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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葉撲窗,往事殘陽。
杯酒殘夢,燈影闌珊。


清初詞人納蘭性德如流星般的一生,《納蘭詞》的美麗與哀傷,是穿越洪荒與人身血肉的迷霧深情、朱顏之後、詩詞之中的娓娓絕唱。


納蘭性德(容若)與表妹佩蓉相戀,卻招致父親大學士明珠反對,上言康熙皇帝將佩蓉聘為公主塾師。無奈之餘,容若奉父母之命娶妻婉君。後容若舉進士,獲拔為御前侍衛,故有機會得見佩蓉,豈知皇上早有冊封佩蓉之意。佩蓉難忘容若,故自憔悴,後含恨以終。容若苦心不能以身殉,待到悟及婉君對自己的好處,婉君又因失意成疾逝去。此一沉重打擊,將這曲紅塵悲歌的哀情推上極致,納蘭容若三十一歲時,積鬱以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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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飲水詞》的復古與創新 

中國文學史中,「詞」興起於唐,發軔於五代,盛於宋,衰於元。至明朝,幾乎只殘餘了一線不絕如縷的生機。就文學的演化常態來說,走到了這一步,也就走到了盡頭;一如四言詩、楚辭體、元雜劇,不易再有回天之望。


可是,在清代,「詞」奇蹟般的「中興」,而且,名家輩出,不能不說是個異數。清初詞壇大家,首推朱彝尊、陳維崧二人。他們都出身於明末的名門望族,由明入清,懷著「遺民」的愴痛心情,發為吟詠。若論「清」詞,首先躍上詞壇的人物,應是當代滿族才子第一人: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的生平事蹟,在此不必贅述;尤其近年由於大量新資料的出土,使這一個原本隱藏在臆測、傳說中的人物,逐漸有了清晰的面目。近年來,納蘭的崇慕者孜孜不倦,對這一人物自各個角度的探討、論述,更足以說明:研究古典文學,尤其是「詞」的人們,對納蘭性德和「飲水詞」的欣賞和喜愛,並沒有隨著歲月時光而褪色。他的「異代知己」,對這一位滿族詞人的崇慕,仍有增無減;並以「團結就是力量」的精神,在為他不朽的文學地位而努力。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我們都了解:每一代都有許許多多「風流人物」,享一時盛名。然而,能留名於歷史的人物,卻寥寥可數;以「全宋詞」為例,其中所錄詞家,就有一千三百三十餘人,作品散佚的還不在其內。而在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為後人所熟知習聞的,又能有幾?事實上,就如堆疊金字塔,大多數的人,都是塔下基石,只有少數有過人成就,也許還得加上幾分幸運的,才顯露於外。而成為「塔尖」,能留傳後世,為人熟知的,更百不得一能經歷時間長流嚴酷的考驗、淘汰,還能如中流砥柱,屹立於「文學史」篇頁上的名字和作品,才談得到文學的不朽。納蘭性德不可否認,是已躋身於文學史的一位。他的《飲水詞》,當時已有「家家爭唱」之譽,究竟《飲水詞》的魅力何在?又具有怎樣的特色,是一個值得探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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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為詩,尤工於詞,好觀北宋之作,不喜南宋諸家,而清新秀雋,自然超逸。」這是納蘭科考登第的「座師」:徐乾學對納蘭的了解,也成為後世詞評家的共同認知:納蘭性德「詞宗北宋」。後人的評論中,不是擬之以五代南唐的李後主,就是擬之以北宋前期的晏幾道(小山)。實際上,他的身世、性情、為人,固然與此二家同屬於王國維所謂「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的「主觀詩人」。他的詞風也的確也因「性相近」,而有遠接此二家的脈絡可循。也就是說:在當代詞人競宗「南宋」之際,他的詞風卻不是「因襲」,而是「復古」。把經歷了元明兩代,已然靡弱不振的詞風,帶回到「詞」的生命力最旺盛的時代「北宋」。這一種的復古,猶如唐宋古文運動,在士林競作文字華弱,四六對偶的「時文」(駢體文)之際,唐宋八大家卻逆向操作,提倡「散文化」樸素而言之有物的「古文」,以扭轉頹風。經過了從韓愈到三蘇的竭力提振,才有「文起八代之衰」的輝煌成就。

以在一般人眼中視同「雕蟲小技」的「詞」,來比擬「古文運動」,或許有些人會覺得「比擬不倫」。而在此,所要借喻的,並不是就「文以載道」與否的「價值觀」著眼。而是:在「復古」這一意義上,二者是有其相似之處的。事實上,納蘭容若對「詞」也有另有一番不同於一般人的見解;在他的「填詞詩」中就提出了他對詞的看法:

詩亡詞乃盛,比興此焉託。往往歡娛工,不如憂患作。冬郎一生極憔悴,判與三閭共醒醉。美人香草可憐春,鳳蠟紅巾無限淚。芒鞋心事杜陵知,只今惟賞杜陵詩。古人且失風人旨,何怪俗眼輕填詞?詞源遠過詩律近,擬古樂府特加潤。不見句讀參差三百篇,已自換頭兼轉韻!

這或許可以說是他對「詞」的一個理想:「詞」是可以遠接風騷,具有「風人旨」,比興兼寄託的。由此,也可知他是有心對「詞」的格調與內涵有所提振的。即使如況周頤所說:「容若承平少年,烏衣公子,天分絕高,適承元明詞敝,甚欲推尊斯道,一洗雕蟲篆刻之譏。獨惜享年不永,力量未充,未能勝起衰之任。」

但他的確是在有生之年,對此一理想「心嚮往之」,並努力以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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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致力於「復古」,應該還不僅是如當時人及後世人給予的評價如:

顧梁汾:「容若詞,一種淒惋處,令人不能卒讀,人言愁我始欲愁。」

陳其年:「飲水詞哀感頑艷,得南唐二主之遺。」

韓慕廬:「納蘭容若詩有開元風格,作長短句,跌宕流連以寫其所難言。」


而是具有更高遠的理想境界的。

就我們綜合對納蘭其人一生行誼的了解,可以說:他是個百分之百的「完美主義者」。他那些流露在字裡行間,與他為人稱羡的相國公子,天子近臣的家世身分極不相侔。以世俗眼光無法了解的淒婉痛苦心境,恐怕都源之於此。他要求自己做忠臣、做孝子、做良朋、做益友、做好丈夫、做好父親。為天子執殳,則「出入扈從,服勞惟謹」,乃至「直廬頓次,不敢乞休沐」;為父親侍疾,則「日侍左右,衣不解帶,顏色黝黑,及愈乃復」;為朋友謀,則「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閒事」;為亡妻誄,則「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前夜雨鈴」……

他天性純良高潔,求全責備,追求完美。而比一般人處境更難為的是:他在血緣上是蒙古人,入仕為大清之臣。在人格上,卻因飽讀詩書,極度的漢化;把「聖賢書」中高懸的種種難臻的標準,作為一生為人行事的準繩,不容許自己在品格上有半點的瑕疵。但籍隸於「八旗・正黃旗」的他,雖然性格、氣質都傾向於「習文」,卻不能、亦不敢對他身為蒙古後裔、在「旗」滿臣,「祖宗家法」所責成的種種「尚武」的要求,有所違逆

文化的融合,本來就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調適,而他所出生的年代,卻是這兩種不同文化在融合之初,必然矛盾衝突百出的時候!他心思纖細敏銳,多情善感,這兩種衝突的文化,甚至還得加上他父系血統上,是曾與滿清為敵的「葉赫那拉」;母系血統是被順治所殺的「英親王」阿濟格之後。加上父親在朝中肆無忌憚「招權納賄」的樹大招風,和他本身熱愛漢文化,傾心結交漢人遺民文士,易為有心人攻訐疑忌的行為……這一切為人稱羡的優勢,帶給他的恐怕就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內外交迫」了。

也有人對他身為「葉赫那拉」後裔可能遭受疑忌一事,以時代相去已久而存疑。但,我們必須了解的是:在攻訐無所不用其極的「政敵」之間,「無」中尚可生「有」的誣罔羅織,陷人於罪。何況實際存在,可資「煽風點火」的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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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木蓮花

他的經史教育,當然會引導他繪製出理想的政治藍圖,在現實中,卻有太多與他的理想不盡符合,乃至悖離的情事。他追求美善之心,出於天性,面對外在的一切拂逆,他只有「盡其在我」。但,這樣的「盡其在我」,是勉強而痛苦的;以他性情之真,必不能作偽,必得有所寄託,有所抒發。於是,他寄情於室家,寄情於友朋,寄情於「詞」。

成為他抒發的管道的「詞」,也以其一片真心摯情,而為人所稱賞。後人以他比擬於南唐李重光、北宋晏小山,不僅是他們都出身於高門貴家,文字中自然流露出的清貴高華氣質風度相近,也是性情的相類;他們的眼裡、心裡都容不下半點塵滓,作品中幾乎是「透明」的,把一己喜怒哀樂之情,從肺腑中掬出,李、晏二家的詞作,感人在此,納蘭也不例外。

以他的性情中的率真、唯美、忠愛和求全責備來說,若與屈、陶、蘇、辛諸子異地而處,是可以「異代、異地皆然」的。然而,他生於一個朝代開創、英主聖明的太平盛世!雖則如此,並不代表廊廟之間沒有傾軋與猜忌;他的父親明珠與索額圖之間,就是彼此傾陷無所不用其極的政敵。社會之上沒有腐敗與不平;滿人生而高人一等,可以擅作威福。漢人滿腹經綸而流落不偶者,比比皆是。因此,這些「昇平」表相,也就並不代表他心中沒有不平與苦悶。

事實上,以他處處表現的小心惟謹,臨深履薄來看,他恐怕是有著相當難堪的處境的;以他就表面看來「得天獨厚」種種,能不遭疑忌幾希!就這一點而言,恐怕他高居相位的父親納蘭明珠,就是他痛苦的根源之一;他豈能不知道明珠的種種貪瀆不法!亦以此憂心惙惙。只是身為人子,又將奈何?他的漢人朋友們,才學出眾,都是一時英傑。而坎坷失志,淪落江湖;他的妻子,是他感情生活的最大慰藉,而不幸青春早逝!而就我們了解,他早年還有「入宮女子」的情恨、晚年又有愛妾沈宛的遺憾。凡此種種,都成愁山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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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一些情事,還是不可言說的;如顧貞觀所謂:「吾哥所欲試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業,百不一副;所欲遂之願,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

更耐人尋味的是下文:「實造物之靳乎斯人,而並無由達之君父者也。」

在當世,一般人眼中,他最可羡的,便是逢聖明之君,有顯達之父!處於這樣的地位、環境之中,心境委屈如此,所謂「容若,古之傷心人也」的重點,恐怕就在於「傷心人別有懷抱」,而不僅是寫在明處的悼亡等悽婉悲哽的名世諸作了。或許可以這麼說:他的悼亡、寄友、乃至出塞之作,提供了他一個抒發轉換寄託「難言心事」的管道,也因此成就了他異於當代的獨特詞風。

王靜安氏在《人間詞話》中談及納蘭詞云:「以自然之眼觀物,自然之舌言情。」

他的詞風清新婉麗,絕不費解。所以,我們即使無法實指深究這些詞背後的「所以然」,卻也能因他文字的純淨透明度和感染力,而知其文字本身已然提供的「其然」,並由衷共鳴。雖然比之李後主,他的作品還談不到「以血書之」。然則,他詞中所含蘊的忠愛、友愛、情愛,卻是人所共有,且最能深入人情,並引起戚戚共感的。

就我們目前對他的作品,在沒有明確的佐證之前,當然是不便也不必附會什麼「風人之旨」或「微言大義」。事實上,歷三百年來,也並沒有多少人認為他的作品除了「直抒」於顯處的「胸臆」之外,別有什麼「微言大義」。他歷久不衰詞名的建立,顯然也並不在此。而是在於他作品本身異於當時「競宗南宋」的特質,和他以近於白描之筆,寫清麗婉約似水柔情的詞風。這種「一往情深深幾許」的特質,特別顯豁的表現在他的悼亡諸作上,也充分表現在他最為人稱美的清麗淒婉小令中。

「悼亡」這一題材,固然是自古就存在各家詩文中,卻很難成為一個詩人寫作上的主要題材,更少有以此為傳世名作的;畢竟這只是屬於一己私情,不說足否為「外人道」;在以過去的禮教來說,這總歸是非他人所能置詞的閨閣中情事,也與他人不相干。而且,自莊子「鼓盆」以來,士大夫多少也有點恥於把自己對「室家」的眷愛深情坦露人前的自矜便賦「悼亡」,也是追憶持家辛勤,井臼勞苦的感恩懷德,多於兩情繾綣的依慕愛戀。也可以說感念多而感情少。能傳世的,也不過元稹之詩、蘇軾之詞,寥寥可數。

納蘭是第一個把「悼亡」當成詞作「主題」著意經營的詞人。這當然與他「情摯近癡」的先天氣質,和他與盧氏之間情好彌篤有關;他對盧氏出於一往情深,歷久難釋,抱恨終天的哀思,使他情傷難遏。如他自陳:「春花秋月,觸緒堪傷」,於是發之於中,形諸於外,哽咽悲歌,竟成為《飲水詞》的「主旋律」;雖各家看法有出入,但一般共認有「悼亡」色彩的詞,占他全部詞作的比例極高。也由於他的悼亡之情,完全發自肺腑,題材雖雷同,這些詞中的感情深度、濃度,並不因而稍減,都具有極大的感染力。也因此,竟使這一種屬個人情感抒發,又屬哀悼之音,本當為歌樓所忌的作品,造成為當時人競相傳寫的盛況,甚至成為「家家競唱《飲水詞》」的原因之一,不能不說是個異數。而這異數形成的原因,正在「至情」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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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亡」之外,他的小令,亦集清麗淒婉、溫柔蘊藉、悱惻纏綿於一身,偏又出於清雅高華的詞風,自也足令人一見傾心,愛不釋手。後世論詞者,對他的長調,或有心餘力絀之憾,對他的小令,卻是一致稱美的。

然則,飲水詞真正的特質,還不僅於柔情,更在於性情。他的老朋友吳綺在〈納蘭詞序〉中說:「嗟呼!非慧男子不能善愁,唯古詩人乃可云怨,公言性吾獨言情,多讀書必先讀曲。」

這出於他自言的「性」,當也就是性情。而他的「性情」,卻更見之於不太被「看好」的長調中。如果說他有心身體力行他主張的「風人之旨」,恐怕也是「寄託」在這些不太被後人肯定的長調中的較多。他滿腹經綸的漢人朋友們的不遇,和眼見著不學無術的滿人,因著血緣而得以平步青雲的現象,使他感同身受的憤懣不平,而在他賦贈這些朋友的詞作中,寄託了大量的譏刺與嘲諷。如他「贈梁汾」的兩闋〈金縷曲〉: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唯澆趙州士,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重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然諾重,君須記。

酒涴青衫卷,儘從前風流京兆,閒情未遣。江左知名今廿載,枯樹淚痕休泫。搖落盡玉蛾金繭。多少殷勤紅葉句,御溝深不似天河淺,空省識,畫圖展。
高才自古難通顯,枉教他堵牆落筆,凌雲書扁。入洛遊梁重到處,駭看村莊吠犬。獨憔悴斯人不免,袞袞門前題鳳客,竟居然潤色朝家典。憑觸忌,舌難翦。


這一既非如前代詞家,處於坎坷仕途,感時傷事的吟詠。又非生於離亂,憂國傷時,寄託興亡的慨嘆,便也形成了他詞風中獨有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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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為天子近衛,本身出入扈從,「為王前驅」的職務,更提供了前代詞人少有的「出塞」機會,而將他安置在古代歷史的場景中。這一類不同於婉約小令,當歸之於「豪壯」的詞,在他的作品中,也是不可忽略的。基本上來說,詞以婉約為正宗,豪壯為別格。然則,自蘇辛以來,詞人胸中鼓盪的清曠、超逸、悲壯、蒼涼的凌雲之氣、家國之思,寫入詞中,以寄託愴懷憂思,也自成一宗。豪壯詞風,正宜寫「性情」。

納蘭又正是一個不僅有柔情,更極具性情的「性情中人」。當他置身於他所熟知的歷史場景中,又豈能無感?然而,南宋辛、陸諸家詞中,表現的「愛國情操」,是國家處於弱勢時,眼見君臣苟安,國勢日亟的憂憤。而納蘭所處的時代,卻是一個開創之始的「盛世」。更因著他本身的血緣,畢竟不同於處於被侵略的弱勢一方。因此,他就有了另一種去思維、去感受那一片土地上爭伐與興亡的角度,開發了前人詞中所無的另一領域。如〈蝶戀花〉:

千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幽怨從前何處訴?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他的感慨,應該說出於他悲天憫人的天性,和他天生敏銳善感,並熟讀史冊,對歷代盛衰興亡有所了悟,而產生的感慨。在這一方面,也使他的詞有了屬於自己的「創新」和異於前人的風貌。即使他如況周頤所說:「享年不永,力量未充,未能勝起衰之任」。但,他的熱誠和理想,是不應被抹煞的。

納蘭性德被稱為「清代第一詞人」,是有理由的;與他同時的朱、陳乃至他的知己顧貞觀,都是由明入清,而且生長在江南那以「漢人文化」為主流的大環境中。只有他,是生於順治朝北京的滿人,而在一般滿人對漢文化只能說是略識「之無」的時代,脫穎而出,以詞名家,當然稱得上是「清代第一詞人」。更何況,清詞雖說「中興」,稱得上大家的,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鄭騫先生《續詞選》所選清詞,主要的不過七家:朱彝尊、陳維崧、納蘭成德、項廷紀、蔣春霖、鄭文焯、朱祖謀。朱、陳二家,更是由明入清;嚴格地來說,不能完全列為「清代詞家」。譚獻《復堂詞話》把納蘭、與項、蔣二家並稱,認為他們是清代詞壇二百年來的「分鼎三足」的代表人物。而三人中蔣春霖詞集名《水雲樓詞》,所以稱「水雲樓」者,就因為他一生所崇慕的,就是納蘭的《飲水詞》與項廷紀的《憶雲詞》,故取「飲水」、「憶雲」各一字以命名。由此亦可知:納蘭詞對有清一代的影響,絕非泛泛。

我們惋惜納蘭的早逝,使他的作品深度和廣度,受到了「天年」所限,沒有能開拓更大的視野與局面;人的智慧、眼界也好,哲思、理念也好,畢竟還是需要歲月與閱歷給予淬煉陶鑄的。而且,由於他的身世及時代,使他的對於社會認知、民生疾苦,乃至交友對象,都跳脫不出受制於生長環境,屬於「小我」的格局。以致於他的感情、性情,乃至愁思悲慨,不能有更高遠的境界與成就。因此,就整個文學史的長流而言,他的詞,與他所嚮慕的北宋諸賢,還是有著一段距離的,這不能不說是相當遺憾的事。雖則如此,在有清一代,不論詞名之盛,傳唱之廣,他都還是統領風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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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納蘭性德

【文章出處】
《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
〈淺談「清代第一詞人」納蘭性德《飲水詞》的復古與創新

(轉載自:《西風獨自涼:清初詞人納蘭》,聯合文學出版)
2018-07-11
網址: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99081
作者:樸月
【作者簡介】
樸月,本名劉明儀,台灣作家。祖籍江蘇,一九四七年生於湖北省廣濟縣,一九四九年隨父母到臺灣。自幼體弱多病,父母口授短詩小詞以為娛樂喜讀課外讀物,舉凡架上童書、小說、散文,乃至古文無所不讀,雖一知半解而自得其樂。中學及就讀大同商專期間,醉心古典文學作品,尤喜好詩詞而自學摸索習作,為日後從事文藝創作奠基。師大選修國文及教育學分,通過教師檢定,取得國文教師資格,曾任立仁高職、耕莘護校教師。有多部歷史小說、散文集、古典詩詞欣賞、人物傳記、劇本、少年文學出版。其姑父為《未央歌》《人子》的作者鹿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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