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京劇中的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秦始皇出巡駕崩沙丘，秦二世殘暴腐朽，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各地紛紛響應，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農民起義，烈火迅猛燃遍全國。項羽，就是在這場農民起義中湧現出來的一位英雄，一個悲劇式的英雄。
他勇猛善戰，叱吒風雲，顯赫一時，在擊敗秦軍，推翻秦王朝的過程中建立重大功績；但在推翻秦朝統治以後，他卻目光短淺，策略錯誤，企圖恢復春秋戰國時代的封建貴族政治，加之燒殺破壞咸陽，最終喪失民心，兵敗身亡。
〈項羽本紀〉通過秦末農民起義和楚漢之爭的宏闊歷史場面，生動刻畫項羽一生。他既是一個力拔山、氣蓋世、「近古以來未嘗有」的英雄人物，又是一個性情暴戾、優柔寡斷、只知用武、不諳機謀的一介匹夫。太史公司馬遷巧妙把項羽性格中的矛盾面，統一於這鴻篇巨製之中，雖然不乏深刻的撻伐，但更多的卻是由衷的惋惜和對他的同情。
〈項羽本紀〉以描繪項羽這個人物的形象性格為主，同時也敘寫了當時的戰爭。披卷讀之，既可聞見戰場上的血腥，聽到戰馬的嘶鳴，又可看見項羽披甲持戟，嗔目而叱，斬將搴旗的神態與身影。戰爭因英雄而奇偉，英雄因戰爭而更顯壯觀，本文正是在廣闊的歷史背景下寫人，在寫人的過程中又寫戰爭，二者相互輝映。
〈項羽本紀〉在刻劃人物性格方面，運用多種藝術手法。全文寫最仔細的聚焦點有二：一為中段的「鴻門宴」，二為末段的「項羽敗亡」。項羽少時粗疏學淺，長大後勇力過人，只是略略幾筆帶過，直到消滅秦軍主力、扭轉戰局的鉅鹿大戰，破釜沉舟，威震諸侯，也還只是從側面用筆，通過寫天下各路諸侯軍的觀望、恐懼、畏服，把一個鐵骨錚錚的八尺大漢，頂天立地展現在讀者眼前。在進行粗線條的鉤勒，有意地誇張了整體之後，司馬遷便抓住幾個細節之處畫龍點睛，工筆細描，刻意求精。鴻門宴場面的極力鋪排描寫，垓下之圍悲劇氣氛的縱筆渲染，烏江自刎時神態的精雕細刻，都寫得活靈活現，有形有神，有言有情，形、神、言、情融合於一體，是一幅逼真傳神的英雄肖像畫，色彩鮮明；又像一張秦漢之際的政治軍事形勢圖，錯綜有序。通篇文章氣勢磅礴，情節起伏，場面壯闊，脈絡清楚，疏密相間，語言生動，思想和藝術和諧統一，是中國文學史上一篇不朽佳作，影響力更擴及民間戲曲，文中破釜沉舟、鴻門宴、四面楚歌、烏江自刎等成語及故事，早已家喻戶曉，歷代傳誦堪稱是整部《史記》中最精彩的一篇傳記。
《史記》將項羽破格列入帝王本紀，成為全書少數變體，〈項羽本紀〉將一代霸王一生，從發跡到敗亡詳細記載，編者為便於讀者閱讀，予以分割為八十三段，各段的標題為編者另加，藉以簡要說明該段主題，並附各段翻譯，提供讀者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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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京劇中的項羽（圖片引自網路）
項羽本紀
（一）
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其季父項梁，梁父即楚將項燕，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項氏世世為楚將，封於項，故姓項氏。
（二）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
（三）
項梁嘗有櫟陽逮，乃請蘄獄掾曹咎書抵櫟陽獄掾司馬欣，以故事得已。項梁殺人，與籍避仇於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每吳中有大繇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
（四）
秦始皇帝遊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
（五）
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
（六）
秦二世元年七月，陳涉等起大澤中。其九月，會稽守通謂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時也。吾聞先即制人，後則為人所制。吾欲發兵，使公及桓楚將。」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梁乃出，誡籍持劍居外待。梁復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諾。」梁召籍入。須臾，梁眴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劍斬守頭。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
（七）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諭以所為起大事，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
（八）
梁部署吳中豪傑為校尉、候、司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於梁。梁曰：「前時某喪使公主某事，不能辦，以此不任用公。」眾乃皆伏。於是梁為會稽守，籍為裨將，徇下縣。
（九）
廣陵人召平於是為陳王徇廣陵，未能下。聞陳王敗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矯陳王命，拜梁為楚王上柱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項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
（十）
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中，素信謹，稱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數千人，欲置長，無適用，乃請陳嬰。嬰謝不能，遂彊立嬰為長，縣中從者得二萬人。少年欲立嬰便為王，異軍蒼頭特起。陳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先古之有貴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名於楚。今欲舉大事，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於是從其言，以兵屬項梁。項梁渡淮，黥布、蒲將軍亦以兵屬焉。凡六、七萬人，軍下邳。
（十一）
當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軍彭城東，欲距項梁。項梁謂軍吏曰：「陳王先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逆無道。」乃進兵擊秦嘉。秦嘉軍敗走，追之至胡陵。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項梁已並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軍而西。章邯軍至栗，項梁使別將朱雞石、餘樊君與戰。餘樊君死，朱雞石軍敗，亡走胡陵。項梁乃引兵入薛，誅雞石。項梁前使項羽別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阬之，還報項梁。項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別將會薛計事。此時沛公亦起沛，往焉。
（十二）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往說項梁曰：「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蠭午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也。」
（十三）
於是項梁然其言，乃求楚懷王孫心民間，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所望也。陳嬰為楚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台，項梁自號為武信君。
（十四）
居數月，引兵攻亢父，與齊田榮、司馬龍且軍救東阿，大破秦軍於東阿。田榮即引兵歸，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趙。角弟田間故齊將，居趙不敢歸。田榮立田儋子市為齊王。項梁已破東阿下軍，遂追秦軍。數使使趣齊兵，欲與俱西。田榮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間，乃發兵。」項梁曰：「田假為與國之王，窮來從我，不忍殺之。」趙亦不殺田角、田間以市於齊。齊遂不肯發兵助楚。
（十五）
項梁使沛公及項羽別攻城陽，屠之。西破秦軍濮陽東，秦兵收入濮陽。沛公、項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雝丘，大破秦軍，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項梁起東阿，西，比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宋義乃諫項梁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項梁弗聽。乃使宋義使於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則及禍。」秦果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項梁死。沛公、項羽去外黃攻陳留，陳留堅守，不能下。沛公、項羽相與謀曰：「今項梁軍破，士卒恐。」乃與呂臣軍俱引兵而東。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十六）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擊趙，大破之。當此時，趙歇為王，陳餘為將，張耳為相，皆走入鉅鹿城。章邯令王離、涉間圍鉅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陳餘為將，將卒數萬人而軍鉅鹿之北，此所謂河北之軍也。楚兵已破於定陶，懷王恐，從盱台之彭城，并項羽、呂臣軍自將之。以呂臣為司徒，以其父呂青為令尹。以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碭郡兵。
（十七）
初，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在楚軍，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徵，此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將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為末將，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冠軍。
（十八）
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吾聞秦軍圍趙王鉅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蝨。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鬥秦趙。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斬之。」
（十九）
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飢。項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併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彊，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而秦彊，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內而專屬於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項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當是時，諸將皆慴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於懷王。懷王因使項羽為上將軍，當陽君、蒲將軍皆屬項羽。
（二十）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鉅鹿。戰少利，陳餘復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間不降楚，自燒殺。
（二十一）
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鉅鹿下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
（二十二）
章邯軍棘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至咸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曰：「趙高用事於中，下無可為者。今戰能勝，高必疾妒吾功；戰不能勝，不免於死。願將軍孰計之。」
（二十三）
陳餘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南征鄢郢，北阬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竟賜死。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里，竟斬陽周。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並起滋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將軍以脫其禍。夫將軍居外久，多內卻，有功亦誅，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特獨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此孰與身伏鈇質，妻子為僇乎？」
（二十四）
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項羽，欲約。約未成，項羽使蒲將軍日夜引兵度三戶，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項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大破之。章邯使人見項羽，欲約。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虛上。已盟，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趙高。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軍，將秦軍為前行。
（二十五）
到新安。諸侯吏卒異時故繇使屯戍過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諸侯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乃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其心不服，至關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於是楚軍夜擊阬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
（二十六）
行略定秦地。函谷關有兵守關，不得入。又聞沛公已破咸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項羽遂入，至於戲西。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二十七）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
（二十八）
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遊，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二十九）
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三十）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卻。」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
（三十一）
項王、項伯東嚮坐。亞父南嚮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嚮坐，張良西嚮侍。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
（三十二）
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三十三）
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嚮立，瞋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啗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三十四）
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
（三十五）
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
（三十六）
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彊、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三十七）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勺，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三十八）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三十九）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
（四十）
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
（四十一）
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王聞之，烹說者。
（四十二）
項王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乃尊懷王為義帝。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將相。謂曰：「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諸將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諸將為侯王。
（四十三）
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王。項王乃立章邯為雍王，王咸陽以西，都廢丘。長史欣者，故為櫟陽獄掾，嘗有德於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司馬欣為塞王，王咸陽以東至河，都櫟陽。立董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雒陽。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趙將司馬卬定河內，數有功，故立卬為殷王，王河內，都朝歌。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都襄國。當陽君黥布為楚將，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都六。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荼為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齊將田都從共救趙，因從入關，故立都為齊王，都臨菑。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北王，都博陽。田榮者，數負項梁，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陳餘棄將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於趙，聞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三縣。番君將梅鋗功多，故封十萬戶侯。
（四十四）
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四十五）
漢之元年四月，諸侯罷戲下，各就國。項王出之國，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義帝行，其臣稍稍背叛之，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
（四十六）
韓王成無軍功，項王不使之國，與俱至彭城，廢以為侯，已又殺之。臧荼之國，因逐韓廣之遼東，廣弗聽，荼擊殺廣無終，並王其地。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乃大怒，不肯遣齊王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田都，田都走楚。齊王市畏項王，乃亡之膠東就國。田榮怒，追擊殺之即墨。榮因自立為齊王，而西殺擊濟北王田安，並王三齊。榮與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
（四十七）
陳餘陰使張同、夏說說齊王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今盡王故王於醜地，而王其群臣諸將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餘以為不可。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願大王資餘兵，請以擊常山，以復趙王，請以國為扞蔽。」齊王許之，因遣兵之趙。陳餘悉發三縣兵，與齊併力擊常山，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餘迎故趙王歇於代，反之趙，趙王因立陳餘為代王。
（四十八）
是時，漢還定三秦。項羽聞漢王皆已並關中，且東，齊、趙叛之，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令蕭公角等擊彭越。彭越敗蕭公角等。
（四十九）
漢使張良徇韓，乃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項王曰：「齊欲與趙並滅楚。」楚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徵兵九江王布。布稱疾不往，使將將數千人行，項王由此怨布也。漢之二年冬，項羽遂北至城陽，田榮亦將兵會戰。田榮不勝，走至平原，平原民殺之。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阬田榮降卒，係虜其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多所殘滅。齊人相聚而叛之。於是田榮弟田橫收齊亡卒得數萬人，反城陽。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
（五十）
春，漢王部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項王聞之，即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四月，漢皆已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項王乃西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相隨入穀、泗水，殺漢卒十餘萬人。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幣。
（五十一）
於是大風從西北而起，折木發屋，揚沙石，窈冥晝晦，逢迎楚軍。楚軍大亂，壞散，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
（五十二）
欲過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漢王家：家皆亡，不與漢王相見。漢王道逢得孝惠、魯元，乃載行。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曰：「雖急不可以驅，奈何棄之？」於是遂得脫。求太公、呂后不相遇。審食其從太公、呂后間行，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遂與歸，報項王，項王常置軍中。
（五十三）
是時呂后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漢王間往從之，稍稍收其士卒。至滎陽，諸敗軍皆會，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悉詣滎陽，復大振。楚起於彭城，常乘勝逐北，與漢戰滎陽南京、索間，漢敗楚，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項王之救彭城，追漢王至滎陽，田橫亦得收齊，立田榮子廣為齊王。漢王之敗彭城，諸侯皆復與楚而背漢。
（五十四）
漢軍滎陽，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粟。漢之三年，項王數侵奪漢甬道，漢王食乏，恐，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項王欲聽之。
（五十五）
歷陽侯范增曰：「漢易與耳，今釋弗取，後必悔之。」項王乃與范增急圍滎陽。漢王患之，乃用陳平計間項王。項王使者來，為太牢具，舉欲進之。見使者，詳驚愕曰：「吾以為亞父使者，乃反項王使者。」更持去，以惡食食項王使者。使者歸報項王，項王乃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之權。
（五十六）
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項王許之。行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五十七）
漢將紀信說漢王曰：「事已急矣，請為王誑楚為王，王可以間出。」於是漢王夜出女子滎陽東門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擊之。紀信乘黃屋車，傅左纛，曰：「城中食盡，漢王降。」楚軍皆呼萬歲。漢王亦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走成皋。項王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漢王已出矣。」項王燒殺紀信。
（五十八）
漢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樅公、魏豹守滎陽。周苛、樅公謀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乃共殺魏豹。楚下滎陽城，生得周苛。項王謂周苛曰：「為我將，我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周苛罵曰：「若不趣降漢，漢今虜若，若非漢敵也。」項王怒，烹周苛，井殺樅公。
（五十九）
漢王之出滎陽，南走宛、葉，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復入保成皋。漢之四年，項王進兵圍成皋。漢王逃，獨與滕公出成皋北門，渡河走脩武，從張耳、韓信軍。諸將稍稍得出成皋，從漢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漢使兵距之鞏，令其不得西。是時，彭越渡河擊楚東阿，殺楚將軍薛公。項王乃自東擊彭越。漢王得淮陰侯兵，欲渡河南。鄭忠說漢王，乃止壁河內。使劉賈將兵佐彭越，燒楚積聚。項王東擊破之，走彭越。漢王則引兵渡河，復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項王已定東海來，西，與漢俱臨廣武而軍，相守數月。
（六十）
當此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項王患之。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只益禍耳。」項王從之。
（六十一）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漕。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漢王笑謝曰：「吾寧鬬智，不能鬬力。」
（六十二）
項王令壯士出挑戰，漢有善騎射者樓煩，楚挑戰三合，樓煩輒射殺之。項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目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入壁，不敢復出。漢王使人間問之，乃項王也。漢王大驚。
（六十三）
於是項王乃即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漢王數之，項王怒，欲一戰。漢王不聽，項王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走入成皋。
（六十四）
項王聞淮陰侯已舉河北，破齊、趙，且欲擊楚，乃使龍且往擊之。淮陰侯與戰，騎將灌嬰擊之，大破楚軍，殺龍且。韓信因自立為齊王。項王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說淮陰侯，淮陰侯弗聽。是時，彭越復反，下梁地，絕楚糧。
（六十五）
項王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等曰：「謹守成皋，則漢欲挑戰，慎勿與戰，毋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誅彭越，定梁地，復從將軍。」乃東，行擊陳留、外黃。外黃不下。數日，已降，項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詣城東，欲阬之。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往說項王曰：「彭越彊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阬之，百姓豈有歸心？從此以東，梁地十餘城皆恐，莫肯下矣。」項王然其言，乃赦外黃當阬者。東至睢陽，聞之皆爭下項王。
（六十六）
漢果數挑楚軍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貨賂。大司馬咎、長史翳、塞王欣皆自剄汜水上。大司馬咎者，故蘄獄掾，長史欣亦故櫟陽獄吏，兩人嘗有德於項梁，是以項王信任之。當是時，項王在睢陽，聞海春侯軍敗，則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眛於滎陽東，項王至，漢軍畏楚，盡走險阻。
（六十七）
是時，漢兵盛食多，項王兵罷食絕。漢遣陸賈說項王，請太公，項王弗聽。漢王復使侯公往說項王，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項王許之，即歸漢王父母妻子，軍皆呼萬歲。漢王乃封侯公為平國君。匿弗肯復見。曰：「此天下辯士，所居傾國，故號為平國君。」項王已約，乃引兵解而東歸。
（六十八）
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聽之。
（六十九）
漢五年，漢王乃追項王至陽夏南，止軍，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自守。謂張子房曰：「諸侯不從約，為之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盡與韓信；睢陽以北至穀城，以與彭越：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漢王曰：「善。」
（七十）
於是乃發使者告韓信、彭越曰：「併力擊楚。楚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至穀城與彭相國。」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報曰：「請今進兵。」韓信乃從齊往，劉賈軍從壽春並行，屠城父，至垓下。大司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隨劉賈、彭越皆會垓下，詣項王。
（七十一）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七十二）
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七十三）
於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百餘人耳。
（七十四）
項王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
（七十五）
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七十六）
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嚮。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
（七十七）
是時，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七十八）
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
（七十九）
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公。」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十餘創。
（八十）
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
（八十一）
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地為五：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八十二）
項王已死，楚地皆降漢，獨魯不下。漢乃引天下兵欲屠之，為其守禮義，為主死節，乃持項王頭視魯，魯父兄乃降。始，楚懷王初封項籍為魯公，及其死，魯最後下，故以魯公禮葬項王穀城。漢王為發哀，泣之而去。諸項氏枝屬，漢王皆不誅。乃封項伯為射陽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項氏，賜姓劉。
（八十三）
太史公曰：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蜂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文章出處】
《史記》
〈項羽本紀〉
原作者：司馬遷
上圖：項燕、項伯、項梁、項莊、項羽親屬關係，項伯與項莊關係有爭議（圖片引自網路）
（一）名門之後
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
譯文：
項籍，（楚國）下相人，字羽。開始起事反秦的時候，他只有二十四歲。
其季父（「季」為兄弟中排行最小者。季父，父之幼弟，即最小叔父）項梁，梁父即楚將項燕，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項氏世世為楚將，封於項，故姓項氏。
譯文：
項羽的叔父是項梁，項梁的父親是項燕，也就是被秦將王翦所殺的那位楚國大將。項氏世世代代做楚國的大將，被封在項地，所以姓項。
上圖：項羽舞劍（圖片引自網路）
（二）少不竟學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放棄，丟下）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
譯文：
項羽小時候曾學習寫字識字，還沒有學成他就不學了；又學習劍術，也沒有學成又半途而廢。項梁對他很生氣。
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譯文：
項籍卻說：「寫字，能夠用來記姓名就行了；劍術，也只能敵一個人，不值得學。我要學習能敵萬人的本事。」
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到底，竟，完畢）學。
譯文：
於是項梁就教項籍兵法，項籍非常高興，可是剛剛懂得了一點兵法大意，他卻又不肯學到底了。
上圖：京劇臉譜中的項羽（無雙臉譜，在國劇中又叫不二臉，乃因其人言語行事特殊，沒有第二人像他，故特別依照他的個性設計臉譜。眉為萬字眉，乃西楚霸王專用，經過改良而勾成壽字眉）（圖片引自網路）
（三）項梁殺人
項梁嘗有櫟陽逮（有罪被牽連），乃請蘄（求）獄掾（管理監獄的小吏。掾，音ㄩㄢˋ，官府屬員）曹咎書（信）抵（送達）櫟陽獄掾（管理監獄的小吏）司馬欣，以故（因此）事得已（了結）。項梁殺人，與籍避仇於吳中。
譯文：
項梁曾經因罪案受牽連，被櫟陽縣逮捕入獄，他就請縣獄掾曹咎寫了求情信，給櫟陽獄掾司馬欣，事情才得以了結。後來項梁又殺了人，為了躲避仇人，他和項籍一起逃到吳中郡。
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都不如項梁）。每吳中有大繇（徭）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陰（暗中）以兵法部勒（部署組織）賓客（客居吳中依附項梁者）及子弟（吳中的年輕人），以是知其能。
譯文：
吳中郡有才能的士大夫，本事都比不上項梁。每當吳中郡有大規模的徭役，或大的喪葬事宜時，項梁經常做主持人，並暗中用兵法部署組織賓客和青年，透過如此來了解他們的能力。
上圖：秦始皇（圖片引自網路）
（四）彼可取而代之
秦始皇帝游（巡遊）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
譯文：
秦始皇巡遊會稽南渡浙江時，項梁和項籍一起去觀看。
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譯文：
項籍說：「那個人，我將來可以取代他！」
梁掩其口，曰：「毋妄言（胡亂說），族（滅族）矣！」梁以此奇籍。
譯文：
項梁急忙摀住他的嘴，說：「不要胡說，這是要滿門抄斬的！」但項梁卻因此而感到項籍這個年輕人很不尋常。
上圖：項羽扛鼎（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力能扛鼎
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害怕）籍矣。
譯文：
項羽身高八尺有餘（編按：漢尺一尺約23.1公分，八尺約185公分），力大能舉鼎，才氣超過常人，即使是吳中當地的年輕人也都很懼怕他。
上圖：年輕的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先發制人
秦二世元年七月，陳涉（陳勝，秦末首先揭竿而起反秦者）等起大澤中。
譯文：
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陳勝等人在大澤鄉起義。
其九月，會稽守（郡守）通（殷通）謂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時也。吾聞先即制人，後則為人所制。吾欲發兵，使公及桓楚將（帶兵）。」
譯文：
當年九月，會稽郡守殷通對項梁說：「長江以西全都造反了，這也是上天要滅亡秦朝的時候。我聽說，做事情搶先一步就能控制別人，落後一步就要被人控制。我打算起兵反秦，希望讓您和桓楚來統領軍隊。」
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逃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梁乃出，誡籍持劍居外待。
譯文：
當時桓楚正逃亡在草澤之中。項梁說：「桓楚正在外逃亡，別人都不知道他的去處，只有項羽才知道。」於是項梁出去囑咐項羽，持劍在外面等候。
梁復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
譯文：
然後又進來跟郡守殷通一起坐下，說：「請讓我把項羽叫進來，讓他奉命去召喚桓楚。」
守曰：「諾。」梁召籍入。須臾，梁眴（使眼色）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劍斬守頭。
譯文：
郡守說：「好！」項梁就把項羽叫進來。待不到片刻，項梁給項羽使了個眼色，說：「可以行動了！」於是項羽拔出劍來，斬下郡守的頭顱。
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大驚，擾亂（混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因懼怕而屈服），莫敢起。
譯文：
項梁手裡提著郡守的頭，身上掛了郡守的官印。郡守的部下大為驚慌，一片混亂，項羽一連殺了一百多人。整個郡府上下都嚇得趴倒在地，沒有人敢爬起來。
想像示意圖：項家軍出發西征（圖片引自網路）
（七）八千子弟
梁乃召故（原先）所知豪吏，諭（告訴）以所為（所以）起大事，遂舉（發動）吳中兵。
譯文：
於是項梁召集原先所熟悉的富豪官吏，向他們說明起事反秦的原因，於是就發動吳中之兵起事了。
使人收下縣（會稽郡下屬各縣），得精兵八千人。
譯文：
項梁派人去接收吳中郡下屬各縣，共得精兵八千人（編按：項羽和叔父項梁在吳中（今江蘇吳縣）起義，最初率領八千江東子弟兵渡江往西，攻打秦國）。
上圖：項伯與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八）項梁默察
梁部署（安排佈置）吳中豪傑為校尉、候、司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於梁。
譯文：
項梁又部署郡中豪傑，派他們分別做校尉、候、司馬。其中有一個人沒有被任用，自己來找項梁訴說。
梁曰：「前時某喪使公（您）主（主管）某事，不能辦，以此不任用公。」眾乃皆伏（佩服）。於是梁為會稽守，籍為裨將（副將），徇下縣（巡行各縣）。
譯文：
項梁說：「前些日子某家辦喪事，我讓你去做一件事，你沒有辦成，所以我不能任用你。」眾人聽了都很敬服。於是項梁做了會稽郡守，項羽為副將，去巡行所佔領下屬各縣。
上圖：秦末各路起兵路線（圖片引自網路）
（九）渡江西進
廣陵人召平於是（此時）為陳王（陳勝）徇（巡行）廣陵，未能下（降服）。
譯文：
這時候，廣陵人召平為陳勝去巡行攻打廣陵，廣陵沒有打下。
聞陳王敗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矯（假託）陳王命，拜梁為楚王上柱國（柱國原為國都之意，後為古代官名，為保衞國都之官。自春秋起為軍事武裝的高級統帥，戰國楚設置上柱國，破軍殺將有戰功者封之，為有功勳的榮譽稱號，位甚尊，位居令尹、相國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
譯文：
召平聽說陳王軍隊敗退走，秦兵又快要到了，召平就渡過長江，假託陳王的命令，拜項梁為楚王的上柱國。召平說：「江東之地已經平定，趕快帶兵西進攻秦。」
項梁乃以（率領）八千人渡江而西（西進）。聞陳嬰已下東陽，使（派）使（使者）欲與連和（跟陳嬰聯合）俱西。
譯文：
項梁就帶領八千人渡過長江向西進軍。聽說陳嬰已經佔據東陽，項梁就派使者去東陽，想要同陳嬰合兵西進。
上圖：秦末各路起兵路線（圖片引自網路）
（十）陳嬰歸楚
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中，素（一向）信謹（謹慎），稱為長者（忠厚老實者）。
譯文：
陳嬰，原先是東陽縣的令史，在縣中一向誠實謹慎，人們稱讚他是忠厚老實的人。
東陽少年殺其令（縣令），相聚數千人，欲置（推舉）長（首領），無適用，乃請陳嬰。嬰謝（推辭）不能，遂彊（強）立嬰為長，縣中從者得二萬人。少年欲立嬰便（立即）為王，異軍（與眾不同的軍隊）蒼頭（以青色布巾裹頭）特起（獨樹一幟）。
譯文：
東陽縣的年輕人殺了縣令，聚集起數千人，想推舉出一位首領，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就來請求陳嬰。陳嬰推辭說自己沒有能力，他們就強行讓陳嬰當了首領，縣中追隨的人有兩萬。那幫年輕人想索性立陳嬰為王，為與其他軍隊相區別，用青巾裹頭，以表示是新突起的一支義軍。
陳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先（祖先）古之有貴者。今暴（突然）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歸屬依附），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你不是世人所指說的人物，指名，指著稱名）也。」
譯文：
陳嬰的母親對陳嬰說：「自從我做了你們陳家的媳婦，還從沒聽說你們陳家祖上有顯貴之人，如今你突然有了這麼大的名聲，恐怕不是吉祥的徵兆。依我看，不如去歸屬某個人，起事成功還可以封侯，起事失敗也容易逃脫，因為那樣你就不是為世所指名注目的人了。」
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名於楚。今欲舉大事，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於是從其言，以兵屬項梁。
譯文：
陳嬰聽了母親的話，沒敢稱王。他對軍吏們說：「項氏世世代代做大將，在楚國是名門。現在我們要起義成大事，那就非得項家的人不可。我們依靠名門大族，滅亡秦朝就確定無疑了。」於是軍眾聽從了他的話，把軍隊歸屬於項梁。
項梁渡淮，黥布、蒲將軍亦以兵屬焉。凡（總共）六、七萬人，軍（駐軍）下邳。
譯文：
項梁渡過淮河向北進軍，黥布、蒲將軍也率部隊歸屬於項梁。這樣，項梁總共有了六、七萬人，駐紮在下邳。
（圖片引自網路）
（十一）陳勝敗死
當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軍彭城東，欲距（拒）項梁。
譯文：
這時候，秦嘉已經立景駒做了楚王，駐紮在彭城以東，想要阻擋項梁西進。
項梁謂軍吏曰：「陳王（陳勝）先首事（最先帶頭起事），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倍（背叛）陳王而立景駒，逆無道。」乃進兵擊秦嘉。
譯文：
項梁對將士們說：「陳王最先起義，仗打得不順利，不知道如今在什麼地方。現在秦嘉背叛了陳王而立景駒為楚王，這是大逆不道。」於是進軍攻打秦嘉。
秦嘉軍敗走（逃跑），追之至胡陵。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
譯文：
秦嘉的軍隊戰敗而逃，項梁率兵追擊，直追到胡陵。秦嘉又回過頭來與項梁交戰，打了一天，秦嘉戰死，部隊投降。景駒逃跑到梁地，死在那裡。
項梁已並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軍而西。章邯軍至栗，項梁使別將朱雞石、餘樊君與戰。餘樊君死，朱雞石軍敗，亡走胡陵。項梁乃引兵入薛，誅雞石。
譯文：
項梁接收了秦嘉的部隊，駐紮在胡陵，準備率軍西進攻秦。秦將章邯率軍到達栗縣，項梁派別將朱雞石、餘樊君去迎戰章邯。結果餘樊君戰死，朱雞石戰敗，逃回胡陵。項梁於是率領部隊進入薛縣，殺了朱雞石。
項梁前使項羽別（另外）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攻下），皆阬（坑埋）之，還報項梁。
譯文：
在此之前，項梁曾派項羽另外去攻打襄城，襄城堅守，不肯投降。項羽攻下襄城之後，把那裡的軍民全部活埋了，然後回來向項梁報告。
項梁聞陳王定（確實）死，召諸別將會（聚會）薛計事。此時沛公（劉邦）亦起沛，往焉。
譯文：
項梁聽說陳王確實已死，就召集各路別將來薛縣聚會，共議大事。這時，沛公也在沛縣起兵，應召前往薛縣參加了這場集會。
上圖：范增（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二）謀士范增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往說（遊說）項梁曰：
譯文：
居鄛人范增，年紀七十歲了，一向居家不仕，素來喜好琢磨奇計，他前來遊說項梁說：
「陳勝敗固（本來）當（應該）。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返），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戰國時一位善預言的老人，《漢書藝文志》著錄有南公十三篇，屬陰陽家）曰『楚雖三戶（即使只剩三戶人家），亡秦必楚』也。
譯文：
「陳勝失敗，本來就應該的。秦滅六國，楚國是最無罪的。自從楚懷王被秦昭王騙至武關會盟，結果被扣留而死於秦國，楚國人至今還在同情他。所以楚南公說『楚國即使只剩下三戶人家，滅亡秦國的也一定是楚國』。
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蠭（蜂）午（縱橫交錯）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也。」
譯文：
如今陳勝揭竿起義，不立楚國的後代卻自立為王，勢運一定不會長久。現在您在江東起事，楚國有那麼多將士如群蜂飛起，爭著歸附於您，就是因為項氏世世代代做了楚國大將，一定能重新立楚國後代為王的。」
上圖：楚懷王熊心（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三）立楚懷王
於是項梁然（同意）其言，乃求楚懷王孫心（熊心）民間，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順從）民所望（心願）也（懷王本是熊心祖父的諡號，立熊心為懷王，於理不當，然此合於「楚人憐之至今」的心情）。
譯文：
項梁認為范增的話有道理，就到民間尋找楚懷王的嫡孫熊心，這時熊心正在給人家牧羊，項梁找到他以後，就襲用他祖父的諡號，立他為楚懷王，這是為了順應楚國民眾的願望。
陳嬰為楚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台，項梁自號為武信君。
譯文：
陳嬰做了楚國的上柱國，封給他五個縣，輔佐楚懷王建都盱台，項梁自己則號稱武信君。
上圖：楚軍的項家兵團（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四）王假走楚
居數月，引兵攻亢父，與齊田榮、司馬龍且軍救東阿，大破秦軍於東阿。
譯文：
過了幾個月，項梁率兵去攻打亢父，又和齊將田榮、司馬龍且的軍隊，一起去援救東阿，在東阿大敗秦軍。
田榮即引兵歸，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趙。角弟田間故齊將，居趙不敢歸。田榮立田儋子市為齊王。
譯文：
田榮立即率兵返回齊國，趕走了齊王假。齊王假逃亡到楚國。假的國相田角逃亡到趙國。田角的弟弟田間本來是齊國大將，留住在趙國不敢回齊國來。田榮於是立田儋的兒子田市為齊王。
項梁已破東阿下（一帶範圍）軍，遂追秦軍。數（屢次）使使趣（催促）齊兵，欲與俱西。
譯文：
項梁擊破東阿附近的秦軍以後，繼續去追擊秦的敗軍。他多次派使者催促齊國發兵，想與齊軍一起合兵西進。
田榮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間，乃發兵。」
譯文：
田榮說：「楚國殺掉田假，趙國殺掉田角、田間，我才出兵。」
項梁曰：「田假為與國（盟國）之王，窮（走投無路）來從我，不忍殺之。」趙亦不殺田角、田間以市（交易）於齊。齊遂不肯發兵助楚。
譯文：
項梁說：「田假是我們反秦盟國的王，走投無路來追隨我，我不忍心殺他。」趙國也不肯殺田角、田間，來跟齊國做交易。於是齊國始終不肯發兵幫助楚軍。
上圖：項梁（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五）驕兵必敗
項梁使沛公及項羽別（另外）攻城陽，屠（屠戮）之。西破秦軍濮陽東，秦兵收入濮陽。
譯文：
項梁派沛公和項羽另外去攻打城陽，屠戮了這個縣。又向西進，在濮陽以東打敗了秦軍，秦收拾敗兵退入濮陽城。
沛公、項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奪取）地至雝丘，大破秦軍，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譯文：
沛公、項羽就去打定陶。定陶沒有打下，又離開定陶西進，沿路攻取城邑，直到雍丘，打敗秦軍，殺了李由。然後回過頭來攻打外黃，沒有攻下。
項梁起東阿，西，比（等到）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
譯文：
項梁自東阿出發西進，等來到定陶時，已兩次打敗秦軍，項羽等又殺了李由，因此愈來愈輕視秦軍，漸漸顯露出驕傲輕敵的態度。
宋義乃諫項梁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稍，是說項將梁驕傲了，這是一種委婉說法），秦兵日益（增加），臣為君畏之。」項梁弗聽。
譯文：
宋義於是勸諫項梁說：「打了勝仗，就出現將領驕傲、士卒怠惰的情況，這樣的軍隊一定要吃敗仗。如今士卒有點怠惰了，而秦兵在一天天地增加，我實在替您擔心啊！」 項梁不肯聽勸。
乃使（派）宋義使於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見武信君（項梁）乎？」
譯文：
項梁派宋義去出使齊國，宋義在路上遇見了齊國使者高陵君顯，問說：「您是要去見武信君項梁吧？」
曰：「然。」
譯文：
對方回答說：「是的。」
曰：「臣論（預料推斷）武信君軍必敗。公徐（慢）行即免死，疾（快）行則及（趕上）禍。」
譯文：
宋義說：「依我看，武信君的軍隊必定要失敗。您要是慢點兒走就可以免於身死，如果走快了就會趕上災難。」
秦果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項梁死。
譯文：
秦軍果然發動全部兵力來增援章邯，攻擊楚軍，在定陶大敗楚軍，定陶之役項梁戰死。
沛公、項羽去外黃攻陳留，陳留堅守，不能下。
譯文：
沛公、項羽離開外黃去攻打陳留，陳留的秦軍堅守，始終攻不下來。
沛公、項羽相與（一起）謀曰：「今項梁軍破，士卒恐（懼怕）。」乃與呂臣軍俱引兵而東。
譯文：
沛公和項羽一塊商量說：「現在項梁的軍隊被打敗了，士卒都很恐懼。」就和呂臣的軍隊一起向東撤退。
呂臣軍（駐軍）彭城東，項羽軍（駐軍）彭城西，沛公軍（駐軍）碭。
譯文：
呂臣的軍隊駐紮在彭城東邊，項羽的軍隊駐紮在彭城西邊，沛公的軍隊駐紮在碭縣。
（圖片引自網路）
（十六）秦圍鉅鹿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擊趙，大破之。
譯文：
秦將章邯在打敗項梁軍隊以後，認為楚地的軍隊已不值得憂慮了，於是渡過黃河北進攻趙，大敗趙軍。
當此時，趙歇為王，陳餘為將，張耳為相，皆走入鉅鹿城。
譯文：
這時候，趙歇為王，陳餘為大將。張耳為國相，都逃進鉅鹿城。
章邯令王離、涉間圍鉅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給王離、間涉輸送糧食）。
譯文：
章邯命令王離、涉間包圍鉅鹿，自己的軍隊駐紮在鉅鹿南邊，築起兩邊有牆的甬道，給他們輸送糧草。
陳餘為將，將卒數萬人而軍（駐軍）鉅鹿之北，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譯文：
陳餘為趙國大將，率領幾萬名士卒駐紮在鉅鹿北邊，這就是所謂的河北軍。
楚兵已破於定陶，懷王恐，從盱台之（往）彭城，并（合併）項羽、呂臣軍自將（統率）之。
譯文：
楚軍在定陶戰敗以後，楚懷王心裡畏懼，從盱台前往彭城，合併了項羽、呂臣的軍隊親自統率。
以呂臣為司徒，以其父呂青為令尹。以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統率）碭郡兵。
譯文：
並任命呂臣為司徒，呂臣的父親呂青為令尹。任命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統率碭郡的軍隊。
上圖：陳勝起兵反秦路線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七）卿子冠軍
初，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在楚軍，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項梁）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徵（徵兆），此可謂知兵矣。」
譯文：
先前，宋義在路上遇見的那位齊國使者高陵君顯正在楚軍中，他求見楚王說：「宋義曾猜定武信君的軍隊必定失敗，沒過幾天，就果然戰敗了。在軍隊沒有打仗的時候，就能事先看出失敗的徵兆，這可以稱得上是懂得用兵了。」
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悅）之，因置以為上將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為末將，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對人的尊稱）冠軍（在諸軍之上）。
譯文：
楚懷王召見宋義，跟他商計軍中大事，非常欣賞他，因而任命他為上將軍。封項羽為魯公，任次將，范增任末將，去援救趙國，其他各路將領都隸屬於宋義，號稱「卿子冠軍」。
上圖：劉邦項羽分兵路線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八）意見相左
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
譯文：
部隊進發抵達安陽，停留四十六天，不向前進。
項羽曰：「吾聞秦軍圍趙王鉅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
譯文：
項羽說：「我聽說秦軍把趙王包圍在鉅鹿城內，我們應該趕快率兵渡過黃河，楚軍從外面攻打，趙軍在裡面接應，必定能打垮秦軍。」
宋義曰：「不然。夫搏（抓取，此指叮咬）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蝨（能叮咬牛的牛虻，不破牛身上的小蝨子。
譯文：
宋義說：「我認為並非如此。能叮咬大牛的牛虻，損傷不了小小的蟣虱（以手擊牛之背，可以殺其上虻，而不可以破其內蝨，比喻鉅鹿城雖小，但很堅固，秦兵不能馬上攻破它。一說虻之搏牛，本不擬破其上之蟣蝨，與章邯即戰，或未能擒，徒費力而已，言其志在大而不在小）。
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疲），我承（趁）其敝（疲）；不勝，則我引兵鼓行（擊鼓前進）而西，必舉（攻占）秦矣。故不如先鬥秦趙（使秦趙互鬥）。
譯文：
如今秦國攻打趙國，打勝了，士卒也會疲憊；我們就可以利用他們的疲憊；打不勝，我們就率領部隊擂鼓西進，一定能殲滅秦軍。所以，現在不如先讓秦、趙兩方相鬥（，我方則坐享漁翁之利）。
夫被（披）堅（堅甲）執銳（兵器），義（宋義）不如公（您，項羽）；坐而運策（運用謀略），公（您，項羽）不如義（宋義）。」
譯文：
若論披堅甲執銳兵，勇戰前線，我比不上您；若論坐於軍帳，運籌決策，您比不上我。」
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執拗不聽）如羊，貪如狼，彊（倔強）不可使者，皆斬之。」
譯文：
於是通令全軍：「兇猛如虎，違逆如羊，貪婪如狼，倔強不聽指揮的（編按：暗指項羽），一律斬殺。」
（圖片引自網路）
（十九）矯殺宋義
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親自）送之至無鹽，飲酒高會（大會賓客）。天寒大雨，士卒凍飢。
譯文：
又派兒子宋襄，前去齊國為相，親自送到無鹽，置備酒筵，大會賓客。當時天氣寒冷，下著大雨，士卒一個個又冷又餓。
項羽曰：「將戮力（合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譯文：
項羽對將士說：「我們大家是想齊心合力攻打秦軍，（上將軍宋義）卻久久停留不向前進。
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現成）糧，乃（卻，竟然）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憑藉）趙食，與趙併力攻秦，乃曰『承其敝』。
譯文：
如今正碰上饑荒，百姓貧困，將士們吃的是芋頭豆子，軍中沒有存糧，他竟然置備酒筵，大會賓客，不率領部隊渡河去從趙國取得糧食，與趙國合力攻秦，卻還說要利用秦軍的疲憊。
夫以秦之彊（強），攻新造（剛建立的）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而秦彊，何敝之承！
譯文：
憑著秦國那樣強大，去攻打剛剛建立的趙國，那形勢必定是秦國攻佔趙國。趙國被攻佔，秦國就更強大，到那時還談得上什麼利用秦國的疲憊？
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盡）境內而專屬（託付）於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謀求）其私，非社稷之臣（國家大臣）。」
譯文：
再說，我們的軍隊剛剛打了敗仗，懷王坐不安席，集中境內全部兵卒糧餉，交給上將軍一個人，國家的安危，就在此一舉了。可是上將軍宋義不體恤士卒，卻派自己的兒子去齊國為相，謀取私利，這不是國家真正的賢良之臣。」
項羽晨朝（參見）上將軍宋義，即（就在）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
譯文：
項羽早晨去參見上將軍宋義，就在軍帳中，斬下他的頭，出來向軍中發令說：「宋義和齊國同謀反楚，楚王密令我處死他。」
當是時，諸將皆慴服，莫敢枝梧（抗拒）。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代理）上將軍。
譯文：
當時，將領們都畏服項羽，沒有人敢抗拒，都說：「首先把楚國扶立起來的，是項將軍的家族。如今又是將軍誅滅叛亂之臣。」於是眾人一起擁立項羽為代理上將軍。
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
譯文：
項羽又派人去追趕宋義的兒子，一直追到齊國境內，把他給殺了。
使桓楚報命（復命）於懷王。懷王因使項羽為上將軍，當陽君、蒲將軍皆屬項羽。
譯文：
項羽又派桓楚去向懷王報告此事。楚懷王（無奈，）讓項羽作了上將軍，當陽君、蒲將軍都歸屬於項羽。
（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破釜沉舟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黥布）、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鉅鹿。戰少利（勝利不多），陳餘復請兵。
譯文：
項羽誅殺了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揚諸侯。他首先派遣黥布、蒲將軍率領二萬人渡過漳河，援救鉅鹿。與秦軍交戰勝利有限，陳餘又來請求增援。
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釜，鍋）甑（甑，做飯用的一種瓦器），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
譯文：
項羽就率領全部軍隊渡過漳河，把船隻全部弄沉，把鍋碗全部砸破，把軍營全部燒毀，只帶上三天的乾糧，以此向士卒表示一定要決死戰鬥，毫無退還之心。
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間不降楚，自燒殺。
譯文：
項羽部隊抵達前線，就包圍了秦將王離，與秦軍遭遇，交戰多次，阻斷秦軍所築甬道，大敗秦軍，殺了蘇角，俘虜了王離。秦將涉間拒不降楚，自焚而死。
（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一）威震天下
當是時，楚兵冠諸侯（在諸侯軍中居第一）。諸侯軍救鉅鹿下者十餘壁（壁壘，營壘），莫敢縱（出動）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
譯文：
這時，楚軍的強大居於天下諸侯之首。前來援救鉅鹿的諸侯各軍，築了十幾座營壘，沒有一個敢發兵出戰。等到楚軍攻擊秦軍時，他們都只在營壘中觀望。
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
譯文：
楚軍戰士全都一以當十，士兵殺聲震天，諸侯軍人人戰慄膽寒。
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即營門。古時軍營用兩輛兵車豎起車轅相對為門），無不膝行而前（跪著向前走），莫敢仰視。
譯文：
項羽在打敗秦軍以後，召見諸侯將領，當他們進入軍門時，一個個將領都跪著用膝蓋向前走，沒有誰敢抬頭仰視。
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屬於）焉。
譯文：
自此，項羽真正成為各路諸侯的上將軍，天下諸侯都隸屬於他。
上圖：自視甚高的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二）軍心不穩
章邯軍棘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
譯文：
秦軍主將章邯的軍隊駐紮在棘原，項羽的軍隊駐紮在漳河南，兩軍對陣，雙方相持未戰。
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責備）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請示）事。
譯文：
由於秦軍屢屢退卻，秦二世派人來責問章邯。章邯感到恐懼，派長史司馬欣回朝廷去請示公事。
至咸陽，留司馬門（皇宮外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原路），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
譯文：
司馬欣到了咸陽，被滯留在宮外的司馬門等待了三天，趙高竟拒絕接見，內心有不信任之意。長史司馬欣非常害怕，趕快奔回棘原秦軍中，沒敢順著原路走，趙高果然派人隨後追趕，但沒有追上。
欣至軍，報曰：「趙高用事（掌權）於中（朝廷），下無可為者。今戰能勝，高必疾（嫉）妒吾功；戰不能勝，不免於死。願將軍孰（熟，仔細）計（考慮）之。」
譯文：
司馬欣回到軍中，向章邯報告說：「趙高在朝廷中獨攬大權，下面的人不可能有什麼作為。如今仗能打勝，趙高必定嫉妒我們的戰功；打不勝，我們更免不了一死。希望您認真考慮這情況！」
上圖：趙高（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三）陳餘來信
陳餘亦遺（送）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南征鄢郢，北阬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竟賜死。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里，竟斬陽周。
譯文：
這時，趙國將軍陳餘也給章邯寫了封信，說：「白起身為秦國大將，南征攻陷楚都鄢郢，北征屠滅馬服君趙括的軍隊，打下的城池，奪取的土地，數也數不清，最後還是慘遭賜死。蒙恬也是秦國大將，北面趕跑匈奴，在榆中開闢幾千里的土地，最終也被殺害於陽周。
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以法誅之。
譯文：
這為什麼呢？就是因為他們戰功太多了，秦朝廷不可能讓每個人都予以封賞，（要封也沒得封了，）所以只能從律法上找藉口把他們殺了一勞永逸。
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並起滋益多。
譯文：
如今將軍您做秦軍大將已三年了，士卒傷亡損失以十萬計，而各地諸侯一時並起，人數越來越多。
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接替）將軍以脫其禍。
譯文：
那趙高一向阿諛奉承，時日已久，如今形勢危急，他也害怕秦二世殺他，所以想從律法上找藉口，殺了您以便推卸罪責，讓別人來代替將軍的職務，以免去他自己的災禍。
夫將軍居外久，多內卻（裂痕，指朝廷中有怨仇的人），有功亦誅，無功亦誅。
譯文：
將軍您在外時間很長久了，朝廷裡跟您有嫌隙的人很多，您有功也是被殺，您無功也是被殺。
且天之亡秦，無（無論）愚智皆知之。
譯文：
況且，上天要滅秦，不論是智者還是愚者，誰都明白不過了。
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特獨立（就是孤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
譯文：
現在將軍您在內不能直言進諫，在外已成亡國之將，孤自一人支撐卻想維持長久，難道這不可悲嗎？
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合縱，指聯合攻秦），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稱王）；此孰與（跟……相比）身伏鈇（斧，刑具）質（鑕，斬人時所墊的砧板），妻子為（被）僇（戮）乎？」
譯文：
將軍您不如率兵掉轉回頭，與天下諸侯聯合，訂立和約一起攻秦，共分秦地，各自為王，南面稱孤，這與身受刑誅，妻子兒女被殺相比（，哪個才合算呢？）」
上圖：章邯（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四）章邯投降
章邯狐疑（猶豫不決），陰使候始成使項羽，欲約。約未成，項羽使蒲將軍日夜引兵度（渡）三戶，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
譯文：
章邯猶疑不決，祕密派軍候始成到項羽那裡去，想要訂立和約。和約沒有談成，項羽命令蒲將軍日夜不停率兵渡過三戶津，在漳河之南駐紮下來，與秦軍交戰，再次擊敗秦軍。
項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大破之。章邯使人見項羽，欲約。
譯文：
項羽率領全部軍兵在汙水攻擊秦軍，把秦軍打得大敗。章邯又派人來求見項羽，想訂和約。
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
譯文：
項羽召集軍官們商議說：「我們部隊糧草已剩不多，我想答應秦軍他們來訂約。」
軍吏皆曰：「善。」
譯文：
軍官們都說：「好。」
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虛上。已盟（立誓約），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對項羽說）趙高。
譯文：
項羽就和章邯約好日期在洹水南岸的殷墟上雙方會晤。訂完了盟約，章邯見了項羽，禁不住流下眼淚，向項羽述說了趙高的種種劣行。
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軍，將秦軍為前行（先鋒部隊）。
譯文：
項羽封章邯為雍王，安置在項羽的軍中。任命司馬欣為上將軍，統率秦軍擔當先頭部隊。
上圖：坑殺活埋（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五）坑殺秦軍
到新安。諸侯吏卒異時（從前）故（曾經）繇使屯戍（被派徭役去駐守邊疆）過秦中，秦中吏卒遇（對待）之多無狀（不像樣子，指無禮）。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奴隸）使（使役）之，輕（隨便）折辱（侮辱）秦吏卒。
譯文：
部隊到了新安。諸侯軍的官兵，以前曾經被徵徭役、駐守邊塞，路過秦中時，秦中官兵很多人對待他們很無禮。如今等到秦軍投降之後，諸侯軍的官兵很多人就藉著勝利的威勢，也像對待奴隸一樣地使喚他們，隨意侮辱。
秦吏卒多竊言（偷偷說）曰：「章將軍等詐（欺騙）吾屬（我們）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如果）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
譯文：
秦軍官兵很多人私下議論：「章邯將軍騙我們投降諸侯軍，如果能入關滅秦，倒是很好；如果不能入關滅秦，諸侯軍俘虜我們退回關東，秦國朝廷必然會把我們父母妻兒全殺掉。」
諸侯微聞（探察）其計，以告項羽。項羽乃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其心不服，至關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
譯文：
諸侯軍將領們暗地訪知秦軍官兵的這些議論，就報告了項羽。項羽召集黥布、蒲將軍商議道：「秦軍官兵人數仍很多，他們內心裡還很不服，如果到了關中不聽指揮，事情就危險了，不如把他們通通殺了以絕後患，只帶章邯、長史司馬欣、都尉董翳進入秦地。」
於是楚軍夜擊阬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
譯文：
於是楚軍趁夜把秦軍二十餘萬人，擊殺坑埋在新安城南。
上圖：項羽叩關（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六）項羽叩關
行（將要）略定秦地。函谷關有兵守關，不得入。又聞沛公已破咸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黥布）等擊關。
譯文：
項羽帶兵西行，要去奪取平定秦地。到了函谷關，關內有士兵把守，沒能進去。又聽說沛公已經攻下了咸陽，項羽非常生氣，就派當陽君等攻打函谷關。
項羽遂入，至於戲西。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
譯文：
這樣項羽才進了關，一直到戲水之西。當時，沛公的軍隊駐紮在霸上，沒能跟項羽相見。
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譯文：
沛公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告訴項羽說：「沛公想在關中稱王，讓秦王子嬰為相，珍奇寶物都佔為己有了。」
項羽大怒，曰：「旦日（明天）饗（犒勞）士卒，為擊破沛公軍！」
譯文：
項羽大怒，說：「明天準備酒食，好好犒勞士卒，給我把沛公的部隊打垮！」
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
譯文：
這時候，項羽有兵卒四十萬，駐紮在新豐鴻門；沛公有兵卒十萬，駐紮在霸上。
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寵幸），此其志不在小。
譯文：
范增勸項羽說：「沛公住在山東的時候，貪圖財貨，寵愛美女。現在進了關，財物甚麼都不取，美女也沒親近一個，看這情形，他將來的志向可不小。
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譯文：
我讓人覘望他那邊的雲氣，都呈現為龍虎之狀，五色斑斕，這是天子的瑞氣。希望您趕快進攻，不要錯失良機！」
上圖：項伯（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七）項伯通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要好）留侯張良。
譯文：
楚國的左尹項伯，是項羽的叔父，一向跟留侯張良很要好。
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全）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白白）俱死也。」
譯文：
張良這時正跟隨沛公，項伯連夜驅馬跑到沛公軍中，私下會見張良，把事情全都告訴了他，想叫張良跟他一起離開。項伯說：「不要跟沛公一塊送死啊。」
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逃離）不義，不可不語（說）。」良乃入，具告沛公。
譯文：
張良說：「我是為韓王來護送沛公的，沛公如今情況危急，我若逃走就太不仁不義了，不能不告訴他。」張良於是進入軍帳，把項伯的話全部告訴了沛公。
上圖：張良（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八）危機處理
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
譯文：
沛公大為吃驚，說：「該怎麼辦才好？」
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
譯文：
張良說：「是誰給您出的派兵守關這個餿主意？」
曰：「鯫生（小人）說我曰『距關，毋內（納）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
譯文：
沛公說：「是一個淺薄愚陋的傢伙勸我說：『守住函谷關，不要讓諸侯軍進來，您就可以佔據整個秦地稱王了。』所以我聽了他的話。」
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擋）項王乎？」
譯文：
張良說：「您估計您的兵力敵得過項王嗎？」
沛公默然，曰：「固（當然）不如也，且為之奈何？」
譯文：
沛公沉默不語，過了一會說：「當然敵不過，那怎麼辦？」
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
譯文：
張良說：「請讓我前去告訴項伯，就說沛公是不敢背叛項王的。」
沛公曰：「君安（為何）與項伯有故（舊交情）？」
譯文：
沛公說：「你怎麼跟對方的項伯有交情？」
張良曰：「秦時與臣遊（交遊），項伯殺人，臣活之（使之活，使他免於死罪）。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
譯文：
張良說：「還是在秦朝的時候，我們就有交往，項伯殺了人，我使他免了死罪。如今情況危急，幸虧他連夜來告訴我。」
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跟你相比年紀誰大誰小）？」
譯文：
沛公說： 「你們兩人誰的年齡大？」
良曰：「長於臣。」
譯文：
張良說：「他比我大。」
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侍奉）之。」
譯文：
沛公說：「您替我請他進來，我要像對待兄長一樣侍奉他。」
上圖：項伯（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九）項伯傳話
張良出，要（邀請）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器）酒為壽（獻酒致祝頌詞），約為婚姻。
譯文：
張良出去請項伯。項伯進來與沛公相見。沛公捧著酒杯，向項伯獻酒祝壽，又定下了兒女婚姻（編按：項伯在楚漢相爭中投降劉邦，漢朝建立後，劉邦為謝項伯在鴻門宴上相救之恩，賜姓劉，封射陽侯）。
曰：「吾入關，秋毫（細微）不敢有所近，籍（登記）吏民，封府庫（倉庫），而待將軍。
譯文：
沛公說：「我進駐函谷關以後，連秋毫那樣細小的東西都沒敢動，登記了官民的戶口，查封了各類倉庫，只等著項將軍的到來。
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意外變故）也。
譯文：
我之所以派兵將守函谷關的原因，是為了防備其他盜賊竄入和發生意外的變故。
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背叛）德（恩德）也。」
譯文：
我日夜盼著項將軍到來，哪裡敢有謀反之心啊！希望您詳細轉告項將軍，我是絕不敢忘恩負義的。」
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早）自來謝（謝罪，道歉）項王。」
譯文：
項伯答應了，對沛公說：「您明天可千萬要早點來向項王道歉。」
沛公曰：「諾。」
譯文：
沛公說：「一言為定。」
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
譯文：
於是項伯又乘夜離開，回到軍營中，把沛公的話一一報告了項王。
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譯文：
項伯接著又說：「如果不是沛公先攻破關中，您怎麼敢進關呢？如今人家有大功反而要攻打人家，這是不符合道義的，不如就此好好對待他。」項王於是答應了。
上圖：鴻門宴（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沛公赴會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騎兵）來見項王，至鴻門。
譯文：
第二天一清早，沛公帶著一百多名侍從人馬來見項王，到達鴻門。
謝（謝罪）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自己想不到）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
譯文：
沛公向項王賠罪說：「臣與將軍合力攻秦，將軍在河北作戰，臣在河南作戰。卻沒想到我能先入關攻破秦朝，能夠在這裡又見到您。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卻（怨隙）。」
譯文：
現在一定是有小人說了什麼挑撥離間的’話，才使得您和我之間產生了嫌隙。」
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
譯文：
項王說：「是你的左司馬曹無傷說的，不然，我怎麼會這樣！」（沛公聽了不動聲色。）
項王即日（當天）因留沛公與飲。
譯文：
項王當日就讓沛公留下一起喝酒。
（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一）鴻門宴
項王、項伯東嚮坐（面朝東坐，軍中此表示尊貴）。亞父南嚮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嚮坐，張良西嚮侍。
譯文：
項王、項伯面朝東而坐，亞父面朝南而坐。亞父也就是范增。沛公面朝北坐，張良面朝西陪侍著。
范增數（屢次）目（用眼色示意）項王，舉所佩玉玦（環形而有缺口的佩玉）以示之者三（多次），項王默然不應。
譯文：
范增好幾次給項王遞眼色，又好幾次舉起身上佩戴的玉塊向他示意，項王只是沉默著，沒有反應。
上圖：鴻門宴（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二）項莊舞劍，志在沛公
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狠下心），若（你）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不然的話），若屬（你們這班人）皆且（將）為（被）所虜。」
譯文：
范增起身出去，叫來項莊，對他說：「君王為人心腸太軟，你進去上前獻酒祝壽，然後請求舞劍，趁機刺擊沛公，把他殺死在坐席上。不然的話，你們這班人都將成為人家的俘虜。」
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
譯文：
項莊進來，上前獻酒祝壽。祝酒完畢，對項王說：「君王和沛公飲酒，軍營中沒有什麼可以娛樂的，就讓我來舞劍娛樂大家吧。」
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掩護）沛公，莊不得擊。
譯文：
項王說：「那好。」項莊就拔劍起舞，項伯也拔劍起舞，常常用身體掩護沛公，項莊沒有辦法刺擊沛公。
上圖：樊噲（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三）樊噲救主
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
譯文：
見此情景如此危險，張良立刻走到軍門，找來樊噲。樊噲問道：「今天的事情怎麼樣了？」
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譯文：
張良說：「裡頭非常危急！現在項莊正在舞劍，他一直在打沛公的主意！」
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跟沛公共生死）。」
譯文：
樊噲說：「這麼說太危險啦！讓我進去，我要跟沛公同生死！」
噲即帶劍擁（持）盾入軍門。交（相交）戟之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士仆地（倒下），噲遂入，披（分開）帷西嚮立，瞋目（睜大眼睛）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眼眶）盡裂。
譯文：
樊噲帶著寶劍拿著盾牌就往軍門裡闖。交互持戟的衛士想擋住不讓他進去，樊噲側過盾牌往前一撞，衛士們仆倒在地，樊噲於是闖進軍門，挑開帷帳面朝西站定，睜圓眼睛怒視項王，頭髮根根豎起，兩邊眼角都要睜裂了。
項王按劍而跽（古人席地而坐，坐時臀部壓在小腿上，挺直上身就顯得身子變長，叫長跪，就是跽），曰：「客何為者？」
譯文：
項王伸手握住寶劍，挺直身子，問：「這位客人是幹什麼的？」
張良曰：「沛公之參乘（即驂乘，護衛武士，又叫車右）樊噲者也。」
譯文：
張良說：「是沛公的護衛樊噲。」
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盛酒器）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
譯文：
項王說：「真是位壯士！賜他一杯酒！」手下的人給他遞上來一大杯酒。樊噲拜謝，起身，站著喝盡了。
項王曰：「賜之彘肩（豬腿）。」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啗（吃）之。
譯文：
項王說：「賜他一隻豬肘！」手下的人遞過來一隻整豬肘子。樊噲把盾牌反扣在地上，把豬肘放在上面，拔出劍來邊切邊吃光了。
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
譯文：
項王說：「好一位壯士！你還能再喝嗎？」
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
譯文：
樊噲說：「我連死都不在乎，一杯酒又有什麼可推辭的！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盡），刑人（給人用刑）如恐不勝（盡，極），天下皆叛之。
譯文：
那秦王有虎狼一樣凶狠之心，殺人無數，好像唯恐殺不完；給人加刑，好像唯恐用不盡，天下人都叛離了他。
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
譯文：
楚懷王曾經和諸將約定說『先擊敗秦軍進入 咸陽，讓他在關中為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
譯文：
如今沛公先擊敗秦軍進入咸陽，連毫毛那麼細小的財物都沒敢動，封閉秦王宮室，把軍隊撤回到霸上，恭敬等待大王您的到來。
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
譯文：
特地派遣將士把守函谷關，為的是預防其他盜賊竄入和發生意外的變故。
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小人讒言），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
譯文：
沛公如此勞苦功高，沒有得到封侯的賞賜，您反而聽信小人的讒言，要殺害有功之人。這只能是走秦朝滅亡的老路，我私下認為大王您不會採取這種做法！」
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
譯文：
一番話說得項王無話回答，只是說：「坐！坐！」樊噲就挨著張良坐了下來。
上圖：鴻門宴（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四）沛公尿遁
坐須臾，沛公起如（去）廁，因招樊噲出。
譯文：
坐了一會兒，沛公起身上廁所，順便把樊噲叫了出來。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
譯文：
沛公出來後，項王派都尉陳平來叫沛公回去。
上圖：樊噲（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五）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
譯文：
沛公對樊噲說：「現在我出來，沒有來得及向他告辭，怎麼辦？」
樊噲曰：「大行（大事）不顧細謹（小的禮節），大禮（大節）不辭（避開，迴避）小讓（小的責備）。如今人方為刀俎（切肉砧板），我為魚肉，何辭為。」
譯文：
樊噲說：「幹大事不必顧及小的禮節，講大節無須躲避小的責備，如今人家好比是刀子砧板，而我們好比是魚是肉，還告辭幹什麼！」
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拿）？」
譯文：
於是一行人離開那裡。讓張良留下來向項王致歉。張良問：「大王來的時候帶了什麼禮物？」
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恰巧）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
譯文：
沛公說：「我拿來白璧一雙，準備獻給項王；玉斗一對，準備獻給亞父。正趕上他們發怒，沒敢獻上。您替我獻上吧。」
張良曰：「謹諾。」
譯文：
張良說：「遵命。」
上圖：鴻門位置圖（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六）獨騎脫身
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丟下）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彊、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徒步跑），從酈山下，道（取道）芷陽間行（抄小道走）。
譯文：
這個時候，項王部隊駐紮在鴻門一帶，沛公的部隊駐紮在霸上，相距四十里。沛公扔下車馬、侍從，脫身而走，他獨自一人騎馬，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手持劍盾，跟在後面徒步奔跑，從驪山而下，順著芷陽抄小路而行。
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估計）我至軍中，公乃入。」
譯文：
沛公臨行前對張良說：「從這條路到我們軍營，不超過二十里。估計我們到了軍營，你就進去。」
上圖：范增（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七）張良斷後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勺（不能再喝），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
譯文：
沛公等一行離開鴻門，抄小路回到軍營，張良進去致歉，說道：「沛公酒量不大，喝得多了點，不能跟大王告辭了。謹讓臣下張良捧上白璧一雙，恭敬地獻給大王足下；玉斗一對，恭敬地獻給大將軍足下。」
項王曰：「沛公安在？」
譯文：
項王問道：「沛公在什麼地方？」
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責備）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
譯文：
張良答道：「聽說大王有意責怪他，他就脫身一個人走了，現在已經回到軍營了。」
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
譯文：
項王接過白璧，放在座位上。
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小子，明斥項莊，暗譏項羽）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譯文：
亞父接過玉斗，扔在地上，拔出劍來撞碎了，說：「唉！項莊這小子沒法跟他共謀大事，奪取項王天下的，一定是沛公了。我們這班人就要成為俘虜了！」
上圖：曹無傷（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八）誅殺內奸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譯文：
沛公回到軍中，立即殺了曹無傷。
上圖：火燒阿房宮（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三十九）火燒阿房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
譯文：
過了幾天，項羽率兵西進，屠戮了咸陽城，殺死秦朝投降的王子嬰，燒毀秦朝的宮室，大火三個月都不熄滅；項羽劫掠秦朝的財寶、婦女，才往東回去了。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錦衣夜行
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倚恃）山河四塞（四面要塞），地肥饒，可都（建都）以（而）霸。」
譯文：
有人勸項王說：「關中這塊地方，有山河為屏障，四方都有要塞，土地肥沃，可以建都成就霸業。」
項王見秦宮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穿）繡（錦繡）夜行，誰知之者！」
譯文：
但項王看到秦朝宮室都被火燒得殘破不堪，又思念家鄉想回去，就說：「富貴不回故鄉，就像穿了錦繡衣裳而在黑夜中行走，別人誰知道呢？」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一）沐猴而冠
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徒具人形，不悟人事）耳，果然。」
譯文：
那個勸項王的人說：「人說楚國人像是猴子戴著人的帽子，徒具人形而已，果真是如此。」
項王聞之，烹（煮）說者。
譯文：
項王聽見這話，就把那個人扔進鍋裡煮死了。
上圖：義帝熊心（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二）遙尊義帝
項王使人致命（報告）懷王。懷王曰：「如約（按照先前所說，指「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的約定辦）。」乃尊懷王為義帝（意為假帝，名義上的帝，非真正的帝）。
譯文：
項王派人向懷王禀報破關入秦的情況。懷王說：「就按以前約定的那樣辦。」於是項王給懷王一個徒具虛名的尊貴稱號叫「義帝」。
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將相。謂曰：「天下初發難時，假（暫時）立諸侯後（六國諸侯後代，如韓成、田假、趙歇）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
譯文：
項王打算自己稱王，就先封手下諸將相為王，並對他們說：「天下發動起義之初，暫時立諸侯的後代為王，為的是討伐秦朝。然而身披堅甲，手持利兵，帶頭起事，暴露山野，三年在外，滅掉秦朝，平定天下，都是各位將相和我項籍的力量啊。義帝雖說沒有什麼戰功，但分給他土地讓他做王，本來也是應該的。」
諸將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諸將為侯王。
譯文：
諸將都說：「好。」於是就分封天下，立諸將為侯王。
上圖：項王分封天下圖（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三）分封天下
項王、范增疑（疑心）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和解），又惡（不樂意）負約（背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暗中謀劃）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被流放的人）皆居蜀。」
譯文：
項王、范增擔心沛公據有天下，然而鴻門之會已經和解了，又不樂意違背當初的約定，怕諸侯背叛，於是暗中謀劃道：「巴、蜀兩郡道路險阻，秦朝流放的人都居住在蜀地。」
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
譯文：
又說：「巴、蜀也算是關中的領域。」因此就立沛公為漢王，統治巴、蜀、漢中之地，建都南鄭。
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堵斷）漢王。
譯文：
又把關中分為三塊，封秦朝三名降將為王以阻斷漢王的東出之路。
項王乃立章邯為雍王，王咸陽以西，都廢丘。
譯文：
項王立章邯為雍王，統治咸陽以西的地區，建都廢丘。
長史欣者，故為櫟陽獄掾，嘗有德於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司馬欣為塞王，王咸陽以東至河，都櫟陽。立董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譯文：
長史司馬欣，本來是櫟陽獄掾，曾經對項梁有恩；都尉董翳，當初曾勸章邯投降楚軍。因此，立司馬欣為塞王，統治咸陽以東到黃河的地區，建都櫟陽；立董翳為翟王，統治上郡，建都高奴。
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
譯文：
改立魏王豹為西魏王，統治河東，建都平陽。
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寵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雒陽。
譯文：
瑕丘申陽，本是張耳寵幸的大臣，首先攻下河南郡，在黃河岸邊迎接楚軍，所以立申陽為河南王，建都洛陽。
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
譯文：
韓王成仍居舊都，建都陽翟。
趙將司馬卬定河內，數有功，故立卬為殷王，王河內，都朝歌。
譯文：
趙將司馬卬平定河內，屢有戰功，因此立司馬卬為殷王，統治河內，建都朝歌。
徙趙王歇為代王。
譯文：
改立趙王歇為代王。
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都襄國。
譯文：
趙相張耳一向賢能，又跟隨項羽入關，因此立張耳為常山王，統治趙地，建都襄國。
當陽君黥布為楚將，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都六。
譯文：
當陽君黥布為楚將，戰功在楚軍中向來屬於第一，因此立黥布為九江王，建都六縣。
鄱君吳芮率百越（種族名，為春秋越國的遺族。楚滅越，越民徙居五嶺一帶，又徙至福建、廣東各地，隨地立君，故稱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
譯文：
鄱君吳芮率領百越將士協助諸侯，又跟隨項羽入關，因此立吳芮為衡山王，建都邾縣。
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
譯文：
義帝的柱國共敖率兵攻打南郡，戰功多，因此立共敖為臨江王，建都江陵。
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
譯文：
改立燕王韓廣為遼東王。
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荼為燕王，都薊。
譯文：
燕將臧荼跟隨楚軍救趙，又隨軍入關，因此立臧荼為燕王，建都薊縣。
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
譯文：
改立齊王田市為膠東王。
齊將田都從共救趙，因從入關，故立都為齊王，都臨菑。
譯文：
齊將田都隨楚軍一起救趙，接著又隨軍入關，因此立田都為齊王，建都臨菑。
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北王，都博陽。
譯文：
當初被秦朝滅亡的齊王建之孫田安，在項羽渡河救趙時，曾攻下濟水之北的幾座城池，率領他的軍隊投降項羽，因此立田安為濟北王，建都博陽。
田榮者，數負項梁，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
譯文：
田榮多次有背於項梁，又不肯率兵跟隨楚軍攻打秦軍，因此不冊封。
成安君陳餘棄將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於趙，聞其在南皮，故因環（周圍）封三縣。
譯文：
成安君陳餘，因與張耳關係不睦，拋棄將印而離去，也不跟隨楚軍入關，但他一向以賢能聞名，又對趙國有功，知道他在南皮，因此把南皮周圍的三個縣封給他。
番君將梅鋗功多，故封十萬戶侯。
譯文：
番君吳芮的部將梅鋗戰功多，因此封他為十萬戶侯。
上圖：西楚霸王分封天下（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四）西楚霸王
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譯文：
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統治九個郡，建都彭城。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五）暗殺義帝
漢之元年（劉邦在這此年二月稱漢王，當時天下尚未統一，各國都有其紀元，因司馬遷為漢臣，所以用漢之紀元）四月，諸侯罷戲（麾，將帥的大旗）下，各就國（到自己的封國去）。
譯文：
漢元年（前206）四月，諸侯受封已畢，在大將軍的旗幟下罷兵，分別前往各自的封國。
項王出（出函谷關）之國，使人徙（遷離彭城）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內地山僻地區）。」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
譯文：
項王出了函谷關，來到自己的封國，派人去讓義帝遷都，說：「古時候帝王擁有的土地是縱橫各千里，而且一定要居住在河流的上游。」讓使者把義帝遷徙到長沙的郴縣去。
趣義帝行，其臣稍稍（漸漸）背叛之，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
譯文：
使者催促義帝起程，左右群臣漸漸叛離了他，項王於是祕密派衡山王吳芮、臨江王共敖，把義帝截殺於大江之中。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六）人心不服
韓王成無軍功，項王不使之國，與俱至彭城，廢以為侯，已（不久）又殺之。
譯文：
韓王成沒有軍功，項王不讓他到封國去，把他一起帶到了彭城，廢為侯，不久又殺了他。
臧荼之國，因逐韓廣之遼東，廣弗聽，荼擊殺廣無終，並王其地。
譯文：
臧荼到了封國，就驅逐韓廣去遼東，韓廣不聽從，臧荼在無終殺了他，把他的土地並為己有。
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乃大怒，不肯遣齊王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田都，田都走楚。
譯文：
田榮聽說項羽改封齊王田市為膠東王，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非常憤怒，不肯把齊王遷往膠東，就佔據了齊地，起而反楚，迎頭攻擊田都，田都逃往楚國。
齊王市畏項王，乃亡之膠東就國。田榮怒，追擊殺之即墨。榮因自立為齊王，而西殺擊濟北王田安，並王三齊（指齊、膠東、濟北三國，其地均屬戰國齊地）。
譯文：
齊王田市害怕項王，偷偷向膠東逃去，奔赴封國。田榮發怒，就追趕田市，把他殺死在即墨。田榮於是自立為齊王，又向西進攻並殺死濟北王田安，統治全部三齊之地。
榮與（給）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
譯文：
田榮把將軍印授給彭越，讓他在梁地反楚。
上圖：秦末割據勢力圖（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七）張耳歸漢
陳餘陰使張同、夏說（音ㄩㄝˋ）說齊王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主持天下的事，即分封諸侯），不平。今盡王故王於醜（壞的）地，而王其群臣諸將善（好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餘以為不可。
譯文：
陳餘私下派張同、夏說勸齊王田榮說：「項羽主持天下事，並不公平。現在他把以前的諸侯王都封在壞的地方，而把他自己的諸將群臣都封在好的地方，驅逐原來的君主趙王，讓他往北徙居到代地，我認為這樣是不合適的。
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不聽從不義之命），願大王資（助）餘兵，請以擊常山，以復趙王，請以國為扞蔽（外衛，屏障）。」齊王許之，因遣兵之趙。
譯文：
聽說大王您已起兵反楚，而且不聽從項羽的不義之命，希望大王您接濟我一部分兵力，讓我去攻打常山，恢復趙王原有的地盤。我願用我們的國土給齊國作為屏障。」齊王答應了，就派兵赴趙。
陳餘悉發三縣兵，與齊併力擊常山，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餘迎故趙王歇於代，反（返）之趙，趙王因立陳餘為代王。
譯文：
陳餘發動三縣全部兵力，跟齊軍合力攻打常山王張耳，把常山王打得大敗。張耳逃走去歸附漢王。陳餘從代地把原趙王歇接回趙國。趙王因此立陳餘為代王。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八）漢王出蜀
是時，漢還定三秦（指雍、塞、翟三國，其地均在秦國地區）（編按：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項羽聞漢王皆已並關中，且東，齊、趙叛之，大怒。
譯文：
這時候，漢王率軍順原路返回關中，用韓信之計，襲破了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翳皆降漢，三秦被平定。項羽聽說漢王已經兼併關中，將要東進，齊國，趙國又都背叛自己（編按：指田榮殺田都、田市、田安，並王三齊，和陳餘破常山王，迎還趙王歇，田榮又命彭越在梁地反楚），大為震怒。
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令蕭公角等擊彭越。彭越敗蕭公角等。
譯文：
於是任命以前的吳縣令鄭昌為韓王，抵擋漢軍。命令蕭公角等攻打彭越，彭越打敗了蕭公角等。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四十九）項王平叛
漢使張良徇韓，乃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失去應該得到的封職，即未能封為關中王），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
譯文：
漢王派張良去奪取韓地，並送給項王一封信說：「漢王失去了做關中王的冊封，所以只想要得到關中，若能遵循以前的約定，就立即停火，不改再繼續東進。」
又以齊、梁（齊、趙之誤）反書遺項王曰：「齊欲與趙並滅楚。」楚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
譯文：
又把齊、梁二地的反叛信送交給項王，說：「齊國想要跟趙國一起滅掉楚國。」楚軍因此就放棄了西進的打算，向北去攻打齊國。
徵兵九江王布。布稱疾（託言有病）不往，使將將數千人行，項王由此怨布也。
譯文：
項王向九江王黥布徵調部隊。黥布推託有病，不肯親自出征，只派部將率領幾千人前往，項王因此開始怨恨黥布。
漢之二年冬，項羽遂北至城陽，田榮亦將兵會戰。田榮不勝，走至平原，平原民殺之。
譯文：
漢二年（公元前205年）冬天，項羽向北到達城陽，田榮也帶領部隊來與項羽決戰。田榮被項羽打敗，逃到平原，平原的百姓把他殺了。
遂北燒夷（燒平）齊城郭室屋，皆阬田榮降卒，係（捆綁）虜（俘虜）其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多所殘滅。齊人相聚而叛之。
譯文：
項羽於是率軍北進，燒平齊國的城市房屋，全部活埋田榮手下投降的士兵，擄掠齊國的老弱婦女。項羽奪取齊地直到北海，殺死了許多人，毀滅許多地方。
於是田榮弟田橫收齊亡卒得數萬人，反城陽。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
譯文：
齊國人聚集起來，一起造反。這時候，田榮的弟弟田橫收集齊軍逃散的士卒共計數萬人，在城陽反擊楚軍。項王因此而停下來，但一連打了幾仗都沒打下。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楚漢交鋒
春，漢王部（率領）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項王聞之，即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
譯文：
這一年春天，漢王率領五路諸侯的兵馬，共五十六萬人，向東進兵討伐楚國。項王聽到這個消息，就命令諸將攻打齊國，他自己改率領精兵三萬人向南從魯縣穿過胡陵（，迎擊漢軍）。
四月，漢皆已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
譯文：
到了四月，漢軍已全部進入彭城，擄掠那裡的財寶美人，每天擺酒席大會賓客。
項王乃西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
譯文：
項王引兵西行奔向蕭縣，從早晨開始，一邊攻打漢軍，一邊向東推進，打到彭城已是中午時分，楚軍把漢軍打得大敗。
漢軍皆走，相隨（一個接著一個地）入穀、泗水，殺漢卒十餘萬人。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被殺），漢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幣（匝，環繞一周）。
譯文：
漢軍四處逃散，前後個個掉進穀水、泗水，楚軍殺了漢兵卒十多萬人。漢兵向南逃入山地，楚軍又追擊到靈壁東面的睢水邊上。漢軍後退，由於楚軍的逼擠，很多人被傷殺，漢軍士卒十餘萬人都掉進睢水，睢水因被堵塞都不向前流動了。楚軍把漢王裡外包圍了三層。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一）大風起兮
於是大風從西北而起，折木發（掀）屋，揚沙石，窈冥（昏暗）晝晦（天黑），逢迎楚軍（風沙迎面而吹）。
譯文：
正在這個時候，狂風從西北方向刮起，摧折樹木，掀毀房舍，飛沙走石，刮得天昏地暗，白天變成了黑夜，向著楚軍迎面撲來。
楚軍大亂，壞散（崩潰），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逃）去。
譯文：
楚軍因此大亂，隊陣崩潰，也因為如此，漢王才得以帶領幾十名騎兵慌忙逃離戰場。
上圖：劉邦（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二）推墮子女
欲過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漢王家：家皆亡，不與漢王相見。
譯文：
漢王原打算從沛縣經過，接取家眷向西逃，楚軍也派人追到沛縣，去抓漢王的家眷；但漢王家眷已經逃散，沒有跟漢王見面。
漢王道逢得孝惠、魯元，乃載行。
譯文：
漢王在路上遇見了孝惠帝（劉邦之子）和魯元公主（劉邦之女），就把他們帶上車，一起西逃。
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
譯文：
楚軍騎兵追趕漢王，漢王感到情況危急，就把兒子、女兒直接推落車下，滕公夏侯嬰每次都下車把他們倆重新扶上車，這樣推下扶上有好幾次。
曰：「雖急不可以驅（趕馬），奈何棄之？」於是遂得脫。
譯文：
夏侯嬰對漢王說：「雖然情況如此危急，可是馬也不能趕得再快，可是怎麼能把他們扔掉呢？」就這樣，姐弟倆才得以脫險。
求太公、呂后不相遇。審食其（音ㄧˋ ㄐㄧ）從太公、呂后間行（抄小路走），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遂與歸，報項王，項王常置（扣留）軍中。
譯文：
漢王等人到處尋找太公（劉邦之父）、呂后（劉邦之妻），但沒有找到。審食其，跟隨太公、呂后抄小路逃走，也在尋找漢王，卻偏偏碰上了楚軍。楚軍就帶著他們回來，向項王報告。項王一直把太公、呂后留置在軍中當作人質。
上圖：劉邦與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三）楚漢相爭
是時呂后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漢王間往從之，稍稍收其士卒。
譯文：
這時候，呂后的哥哥周呂侯為漢王帶兵駐守下邑，漢王順小路去投奔他，漸漸收回失散的漢軍士卒。
至滎陽，諸敗軍皆會（會合），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未曾載入名冊不符合兵役年齡者）悉（往）詣滎陽，復大振。
譯文：
到滎陽時，各路敗軍都已會集在這裡，蕭何也把關中沒有載入兵役名冊的老弱人丁全部都帶到滎陽，漢軍軍心重新大振。
楚起於彭城，常乘勝逐北（敗逃者），與漢戰滎陽南京、索間，漢敗楚，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
譯文：
楚軍從彭城出發，一路上經常藉著勝利的威勢追擊敗逃的漢兵。可是在滎陽南面的京邑、索邑之間與漢軍打了一仗，漢軍打敗了楚軍，楚軍因此不能越過滎陽向西推進。
項王之救彭城，追漢王至滎陽，田橫亦得收齊，立田榮子廣為齊王。
譯文：
項王去援救彭城，追趕漢王到滎陽，這時田橫也恢復了齊地，立田榮的兒子田廣為齊王。
漢王之敗彭城，諸侯皆復與楚而背（歸附）漢。
譯文：
漢王在彭城失敗的時候，諸侯又都歸附楚而背叛了漢。
上圖；象棋（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四）楚河漢界
漢軍滎陽，築甬道屬（連接）之河，以取敖倉粟。
譯文：
漢王駐紮在滎陽，築起兩邊有牆的甬道，和黃河南岸相連接，用以取得敖倉的糧食。
漢之三年，項王數侵奪漢甬道，漢王食乏，恐，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項王欲聽之。
譯文：
漢三年（公元前204年），項王多次侵奪漢王的甬道，漢王糧食匱乏，心裡恐慌，請求講和，條件是把滎陽以西的地盤劃歸漢王。項王打算接受這個條件。
上圖：項羽與范增（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五）陳平用計
歷陽侯范增曰：「漢易與（容易對付）耳，今釋（放走）弗取，後必悔之。」項王乃與范增急圍滎陽。
譯文：
歷陽侯范增說：「漢軍現在容易對付，如果把它放走而不征服它，將來一定會後悔的！」項王於是和范增立即包圍了滎陽。
漢王患之，乃用陳平計間（離間）項王。
譯文：
漢王很擔心，就用陳平的計策，來離間項王與范增的關係。
項王使者來，為太牢（牛、羊、豕三者齊備為太牢）具（飯食），舉欲進之。見使者，詳（佯裝）驚愕曰：「吾以為亞父使者，乃反項王使者。」更持去，以惡食食（粗劣飯食）項王使者。
譯文：
項王的使者來了，漢王讓人準備了特別豐盛的酒筵，端過來剛要進獻，一見使者又裝作驚愕的樣子說道：「我們以為是亞父的使者，沒想到卻是項王的使者。」把酒筵重又撤回，拿出粗劣的飯食給項王使者吃。
使者歸報項王，項王乃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之權。
譯文：
使者回去向項王報告，項王竟真的懷疑范增和漢王有私情，漸漸把他的權力給剝奪了。
上圖：范增（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六）范增告老
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乞身告老。古人把做官看作委身於君，年老要求退休叫做乞骸骨）歸卒伍（回鄉為民。古時戶籍以五戶為伍，三百家為卒，卒伍指鄉里）。」
譯文：
范增非常氣憤，說：「天下事大局已定，君王您自己看著辦吧。希望您把這把老骨頭賜還給我，讓我回鄉為民吧！」
項王許之。行未至彭城，疽（毒瘡）發背而死。
譯文：
項王答應了他的請求。於是范增啟程走了，還沒走到彭城，由於背上毒瘡發作而身亡。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七）漢王詐降
漢將紀信說漢王曰：「事已急矣，請為（替）王誑楚為王（裝扮成您（漢王）），王可以間出。」於是漢王夜出女子滎陽東門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擊之。
譯文：
漢將紀信給漢王出主意說：「形勢危急，請讓我假扮成大王，替您去誆騙楚兵，您可以趁機逃走。」於是漢王趁夜從滎陽東門放出二千名身披鎧甲的女子，楚兵立即從四面包圍攻打。
紀信乘黃屋車（天子所乘之車），傅（插）左纛（用毛羽做的類似旗幟），曰：「城中食盡，漢王降。」楚軍皆呼萬歲。
譯文：
紀信乘坐著天子所乘的黃屋車，車子插著有毛羽裝飾的旗幟，說：「城中糧食已經吃光了，漢王宣布投降。」楚軍一起歡呼萬歲。
漢王亦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走成皋。
譯文：
這時漢王也帶著幾十名騎兵從城的西門逃出，逃到成皋。
項王見紀信，問：「漢王安在？」
譯文：
項王見到紀信，問道：「漢王在哪？」
曰：「漢王已出矣。」項王燒殺紀信。
譯文：
紀信說：「漢王已經逃出城了。」項王（大怒）於是燒死紀信。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八）周苛拒降
漢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樅公、魏豹守滎陽。
譯文：
漢王派御史大夫周苛、樅公、魏豹等把守滎陽。
周苛、樅公謀曰：「反（反叛過）國之王，難與守城。」乃共殺魏豹。
譯文：
周苛、樅公商議道：「魏豹是已經叛變過的國家的君王（魏豹最初被項羽封為西魏王，後降漢，又叛漢，韓信破魏，虜獲魏豹，劉邦赦免了他），難以和他一塊守城。」就一起殺了魏豹。
楚下滎陽城，生得（活捉）周苛。
譯文：
楚軍攻下滎陽城，活捉了周苛。
項王謂周苛曰：「為我將，我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
譯文：
項王對周苛說：「給我做將軍吧，我任命你為上將軍，封你為三萬戶侯。」
周苛罵曰：「若不趣（趕快）降漢，漢今虜若（你），若（你）非漢敵也。」項王怒，烹周苛，井殺樅公。
譯文：
周苛罵道：「你若不快快投降漢王，漢王就要俘虜你了，你不是漢王的對手。」項王發怒，煮死周苛，把樅公也一起殺了。
上圖：楚漢相爭（圖片引自網路）
（五十九）相持不下
漢王之出滎陽，南走宛、葉，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復入保成皋。
譯文：
漢王逃出滎陽後，向南跑到宛縣、葉縣，遇到九江王黥布，一邊行進，一邊收集士兵，重新又進入成皋，據守在那裡。
漢之四年，項王進兵圍成皋。漢王逃，獨與滕公（夏侯嬰）出成皋北門，渡河走脩武，從張耳、韓信軍。
譯文：
漢四年（公元前203年），項王進兵包圍成皋。漢王逃走，一個人帶著滕公夏侯嬰出了成皋北門，渡過黃河，逃向修武，去投奔張耳、韓信的部隊。
諸將稍稍得出成皋，從漢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漢使兵距之鞏，令其不得西。
譯文：
諸將也陸續逃出成皋，追隨漢王。楚軍因此拿下成皋，想要西進。漢王派兵在鞏縣抵抗，阻斷楚軍西進的去路。
是時，彭越渡河擊楚東阿，殺楚將軍薛公。項王乃自東擊彭越。
譯文：
這時候，彭越渡過黃河，在東阿攻打楚軍，殺了楚國將軍薛公。項王於是親自率兵東進攻打彭越。
漢王得淮陰侯兵，欲渡河南。鄭忠說漢王，乃止壁（築起壁壘）河內。
譯文：
漢王得到淮陰侯的部隊，想要渡黃河南進。鄭忠勸阻漢王，漢王才停止南進，在黃河北岸修築營壘駐紮下來。
使劉賈將兵佐彭越，燒楚積聚（糧草輜重）。
譯文：
漢王派劉賈率兵去增援彭越，燒毀了楚軍的糧草輜重。
項王東擊破之，走彭越（把彭越打跑了）。
譯文：
項王繼續東進，打敗了劉賈，趕跑了彭越。
漢王則引兵渡河，復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
譯文：
漢王這時就率領部隊渡過黃河，又拿下了成皋，在西廣武紮營，就近取食敖倉的糧食。
項王已定東海來，西，與漢俱臨廣武而軍，相守（各自守住營壘）數月。
譯文：
項王東擊彭越，打敗了劉賈，已經平定了東方，現在又回過頭來西進，在東廣武與漢軍隔著廣武澗紮下營來，兩軍各自堅守，持續了好幾個月。
上圖：劉邦（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十）分一杯羹
當此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項王患之。
譯文：
就在這個時候，彭越幾次往返梁地，斷絕了楚軍後方的糧食運輸，項王為此深感憂慮。
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趕快投降），吾烹太公。」
譯文：
他做了一張高几案板，把漢王父親太公擱置在上面，向漢王宣告說：「現在你如果不趕快投降，我就把你老子煮死。」
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稱臣）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父）即若（你）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項王怒，欲殺之。
譯文：
漢王說：「我和項羽作為臣子一塊接受了懷王的命令，曾說『相約結為兄弟』，這樣說來，我的老子也就是你的老子，如果你一定要煮了你的老子，就希望你能分給我一杯肉湯。」項王大怒，要殺太公。
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只益禍耳。」項王從之。
譯文：
項伯說：「天下事還不知道怎麼樣，再說要奪天下的人是不顧及家庭的，即使殺了他也不會有什麼好處，只會增加禍患罷了。」項王於是聽從了項伯的話。
上圖：劉邦（左）與項羽（右）（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十一）鬥智不鬥力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疲憊）轉（車運）漕（船運）。
譯文：
楚漢長久相持，勝負未決。年輕人厭倦了長期的軍旅生活，老弱也因水陸運輸而十分疲憊。
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動亂紛擾）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向）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白白地）苦天下之民父子為（語氣詞）也。」
譯文：
項王對漢王說：「天下紛紛亂亂好幾年，只是因為我們兩人的緣故。我希望跟漢王挑戰，決一雌雄。不要再讓百姓老老小小白白受苦吧！」
漢王笑謝曰：「吾寧鬬智，不能鬬力。」
譯文：
漢王笑著回絕說：「我寧願鬥智，不能鬥力。」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十二）樓煩畏懼
項王令壯士出挑戰，漢有善騎射者樓煩，楚挑戰三合，樓煩（北方種族名，此指善於騎射的士卒）輒射殺之。
譯文：
項王讓勇士出營挑戰，漢軍有善於騎射的樓煩，楚兵挑戰好幾次，樓煩每次都把他們射死。
項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戰。
譯文：
項王大怒，就親自披甲持戟出營挑戰。
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目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入壁，不敢復出。
譯文：
樓煩搭箭正要射，項王瞪大眼睛向他大吼一聲，樓煩嚇得眼睛不敢正視，兩隻手不敢放箭，轉身逃回營壘，不敢再出來。
漢王使人間問之，乃項王也。漢王大驚。
譯文：
漢王派人私下打聽，才知道原來是項王。漢王大為吃驚。
上圖：劉邦（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十三）漢王中箭
於是項王乃即（走近）漢王相與臨廣武間（澗）而語。漢王數（列舉罪狀，《高祖本紀》載有劉邦所列項羽十條罪狀）之，項王怒，欲一戰。
譯文：
這時項王就向漢王那邊走近，分別站在廣武澗東西兩邊互相對話。漢王一樁一樁地列舉了項王的罪狀，項王很生氣，要和漢王決一戰。
漢王不聽，項王伏弩（埋伏的弓箭手）射中漢王。漢王傷，走入成皋。
譯文：
漢王不聽，項王埋伏下的弓箭手射中了漢王。漢王受了傷，跑進成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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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韓信破楚
項王聞淮陰侯已舉河北，破齊、趙，且欲擊楚，乃使龍且往擊之。淮陰侯與戰，騎將灌嬰擊之，大破楚軍，殺龍且。韓信因自立為齊王。
譯文：
項王聽說淮陰侯韓信已經攻克了河北，打敗了齊、趙兩國，而且正準備向楚軍進攻，就派龍且前去迎擊。淮陰侯與龍且交戰，漢騎將灌嬰也趕來了，把楚軍打得大敗，龍且被殺。韓信趁此機會自立為王。
項王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說淮陰侯（武涉說淮陰侯的內容是勸說淮陰侯背漢聯楚，三分天下，見《淮陰侯列傳》），淮陰侯弗聽。
譯文：
項王聽到龍且軍敗的消息，心裡害怕了，派盱台人武涉，前去遊說淮陰侯，勸他聯楚背漢，與楚漢三分天下，淮陰侯不聽。
是時，彭越復反，下梁地，絕楚糧。
譯文：
這時候，彭越又回梁地，斷絕了楚軍的糧食。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十五）赦免於坑
項王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等曰：「謹（千萬）守成皋，則漢欲挑戰，慎勿與戰，毋令得東（不要讓漢軍得以東進）而已。我十五日必誅彭越，定梁地，復從將軍。」乃東，行擊陳留、外黃。
譯文：
項王對海春侯大司馬曹咎等人說：「你們要小心謹慎守住成皋，如果漢軍挑戰，千萬不要和他們交戰，只要別讓他們東進就行。十五天之內，我一定殺死彭越，平定梁地，回來再跟將軍們會合。」於是帶兵向東進發，一路上攻打陳留、外黃。
外黃不下。數日，已（以）降，項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詣城東，欲阬之。
譯文：
外黃起先不歸順。過了幾天終於投降了，項王很生氣，命令男子十五歲以上的全部到城東去，想要把他們通通活埋了。
外黃令舍人（門客）兒年十三，往說項王曰：「彭越彊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阬之，百姓豈有歸心？從此以東，梁地十餘城皆恐，莫肯下矣。」項王然（認同）其言，乃赦外黃當阬者。
譯文：
外黃縣令門客的兒子才十三歲，前去勸說項王，說道：「彭越憑強力威脅外黃，外黃人害怕，所以才姑且投降，為的是等待大王。如今大王來了，又要全部活埋他們，百姓哪兒還會有歸附之心呢？從這往東，梁地十幾個城邑的百姓都會很害怕，就沒有人肯歸附您了。」項王認為他的話對，就赦免準備活埋的那些人。
東至睢陽，聞之皆爭下（爭著降服）項王。
譯文：
項王部隊東進睢陽縣，睢陽人聽到這情況，都爭著歸附項王。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十六）曹咎自刎
漢果數挑楚軍戰，楚軍不出。
譯文：
（另一方面，在防守成皋的大司馬曹咎，謹守項羽出發前的交代，）果然漢軍多次向楚軍挑戰，楚軍都沒出來。
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汜水。
譯文：
漢軍就派人去辱罵他們，一連五、六天，大司馬曹咎忍不住氣憤，竟派兵出城渡過汜水。
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貨賂（財貨）。
譯文：
就在士卒剛渡過一半時，漢軍出擊，大敗楚軍，繳獲楚軍的全部物資。
大司馬咎、長史翳、塞王欣皆自剄汜水上。
譯文：
大司馬曹咎、長史董翳、塞王司馬欣等人，都在汜水邊上自刎。
大司馬咎者，故蘄獄掾，長史欣亦故櫟陽獄吏，兩人嘗有德於項梁，是以項王信任之。
譯文：
大司馬曹咎，就是原來的蘄縣獄椽，長史司馬欣就是以前的櫟陽獄吏，兩個人都曾經對項梁有恩德，所以項王信任他們。
當是時，項王在睢陽，聞海春侯軍敗，則引兵還。
譯文：
在這時候，項王在睢陽，聽說海春侯的軍隊被打敗，就趕緊帶兵趕回成皋。
漢軍方圍鍾離眛於滎陽東，項王至，漢軍畏楚，盡走險阻（山高路險之地）。
譯文：
漢軍當時正把楚將鍾離昧包圍在滎陽東邊，項王及時趕到，漢軍害怕楚軍，全部逃入附近的山地。
（圖片引自網路）
（六十七）鴻溝為界
是時，漢兵盛食多，項王兵罷食絕。
譯文：
這時侯，漢軍士氣旺盛，糧草充足；項王士卒疲憊，糧食斷絕。
漢遣陸賈說項王，請太公，項王弗聽。
譯文：
漢王派陸賈去勸說項王，要求放回太公，項王不肯答應。
漢王復使侯公往說項王，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
譯文：
漢王又派侯公去勸說項王，項王才跟漢王定約，平分天下，鴻溝以西的地方劃歸漢，鴻溝以東的地方劃歸楚。
項王許之，即歸漢王父母妻子（劉邦生母劉媼已死，此處母指劉邦庶母，子指庶子劉肥，依趙翼《廿二史剳記》），軍皆呼萬歲。
譯文：
項王同意了這個條件之後，立即放回漢王的家屬，兩軍官兵都呼喊萬歲。
漢王乃封侯公為平國君。匿弗肯復見（讓侯公隱藏起來，漢王不肯再見到他。一說是侯公藏起來不願再見漢王，表示不圖封賞）。曰：「此天下辯士，所居傾國（侯公口才好，他住在哪就會使人家的國家傾覆），故號為平國君。」
譯文：
漢王於是封侯公為平國君，讓他隱匿起來，不肯再跟他見面。說：「這個人是天下的善辯之士，他待在哪國，就會使哪國傾覆，所以給他個稱號叫平國君。」
項王已約，乃引兵解而東歸。
譯文：
項王訂約後，就帶上部隊罷兵東歸了。
上圖：楚漢相爭（圖片引自網路）
（六十八）養虎貽患
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大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聽之。
譯文：
漢王也想撤兵西歸，張良、陳平勸他說：「漢已據天下的大半，諸侯又都歸附於漢。而楚軍已兵疲糧盡，這正是上天亡楚之時。不如索性趁此機會把它消滅。如果現在放走項羽而不打他，這就是所謂的養虎給自己留下禍患。」漢王聽從了他們的建議。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十九）三路圍楚
漢五年，漢王乃追項王至陽夏南，止軍，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
譯文：
漢五年（公元前202年），漢王追趕項王到陽夏南邊，讓部隊駐紮下來，並和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約好日期會合，共同攻打楚軍。
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挖深壕溝）而自守。
譯文：
漢軍到達固陵，而韓信、彭越的部隊沒有來會合。楚軍攻打漢軍，再度把漢軍打得大敗。漢王又逃回營壘，掘深壕溝堅守。
謂張子房曰：「諸侯不從約，為之奈何？」
譯文：
漢王問張良道：「諸侯們不遵守約定（前來救援），怎麼辦？」
對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本來）宜（應該）。
譯文：
張良回答說：「楚軍快被打垮了，韓信和彭越還沒有得到分封的地盤，所以他們不來是很自然的。
君王能與共分天下，今可立致（招來）也。即（如果）不能，事未可知也。
譯文：
君王如果能和他們共分天下，就可以讓他們立刻前來。如果不能，形勢就難以預料了。
君王能自陳以東傅（到）海，盡與韓信；睢陽以北至穀城，以與彭越：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
譯文：
君王如果把從陳縣以東到海濱一帶地方都給韓信，把睢陽以北到穀城的地方給彭越；使他們各自為自己而戰，楚軍就容易打敗了。」
漢王曰：「善。」
譯文：
漢王說：「好。」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垓下會師
於是乃發使者告韓信、彭越曰：「併力擊楚。楚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至穀城與彭相國。」
譯文：
於是派出使者告訴韓信、彭越說：「你們跟漢王合力擊楚，打敗楚軍之後，從陳縣往東至海濱一帶地方給齊王韓信，睢陽以北至穀城的地方給相國彭越。」
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報曰：「請今進兵。」
譯文：
使者到達之後，韓信、彭越都說：「我們今天就帶兵出發。」
韓信乃從齊往，劉賈軍從壽春並行，屠城父，至垓下。
譯文：
於是韓信從齊國起行，劉賈的部隊從壽春和他同時進發，屠戮了城父，到達垓下。
大司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隨劉賈、彭越皆會垓下，詣（逼近）項王。
譯文：
大司馬周殷叛離楚王，以舒縣的兵力屠戮了六縣，發動九江兵力，隨同劉賈、彭越一起會師在垓下，逼向項王。
上圖：京劇中的項羽（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一）四面楚歌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
譯文：
項王的部隊在垓下修築了營壘，兵少糧盡，漢軍及諸侯兵把他團團包圍了好幾層。
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怎麼楚人這麼多）也！」
譯文：
深夜裡，聽到漢軍在四面唱著楚地的歌，項王大為吃驚，說：「難道漢已經完全取得了楚地？怎麼楚國人會這麼多呢？」
上圖：京劇中的項羽與自刎的虞姬（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二）霸王別姬，垓下悲歌
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音ㄓㄨㄟ，毛色蒼白相雜的馬），常騎之。
譯文：
項王連夜起來，在帳中飲酒。有美人名虞，一直受寵跟在項王身邊；有駿馬名叫烏騅馬，是項王一直騎乘的坐騎。
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跑）。騅不逝兮可奈何（可怎麼辦），虞兮虞兮奈若何（能怎麼辦）！」
譯文：
這時候，項王不禁慷慨悲歌，自己作詩吟唱道：「力量能拔山啊！英雄氣概舉世無雙。時運不濟啊！烏騅馬不能再往前闖。烏騅馬不往前闖啊！這可怎麼辦！虞姬呀虞姬，我怎麼安排妳啊才妥善！」
歌數闋（遍），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譯文：
項王唱了幾遍，美人虞姬在一旁應和。項王眼淚一道道流下來，左右侍者也都跟著落淚，沒有一個人能抬起頭來看他。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三）項王突圍
於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趁）夜潰圍南出，馳走。
譯文：
於是項王騎上馬，部下壯士八百多人騎馬跟在後面，趁夜突破重圍，向南衝出，奔馳而走。
平明（天快亮），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
譯文：
天快亮的時候，漢軍才發覺，命令騎將灌嬰帶領五千騎兵去追趕。
項王渡淮，騎能屬（跟上）者百餘人耳。
譯文：
項王渡過淮河，部下能夠跟上的，只剩下一百多人了。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四）引入歧途
項王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老農），田父紿（騙）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
譯文：
項王來到陰陵，迷了路，去問一個農夫，這農夫騙他說：「要向左邊走。」項王帶人向左，陷進了大沼澤地中，因此漢兵追上了他們。
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
譯文：
項王又帶著騎兵向東，到達東城，這時就只剩下二十八人了，漢軍騎兵追趕上來的有幾千人。
上圖：京劇中的項羽（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五）非戰之罪
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
譯文：
項王自己估計不能逃脫了，對他的騎兵說：「我帶兵起義至今已經八年，親自打了七十多仗，我所抵擋的敵人都被打垮，我所攻擊的敵人無不降服，從來沒有失敗過，因而能夠稱霸，據有天下。
然今卒（終於）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譯文：
可是如今我終於被困在這裡，這是上天要滅亡我，不是我作戰的過錯啊！
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痛快地打一仗），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砍）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譯文：
我今天肯定得決心戰死了，我願意給諸位打個痛痛快快的仗，一定勝它個三回，給諸位衝破重圍，斬殺漢將，砍倒軍旗，讓諸位知道，的確是上天要滅亡我，決不是作戰的過錯。」
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六）困獸之鬥
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嚮（面向四方）。漢軍圍之數重。
譯文：
於是把騎兵分成四隊，面朝四個方向。漢軍把他們包圍起好幾層。
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
譯文：
項王對騎兵們說：「我來給你們拿下一員漢將！」
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潰敗），遂斬漢一將。
譯文：
命令四面騎士驅馬飛奔而下，約定衝到山的東邊，分作三處集合。於是項王高聲呼喊著衝了下去，漢軍像草木隨風倒伏一樣潰敗了，項王殺掉了一名漢將。
（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七）瞋目怒叱
是時，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倒退）數里，與其騎會為三處。
譯文：
這時，赤泉侯楊喜為漢軍騎將，在後面追趕項王，項王瞪大眼睛呵叱他，赤泉侯連人帶馬都嚇壞了，倒退了好幾里，項王與他的騎兵就在三處會合了。
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
譯文：
漢軍不知項王的去向，就把部隊分為三路，再次包圍上來。項王策馬衝了上去，又斬殺一名漢軍都尉，殺死有百八十人，聚攏騎兵，楚軍僅僅損失了兩個人。
乃謂其騎曰：「何如？」
譯文：
項王問騎兵們道：「你們看怎麼樣？」
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譯文：
騎兵們都無限佩服地說：「正像大王說的那樣。」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八）無顏以見江東父老
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
譯文：
這時候，項王想要向東渡過烏江。烏江亭長正停船靠在岸邊等在那裡，對項王說：「江東雖然小，但土地縱橫各有千里，民眾有幾十萬，也足以稱王。希望大王快快渡江。現在只有我這裡有船，等漢軍到了，沒法渡過去。」
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
譯文：
項王笑了笑說：「上天要滅亡我，我還渡烏江回去幹什麼！再說當初我和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如今沒有一個人回來，縱使江東父老兄弟憐愛我，讓我做王，我又有什麼臉面回去見他們？縱使他們不說什麼，我項羽難道心中沒有愧疚嗎？」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七十九）烏騅相贈
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公。」
譯文：
項羽於是對亭長說：「我知道您是位忠厚長者，我騎得這匹馬，跟著我征戰了五年，所向無敵，曾經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殺掉牠，如今就把牠送給您吧。」
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遭受）十餘創。
譯文：
項羽命令所有騎兵都下馬步行，手持短兵器與追兵交戰，光是項羽一人就擊殺了漢軍幾百人，而項王身上也有十幾處負傷。
上圖：自刎的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八十）烏江自刎
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你）非吾故人（老朋友）乎？」
譯文：
此時
項王回頭看見漢軍騎司馬呂馬童，說：「你不是我相識的故人嗎？」
馬童面（面對面，呂馬童原在後面追趕項王，項王回過頭來看見他，二人才正面相對）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
譯文：
呂馬童這時才跟項羽對上了臉，於是指給漢軍將領王翳說：「這人就是項王。」
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懸賞徵求）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送給你一點好處）。」乃自刎而死。
譯文：
項羽說：「我聽說，漢王用黃金千斤，封邑萬戶懸賞徵求我的這顆頭，我就把這份好處送給你吧！」說完，自刎而死。
上圖：殘存的棋子（圖片引自網路）
（八十一）軀體五分
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
譯文：
於是王翳搶下項王的頭，其他騎兵互相踐踏爭搶項羽的軀體，由於相爭奪而被殺死的有幾十人。
最其後，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身體的部分，四肢加頭合稱五體）體，皆是。
譯文：
最後，郎中騎將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爭得項羽一段肢體。五個人到一起把肢體拼合，正好都符合。
故分其地為五：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譯文：
因此，把項羽的土地分成五塊：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上圖：殘存的棋子（圖片引自網路）
（八十二）霸王身後
項王已死，楚地皆降漢，獨魯不下。漢乃引天下兵欲屠之，為其守禮義，為主死節（為節操而死），乃持項王頭視（示）魯，魯父兄乃降。
譯文：
項王已死，楚地全都投降了漢王，只有魯縣不降服。漢王率領天下之兵想要屠戮魯城，但考慮到他們恪守禮義，為君主守節不惜一死，就拿著項王的頭給魯人看，魯地父老這才投降。
始，楚懷王初封項籍為魯公，及其死，魯最後下，故以魯公禮葬項王穀城。漢王為發哀，泣之而去。
譯文：
當初，楚懷王封項羽為魯公，等他死後，魯國又最後投降，所以按照魯公這一封號的禮儀，把項王葬在穀城。漢王為項王發喪，哭了一通後才離去。
諸項氏枝屬（宗族），漢王皆不誅。乃封項伯為射陽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項氏，賜姓劉。
譯文：
項氏宗族各旁枝，漢王都不加殺戮。封項伯為射陽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都屬於項氏，漢王賜姓劉。
上圖：史記．項羽本紀贊（圖片引自網路）
（八十三）史記總評
太史公曰：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雙）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突然）也！
譯文：
太史公說：我聽周生說，舜的眼睛可能是兩個瞳孔。又聽說項羽也是兩個瞳孔。項羽難道是聖人舜的後代嗎？不然他的發跡怎麼那麼快而啊！
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蜂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
譯文：
秦朝失去了治國的正道，陳涉首先發難起義，各路豪傑蜂擁而起，相互爭奪，數也數不清。
然羽非有尺寸（些微土地），乘勢起隴畝（民間）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
譯文：
然而項羽並非有微薄的資源可以憑藉，他趁秦末大亂之局勢興起於民間，只用三年的時間，就率領原先戰國時的齊、趙、韓、魏、燕五國諸侯滅掉了秦朝，劃分天下土地，封王封侯，政令全都由項羽發出，自號為「霸王」，他的勢位雖然沒能保持長久，但近古以來，像他這樣的人還不曾出現過。
及羽背關（背棄關中）懷楚（懷念楚地），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
譯文：
等到項羽捨棄關中之地，思念楚國故地而建都彭城，放逐義帝，自立為王，又埋怨諸侯背叛自己，想成大事就很難了。
自矜（誇）功伐（功），奮（逞）其私智而不師（師法，效法）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終於）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悟）而不自責，過矣！
譯文：項羽自誇戰功，竭力施展個人的聰明，卻不肯師法古人，認為霸王的功業，要以武力征伐諸侯、治理天下，結果五年之間，終於丟了國家，身死東城，仍不覺悟，也不自責，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乃（仍）引（援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譯文：
而項羽竟然拿「上天要滅亡我，不是我用兵的過錯」這句話（，來自我解說，至死都看不清自己敗亡的原因），難道不荒謬嗎？
上圖：台南大天后宮水仙尊王（項羽）（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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