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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曾子之死

曾子的死跟一張竹蓆有關。雖然不能簡單地說,曾子的死是這張蓆子直接造成的,但是這張蓆子無疑加速了他的死亡。

事情是這樣的:曾子病重在床,他的學生樂正子和他的兩個兒子曾元、曾申陪侍於床側。一個童僕坐在一角手中持燭火。突然間,這童僕發現了新大陸:曾子身下的竹蓆如此光滑、漂亮,一定是大夫之人用的!樂正子立刻對童僕予以制止:不要聲張!可惜已經晚了。曾子聽到了這句話,並告訴他:這張竹蓆是在魯國執掌大權的大夫季孫賞賜給他的,因為生病行動不便所以一直沒有換掉。隨後他讓兒子曾元扶他起來,換掉蓆子。曾元則表示,你的病情相當嚴重,不宜移動,等到天亮的時候,再換蓆子也不遲。但曾子執意讓他換掉。無可奈何之下,幾個人只得扶他起來換掉蓆子。結果,回到床上還沒有睡好,曾子就死去了。

這件事,記載在《禮記.檀弓上》中。曾子在向曾元解釋他為什麼一定要換掉蓆子的理由時是這樣的說的:「
爾之愛我也不如彼。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這番話的大意是:你愛我不如他(童僕)。君子按照一定的道德標準去愛護人,小人以無原則的遷就愛人。我還有什麼苛求啊?我能符合正道而死去,也就足夠了。

我們都知道,曾子是孔子的學生,並且勤奮好學頗得孔子真傳,是儒家思想忠實的繼承者和傳播者。而儒家主張以「禮樂」治國。「禮」是什麼?你當然可以說他是規範人的行為的一種制度安排,但換一個角度來說,「禮」同時還是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的維繫物。因此,曾子得知自己睡的竹蓆本是大夫之人方才可以使用與享受的「華而皖(睆)」(漂亮而光滑)的蓆子時候,誠恐誠慌,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樣的做法,無疑違背了禮制,是越位之舉,也是可能帶來十分惡劣的影響、給儒家的形象抹黑的。所以,他堅持一定要換掉──哪怕因此而死掉。

儒家與曾子為什麼這樣重視「禮樂」,也可以說是透過「禮樂」顯示出來的等級與秩序?這與儒家努力維護現存秩序的良苦用心有關。為什麼要努力維護現存秩序?只有這樣,天下才不致大亂。而一旦天下大亂,最受害的無疑還是芸芸眾生、小小老百姓。發生在「禮崩樂壞」的春秋戰國時期,各國之間頻繁的戰爭以及為謀取國君之位而在父子、兄弟、君臣之間的謀殺還少嗎?曠野中堆砌的白骨還不夠多嗎?因此,一定意義上我們可以說,儒家重視「禮樂」強調「等級」,其初衷未必就是為了維護統治者的利益,而是基於現實的無可奈何的次優選擇。當然,這樣的選擇在今天的我們看來,並不能正真正、徹底解決「秩序」問題在「台上」的固然對這樣的做法滿意了(編者註:儒家站在為政者或士大夫立場發言),可對在台下的希望自己也能有出頭之日的人來說,顯然是無法滿意的。因為你沒有他們提供公平競爭的機會

對於曾子來說,努力踐行儒家的思想,讓天下更多的人接受這一思想,「犧牲我一個」並無多少遺憾;反之,如果因為一張竹蓆而讓人們對儒家產生「言行不一」的懷疑,或許才是他更大的遺憾。另一方面從季孫將大夫使用的級別的竹蓆賞賜給他,也可以讓我們看到,在那個時代,等級觀念固然存在,但顯然遠遠沒有後世那麼嚴重:假如在季孫們的認識裡,這樣的竹蓆只有大夫之人才能使用,那麼,季孫就不該將這竹蓆賞賜給曾子了──賞賜給他的目的,不就應該是給他「用」的嗎?(編者註:朱熹〈答王子合〉一文指出,季孫賜贈、曾子受贈,兩者均不合禮)而正是一代代的不斷強化,才讓等級觀念在這之後的兩千多年中如此這般深入人心,以致讓不同等級人之間產生了鴻溝。

另一方面,在童僕對這張蓆子的漂亮和光滑發出驚嘆之前,曾子就已經睡在這張蓆子上了,而且是可能知道這蓆子是季孫賞賜的大夫之蓆的。這之前為什麼沒有換蓆?因為沒有人發現,沒有人指出。而一旦童僕指出,假如再不予以更換,那麼,就有可能產生巨大的負面的影響。所以,曾子即便是拚了老命,也要把它換掉。因此,曾子之死,嚴格說來,不是死於蓆子,而是死於一種執著—對儒家思想的執著的維護。他的做法,你可以說有些迂腐和刻板,但至少這種保持言行的一致性的個性,還是值得稱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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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文章出處】
《大公文匯電子報》
曾子之死
2015-07-29
網址:

https://www.tkww.hk/epaper/view/newsDetail/1363735728604975104.html
作者: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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