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語文學《金閣寺》導讀──在文學的領地中狂狷引火
《金閣寺》甫一出版,日本文學評論家奧野健男和中村光夫等即對這部小說讚譽有加,為其奇拔之書的價值,賦予了經典性的地位。
按其創作歷程來看,在這個時期,正值三島由紀夫迎向文學事業上的高峰,尤其透過二十餘種外國語言的譯介與傳播,使得他的名聲從日本島國擴散到世界各國,任何撰文談及日本的現代文學,幾乎都繞不開三島由紀夫的名字。
在如此多重的因素和助力下,作者的確比同輩作家及文學同行得到更多的幸運和竉遇。然而,作為一個認真的讀者,如果願意多花點精神,綜讀作者的相關作品和傳記,不囿限於已被決定的權威論斷,從本真的角度細閱的話,不只能欣賞到日本作家特有的細膩與美文,有可能藉此探明作者的內在思想,讀出作者的怕與愛、毀滅與重生,而這樣的閱讀經驗或許更具意義。
「火燒金閣寺」原本是一件轟動日本社會的真實事件。
事件的主角:一名在金閣寺修行的年輕僧人林承賢,自幼體弱多病,又患有嚴重的口吃,由於質疑作為該寺的門票收入可能遭到寺方的不當使用,因而趁著拂曉時分,快意引火燒了金閣寺。
據他透露,他縱火毀寺目的在於「引起世人的注目,對社會展開報復」,卻不提及他自卑受辱的痛苦歷程;另方面很可能又承受不住來自母親的高度期待,因於點燃了一直壓在心底的恨火。
三島由紀夫寫作小說《金閣寺》正是從此事件中得到靈感和啟發的。
在小說中,他多半如實地刻劃了主角的心理狀態,並虛構了某些情節,鋪下故事的基礎,在其浪漫主義的激情催化下,火煉銅熔地鑄就出屬於其獨特的「金閣」美學。
必須指出的是,他隱幽地把自己的苦悶經歷悄悄地置入其中,試圖不讓他人發現。確切地說,這個口吃的、在生活中屢遭挫敗的僧人,其實就是三島的分身與寫照。
而在如此精美絕倫的雙重建構中,恰巧符合三島的狡黠與策略風格。對他而言,這是雙重的勝利和成就。
首先,他感同深受地對殘疾的僧人(亦即自我)寄予悲憫,達成了某種程度的自我救贖。此外,由於家族的因素,使得向來自卑又極度自戀,思想行為愈趨激進的他,從中發現了一個祕密:他決定作為一名縱火犯,悍然地在文學的領地中恣意縱火!如此舉措,更可吸引眾多世人的關注。
尤其,此時他那圓熟洗練的美妙的文字,讓這把試圖跨越時間與空間的暗火升騰得更烈焰沖天。
因此,與其說《金閣寺》這部小說在特意體現其文學的悲壯與凄美感,著眼於日本傳統的極致美學的發揚,我感受到更多的是,這是一個愛國的日本作家,面對祖國於二次大戰敗後的挫敗,自己和同時代人陷入空前的虛無與困乏,所發出的哀切的輓歌。這是一種無可承受之輕,一種無間之重!
在此之前,他在其他作品中:《太陽與鐵》與《我青春漫遊的時代》即已透露,儘管自卑的主角動輒患得患失,多次尋短自殺未果,最後仍無法戰勝死亡,而選擇苟活下去。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意識生命終於茁壯巍然起來。他克服了掙扎與糾結的纏繞,克服了巨大的不安,終於勇敢地說服自己,在他四十五歲的英年,率領4名盾會成員,闖入了位於四谷的日本陸上自衛隊總部,完成了他矢志不渝的神聖使命。肌肉結實身材不高的他,站在司令台上向群眾慷慨演說。
之後,撤回到師團長的房間裡,額上繫上寫著「七生報國」字樣的頭巾,以武士道的殉死儀式──切腹,為其生涯劃下悲壯的句點,用激進噴薄的熱血來拯救日漸衰落的日本精神。
從這個角度來看,三島不愧是個絕美的異端、徹底貫徹自我意志的踐行者,因為在面臨死亡超越黑暗的領域中,他做出了令人爭議的巨大貢獻。而以他的性格來說,也許他正享受著這樣的爭議呢。
【文章出處】
《淡江大學圖書館.世界文學正典》
〈日語文學《金閣寺》導讀──在文學的領地中狂狷引火〉
2014-04-22
網址:
http://blog.lib.tku.edu.tw/post/14/5917
作者:邱振瑞
【作者簡介】
邱振瑞,1961年生,嘉義縣鹿草鄉人,作家、詩人、翻譯家,日本中央資訊專門學校畢業,曾任日語教師、《台灣春秋》 雜誌主編,現任前衛出版社總編輯,現專事翻譯日本小說,為國內重要的日文翻譯者,譯有多種日本文學作品。著有小說《菩薩有難》、《來信》;日本文化評論集《日晷之南:日本文化思想掠影》、《日影之舞:日本現代文學散論》;出版四本詩集,譯作《戰爭時期日本精神史》等60餘冊。2002年起,於文化大學推廣教育中日筆譯班講授日本現代小說及其翻譯技巧,終生以培育譯壇新秀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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