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圖(中原大學財經法律系教授研究室)
其實,學術工作的性質更像是「業務」一職,永遠都有更多事情可以做、更多方法可以發展、更多論文可以寫、更多經費可以去申請、更多技術可以學。
當教授有苦有甜,投入前請詳閱 7 項「特殊遊戲規則」──來自歐美學術界的第一手觀察
今(2022)年 2 月份有一位台大副教授因學術界壓力過大而輕生。許多新聞報導提到他在高等教育體制內遇到的困境,尤其在像台大這樣的頂尖大學,有升等、教學、發論文、申請研究經費、應酬等壓力,「身上的壓力外人難以想像。」著實令人心疼。
我在歐美的學術界已待十多年,整體來看,我其實不認為學術界的壓力比其他類似的知識工作行業高。我們與其他行業有許多相似之處,情況亦時有起落;然而,學術界的確有一些比較特殊的遊戲規則,可能只有身處這個圈子才看得到。
藉由這篇文章,我想分享一些個人觀察到的「特殊規則」。
示意圖(元智大學資訊管理學系教授研究室)
特殊規則一:同時擔任多職
學術界的遊戲規則、工作環境,會因國家、大學、研究領域等而有所不同,連在同一個學校或科系內,每一位教授所實際體驗到、需要遵守的規則也不盡相同。然而,擔任一名大學教授的一個共通特徵是:我們同時得兼職好多個身份。
我們是老師,負責教育年輕一輩,帶領大班制的通識課、小班的研究所專業主題;我們是科學家,需要研發新的研究技術、寫論文,與世界各國的菁英合作和競爭;我們是業務,隨時得尋找下一個研究經費的下落,參加國際會議時面對觀眾用英文發表演說,同時應酬找尋合作或資金機會;我們亦是創業家,自己當自己的「老闆」,我們和團隊生涯的「生死」全掌握在自己手上,成功的成果與失敗的風險都要自己管理。
當初會進入學術圈做教授的人,通常是因為研究能力強而被選取雇用,上任前的訓練主要以研究為主,然而上任後卻得做許多其他工作,也不一定有足夠訓練能幫助勝任。如果本來就非常擅長也喜歡教學、做行政、上台發表演說、應酬,那麼這位教授就會如魚得水;如果不是,就會擔負許多額外的辛苦。
特殊規則二:唸書年數與薪水不成正比
相較於其他的知識工作者,雖然我們在學校唸書的年數不分上下,但薪水往往差很多。要成為一名助理教授(教授輩年資最低者)至少要讀到博士,每個領域雖有不同,但從大學畢業算起,至少也要再唸 5 到 10 年才符合資格。補充一下常見的經驗是:碩士 1 至 2 年,博士 4 至 5 年,博士後 1 至 3 年。
若與大學畢業就出來工作的同儕相比,這十年不只薪水本身頗低(常有同業笑稱自己是廉價勞工),機會成本、應該賺到但實際未賺到的薪水,全部加一加絕對破千萬台幣。舉例來說,我之前在波士頓、西雅圖的同儕被高科技與生技公司挖角,他們的薪水福利往往是做研究的 3、4 倍。
再舉另一例,哈佛大學的博士後一年收入大約 4 萬美金,擁有哈佛博士學位但選擇去產業的起薪則約是 10 到 15 萬,兩者差距甚大。如果你經濟狀況穩定,也對研究很有熱情,薪水低不會造成問題;但如果遇到經濟困難的時候,我們的伴侶或家人,甚至自己,確實會懷疑留在學術界到底值不值得。許多人認為唸書唸得多,賺錢就應該賺更多,但學術界是不合這個規則的。
附帶一提,學術界的年資相對於其他行業來說,是「偏老」的。在美國,最低層的助理教授年齡大約為 33 歲、副教授 39 歲,這些比較「菜」的教授若是在其他行業,都可能已是主管階級,在學術界卻常被當作「小朋友」對待。
特殊規則三:腦袋隨時運轉,不能「放假」
許多工作都會有固定的工作時間,以及事先談好的工作職責,通常將上司要求的任務、或事先談定的職責做到即可。其實,學術工作的性質更像是「業務」一職,永遠都有更多事情可以做,更多方法可以發展,更多論文可以寫,更多經費可以去申請,更多技術可以學。
不過這也不一定是壞事,畢竟如果你對一件事情有著極大的熱忱和執著,隨時隨地都在「想」它也是正常的。但是,腦袋長時間運轉不休息,身心遲早會俱疲,因此需要自律、調整自己的生活節奏,才不會讓自己以及周遭家人受到影響。
特殊規則四:心理建設要夠強大
不論是在哪個國家、學術領域,一個學術界的共同點是我們常被「拒絕」,像是花好多年辛苦寫出來的論文,會被期刊拒絕個好幾次,即使期刊喜歡,也得經過好幾輪的同行評論(peer review),有時經歷無情的批判後才會被刊登(筆者在撰寫這篇文章時,就剛好收到一篇被拒絕的通知)。這情況就類似於,一位小說家注入了好幾年的心血撰書,卻找不到願意出版的平台。
除此之外,申請研究經費的結果,也是被拒絕的機率遠高於成功,經費申請成功率大約在 10-15%,因此花了好幾個月寫的計畫,多數是被遺忘的。
幾年前有一位大學教授分享了他的「失敗履歷」(failure CV),很誠實地陳述了大大小小的失敗經驗,大受學界同儕的歡迎。這也是因為我們通常不屬於一個團隊,也沒有可以鼓勵、指點我們的「老闆」,只能自己舔舔傷口、硬著頭皮繼續努力。長期被拒絕、又沒有他人的鼓勵,對於性格比較敏感的學者是格外辛苦的。
特殊規則五:即使有薪水,還是得繼續找經費
這點或許是學術界最特別的一點。我們做任何研究都需要經費才能購買器材、擴大團隊、提供員工或博士生薪水。除此之外,教授職位有分 hard money 跟 soft money(註)。當初約聘時,我們會跟大學談好一個固定的薪水,如果是 hard money 的職位,薪水是來自大學,不需要額外去擔心自己有沒有薪水可以支付自己;如果是 soft money 職位,即使當初談好薪水,教授們還是得自己去「賺」薪水,因此往往隨時都在找尋新的經費機會,花在研究的時間有時因而受限,使得研究表現連帶受影響。
另外,大學在衡量一個教授時,看的不只是你發表論文的強度,也包含這位教授可以帶進多少經費。以丹麥為例,我們從政府拿到的研究經費中,有近 5 成是支付給大學本身,用途是支付大學其他員工的薪水、購買硬軟體設備等等。可想而知,大學當然比較喜歡可以帶來更多研究經費的學者。
不僅如此,一些頂尖大學甚至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如果副教授幾年內升不上教授一職,就需要辭職離開。哈佛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即是如此,也因此每 4 位副教授中只有一個會被升等,另 3 位就得另尋大學。
特殊規則六:做學術也得考慮「市場需求」
我們的市場不是經濟市場,而是經費來源的市場。多數領域最大的經費來源是國家政府,每個國家有自己特別重視的發展方向,也得給議院及納稅人一個交代,因此政府經費多數提供給當下最熱門的科技。
例如,公共衛生領域在這兩年中,許多經費都集中給新冠肺炎相關的研究,相對就壓縮了其他領域的經費。因此在申請經費的報告或論文上,多提一下新冠肺炎,成功率似乎就會高出許多。
往往外界認為學術界享有自由,可以追求任何有興趣的知識,實際上,大多數人的研究主題是被政府及時事牽著走的,畢竟沒有經費很難做出成果。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創辦人 Flexner 曾提倡學者應該去追求「沒用的知識」(useless knowledge),因為唯有這樣,學者們才能熱情地、不顧一切地去追求知識。然而,在現在學術界市場機制下,能夠實踐這樣理想的機會寥寥無幾。
特殊規則七:擁有時間彈性及(一些)學術自由
雖然薪水相對低,做學術的我們仍擁有金錢買不到的東西:時間的彈性、不需要被受僱的自由。
我住在西雅圖時,看到同儕在亞馬遜或微軟領高薪,不了解為什麼我們的社會決定「獎賞」的是替亞馬遜賣更多東西的人,而非努力讓社會變得更進步的科學家。然而,我忽略了學術界的我們有很多時間上的彈性,也相對有學術自由,可以研究自己有興趣的主題。相較於被私人公司約聘的同儕,我們是用領不到的薪水換取自己的時間和自由。
示意圖(教授研究室)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以上列出的每個特徵,多少和其他職業有些相似,但是學術界特殊的地方在於,這些特徵是「共同存在」的。
如果運氣不好、時機不佳、心理建設尚未完全,就有可能被這巨大的壓力擊垮。打擊小一點,頂多就是心情鬱悶個幾天;挫折大一點,有人就會選擇離開學術界;若再更大一些,或許就會造成身心靈無法負荷的壓力,演變成難以挽回的悲劇。如果好幾個打擊同時突然衝著你而來,即使是微小的刺激,都可能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各行各業皆有各自的痛苦與甜蜜,期待這篇文章能讓讀者對教授們的工作生態有多一些認識。選擇繼續在學術界打拼的同業們,一起加油吧!
註:Soft money 是指薪水來自申請到的研究經費,因為經費幾乎都是短期的,所以需要隨時張羅,一旦經費不足,職位也難保;Hard money 則是收入來自大學固定撥給教授的薪水,所以通常比較穩定。
示意圖(教授研究室)
【文章出處】
《換日線CROSSING》
〈當教授有苦有甜,投入前請詳閱 7 項「特殊遊戲規則」──來自歐美學術界的第一手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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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教授有苦有甜,投入前請詳閱 7 項「特殊遊戲規則」──來自歐美學術界的第一手觀察|張宇文/反思中的丹麥小教授|換日線 (cw.com.tw)
作者:張宇文
【作者簡介】
張宇文,女,台灣台南人,哈佛大學公共衛生博士,目前在丹麥高等研究院(Danish 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擔任助理教授,研究領域為全球衛生、健康經濟學,「換日線」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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