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聖嚴法師
話頭的四個層次:自然而然深入話頭
話頭的四個層次,是念話頭、問話頭、參話頭和看話頭,也就是我們在用方法的時候,幾乎不可能一開始就進入疑團,那是相當不容易的。大概只有六祖惠能或少數的幾位大禪師,他們的根器深厚,很快就能夠進入疑團,乃至能夠開悟見性。
普通人在剛開始的時候,是沒有疑情的,如果已經有了疑情,那是因為對自己的生命產生了疑問,例如:「我的生命是怎麼來的?」或是看到有人死亡,特別是自己的親人,自己最重要、最愛的人死亡了,因此追問:「他到哪裡去了?我將來也會死,那我會到哪裡去?」
有了這樣的疑問,就是有了「生死心」,你在用話頭的時候,會很容易產生疑情;繼續用心、用功,還會產生疑團;再持續努力用功,疑團會爆炸,那就見性,知道本來面目是誰了,對於生死的問題、生死的價值、生死的意義,也都清楚了。這一定是已經先有了一種「疑」,才會一用方法就得力,否則的話,很不容易。
所以,你若是沒有這種「疑」,那就需要從念話頭或者問話頭開始,念了話頭再問,持續不斷,自然而然會產生疑情,乃至變成疑團,那即是參話頭了。
一、生死心切念話頭
念話頭跟念佛、持咒都有相似之處。持咒是求感應,念佛是希望能夠與佛相應,那麼只是念話頭的話,似乎是一樁無聊的事。因為念佛或持咒,是一種宗教的信仰,而念話頭跟宗教信仰沒什麼關係,完全是在練你的耐心與恆心,更是鍊你的散亂心,讓它變成集中、統一的心。這是一種禪的修行方法,跟念佛和持咒是不一樣的。
你不要把念話頭當成是無聊的事,而要把這個話頭,當成是你掉入生死大海裡,或是掉進煩惱漩渦中時,一根救命的繩子。因為煩惱的緣故,你的心經常處在非常困擾的情況中,彷彿掉到漩渦裡爬不出來,又像是在生死大海裡,茫茫然不知道往哪兒去。在這個時候,來了一架直昇機,從機上放了一根繩子下來,讓你可以抓住它。當你抓住這根繩子時,你絕不能放掉它,因為你一放掉,就又掉進漩渦或大海裡,甚至沉下去淹死了。
所以,要把這個話頭當成是你救命的一根繩子,牢牢地、不斷地念它,這樣念的時候,你的心自然而然會與妄念分離開來,漸漸地不再有妄念了。此時,你不會再去在乎自己的身體狀況,只知道念話頭,因為要救命,要將自己從漩渦裡救出來,否則,這時只要一放,你馬上又進入漩渦裡了。所以,要有這種懇切的生死心,話頭才能念得成功。
但是,念話頭的時候,是一句帶有問號的話頭,並不僅僅是一句話。譬如念「阿彌陀佛」時,是念一個名詞,而念話頭則是念一個問號。當你念的時候,一定要不斷地提醒自己,念的是一個問號,而不僅僅是一個字、一句話或是一個名詞。所以,持續不斷地念一個問號,慢慢的,就會變成問話頭了。
二、鍥而不捨問話頭
念話頭的時候,如果沒有問號,譬如說你只是念「無」字而沒有問號,那「無」字就只是一個形容詞,意思是「沒有」,一直念著:「沒有、沒有……」慢慢地會覺得很無聊,既然「沒有」,那還念它做什麼?所以,開始的時候,一定要帶有問號地念:「什麼是無?」
有的人很聰明,他想老是問「什麼是無?」很無聊,所以反過來問「無是什麼?什麼是無?……」,就算這樣翻過來翻過去,久了也一樣會覺得無聊,因為你已經認為無聊了,所以才將它換個花樣玩,玩了一段時間,沒有什麼好玩的,便又不想繼續下去了。所以,老實地問「什麼是無?」不要玩花樣,也就是頭腦不要去想它有沒有意義,或是有沒有趣味。
在持續不斷地問那個問號的同時,你要相信那裡面有自己想知道的東西,只是現在還不知道,所以一定要不斷地問。
這在禪宗有一個比喻:「老鼠啃棺材」。棺材是木頭做的,而老鼠為什麼要啃棺材?牠可能是認為棺材裡有東西可以吃,也有人說老鼠是為了磨牙齒,否則會很不舒服。而禪宗是比喻老鼠對棺材裡的東西非常有興趣,雖然牠並不知道棺材裡究竟有什麼東西,只是每天去啃它,啃到最後,棺材就被啃破了。
我沒有看過老鼠啃棺材,但是我住在這棟房子裡時,每天晚上把門關起來以後,有一隻老鼠每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會來啃我的門角。
我被吵得睡不著,於是起身來看,才發現是一隻老鼠,牠一看到我就趕快跑。老鼠跑掉以後,我再把門關起來,可是等我睡覺了以後,牠又來啃。後來我不睬牠了,我想:「反正是老鼠啃棺材,雖然我還沒有死,管牠來啃我住的這個大棺材。」
這到底有什麼好啃的?不知道。不過我住在這裡三個月,牠也啃了三個月,而且牠老是啃同一個地方,不會換位置,就是一個位置一直啃下去,現在那個被啃的痕跡還在。
希望你們也像能那隻老鼠一樣,鍥而不捨地,啃一個話頭啃上三個月不放,相信你會開悟的。自己一定要相信這句話頭裡邊有東西:「我雖然對這裡邊的東西不清楚,正因為不清楚才想要知道,所以我一定要問到底。」持續地問下去,不要放下,不要放手。
如果你能一直問下去,自然而然會變成參話頭,你的疑團就會出現了。
三、結合生命參話頭
「參話頭」的意思,其實是問話頭,從問話頭而深入話頭,跟話頭成為共同體,即是共同的生命——你的生命就是話頭,話頭就是你的生命。我過去曾經形容:「教自己進入這個話頭。」於是有人想像:「怎麼進去『無』字裡?」、「怎麼進去『本來面目』裡?」若你在想像著怎麼進去,那麼你跟話頭是分開的。
所謂「進入話頭」的意思,是指你在用話頭的時候,話頭就是你整體的生命,只有話頭,沒有自我,沒有自我的身體、自我的觀念、自我的感受、自我的所有物、自我的對象,你的生命就是一句話頭。
這有可能做到嗎?當然可以。因為當你問話頭問得很得力的時候,自然會忘記自己還有什麼雜念、妄想,不再留意身體的狀況,也不會在乎你吃什麼?在什麼地方?在什麼時間?你面對的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或東西?這個時候,你看到的所有東西,包括你自己,都是你所問的話頭,這就叫做「參」。
參,實際上是從問變成跟話頭合而為一,這個時候,還有沒有在問呢?有。除了話頭以外,你的心中沒有其他東西,包括這個宇宙、世界等,因為你不在乎它們。可是你不要想像著:「我把宇宙、人、所有的東西,通通抓到話頭裡去。」這又是妄想了。
參話頭本來即是問的意思,譬如佛教有所謂「參訪善知識」的說法,便是去訪問一位大善知識,這叫做「參」。因為是非常誠懇地去請教,或非常誠懇地投入他的門下,不是只去看看、研究、調查,而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在這位善知識的教導下,所以是「參」。
一直到現在,日本還沿用「參」這個字。譬如,進入寺院的步道叫做「參道」,不能坐車或騎馬,一定是用步行,甚至三步一拜地進入這座寺院。這樣做的目的,是將自己的生命投入,因為自己很愚癡,所以希望虔誠地投入寺院,從而得到啟示、得到智慧,此即是稱為「參道」的意義。這在中國已經很少用了。事實上,這是日本從中國唐、宋時期學過去的,可能那時中國大寺院門口的步道叫做參道,是參訪善知識或是投入的意思。
我們現在參話頭,也是以一顆誠懇的、全部的信心去用這個方法,把生命投入方法之中,而這即是問本參的話頭。所以,我們應該用虔誠的、恭敬的信心來參話頭,而不是把話頭僅僅當成棉花絮來咬。
我在日本的時候,跟一位日本禪宗的和尚一起搭乘交通工具,無論是坐巴士、火車或電車,凡是經過道場時,他遠遠的看到有佛教的寺廟,馬上會很虔誠、恭敬地合掌、彎腰,目迎目送,等看不到這座寺廟了,他才講話,否則看到寺廟時,他是不講話的。於是我問他:「你這是什麼迷信,見到寺廟竟然怕成這個樣子?」
這位日本和尚告訴我:「過去的大修行人都會到處參訪善知識,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參訪,像《華嚴經》裡的善財童子參訪了五十三個地方,日蓮宗的日蓮聖人也參訪了三十幾個地方。」他覺得很慚愧,沒有去參訪,所以當他看到了寺廟,就認為:「我相信那個地方是有善知識的,沒有善知識的話,不可能會有一間寺廟在那裡。」
我又問他:「這個善知識究竟是什麼樣子?」他說:「好的是善知識,壞的也是善知識,在寺廟裡的人不管表現如何,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所以都是善知識。我沒辦法拜訪他,因此我用虔誠的身行表示對他的恭敬,希望也能夠得到他的智慧。」
我聽了很驚訝,也很佩服,這是修行人的一種態度,以虔誠、恭敬的心對待自己所信仰的宗教,也是「參」的精神,能夠一看到、一接觸到,馬上就投入,這是不簡單的。
因此,我們必須要以全部的身心來用話頭,當你正在打坐,身心放鬆以後,不要再注意你的身體狀況,也不需要顧慮你現在所處的環境狀況,即使是在動態的狀況下,只要是在禪修道場的這一段期間,做什麼事都是單純的,無論是吃飯也好、走路也好、上洗手間也好,乃至出坡、掃地、擦窗子都是一樣。
譬如,擦窗子的時候,窗子是話頭;吃飯的時候,飯是話頭;上洗手間也是話頭;你見到人,人是話頭;見到樹,樹是話頭……你的心裡只有話頭。此時,你當然還是看得到東西,但是心裡只有話頭,而不去想這是石頭、那是草、這是什麼……如此,就是在參話頭了。
有一位禪眾看見象岡道場到了晚上,四周全部都是螢火蟲,他好興奮,跑來告訴我:「師父,我們象岡道場有好多螢火蟲。」我說:「螢火蟲跟你有什麼關係?」他回答:「我想法鼓山可能也需要。」我說:「法鼓山本來滿山都是螢火蟲。這是打妄想,不是在用功,你應該只看到話頭,而不是看到螢火蟲。」所以,這一看,就曉得是不是在用功。
真正在參話頭的狀況,並不是只有在打坐的時候。如果坐在墊子上時,像氣球一樣充氣,可是氣還沒有充滿,結果一下座,氣球的氣就洩掉了,這樣是不可能形成疑團的。
我自己的疑曾經保持過三個月,在這三個月當中,都是問題、問題、問題。雖然我想了很多的問題,並不是用同一句話頭,但是這些問題其實都圍繞著同一個主題──與生死有關的問題。例如:生死是怎麼一回事?生命是什麼?
中國近代大禪師,揚州高旻寺的來果禪師,在他還沒有當住持,仍是一個清眾的時候,一天他在禪堂裡用功,用功到忘了時間、忘了一切。到了吃飯的時候,他忘了吃飯,只是拿著碗筷,維那看到他拿著碗筷卻不吃飯,就打了他一個耳光。這一打,疑團雖然還在,但是卻岔了氣,調養了滿長的一段時間。
後來,他自己一個人去行腳,行腳的時候,話頭、疑團始終還在。他行腳時,揹著一個蒲團,手上也有缽,肚子餓了,若是有人家,就向人要一點東西吃,沒有人家,就喝一點水或是吃一點野生的植物,每天不知道東南西北,不知道你、我、人、動物,雖然每天都在走路,卻不知道自己走在哪裡。
其實他是在疑團裡,他的生命就是那句話頭,話頭就是他的生命,而這樣的情況,保持了三個月。後來,高旻寺的老和尚往生前,派人把他找回來,經過老和尚驗證,印可他已經是開悟了的。之後,他接任方丈時,就立了一條「過堂吃飯時不准打巴掌」的規矩。
禪修有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散心的時候,分別心非常清楚,妄想、雜念、執著都還很重,這個階段形容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這時執著山、執著水,什麼都執著。
第二階段是只有話頭、只有疑團,此時一樣可以見到山、見到水,但卻沒有分別這是山、那是水,因為他的生命就是話頭,話頭就是整個宇宙,實際上這是處於內外統一的狀態,而這時已經非常深入話頭了,叫做「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仍然是有山有水,只是不再去分別它、執著它,或是跟它對立,這是參話頭產生疑團的階段。
第三階段是疑團強烈到發生大爆炸,這時又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雖然有山有水,但是沒有我、沒有自我中心的執著。自我中心的分別心、自我中心的煩惱、自我中心的種種障礙沒有了,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用智慧處理事,用慈悲對待人。
雖然有山、有水、有人、有好、有壞,但是跟自己沒什麼關係,然而眾生還在,所以要度眾生,這時要發願心。事實上,沒有了自私心的時候,慈悲心自然一定會產生。
四、長養聖胎看話頭
到了這個層次,話頭還是要,這即是「看話頭」。徹悟以後,還需要保任,稱為「長養聖胎」。
如何長養聖胎?用話頭。若是沒有話頭的話,聖胎就不容易成長,所以還要保任、保護它。若不保護它,還是會退,因為尚未得到大解脫的緣故。開悟並不等於成了聖人,徹悟也可能不一定是聖人,所以還是要保任你的工夫。必須修到無生法忍,從此以後不但煩惱不會生起,連煩惱的根都已斷了一部分,這才是聖人。
如果煩惱只是暫時不生起,那仍然是凡夫;如果煩惱不會再現形,可是內在煩惱的根還在,這是「賢」而不是「聖」。通常我們所謂徹悟的人,大致上是進入賢位的階段,信心已經成就,能夠調伏煩惱,但是還沒有斷煩惱,因此要長養聖胎,就像是胎兒一樣。
到了賢位的階段,還會不會退失?會退,好比有人懷了孕卻不小心保護胎兒,那麼胎兒可能會流產,所以要好好地保護胎兒,不能讓胎兒受傷害。孕婦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一定要照顧身體和心情,自己的身心健康,生出來的孩子也才會健康。
因為禪宗很少談論修行到什麼層次、斷多少煩惱,所以我是根據天台學和唯識學來說的。
【文章出處】
《法鼓文化心靈網路書店》
〈話頭的四個層次:自然而然深入話頭〉
(轉引自《聖嚴法師教話頭禪》(法鼓文化出版)
網址:
https://www.ddc.com.tw/book/chapter.php?id=1223&eid=1474
作者:聖嚴法師
【作者簡介】
釋聖嚴法師(1931年1月22日-2009年2月3日),佛教禪師,曹洞宗法名慧空聖嚴,臨濟宗法名知剛惟柔,俗名張保康,生於中國江蘇南通,佛學弘法師兼教育家。1949年因戰亂還俗,加入中華民國陸軍,隨軍抵達台灣,退伍後於1960年皈依於東初法師(太虛大師學生)門下,再度剃度出家,一人傳承曹洞宗與臨濟宗兩支法門,前往日本留學並自立正大學取得博士學位,是中華民國第一位赴日攻讀博士並順利完成所有學分的出家比丘。東初禪師圓寂後,他承繼為農禪寺住持,並創立法鼓山,創立漢傳佛教「法鼓宗」。自1978年開始,舉行大專青年學生及一般社會人士的禪修活動,並陸陸續續地出版了關於禪的著作,成為國際知名禪師。法師早年即體弱,晚年又有腎疾等病痛,但卻不減其對於社會的關懷以及漢傳佛教思想的推動。台灣時間2009年農曆正月初九(2月3日)下午四點,於臺大醫院出院返回臺北縣金山法鼓山世界佛教教育園區的途中圓寂,享壽79歲。生前曾留遺偈給弟子:「無事忙中老,空裡有哭笑;本來沒有我,生死皆可拋。」
- Aug 24 Fri 2018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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