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本文〈非十二子〉出自《荀子》,是評論春秋戰國諸子的得失,與《莊子.天下》篇近似,是研究先秦諸子學說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獻。「非」有反對、批判之意。「非十二子」指批判評述十二個思想家,其所說的十二個思想家是:它囂、魏牟、陳仲、史鰌、墨翟、宋鈃、慎到、田駢、惠施、鄧析、子思、孟軻,其中涵蓋儒、道、墨、法、名各家流派的思想學說,也包含儒家人物。
荀子認為這十二家所鼓吹的都是些欺惑愚眾的學說,他依據「禮」的標準,對各家思想都進行尖銳的批判和否定,而獨獨推尊以禮義為宗旨的仲尼、子弓的學說,認為這是「總方略,齊言行,壹統類」的最高法則。
文章後半部對古今之仕士、古今之處士進行對比描述,對當時社會的知識分子,也即荀子所謂的「賤儒」的種種醜態進行辛辣的諷刺,文筆酣暢淋漓,描述生動。
上圖:荀子
荀子.非十二子
假今之世,飾邪說,文姦言,以梟亂天下,欺惑愚眾,矞宇嵬瑣,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
縱情性,安恣睢,禽獸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它囂、魏牟也。
忍情性,綦谿利跂,苟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眾,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陳仲、史鰌也。
不知壹天下建國家之權稱,上功用,大儉約,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異,縣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墨翟、宋鈃也。
尚法而無法,下修而好作,上則取聽於上,下則取從於俗,終日言成文典,反紃察之,則倜然無所歸宿,不可以經國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慎到、田駢也。
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猶然而猶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弓為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
若夫總方略,齊言行,壹統類,而群天下之英傑,而告之以大道,教之以至順,奧窔之間,簟席之上,斂然聖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則六說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親也。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願以為臣,是聖人之不得埶者也,仲尼、子弓是也。一天下,財萬物,長養人民,兼利天下,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六說者立息,十二子者遷化,則聖人之得埶者,舜、禹是也。今夫仁人也,將何務哉?上則法舜、禹之制,下則法仲尼、子弓之義,以務息十二子之說。如是則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聖王之跡著矣。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貴賢,仁也,賤不肖,亦仁也。言而當,知也;默而當,亦知也,故知默猶知言也。故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故勞力而不當民務,謂之姦事;勞知而不律先王,謂之姦心;辯說譬諭,齊給便利而不順禮義,謂之姦說。此三姦者,聖王之所禁也。知而險,賊而神,為詐而巧,言無用而辯,辯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堅,飾非而好,玩姦而澤,言辯而逆,古之大禁也。知而無法,勇而無憚,察辯而操辟,淫大而用乏,好姦而與眾,利足而迷,負石而墜,是天下之所棄也。
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貴不以驕人,聰明聖知不以窮人,齊給速通不爭先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後為德。遇君則修臣下之義,遇鄉則修長幼之義,遇長則修子弟之義,遇友則修禮節辭讓之義,遇賤而少者則修告導寬容之義。無不愛也,無不敬也,無與人爭也,恢然如天地之苞萬物。如是則賢者貴之,不肖者親之;如是而不服者,則可謂訞怪狡猾之人矣,雖則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詩云:「匪上帝不時,殷不用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大命以傾。」此之謂也。
古之所謂仕士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樂可貴者也,樂分施者也,遠罪過者也,務事理者也,羞獨富者也。今之所謂仕士者,污漫者也,賊亂者也,恣睢者也,貪利者也,觸抵者也,無禮義而唯權埶之嗜者也。古之所謂處士者,德盛者也,能靜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今之所謂處士者,無能而云能者也,無知而云知者也,利心無足而佯無欲者也,行偽險穢而強高言謹愨者也,以不俗為俗,離縱而跂訾者也。
士君子之所能不能為:君子能為可貴,而不能使人必貴己;能為可信,而不能使人必信己;能為可用,而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污;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夫是之謂誠君子。詩云:「溫溫恭人,維德之基。」此之謂也。
士君子之容:其冠進,其衣逢,其容良;儼然,壯然,祺然,蕼然,恢恢然, 廣廣然,昭昭然,蕩蕩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進,其衣逢,其容愨;儉然,恀然,輔然,端然,訾然,洞然,綴綴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吾語汝學者之嵬容:其冠俛,其纓禁緩,其容簡連;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儘儘然,盱盱然,酒食聲色之中則瞞瞞然,瞑瞑然,禮節之中則疾疾然,訾訾然,勞苦事業之中則儢儢然,離離然,偷儒而罔,無廉恥而忍謑詬,是學者之嵬也。
弟佗其冠,祌禫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賤儒也。彼君子則不然。佚而不惰,勞而不僈,宗原應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後聖人也。
【文章出處】
《荀子》
〈非十二子〉
原作者:荀況
註釋翻譯
(一)
假(如)今之世,飾邪說,文姦言,以梟(撓)亂天下,欺惑愚眾,矞(通「譎」,詭詐)宇(誇大)嵬(怪誕)瑣(委瑣卑鄙),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
譯文:
如今這個時代,以粉飾邪惡的說法,美化奸詐的言論,來擾亂天下,欺騙迷惑愚昧的大眾,用那些詭詐誇大怪異委瑣的言論,使天下人混混沌沌不知道是非標準及治亂原因,已有這樣的人了。
1.它囂、魏牟
縱(放縱)情性(天性),安(心無愧疚,習慣於)恣睢(恣肆放蕩),禽獸行,不足以合文通治(合於禮義,達成國家的治理);然而其持之有故(所以然之理,即有根據),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它囂(人名,其生平事跡無考。它,音ㄊㄨㄛ)、魏牟(戰國時人,與莊子同時)也。
譯文:
縱情任性,習慣於任意胡為,行為像禽獸一樣,談不上合於禮義,和治國的原則相貫通;但是他們立論時卻有根有據,他們解說論點時又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蒙蔽愚昧的民眾。它囂、魏牟就是這種人。
◎魏牟,戰國時魏國公子,即魏公子牟,又稱公子牟。魏國伐得中山國,封公子牟於中山,又稱中山公子牟。魏牟活動在於魏昭王、魏安僖王時期(前295—前243)。魏牟與公孫龍交好而篤信其說,極力為公孫龍辯護,贊同他的「指不至,至不絕」。《莊子》、《列子》都有他和公孫龍論辯之事,與公孫龍同時,其思想接近於道家楊朱學派。
2.陳仲、史鰌
忍(強忍)情性(天性),綦(深)谿(蹊,小路)利(離)跂(指故作高深,離世獨行),苟以分異人為高(以與眾不同為高尚),不足以合大眾,明大分(君臣上下名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陳仲(又名田仲、陳仲子,戰國齊國貴族,認為哥哥擁有不義之財,所以離開兄長,隱居長白山,靠編草鞋為生)、史鰌(又名史魚,春秋時衛國大夫,多次勸諫衛靈公任用賢人,未被採納,臨死時囑咐兒子不要將自己的屍體入棺,進行屍諫。衛靈公知道後,對他大加讚揚,由此獲得敢諫的美名)也。
譯文:
抑制本性人情,故作高深而立異離羣,一心只想顯示出和別人不一樣,不能和大眾打成一片,不能遵守等級名分;但是他們立論時卻有根有據,他們解說論點時又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蒙蔽愚昧的民眾。陳仲、史鰌就是這種人。
◎荀子認為陳仲故作清高,史魚則有盜名之嫌,所以對其進行批判。
3.墨翟、宋鈃
不知壹(統一)天下建國家之權稱(準則,此指「禮」。權,秤錘。稱,秤),上(同「尚」,崇尚)功用,大(過分強調)儉約,而僈(輕視)差等,曾不足以容辨異,縣(同「懸」)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墨翟(墨子,戰國魯國人,一說宋國人,墨家創始人,主張節用、節葬,反對禮樂,主張兼愛、平等)、宋鈃(音ㄐㄧㄢ,戰國宋國人,主張禁攻,認為人本性少欲)也。
譯文:
不懂得統一天下、建立國家禮制法度的重要性,崇尚功利實用,過分強調節儉,輕慢等級差別,以至於不能區分上下之別、君臣之異的存在、也不讓君臣間有上下的懸殊;但是他們立論時卻有根有據,他們解說論點時又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蒙蔽愚昧的民眾。墨翟、宋鈃就是這種人。
◎宋鈃,又稱宋牼、宋榮、宋榮子、宋子,戰國宋國人。他的主張大概有反戰、禁慾等,其所屬學派存爭議。宋鈃的思想,一方面提倡人民克制欲望、減少私鬥。另一方面,在國家層面提倡反戰思想,《孟子.告子下》就記載宋鈃為反對戰爭而遊說秦楚兩國。西漢劉向記載,宋鈃是遊學於齊國稷下學宮的學者。《莊子.天下》將宋鈃和尹文歸類為一派。而《荀子.非十二子》將墨子和宋鈃劃為一派。荀子可能曾經師從過宋鈃,稱其為「子宋子」,但他對宋鈃的學說持基本否定態度,在《荀子》一書中做了大量記載和批判,見於《荀子.正論》、《荀子.非十二子》等篇。《漢書.藝文志》中載有《宋子》十六篇,該著作現已失傳。宋鈃的言論及思想僅散見於《莊子》、《荀子》、《韓非子》、《呂氏春秋》和《說苑》等書中,通過其他諸子百家的或批判或讚譽的轉載流傳至今。《漢書.藝文志》在小說家流派另外記載有一本名為《宋子》的著作,有十八篇,因為「孫卿(即荀子)道宋子,其言黃老意。」有人認為該書即宋鈃之書。
4.慎到、田駢
尚法而無法,下修(與「尚法」對文,不尚賢之意。修,賢能)而好作(自作主張,指不遵守先王禮制),上則取聽於上,下則取從於俗,終日言成文典(法律條文),反紃察(來回審查。紃,通「循」、「巡」)之,則倜然(遠離的樣子,此形容迂闊而遠離實際)無所歸宿,不可以經國(治理國家)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慎到(戰國趙國人,早期法家代表人物之一,重勢)、田駢(戰國齊國人,道家代表人物之一)也。
譯文:
崇尚法制而不以禮法為法,輕視賢能而好自作主張,上則聽從君主,下則依從世俗,整日講述法律條文,反覆考察這些典制,卻脫離實際而沒有著落,不能夠用來治理國家、確定名分;但是他們立論時卻有根有據,他們解說論點時又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蒙蔽愚昧的民眾。慎到、田駢就是這種人。
◎田駢,又稱陳駢,戰國時期齊國人,道家學者。早年學黃老之術,與尹文、宋鈃同學,與慎到齊名。曾在稷下講學,有辯才,尤好爭論,人稱「天口駢」。後來又師從彭蒙(伯昏瞀人),主張「齊萬物以為首」。著有《田子》二十五篇,久佚。
5.惠施、鄧析
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通「奇」)辭,甚察而不惠(恩惠,好處),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戰國宋國人,名家代表人物);鄧析(春秋鄭國人,刑名學家)也。
譯文:
不效法古代聖明的帝王,誹毀禮義,卻喜好鑽研奇談怪論,玩弄奇怪的文辭,非常明察但毫無實際用處,雄辯動聽卻不切實際,做了很多事但功效卻很少,做的事很多卻沒有什麼功效,不可以作為治國的綱領;但是他們立論時卻有根有據,他們解說論點時又有條有理,足以欺騙蒙蔽愚昧的民眾。惠施、鄧析就是這種人。
◎鄧析,春秋時代末年鄭國思想家,是名家的重要人物。鄧析是子產的部下,子產在鄭國執政時,鄧析是大夫。但鄧析不滿子產所鑄的刑書,竟「不顧君命,而私制刑法,書之於竹簡,故言竹刑」,制定竹刑,主張刑法公開化。鄧析此舉引發貴族的不滿,最後為鄭國大夫駟歂所殺。鄧首倡「刑名之論」,操「兩可之說」,被視為玩弄巧辯之術,開起了名家的思想。鄧析反對禮治,要「以非為是,以是為非」,反《周禮》而行。提出「事斷於法」的主張。《漢書.藝文志》將鄧析列入名家。鄧析著有《鄧析子》,關於《鄧析子》之真偽,學術界爭論不一,有說內容參雜其他家說法,可能為後人偽託。《四庫全書》將其歸入子部法家類。
6.子思、孟軻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猶然而猶材(才)劇(多)志大,聞見雜博。案(通「按」,按照)往舊(古代)造說(臆造邪說),謂之五行(五常,仁、義、禮、智、信),甚僻違(邪僻)而無類,幽隱(隱晦)而無說,閉約(隱晦)而無解。案(語助詞)飾其(指子思、孟子)辭,而祗(恭敬)敬之(指抬高自己的學說),曰:「此真先君子(指孔子)之言也。」子思唱(通「倡」,倡導)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溝瞀,通「怐愗」,愚昧無知。猶,語助詞,或以為衍字)儒、嚾嚾然(喧囂的樣子)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弓(此處子弓原作子游。荀子在本篇結束時批判「子游」,此處說「子游」明顯有矛盾。荀子書中「仲尼」常與「子弓」連言,此「子游」當是「子弓」之誤)為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戰國時魯國人,姓孔,名伋,孔子的孫子,儒家代表人物之一)、孟軻(孟子,戰國中期鄒國人,字子輿,子思學生的學生,是孔子之後最有影響的儒家代表人物)之罪也。
譯文:
大致效法古代聖明的帝王,而不知道他們的要領,然而還是自以為才氣橫溢、志向遠大、見聞豐富廣博。根據往古舊說來創建新說,把它稱為五行,這些學說十分邪僻而沒有綱要,隱晦而不成學說,晦澀纏結而不可理解。卻還粉飾他們的言論而鄭重其事地說:「這才真正是先師孔子的言論。」前有子思提倡,後有孟軻附和,社會上那些愚昧無知的儒生七嘴八舌地爭先學習,卻根本不知道他們的錯誤,於是就接受了這種學說而傳承它,以為孔子、子弓的學說因為他們這些人的努力才被後世推崇。這是子思、孟軻的罪過。
(二)
若夫總(總括,統領)方略(道,道術),齊言行,壹統類,而群天下之英傑,而告之以大道(一作大古,指古代帝王的業績),教之以至順(循,循其理),奧(屋子裡的西南角)窔(屋子裡的東南角)之間,簟(竹蓆)席之上,斂然(聚集的樣子)聖王之文章具焉,佛然(通「勃」,勃然興起的樣子)平世(政治清明的時代)之俗起焉。
譯文:
至於總括治國的方針策略,齊一人們的言行,統一治國的綱紀法度,進而匯聚天下的英雄豪傑,把根本的原則告訴給他們,教之以遵循禮法之道;就連一室之內,居處之私,聖王的文飾禮儀都會聚集在那裡,那麼社會安定的禮儀也勃然興起於此。
則六說(指魏牟、史鰌、墨子、陳仲、惠施、孟子等六家學說)者不能入也,十二子(指以上所提到的十二人)者不能親也。
譯文:
上述六種學說是不能侵入這講堂的,那十二子也不能靠近這講席。
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養,任用),一國不能獨容,成(通「盛」)名況(比,增益,超過)乎諸侯,莫不願以為臣,是聖人之不得埶(勢)者也,仲尼、子弓是也。
譯文:
他們雖然窮得沒有立錐之地,但王公貴卿不能與之競爭名望;他們雖然只是當了一個大夫的職位,但不是一個諸侯國的國君所能單獨任用(占為己有),也不是一個諸侯所能單獨容納,他們的盛名可以超過於諸侯,各國諸侯無不願意讓他們來當自己的臣子。這就是沒有得到權勢的聖人,孔子、子弓就是這種人。
一天下,財(通「裁」,管理)萬物,長養人民,兼利天下,通達之屬(舟車所到,人跡所通的地方。此指天下),莫不從服,六說者立息,十二子者遷化,則聖人之得埶者,舜、禹是也。
譯文:
統一天下,管理萬物,養育人民,使天下人都得到好處,凡能到達的地方,沒有人不嚮往服從,上述六種學說立刻消聲匿跡,十二子也漸漸棄邪從正。這就是得到勢位的聖人,舜、禹就是這種人。
今夫仁人也,將何務哉(打算怎麼做呢)?上則法(效法)舜、禹之制,下則法仲尼、子弓之義,以務息(消滅)十二子之說。如是則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聖王之跡著(顯著,彰顯)矣。
譯文:
當今講究仁德的人,該努力去做什麼呢?上應師法舜、禹的政治制度,下應師法仲尼、子弓的道義,以求消除上述十二子的學說。這樣的話天下的禍害就會消除,仁人的任務也就完成,聖王的業跡也就得到了彰顯。
(三)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
譯文:
相信可信的東西,是確信;懷疑可疑的東西,也是確信。
貴賢,仁也,賤不肖,亦仁也。
譯文:
尊崇賢能的人,是仁愛;鄙視不賢的人,也是仁愛。
言而當,知也;默而當,亦知也,故知默猶知言也。
譯文:
說得恰當得體,是明智;沉默得恰當得體,也是明智。所以懂得在什麼場合下沉默不言,與懂得說話是一樣的。
故多言而類(統類。在荀子書中常指禮義),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無法而流湎(沉溺)然,雖辯,小人也。
譯文:
話說得多而合乎禮義法度,便是聖人;話說得少而合乎禮義法度,就是君子;說多說少都不合禮義法度,卻還放縱沉溺其中,即使能言善辯,也是個小人。
故勞力而不當民務,謂之姦事;勞知而不律先王,謂之姦心;辯說譬諭,齊給便利(迅速便捷)而不順禮義,謂之姦說。此三姦者,聖王之所禁也。
譯文:
所以用盡力氣而對百姓的事務沒有幫助,就叫做奸邪的政務;費盡心思而不以古代聖王的法度為準則,就叫做奸邪的心機;辯說譬喻迅速敏捷而不遵循禮義,就叫做奸邪的辯說。這三種奸邪的東西,是聖明的帝王所禁止的。
知而險,賊而神,為(通「偽」,詭詐)詐而巧,言無用而辯,辯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
譯文:
生性聰明而險惡,手段陰賊而高明難測,行為詭詐而巧言辯說,言論不切實際而雄辯動聽,辯說不合實用而明察入微,這些是治理國家的最大禍害。
行辟(邪僻,邪惡)而堅,飾非而好,玩姦而澤(潤澤,此指巧為潤色,使人不知其奸),言辯而逆(悖於理),古之大禁也。
譯文:
為非作歹而又頑固不化,文過飾非而看似完美,玩弄權術而十分圓滑,講得貌似有理而違反常理,這些是古時最要禁止的。
知而無法,勇而無憚,察辯而操辟,淫大(奢侈浪費。淫,過分、放蕩。大,同「太」)而用乏(一作「之」,指自我,剛愎自用之意),好姦而與(黨羽,指拉幫結夥)眾,利足而迷(指走捷徑而陷入窘境,利足一說善於奔走),負石而墜(指力小任重,位高而跌),是天下之所棄也。
譯文:
聰明而不守法度,勇敢而肆無忌憚,明察善辯而所操之術卻很邪惡,荒淫驕奢而導致財物匱乏,喜好搞陰謀詭計而黨羽眾多,這就像貪圖便利而陷入迷途、竊取重位而失足跌入深淵,這些都是天下所拋棄的人。
(四)
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貴不以驕人,聰明聖知不以窮人(不逼人至困境,使人難堪),齊給速通(口才流利,反應敏捷)不爭先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
譯文:
使天下人都心悅誠服的辦法是:身份尊貴地位崇高,但不因此而傲視別人;聰明睿智、通達事理,但不因此而使人難堪;口才流利,才思敏捷,但不在別人面前搶先逞能;剛強堅毅,勇敢大膽,但不因此而傷害別人。
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後為德。
譯文:
不懂就虛心請教,不會就認真學習;即使能幹也一定謙讓,這樣才算有道德。
遇君則修臣下之義,遇鄉(鄉人,鄉親)則修長幼之義,遇長則修子弟之義,遇友則修禮節辭讓之義,遇賤而少者則修告導寬容之義。
譯文:
對待君主,就奉行做臣子的道義;對待鄉親,就講求長幼之間的道德標準,對待父母兄長,就遵行子弟的規矩,對待朋友就講求禮節謙讓的行為規範,對待地位卑賤而年紀又小的人,就本著教導、寬容的原則。
無不愛也,無不敬也,無與人爭也,恢然(廣大的樣子)如天地之苞(通「包」)萬物。
譯文:
與人相處,無所不愛,無所不敬,從不與人相爭,心胸寬廣得就像天地包容萬物。
如是則賢者貴之,不肖者親之;如是而不服者,則可謂訞怪(妖邪,怪異。訞,同「妖」)狡猾之人矣,雖則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
譯文:
這樣的話,賢能的人就會尊重他,不賢的人也會親近他。像這樣如果還有人不順服,那就可以稱之為怪異奸滑的人了,即使他是一家人,對其處以刑罰,也是應該的。
詩(見《詩經.大雅.盪》)云:「匪(不)上帝不時(通「是」),殷不用舊(指先王之道)。雖無老成人(經歷多廣、做事穩重之臣,指像伊尹之類的人),尚有典刑(指各種法度和事例)。曾是莫聽,大命(國家的命運)以傾(傾覆)。」此之謂也。
譯文:
《詩經》說:「並非上帝的過錯,是因為紂王不遵守先王之道。雖然沒有老成之臣,也還是有先王的典則和刑法可以效法。可是紂王連這些都不聽,所以導致了國家的滅亡。」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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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古之所謂仕士(做官的人)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樂可貴(注重道德)者也,樂分施者也,遠罪過者也,務事理者也,羞獨富者也。
譯文:
古代所說出仕的官員,是老實忠厚的人,是和民眾打成一片的人,是注重道德的人,是樂意施捨的人,是遠離罪過的人,是努力按事理來辦事的人,是以獨自富裕為羞恥的人。
今之所謂仕士者,污漫(污穢卑鄙)者也,賊亂者也,恣睢者也,貪利者也,觸抵者也,無禮義而唯權埶之嗜者也。
譯文:
而現在所說的出仕的官員,是污穢卑鄙的人,是破壞搗亂的人,是恣肆放蕩的人,是貪圖私利的人,是觸犯法令的人,是不顧禮義而只貪求權勢的人。
古之所謂處士(不出仕的隱士)者,德盛者也,能靜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宣揚正確的主張。箸,通「著」,顯揚)者也。
譯文:
古代所說不出仕的隱士,是道德高尚的人,恬淡安分、修身自潔的人、行為端正的人,自安於命而不妄求的人,彰明正道的人。
今之所謂處士者,無能而云能者也,無知而云知者也,利心無足而佯無欲者也,行偽(通「為」)險穢而強高言謹愨(謹慎誠實)者也,以不俗為俗,離縱(通「蹤」,指一般人的生活習慣)而跂(抬起腳後跟)訾(詆毀)者也。
譯文:
譯文:
而當今所謂的隱士,是沒有能力而自誇有能力的人,是沒有智慧而自吹有智慧的人,是貪得之心永不能滿足又假裝沒有貪慾的人,是行為陰險骯髒又硬要把自己說成老實忠厚的人,是背離世俗而故作清高表現自己與眾不同的人。
(六)
士君子之所能不能為(能做的和不能做的):
譯文:
士君子所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是:
君子能為可貴,而不能使人必貴己;
譯文:
君子能夠做到品德高尚而可以被人尊重,但不必一定要別人來尊重自己;
能為可信,而不能使人必信己;
譯文:
能夠做到忠誠信用而可以被人相信,但不必一定要別人相信自己;
能為可用,而不能使人必用己。
譯文:
能夠做到多才多藝而可以被人任用,但不必一定要別人定任用自己。
故君子恥不修(道德不修。修,善),不恥見污;
譯文:
所以君子把自己不修品德看作恥辱,而不把被人污衊看作恥辱;
恥不信,不恥不見信;
譯文:
把自己不講信義看作恥辱,而不把不被信任看作恥辱;
恥不能,不恥不見用。
譯文:
把自己無能看作恥辱,而不把不被任用看作恥辱。
是以不誘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動搖):夫是之謂誠君子。
譯文:
因此,君子不被浮名所誘惑,也不被誹謗所嚇倒,遵循道義來做事,嚴肅地端正自己的言行,不為外物所動搖,這叫做真正的君子。
詩(《詩經.大雅.抑》)云:「溫溫恭人,維德之基。」此之謂也。
譯文:
《詩經》說:「溫柔謙恭的人,是以道德為基礎。」說的就是這種人。
(七)
士君子之容:其冠進(通「峻」,高),其衣逢(寬大),其容良(溫和);儼然(莊重的樣子),壯然(通「莊」,嚴肅而不可侵犯的樣子),祺然(安詳的樣子),蕼然(寬舒的樣子),恢恢然(氣度開闊的樣子), 廣廣然(氣度開闊的樣子),昭昭然(明朗坦率的樣子),蕩蕩然(明朗坦率的樣子),是父兄之容也。
譯文:
士君子的儀容應該是這樣的:帽子高高豎起,衣服寬大,面容平和溫善;莊重,肅穆,安泰,寬舒,恢弘,開闊,明朗,坦蕩,這是做父兄的儀容。
其冠進,其衣逢,其容愨(音ㄑㄩㄝˋ,恭謹);儉然(自謙的樣子),恀然(依恃長者的樣子),輔然(親近的樣子),端然,訾然(柔順的樣子),洞然(恭敬的樣子),綴綴然(不背離的樣子),瞀瞀然(不敢正視的樣子),是子弟之容也。
譯文:
帽子高高豎起,衣服寬大,面容恭謹,謙虛,溫順,親熱,端正,柔順,恭敬,追隨左右,不敢正視,這是做子弟的儀容。
吾語汝學者之嵬容(怪異之容):其冠俛(俯),其纓(帽帶)禁(襟)緩(鬆),其容簡連(傲慢的樣子);填填然(自我滿足的樣子),狄狄然(跳躍的樣子。狄,通「趯」),莫莫然(沉默寡言的樣子),瞡瞡然(見識淺短的樣子),瞿瞿然(驚慌失措的樣子),儘儘然(消沉沮喪的樣子),盱盱然(直目瞪眼的樣子),酒食聲色之中則瞞瞞然(沉醉迷亂的樣子),瞑瞑然(沉醉迷亂的樣子),禮節之中則疾疾然(怨憎的樣子),訾訾然(詆毀的樣子),勞苦事業之中則儢儢然(怠慢的樣子),離離然(不親自做的樣子),偷儒(偷懶怯懦。儒,懦弱)而罔(不怕別人議論),無廉恥而忍謑詬(不怕被人指責。謑詬,辱罵),是學者之嵬也。
譯文:
我告訴你們那些學者的醜態:帽子低斜,帽帶束繫鬆垮,態度傲慢自大,自滿自得,時而上竄下跳,時而一言不發,見識短淺,遇到事情就驚慌失措,常是一副消沉沮喪的樣子,或睜大眼睛盯著不放,在吃喝玩樂時就神情迷亂,沉溺其中,在行禮節就面有怨色,口出怨言,在勞苦工作中就懶散拖延,躲躲閃閃不願親自動手,苟且懶惰而無所顧忌,沒有廉恥之心而能忍受污辱謾罵。這就是那些學者的怪模樣。
(八)
弟佗(頹唐歪斜的樣子)其冠,祌禫(通「沖淡」,平淡)其辭,禹行(傳說禹治水時腿瘸,只能跛腳走路)而舜趨(傳說舜在父母前總是低頭而趨(禮貌地小步快走),以示恭敬),是子張氏(春秋時陳國人,姓顓孫,名師,孔子的學生)之賤儒也。
譯文:
帽子戴得歪斜欲墜,說話平淡無味,裝出一副禹、舜走路的樣子(學禹的跛行,學舜的快走,此指仿效禹、舜走路,故作聖人之態),這是子張一派的賤儒。
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不足的樣子。嗛,同「歉」)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春秋時衛國人,姓卜,名商,孔子的學生)之賤儒也。
譯文:
衣冠整齊,神情嚴肅,不滿足而嘴上卻不說,這是子夏一派的賤儒。
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同「嗜」)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春秋時吳國人,姓言名偃,孔子的學生)之賤儒也。
譯文:
苟且偷懶而又膽小怕事,沒有廉恥心而好吃懶做,總是說君子本來就不用從事體力勞動,這是子游一派的賤儒。
彼君子則不然。佚(同「逸」)而不惰,勞而不僈(同「慢」),宗原應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後聖人也。
譯文:
而那些君子就不是這樣。他們雖然安逸卻不懶惰,勞作而不懈怠,遵守著根本原則來應對各種情況的變化,各方面處理得都很恰當,像這樣然後才可以成為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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