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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為政〉篇裡有一段多數人耳熟能詳的話,這段話是孔子晚年回顧自己一生學思歷程,提出他著名的人格修養的進階模式:

子曰:「
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這段話基本上很好翻譯,這些數目字大致舉一大數約略而言,無須對這些具體數字太過拘泥,但比較難理解的是「耳順」這個詞。

自古以來,「耳順」一詞的解讀方式,偏向於個人道德上的修養。東漢鄭玄云:「
耳順,聞其言而知其微旨也。」大意是說:「孔子聽到別人說話,就能領悟到對方話中細微的義理。」鄭玄的觀點,簡言之以「耳順」為「知言」。鄭玄之說有其道理,《論語》〈堯曰〉篇裡孔子就曾說過:「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知言是一種生命修養,一個人要能夠心平氣和,才能夠知言。

北宋邢昺在《論語正義》疏說:「
六十而耳順者,順,不逆也。耳聞其言,則知其微旨而不逆也。」基本上也是繼承鄭玄說法,但在「知言」的基礎上加入「不逆」的概念。

而把這個道理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是南宋朱熹,他說:「
聲入心通,無所違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也。」大意是說,孔子有一種特殊的傾聽能力,當他聽到別人說話,內心就能直覺與之相通,這是真知的極致,毋須再做一番反思功夫才能獲得。這種近乎神秘的直覺能力,是孔子平日生命修養的表現。在朱熹之後,把「耳順」解釋為「聞其言知其微旨」(耳聞其言就能知道說話者的心意),正式成為古人對這個詞的主流解釋意見。


到了現代,「耳順」有了更豐富的詮釋角度,這裡所謂的更豐富,是指加入了公民社會群我關係的思考。

胡適說:「耳順」是能容忍「逆耳」之言,聽「逆耳之言」而不覺得「逆言」,也就是容忍異己。胡適說法的原文是:
從來經師對於耳順的解釋(編按:指耳聞其言,而知微旨)都不十分確切的。我想,還是容忍的意思。古人說的逆耳之言,到了六十歲,聽起人家的話來已有容忍的涵養,再也不逆耳了。還是這個意思比較接近些。」胡適這種說法,顯然已經帶有現代公民的民主觀念。

南懷瑾則認為,可能《論語》〈為政〉在原文「六十而」下面有一句讀,與「而」「耳」之間有闕文,所以不是那麼好理解。假如沒有闕文,「耳順」的意思是不管好話壞話都任人去說,自己聽入耳中都沒有動心,內心平靜。換句話說,孔子到了這個歲數,不管聽到或遇到什麼坎坷曲折,都能做到不激動,能心平氣和進行思考,使自己情緒順應客觀環境,順應事物規律,學會不暴躁、不生氣、不悲傷、不退縮,達到寵辱不驚,始終如一的境地,這種修養,就是能控制自己、把握自己,也可以說,孔子在六十歲看透人生、看透生命、看透名利,這樣的修養確實不容易。南懷瑾的觀點,基本上可視為傳統一路的繼承而稍做變化。

傅佩榮教授把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的「耳順」,認為「耳」字無義,而「順」字賦予實踐意義,二句關係詮釋為「
理解命運後,轉(提升)為使命(把命運轉為運命,建立使命感)」,使五十~六十之間的先後邏輯關係更明確,與一般對「耳順」的翻譯(強調順服、隨順、不逆)不同,頗有意思。


然而傅教授所提「耳順」的「耳」無義,查所有先秦文獻並無這種用法,「耳」固然可以作為語助詞無義,但這種情況下作為語助詞必在句尾,而並無在句中的「耳」無義之情形,傅教授說法可能純屬臆測有待商榷,但撇開語言意義,其說法仍有哲理思考的價值。

「六十而耳順」一句,王溢嘉引艾瑞克森的社會心理發展階段,視為孔子在人生五個生命關口所做的抉擇之一,六十而耳順是孔子在「包容」與「排斥」之間選擇「包容」,在周遊列國多年後看盡世態,也看開許多事情,讓他
能以包容、超然之心來聽取各方意見、各種論調,不再覺得刺耳

近代美國教育家菲普斯( William Lyon Phelps,1865-1943 )說過這麼一句智慧之言,很可以作為現代人對「耳順」的註腳。他是這樣講的:「
君子的最終考驗,就是看他是否能尊重那些對自己可能一無用處的人」( The final test of a gentleman is his respect for those who can be of no possible service to him.)

國內高中《中華文化基本教材》對於「耳順」的理解,比較遵循傳統說法:其解釋「耳順」為:「
聽到道理,能馬上明白而不覺得得窒礙不通。」課本又補注說:「耳順之對象有二解:一解先王之法言,另解指他人之善言。」大體上也是以耳順為知言。


「耳順」是個有多種解釋可能的哲理字眼,可以讓讀者對生命修養的面向進行各種思索。但如果國文課只是生吞活剝硬背下這一段話,或者只是考考「耳順」是借代幾歲,那麼其間高度的落差,真的是不可以道里計了。

今附朱熹的《朱子語類》一書解釋「耳順」處列舉如下:

耳順,則凡耳聞者,便皆是道理。

又問:聞無道理之言,亦順否?曰:無道理底,也見他那裡背馳,那裡欠闕。


知天命為思而得,耳順為不思而得。耳順時所聞皆不消思量,不消擬議,皆盡見得。(轉引程頤語)

志學是知,立與不惑是行。知天命耳順是知,從心所欲又是行。

延伸閱讀:
《傅佩榮宗教哲學十四講》:世上了解孔子的,只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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