏斂光芒而隱匿自身,不願意讓人輕易遇見。


山莊嚴瑰偉瑰麗雄偉),三峰並列,大可盡護邑後諸山,而高出乎其半。
譯文:
玉山的形狀莊嚴瑰麗又高峻雄偉,三座山峰並列,大到可以完全遮蔽縣邑後方的群山,而且高出群山的一半。

中峰尤聳,旁二峰若翼(羽翼,護衛乎其左右。
譯文:
中峰特別高聳,旁邊的兩座山峰,好像在護衛著它的兩側。

二峰之凹,微間(音ㄐㄧㄢˋ,夾雜)以青,注目瞪視,依然純白。
譯文:
兩座山峰間的凹陷處,似乎稍微間雜著青色,而當我專注地睜大眼睛直視後,卻發現它仍是一片純白。

俄而(不久)片雲飛墜中峰之頂,下垂及腰(山腰),橫斜入右,峰之三,頓失其二。
譯文:
不久,有一抹雲飛落在中峰峰頂,又往下墜到山腰,接著橫斜著往右移動,於是玉山三峰頓時消失了兩座。

游絲雲飄動產生的細絲)(緩緩)引諸左,自下而上,直與天接。
譯文:
雲絲慢慢伸長飄到左邊,由下往上,一直到與天空相接。


雲薄於紙,三峰勾股直角三角形所夾直角的兩邊。此指玉山三座山峰的邊緣互相疊合。勾,直角旁的短邊。股,直角旁的長邊)摩盪摩擦飄蕩。亦作「摩蕩」,隱隱如紗(薄紗)(籠罩)香篆(音ㄓㄨㄢˋ焚香而起的煙縷裊裊,形狀曲折有如篆文中。
譯文:
雲比紙更薄,在玉山三峰間的邊緣來回摩擦飄蕩,隱隱約約,彷彿薄紗籠罩著形體像篆文的煙縷。


微風忽起,影散雲流,蕩歸烏有,皎潔光鮮,軒豁(明朗開闊)呈露(顯露)
譯文:
忽然間微風吹拂,煙消雲散,一切都消失了,皎潔光亮、高大開闊的玉山,便完全顯現出來。


蓋瞬息間(音ㄐㄧㄢˋ,夾雜)而變幻不一,開閉者再焉(受雲氣影響山形一下顯現,一下隱藏)
譯文:
轉瞬之間變化不一,山形一下顯現,一下隱藏。

過午,乃盡(完全)密閉、隱藏不見。
譯文:
過了中午之後,玉山就完全被雲霧遮蔽而隱藏不見了。

◎這段詳細的描寫,文采與內涵兼具,作者善用譬喻修辭,將玉山的山色形貌,具體地呈現在讀者眼前,並插入作者對「玉山」名稱的揣想,映之於所描寫的山貌地景,合理性並陳,可謂高明。玉山景致變化之美,山峰莊嚴瑰偉之象,透過文學之筆的描摹,遂盡陳眼底,故第二段可視為接續前段的「承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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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中)及玉山北峰(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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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玉山主峰


第三段段旨:對比天下名山與玉山之美,推崇玉山超絕群山,具君子之德。

以予所見聞,天下名山多矣。嵩、少(少室山, 嵩山的一部份)、衡、華、天臺、鴈蕩、武夷之勝,徵奇涉怪(山形奇特怪偉),極巍峨,窮幽渺(幽深渺遠),然人跡可到。
譯文:
以我的所見所聞,天下的名山是很多的。嵩山、少室山、衡山、華山、天臺山、雁蕩山、武夷山的美景,山形奇特怪偉,極為高聳,雖然極為幽深渺遠,但人跡仍可以到達。


泰山觸石(泰山的雲氣與山石相碰觸),匡廬山帶廬山的帶狀白雲。匡廬,山名,即廬山,一名匡山。相傳周武王時,有匡俗兄弟七人結廬此山,後登仙而去,徒留空廬而得名),皆緣雨生雲;黎母五峰(黎母山,位於海南島中部)晝見朝隱,不過疊翠排空(翠綠的山色凌空層疊。排空,凌空),幻形朝暮,如此地之內山斂(收斂)(音ㄜˋ,刀鋒,此比喻為山巔;此指崖頂鋒芒,此指山頂收斂於雲端)乎雲端、壯觀乎海外而已。
譯文:
泰山上與山石相碰觸的雲氣、廬山的帶狀白雲,都是因為雨而形成雲霧繚繞;廣東的黎母五峰,白天顯現早晨隱沒,不過僅是翠綠的山色凌空層疊,早晚隨著雲霧變幻;而像這地區的其它高山,山巔收斂於雲端(被雲遮住),也畢竟只是於海外觀看,覺得壯觀罷了。


豈若玆之醇精凝結,磨涅(雕琢染黑。涅,音ㄋㄧㄝˋ黑)不加;恥太璞(未經雕琢的美玉,引申為事物的天然本性)之雕琢(以璞玉被雕琢為恥)(拒絕、推辭)草木之榮華(以拒絕草木繁茂之修飾)
譯文:
哪裡能像玉山這樣凝聚了醇美精純,不加任何雕琢染黑,以被雕琢為恥,拒絕草木繁茂之修飾呢?


江上之青,無能(相比)其色相(山色、景色);西山之白,莫得比其堅貞。
譯文:
江上的青綠,無法和它的山色相比;西山上的白雪皚皚,也比不上它的堅貞。

◎第三段中,作者轉言天下名山之勝及臺灣內山風光,指出名山雖巍峨幽渺,然而人跡可到;內山山巔雖斂鍔雲端,畢竟壯觀海外而已,皆不若玉山醇精凝結、磨涅不加之自然高潔。

阻絕乎人力舟車,縹緲(高遠隱忽而不明)乎重溟(音ㄔㄨㄥˊ ㄇㄧㄥˊ,大海)千嶺。
譯文:
人力舟車無法到達,高遠隱忽於洋洋大海和崇山峻嶺間。


豹隱如豹般地隱居山林。典出劉向列女傳陶荅子妻:「妾(陶荅子妻)聞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花紋)也。故藏而遠害(藏身而遠避禍害)。」)之遠害,擇霧以居;類龍德(指君子之德)之正中,非時不見(像龍一樣保持中正的美德,不在恰當的時機,就不會現身。典出易經.乾.文言)
譯文:
如同玄豹一般隱居山林以遠離災害,選擇雲霧繚繞之處居住;像龍一樣保持中正的美德,不在恰當的時機,就不會現身。

◎作者繼續盛讚玉山之美,有如豹隱、龍德的君子,遠害自匿、中正時行,不是一般人可企慕的。這些都是「轉筆」。

大賢君子,欲從之而末由(無由,即沒有辦法);羽(道士)緇流(僧人,因僧人穿黑衣,故稱之。緇,音ㄗ),徒企瞻而生羨。
譯文:
才德超群的君子想要追隨它卻沒有辦法;道士和僧徒只能遠遠瞻望而心生羨慕。


是寰(音ㄏㄨㄢˊ,大地)海內外,獨玆山之玉立乎天表天外、天邊,指極高遠的地方),類有道(修行有道)知幾(見微知著,即能見事情萌發的細微跡象,預知其變化,幾,音ㄐㄧ,預兆、細微的跡象。語出易經.繫辭之士超異乎等倫(同輩、同類),不予人以易窺,可望而不可即也。
譯文:
此天地間,只有這座玉山能聳立於天邊,類似修行有道而能見微知著、預知變化的能人,遠遠超出同輩太多,讓人無法輕易窺見其奧妙,而只能瞻仰遠望卻無法接近。
◎在第三段最後作者歸結出,海內諸山,獨玉山能立乎天表,類知幾之士,既非群山等倫,更不使人易窺,所以可望而不可即,收結前段關於玉山和君子的比附,也呼應第二段中,玉山真貌不易見到的具體事實,由自然之景「難以望見」,到終於「看見」,最後收束在玉山精神「難以望及項背」上,首尾一貫,統以「望」字,玉山之美、之品級,盡在其間。


玉山主峰.jpg
上圖:玉山主峰峰頂
玉山主峰.jpg
上圖:玉山主峰峰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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