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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 人間世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鬥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且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適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而不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太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耳止於聽,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跡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大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大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厲心。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蚊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支離疏者,頤隱於,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脅。挫鍼治,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郤曲,無傷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文章出處】
《莊子》
人間世
原作者:莊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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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一)


顏回見仲尼,請行。
譯文:
顏回拜見孔子,向他辭行。

曰:「奚之?」
譯文:
孔子問他:「要去哪裡?」


曰:「將之衛。」
譯文:
顏回說:「準備去衛國。」


曰:「奚為焉?」
譯文:
孔子又問:「去做什麼?」

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
譯文:
顏回說:「我聽說衛國的國君正當壯年,行事獨斷。治理國家十分輕率,卻不知道自己的過錯。輕易就讓百姓送死,為國事而死的人滿山遍野有如亂麻,人民都走投無路了。

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
譯文:
我曾聽老師說過:『治理好的國家可以離開,混亂中的國家可以前往,醫生門前才會有很多病人。』我希望能以自己所學,想出治國辦法,這樣衛國或許還有救吧!」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
譯文:
孔子說:「唉!你去了恐怕會受到刑罰。

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
譯文:
「道」是不宜雜亂的,雜亂就會多事,多事就會煩擾,煩擾就會引起禍患,引起禍患就無法救治了。

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
譯文:
古代的至人,先求端正自己,再去端正別人。自己還沒有站穩,哪有時間去揭露暴君的作為!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
譯文:
再說,你也知道德行敗壞、智巧外露的原因吧?德行敗壞是因為好名,智巧外露是因為好爭。

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
譯文:
好名,就會互相傾軋;智巧,則是爭鬥的工具。這兩者都是兇器,不可推行於世。

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
譯文:
再說,一個人德行深厚、誠懇老實,卻尚未得到別人的認同;不務虛名、與世無爭,卻尚未得到別人的瞭解;這時如果堅持在暴君面前暢談仁義規範這一套言論,那就等於用別人的缺點來彰顯自己的優點。這樣就叫做害人。


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
譯文:
害人者,別人一定反過來害他,你恐怕會被別人所害啊!

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
譯文:
再說,衛君如果喜愛賢能而厭惡不肖之徒,又何必等你去提出不同看法呢?

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鬥其捷。
譯文:
你除非不發一語,否則一開口勸諫,衛君必定抓住你說話的漏洞,展開他的辯才。

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
譯文:
那時,你的目光轉為迷感,臉色變得和緩,說話瞻前顧後,容貌顯得恭順,內心也準備遷就他了。

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
譯文:
這樣一來,就像用火救火,用水救水,可以叫做越幫越過分。

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
譯文:
你開始時順著他,以後就永遠如此了。你如果尚未取得信任就直言不諱,一定會慘死在暴君面前啊!」

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
譯文:
再說,以前夏桀殺了關龍逢,商紂殺了王子比干。這二人勤於修身,愛護百姓,但由於居下位而拂逆上位,所以君主就利用他們的修養來加害他們。這是好名的結果。

且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
譯文:
再說,以前堯攻打叢、枝、胥敖,禹攻打有扈,使這些國家變為廢墟、百姓滅絕,國君也被殺害,這是因為他們不斷用兵,貪得無厭。這些都是求名好利的結果。

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譯文:
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名與利,連聖人都無法超越,何況是你呢?雖然如此,你一定有你的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
譯文:
顏回說:「我外表端莊而內心謙虛,努力行事而意志專一,這樣可以嗎?」

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
譯文:
孔子說:「不,怎麼可以呢!衛君剛猛之氣流露於外,性情浮誇又喜怒無常,一般人都不敢違逆他。他也借此壓抑別人的規勸,只求自己稱心快意。

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
譯文:
這種人,即使每天用小德去感化他,都不能成功,何況立刻搬出大德呢!


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譯文:
他將固執己見而不肯改變,表面同意而內心另有盤算。你的想法怎麼行得通呢?」


「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
譯文:
顏回又說:「既然如此,那麼我就保持內直而外曲,並且處處引用古人之言。


內直者,與天為徒。
譯文:
所謂「內直」,是向自然看齊。


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
譯文:
向自然看齊的人,知道天子與自己都是自然所生的,那麼自己說的話還要在乎別人喜歡或不喜歡嗎?,

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
譯文:
像這樣做,人們會說我是天真的兒童,這叫做向自然看齊。

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
譯文:
所謂「外曲」,是向人們看齊。

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
譯文:
參見君王時,拱手、跪拜、鞠躬、屈膝,是做臣子的禮節。別人都這麼做,我敢不這麼做嗎?

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
譯文:
做別人都做的事,別人也沒有什麼挑剔,這叫做向人們看齊。

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
譯文:
至於處處引用古人之言,是向古人看齊。

其言雖教,適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譯文:
這些言詞雖然有教導督責的內容,不過都是古人說的,並非我想出來的。

若然者,雖直而不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
譯文:
像這樣,即使直言勸諫也不會被詬病。這叫做向古人看齊。這樣做可以嗎?」

仲尼曰:「惡!惡可!太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無罪。
譯文:
孔子說:「不,怎麼可以呢!你用的方法太多,並且方法正確而關係不夠親密。雖然過於拘泥,不過還可以免罪。

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譯文:
雖然如此,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怎麼談得上感化君主呢!你還是執著於自己的成見啊。」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
譯文:
顏回說:「我沒有更好的想法了,請問該怎麼辦呢?」

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
譯文:
孔子說:「你先齋戒,我再告訴你。有所用心去做事,難道容易成功嗎?這麼容易就成功,就不合乎自然之理了。」

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
譯文:
顏回說:「我家境貧寒,已經幾個月不喝酒、不吃葷了。這樣可以算是齋戒嗎?」

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
譯文:
孔子說:「這是祭祀方面的齋戒,不是『心的齋戒』。」
◎「心齋」為莊子思想專有術語。

回曰:「敢問心齋。」
譯文:
顏回說:「請問什麼是心的齋戒?」

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
譯文:
孔子說:「你心志專一,不要用耳去聽,要用心去聽;不要用心去聽,要用氣去聽。

耳止於聽,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
譯文:
「耳」只能聽見聲音,「心」只能瞭解現象。至於「氣」,則是空虛而準備回應萬物的。只有在空虛狀態中,「道」才會展現出來。

虛者,心齋也。」
譯文:
空虛的狀態,就是『心的齋戒』。」
◎「心齋」為莊子思想專有術語。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
譯文:
顏回說:「我在不懂這個道理以前,肯定自己真的存在;懂得這個道理之後,發現自己未曾存在。這樣可以說是空虛狀態嗎?」

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
譯文:
孔子說:「非常透澈了。我告訴你,你可以進入世間的樊籠遊玩,不再為虛名所動;意見能被接納,你就發言;意見不被接納,你就緘默。


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
譯文:
沒有執著也沒有成見,一顆心就寄託在『不得已』上,這樣就差不多了。」


絕跡易,無行地難。
譯文:
要消除走過的足跡很容易,要走路而不留足跡則很困難。
◎「絕跡易,無行地難。」為莊子名言。

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
譯文:
要遵行世人的吩咐,很容易做到;要依循自然的安排,就很難做到了。

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
譯文:
只聽說有翅膀才能飛,沒聽說無翅膀也能飛的;只聽說有知識才能領悟,沒聽說無知識也能領悟的。

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
譯文:
你看看眼前的空間,空虛的房間才會展現出光明,吉祥也將聚集於空虛之心。不僅吉祥聚集於此,還會進一步達到所謂『身體坐著而心神四處遨遊』。
◎成語「虛室生白」出處。

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
譯文:
要使耳目感官向內溝通,把心思巧智排除在外,那麼鬼神也會來依附,何況是人呢?

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譯文:
只這是順應萬物變化的法則,禹、舜治理天下之所本,伏羲、几蘧所奉行的也不過是如此,何況是一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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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
譯文:
葉公子高將要出使齊國,他請教孔子說:「楚王派我出使,任務十分重大。齊國對待使者,總是表面恭敬而辦事拖延。要催促一個老百姓都不容易,何況是諸侯呢!我心裡很惶恐。

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
譯文:
先生曾對我說過:『任何事不論大小,很少有不合正道而得到好結果的。事情如果沒辦成,一定有人事懲處的禍患;事情如果辦成,一定有陰陽失調或憂勞成疾的禍患。不論事情辦成或辦不成都沒有後患的,只有有德的人可以做到。』

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
譯文:
我平常飲食粗糙不求精美,家裡連廚房的伙夫都不需尋求清涼。可是現在我早上接到出使的命令,晚上就要喝冰水解熱,我真是憂心如焚啊!我尚未接觸到真正的事務,就已經出現陰陽失調的禍患了。而事情如果沒辦成,一定還有人事懲處的禍患。這兩者加起來,做臣子的實在承受不了。先生請來指點我吧!」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
譯文:
孔子說:「天下有兩大戒律:一是『命』,一是『義』。子女愛父母,這是自然之命,也是人心所不可解除的;臣子侍奉國君,這是人群之義,無論任何國家都不能沒有國君,這在天地之間是無可逃避的。這叫做大戒律。

◎「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為莊子名言。

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譯文:
所以子女奉養父母時,無論任何處境都讓他們覺得安適,這就是『孝』的極致。臣子侍奉國君時,無論任何事情都讓他覺得妥當,這就是『忠』的典範。從事內心修養的人,不受哀樂情緒波動的影響,知道這些是無可奈何的,就坦然接受為自己的命運,這就是『德』的極致。

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
譯文:
做臣子與做子女的,本來就有其不得已之處。只要按實際狀況去行事,忘記自身的利害,哪裡還有空閒貪生怕死呢?你儘管去做就是了。


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
譯文:
我再把自己聽到的告訴你:『兩國交往時,鄰近的一定要靠信用來維持關係,遠隔的一定要靠言辭來表現誠意。』


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
譯文:
言辭必須有人去傳達。傳達雙方喜怒的言辭,是天下一大難事。

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
譯文:
雙方歡喜時,必定多說美上加美的話;雙方憤怒時,必定多說惡上加惡的話。

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
譯文:
但是多說的話總是近似虛構,虛構的話讓人無法相信;一旦無法相信,傳話的人就遭殃了。
◎台灣諺語:「託人帶禮會減,託人帶話會加。」

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
譯文:
所以古代的格言說:『要傳平實的話,不要傳那些多餘的話,大概就可以保全自己了。』

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大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大至則多奇樂。
譯文:
再說,用智巧角力的人,開始時手段光明,最後常常使用陰謀,到了極點就詭計百出;按禮節喝酒的人,開始時中規中矩,最後常常言行失常,到了極點就放縱享樂。

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
譯文:
凡事都是如此,以互相信任開始交朋友,以道德敗壞而絕交。事情開始時很簡單,將要結束時就變得龐大艱巨。

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
譯文:
言語即是風波,傳達言語則有得失。風波容易產生動盪,得失容易帶來危險。

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
譯文:
所以憤怒的發作沒有別的原因,都是由於巧言狡辯。

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厲心。
譯文:
野獸將死時,尖聲亂叫,怒氣騰騰,同時生出害人的惡念。

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
譯文:
凡事逼迫太過分時,別人就會興起反常的報復之心,而自己還不知道發生怎麼回事。如果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誰知道這個人將會遭到什麼禍害!

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
譯文:
所以古代格言說:『不要改變君主的命令,不要強求任務之達成,過度的言辭是多餘的。』

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
譯文:
改變君命,勉強成事,都會有危險。做成好事要靠長久經營,做成壞事要改也來不及。怎麼可以不小心謹慎呢!


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
譯文:
再說,順著萬物的自然狀態,讓心神自在遨遊;把一切寄託於不得已,由此涵養內在自我;這就是自處的最高原則了。

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譯文:
那麼,要怎麼做才對呢?最好是能夠確實傳達君命,這就是困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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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
譯文:
魯國人顏闔應聘為衛靈公太子的老師,他請教蘧伯玉說:「現在有一個人,天性刻薄。如果順著他去做壞事,就會危害到我的國家;如果勸說他去做好事,就會危害到我自己。

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
譯文:
他的智力只能知道別人的過錯,而不知道別人為什麼會有過錯。像這樣的人,我該怎麼辦?」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哉!
譯文:
蘧伯玉說:「你問得很好!要小心,要謹慎小心,先端正你的言行啊!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譯文:
外表上不如遷就,內心裡最好隨和。雖然這樣,這兩種態度還會有後遺症。所以遷就不要太過分,隨和也不要太明顯。

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
譯文:
如果外表上遷就得太過分,自己也會跟著喪失立場,並且崩潰失敗;如果內心裡隨和得太明顯,自己也會跟著博取聲名,並且招致禍害。

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
譯文:
他如果像個嬰兒,你就伴同他像個嬰兒;他如果像個無威儀的人,你就伴同他像個無威儀的人;他如果像個無拘無束的人,你就伴同他像個無拘無束的人。能做到這一步,就不會有毛病被責怪了。」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
譯文:
你沒見過那螳螂嗎?牠奮力舉起手臂來抵擋車輪,不知道自己的力氣無法勝任,還以為自己本領高強呢!
◎成語「螳臂擋車」出處。

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
譯文:
要小心,要謹慎,如果總是炫耀自己本領高強而去觸犯牠,那就危險了。

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
譯文:
你沒見過那養老虎的人嗎?不敢拿活的動物給老虎,怕牠殺生時會引發牠的憤怒;不敢拿完整的動物給老虎,怕牠撕扯時會發怒。

時其飢飽,達其怒心。
譯文:
觀察牠饑餓的時刻,懂得牠喜怒的心情。

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
譯文:
老虎與人不同類,卻會取悅飼養牠的人,這是因為能順著牠的性情;如果牠會傷害人,則是因為違逆牠的性情。

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蚊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
譯文:
愛馬的人用竹筐裝馬糞,用大貝殼裝馬尿。碰到有蚊虻叮咬馬身時,突然出手為牠撲打,結果馬受到驚嚇,就會咬斷勒口、掙脫籠頭、毀壞胸帶。

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譯文:
他的本意是愛馬,結果卻適得其反,怎能不謹慎小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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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圖


(四)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
譯文:
有一個名叫石的木匠,前往齊國,到了曲轅,看見一棵被奉為社神的櫟樹。
◎本段「匠石與樹」為莊子名篇。

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
譯文:
這棵樹的樹蔭可以遮蔽幾千頭牛,量一量樹幹有數百尺粗。樹梢高達山頭,樹身數丈以上才分生枝幹,枝幹可以做成小船的就有十幾根。

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
譯文:
觀看這棵樹的人群擠得像市集一樣,木匠卻不瞧一眼,繼續往前走。

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
譯文:
弟子仔細把這棵樹看個夠,然後趕上木匠說:「自從我拿起斧頭,隨老師學藝以來,未曾見過木材有這麼好的。老師不肯看一眼,繼續往前走,為什麼呢?」

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譯文:
木匠說:「算了,不要說它了!那是沒有用的散木。用它做船會沉,做棺材很快就會腐爛,做器具很快就會毀壞,做門窗會流出汁液,做樑柱會生蛀蟲。那是不成材的樹木,沒有一點用處,所以能夠這麼長壽。」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
譯文:
木匠回家後,夜裡夢見櫟樹說:「你要拿我與什麼相比呢?你要拿我與有用的文木相比嗎?像山楂、梨、橘、柚之類的瓜果,果實熟了就會被摘下,摘下就會被扭折。大枝被折斷,小枝被拉走。這就是因為有才能而讓自已受苦,以致無法過完自然的壽命,在中途就夭折了,這是自已招引世俗的打擊。萬物無不如此。

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譯文:
再說,我期許自己無用已經很久了,曾經幾乎被砍伐。現在我能保全自己,這就是我的大用。如果我是有用之材,能長得這麼大嗎?並且你與我都是萬物中的一物,何苦要互相對立競爭呢!你這個離死期不遠的散人,又怎麼知道散木是怎麼回事呢?」

◎「無用之用」為莊子思想專有術語。

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
譯文:
木匠醒來,把這個夢告訴弟子。弟子說:「它意在求得無用,為什麼還要做社樹呢?」

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譯文:
木匠說:「安靜,別說了。它特別寄託於社神,就是要讓不瞭解它的人去批評。如果不做社神,難道要被砍伐嗎?如此,它用來自保的方法與眾不同,你只從外表來度量,不是離題太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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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圖


(五)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藾。
譯文:
南伯子綦到商丘去遊玩,看見一棵大樹與眾不同。一千輛四馬共拉的大車,都可議隱蔽在它的樹蔭下。

◎本段「不材之木」為莊子名篇。

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
譯文:
子綦說:「這是什麼樹啊?它一定有特別的材質吧!」


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
譯文:
抬頭看它的樹枝,則捲曲而不能用來作樑柱;低頭看它的樹幹,則木心裂開而不能用來做棺材;舔舔它的葉子,嘴巴就潰爛受傷;聞聞它的氣味,人就大醉三天還醒不過來。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譯文:
子綦說:「這真是不成材的樹,所以才能長得這麼高大。唉,神人就是要用這種不成材之物啊!」

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斬之。
譯文:
宋國荊氏之地,適合種植楸樹、柏樹、桑樹。樹幹有一握兩握粗的,要做綁猴子木樁的人把它砍走;有直徑三尺四尺粗的,要做高大屋棟的人把它砍走;有直徑七尺八尺粗的,貴人富商之家要尋找整塊棺木的人把它砍走。

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
譯文:
所以這些樹木都無法活到自然的壽命結束,而半途夭折於刀斧之下。這是有用之材的禍患。


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譯文:
所以古代祭祀時,凡是白額頭的牛、鼻孔上翻的豬以及生痔瘡的人,都不可用來投河祭神。巫祝都知道,這些是不吉祥的。而神人正好因此認為這些是最吉祥的。

畢卡索〈格爾尼卡〉.jpg
上圖:畢卡索.格爾尼卡


(六)

支離疏者,頤隱於,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脅。
譯文:
支離疏這個人,頭低縮在肚臍下面,雙肩高過頭頂,髮髻朝著天,五臟都擠在背上,兩腿緊靠著肋旁。
◎本段「支離疏」為莊子名篇。

挫鍼治,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
譯文:
他替人縫衣洗衣,收入足以糊口;又替人簸米篩糠,收入足以養活十人。


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
譯文:
官府徵兵,他大搖大擺在徵兵場所閒逛;官府徵工,他因為身有殘疾而不必勞役;官府救濟病患時,他可以領到三鍾米與十梱柴。

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譯文:
形體殘缺不全的人都可以養活自己,享盡自然的壽命,何況那些不以德行為意的人呢!


楚狂接輿.png


(七)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譯文:
孔子在楚國時,楚國狂人接輿走過他的門前唱著:「鳳凰啊!鳳凰啊!德行怎麼衰敗了?要來的不可期待,已去的不可追回。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
譯文:天下有道,聖人可以成就教化;天下無道,聖人可以保全性命。

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
譯文:
當今之世,只求免於遭受刑戮。幸福比羽毛還輕,不知如何把握;災禍比大地還重,不知如何躲避。


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郤曲,無傷吾足。」
譯文:
算了吧!算了吧!不要逢人就展示德行;危險啊!危險啊!到處去招惹別人注意。收斂吧!收斂吧!不要妨礙我行走;繞個彎,繞個彎,不要傷害我的腳。」


無用之用.png
上圖:無用之用


(八)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
譯文:
山木做成斧柄,斧反過來砍伐山木;油膏可以點火,火反過來燃燒油膏。桂樹皮可以吃,所以被砍伐;漆樹枝可以用,所以被切割。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譯文:
世人都知道「有用」的好處,而不知道「無用」的好處。

◎「無用之用」為莊子思想專有術語。

延伸閱讀:
《莊子》內七篇之五:德充符(全文+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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