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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詩〈水祭〉，作者洛夫，為悼念屈原的現代詩。詩中以「楚國的詩魂」屈原為中心，透過其悲劇命運為背景，描繪了他在歷史長河中悲壯的身影，並反映了詩人對屈原坎坷命運的感慨與敬仰。

詩中通過回顧屈原生前受到的遭遇，寫出他對於讒言毀謗感到哀傷苦悶的心情，表達詩人對屈原理想與忠誠的致敬，同時對歷史、權力與命運的深刻反思。整首詩情感悲壯，蘊含了對忠誠與理想的高度尊重，以及對屈原精神不朽的頌揚。

以下為洛夫〈水祭〉原文，原文後附各段解析，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圖片引自網路）


水祭

揮菖蒲之碧劍
揚汨羅之濁浪
在澤畔
在石榴紛舉怒拳的五月
我又見你從江心踏波而來
見一株白色水薑伸出溫婉的手
牽你涉水而過
江水早已洗白了你一身傲骨
何不把青衫與髮簪留給昨日的風雨
歸來吧，楚國的詩魂

面容枯槁，身上長滿青苔
那提著一頭濕髮而行吟江邊的人
是你嗎？
手捧一部殘破的離騷
兀自坐在一堆鵝卵石上嘔吐
吐盡泥水卻吐不完牢騷
你沿岸踽踽獨行，數了又數自己的腳印
且苦苦追思
禍根就是那一部憲令的草稿
在江底摸了千年也找不到答案

問天，天以一片烏雲作答
只怪你出門看天色不看懷王的臉色
披肝瀝膽猶嫌你的血氣太腥
且上官大夫靳尚早就在你的枕邊
暗藏了一條毒蛇
愛國忠君不敵鄭袖的裙底風雲
正道直行不值張儀的舌燦蓮花
懷王寧飲讒諛之酖酒
終落得亡命秦地
三閭大夫啊，你縱冤死而屍骨猶香

讒言似火
只燒得你髮枯唇焦，雙目俱赤
你被扔進烈焰而化為一爐熔漿
冷卻處理自屬必要
便投身於江水的冰寒
鋼鐵於焉成形
在時間中已鍛鍊成一柄不鏽的古劍
在水中躺了兩千年的詩魂啊
汨羅洶湧的浪濤
高舉你於歷史的孤峰

昨日不眠
我在風中展讀你的九歌
乍聞河伯嗷嗷，山鬼啾啾
以及漁父從水漩中
撈起你一隻靴子的驚呼
你製芰荷以為衣兮
集芙蓉以為裳
你雕寒星以為目兮
凝冰雪以為魂
三閭大夫啊，我把你荒涼的額角讀成巍峨

【作品出處】
〈水祭〉
作者：洛夫
【作者簡介】
洛夫，本名莫洛夫（1928年5月11日－2018年3月19日），原名莫運端，台灣現代詩詩人。洛夫生於中國湖南衡陽，初中三年級時，因閱讀大量俄國文學作品，將自己名字由「莫運端」改為俄國風味的「莫洛夫」，筆名洛夫、野叟。1949年國軍在湖南招考青年入伍，洛夫隨軍隊抵達台灣，1951年考入政工幹校第一期，1953年畢業，分發至左營海軍陸戰隊，1954年與張默、瘂弦共同創辦《創世紀》詩刊及《創世紀》詩社，歷任總編輯多年。後就讀於淡江文理學院英文系，1973年畢業，軍職退役後，曾任東吳大學外文系副教授，後於北京師範大學、中國華僑大學、廣西民族大學、山西中北大學任客座教授。1996年移居加拿大溫哥華，2016年夏返台定居，作品被譯成英、法、日、韓、荷蘭、瑞典文，曾入圍諾貝爾文學獎。2017年獲國立中興大學頒贈名譽文學博士。2018年3月初出版最後一本詩集《昨日之蛇》，同月19日凌晨3點21分，洛夫病逝，終年91歲。


上圖：菖蒲艾草（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解析

（一）

揮菖蒲（菖蒲，水生草本植物，葉長如劍，端午節有把菖蒲葉和艾草捆一起插於簷下的習俗）之碧劍
揚汨羅（汨羅江，湖南洞庭湖濱湖區主要河流之一，因上古時羋姓羅國位於此而得名，相傳屈原在五月初五投汨羅江）之濁浪
◎首段中，詩人通過提及「揮菖蒲之碧劍」和「揚汨羅之濁浪」等具象意象，將屈原的形象塑造得充滿力量，這些意象同時帶有象徵性，暗示屈原的壯烈與悲壯。

在澤畔
在石榴（石榴，花名，紅色，夏季開花）紛舉怒拳的五月
我又見你從江心踏波而來
◎詩人描寫屈原「從江心踏波而來」，這一刻彷彿屈原的精神重新從歷史的深處浮現出來，與世人重逢。

見一株白色水薑伸出溫婉的手
牽你涉水而過
江水早已洗白了你一身傲骨
◎「江水早已洗白了你一身傲骨」這是對屈原貞潔不屈的崇敬，他的高潔品格與死後的英名被歷史洗禮，象徵著他不畏強權的忠誠。

何不把青衫（青色的衣服，多為低階的官服或卑賤者的衣服。亦指便服）與髮簪留給昨日的風雨
歸來吧，楚國的詩魂


上圖：離騷（圖片引自網路）


（二）

面容枯槁，身上長滿青苔
◎「身上長滿青苔」意指屈原投入江河已千年之久。

那提著一頭濕髮而行吟江邊的人
是你嗎？
手捧一部殘破的離騷（楚辭第一篇。屈原自傳）
◎接著，詩人進一步探討屈原的內心世界，描述他在流亡中仍然堅持詩歌創作，「手捧一部殘破的離騷」並在孤獨中追憶往事。詩人通過這一意象，表現出屈原在困境中的堅持與對國家命運的深切關懷。
◎《史記．屈原列傳》：「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

兀自（兀自，仍舊）坐在一堆鵝卵石上嘔吐
吐盡泥水卻吐不完牢騷
你沿岸踽踽（音ㄐㄩˇ，孤單行走的樣子）獨行，數了又數自己的腳印
且苦苦追思
禍根就是那一部憲令（法令。）的草稿
◎《史記．屈原列傳》：「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

在江底摸了千年也找不到答案


上圖：屈原（圖片引自網路）

（三）

問天，天以一片烏雲作答
◎化用楚辭〈天問〉，表現屈原對於官場現實抱持滿腔疑惑、卻無從得到解答的痛苦。
◎詩中的「問天，天以一片烏雲作答」表達了屈原對命運的質疑與無奈，他的忠誠與理想在權謀的陰影下顯得格外無力。

只怪你出門看天色不看懷王的臉色
◎「不看懷王的臉色」指屈原堅守原則反開罪君王。

披肝瀝膽猶嫌你的血氣太腥
且上官大夫靳尚（靳尚，楚懷王身邊奸臣，排擠陷害屈原。靳，音ㄐㄧㄣˋ）早就在你的枕邊
暗藏了一條毒蛇
◎意指讒臣包藏禍心，暗中誹謗屈原。

愛國忠君不敵鄭袖（鄭袖，懷王寵妃，美艷善妒，與靳尚勾結）的裙底風雲
正道直行不值張儀（張儀，戰國縱橫家，提倡連橫，為秦惠王重用，以商於之地六百里行騙楚懷王，離間當時對秦國最大的威脅齊楚二國）的舌燦蓮花
懷王寧飲讒諛之酖酒（毒酒。酖，音ㄓㄣˋ，毒酒）
終落得亡命秦地
◎楚懷王因聽信阿諛之言，最後以客死秦國為下場。

三閭大夫啊，你縱（縱然，即使）冤死而屍骨猶香
◎隨著詩意的推進，屈原的形象逐漸超越歷史的桎梏，成為歷史與文化的象徵，他的「屍骨猶香」，即使死後仍能夠以詩魂存在於人們的記憶中，象徵著理想和忠誠的永恆價值。


上圖：吳王夫差劍（圖片引自網路）


（四）

讒言似火
只燒得你髮枯唇焦，雙目俱赤
◎屈原被讒言誣陷，是他悲劇流亡的命運根源。

你被扔進烈焰而化為一爐熔漿
冷卻處理自屬必要
便投身於江水的冰寒
鋼鐵於焉成形
在時間中已鍛鍊成一柄不鏽的古劍
在水中躺了兩千年的詩魂啊
汨羅洶湧的浪濤
高舉你於歷史的孤峰


上圖：九歌（圖片引自網路）

（五）

昨日不眠
我在風中展讀你的九歌（楚辭第二篇）
乍聞河伯嗷嗷（音ㄠˊ，形容哀號聲），山鬼啾啾（音ㄐㄧㄡ，形容尖細淒切聲）
以及漁父從水漩中
撈起你一隻靴子的驚呼
你製芰（音ㄐㄧˋ，菱）荷以為衣兮
集芙蓉以為裳
你雕寒星以為目兮
凝冰雪以為魂
三閭大夫啊，我把你荒涼的額角讀成巍峨
◎詩人最後引用《離騷》中的「九歌」，以這些精緻的詞句呼應屈原的詩魂，表達他對屈原悲壯生命與詩歌精神的崇高敬意。


（圖片引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