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蔡文姬（西元177年生），原名蔡琰，陳留圉人，東漢末年名儒蔡邕之女，幼承家學，博覽群籍，富才辯，能文善琴深諳音律。蔡邕與曹操為友，文姬年十六，嫁河東衛仲道，未及二年，夫死，歸居陳留娘家。漢獻帝初平二年（191）董卓為禍，天下大亂，羌胡族入侵河南，俘虜了當時年輕貌美、寡居在娘家的文姬，一路被挾持北向。隨即又被南匈奴的左賢王去卑看上，強迫和她成親，從此文姬滯留異邦，留居塞北十二年漫長歲月，並育下二子。直到曹操當政，得知好友女兒被擄的消息，念及與蔡邕舊日情誼，才派遣使臣攜帶重金，將她贖歸故鄉。 文姬歸來之後，因為思念兒子、悲憐自身遭遇，曾作〈悲憤詩〉二首，一為五言體，另一為楚辭體。
相傳蔡文姬曾作樂府詩〈胡笳十八拍〉，詩分十八段，陳述她內心無盡的悲憤（編按：十八段標題為編者另加）。其內容俱在追述當年羈留北地時，藉琴曲以紓解鄉愁的諸多感懷，乃至歸國前夕，辭別親子的矛盾心境。今日「文姬歸漢圖」圖上所習見的〈胡笳十八拍〉詩文，卻並非蔡琰親筆。「十八拍」原是古樂府裏琴曲的名稱，所謂「拍」字，實為章、段之意。其音節，係唐玄宗、肅宗時代，琴工董庭蘭所創。
〈文姬歸漢〉題材在南宋偏安初年，流行一時。原因是北宋滅亡時，徽宗、欽宗兩位皇帝和一干后妃們，均遭金人所挾持，情況和文姬當年的際遇，頗為類似，正好符合南宋臣民祈盼皇帝歸來的心情。紹興十一年（1141），宋金締結和平盟約，雙方暫時中止多年來的征戰，並成功地將高宗生母韋太后迎回，其中還包括徽、欽二宗，以及一干嬪妃的遺骸骨灰。基於此一重大事件的激盪，宮廷畫家「藉古喻今」描繪歷史故實，箇中深意，除了迎合上意外；實則當時朝野上下，率皆企盼漢族復興，當時描繪文姬歸漢的故事，遂轉化為復興漢室的象徵。
延伸欣賞：（蔡文姬影音檔）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yrpS-OgttA
上圖：蔡邕隸書
胡笳十八拍
我生之初尚無爲，我生之後漢祚衰。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
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
對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當告誰？
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戎羯逼我兮爲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
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
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爲驕奢。
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
氈裘爲裳兮骨肉震驚，羯羶爲味兮枉遏我情。
鼙鼓喧兮從夜達明，胡風浩浩兮暗塞營。
傷今感晉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合生兮莫過我最苦。
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
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慾不同兮誰可與語？
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悽楚。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爲得漢青。
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
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飢對肉酪兮不能餐。
夜間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
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
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爲美。
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
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
爲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
爲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
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
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心轉愁。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
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
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
殺氣朝朝衝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
故鄉隔兮音生絕，哭無聲兮氣將咽。
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我非食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
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
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
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憋之念之兮生長邊鄙。
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纏綿兮徹心髓。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知是漢家天子兮布陽和。
羌胡蹈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
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遺千金兮贖妾身。
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
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注下沾衣。
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兒號兮誰得知？
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爲子兮日無光輝，焉得羽翼兮將汝歸。
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
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飢。
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
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
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
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
處穹廬兮偶殊俗。願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
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
子母分離兮意難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參，生死不相知兮何處尋！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
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
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
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
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爲生兮獨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
去時懷土兮心無緒，來時別兒兮思漫漫。
塞上黃蒿兮枝枯葉乾，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
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飢豗兮筋力單。
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
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
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
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
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
【作品出處】
〈胡笳十八拍〉
原作者：蔡文姬
上圖：蒙古傳統樂器：胡笳
註釋翻譯
（一）第一拍：被俘、受辱
我生之初尚無爲，我生之後漢祚衰。
譯文：
我剛出生的時候天下太平無事，長大之後國運急遽衰頹。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
譯文：
蒼天不仁降下災禍，大地沒有慈悲之心，讓我遭逢如此亂世。
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譯文：
戰爭連綿不休，在這世道想要生存格外艱難，百姓流離失所，全天下共同遭受痛苦傷悲。
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
譯文：
狼煙四處升起，匈奴大肆燒殺搶掠，我違背本意苟且偷生，丟失了節操與義心，心中實在有愧。
對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當告誰？
譯文：
匈奴的習俗與我漢族不同，生活難以適應，遭受種種恥辱，又應當向誰訴說？
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譯文：
胡笳吹一段，瑤琴彈奏一拍，只是滿腔的悲痛哀怨，卻無人能夠知曉。
上圖：金．張瑀．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二）第二拍：逼婚
戎羯逼我兮爲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
譯文：
胡人逼迫我成為他們的妾室，挾持西行就像要去到天涯。
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
譯文：
高山重重直入雲霄，歸程怕是遙遙無期；疾風吹過千里塵沙飛揚。
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爲驕奢。
譯文：
胡人人數眾多又殘暴凶狠如毒蛇，披甲持弓一路上驕橫奢侈。
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譯文：
琴弦上高唱兩拍，心中悲痛欲絕；心中志氣早被摧殘殆盡，只有獨自悲嘆。
上圖：金．張瑀．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三）第三拍：離漢、入胡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
譯文：
越過漢朝的國界，進入胡人城中，家園已破又失清白，這般苟且偷生不如一死解脫。
氈裘爲裳兮骨肉震驚，羯羶爲味兮枉遏我情。
譯文：
氈裘穿在身上讓人心驚肉跳不寒而慄，羊羶味讓人難以忍受，只能逼迫自己勉強吞嚥。
鼙鼓喧兮從夜達明，胡風浩浩兮暗塞營。
譯文：
胡人徹夜敲鼓喧鬧煩人，狂風呼嘯捲著黃沙將營門堵塞。
傷今感晉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譯文：
傷今感惜無窮盡，三拍已製成，心中積蓄的悲憤與仇恨，又何時才能平復？
上圖：金．張瑀．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四）第四拍：懷鄉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合生兮莫過我最苦。
譯文：
日日夜夜都如此，叫我怎能不思念故土，世上生存的人，只有我命運最苦。
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
譯文：
天降災禍國家動亂，漢家百姓無所依，只怨我紅顏薄命，淪落至這胡人之營。
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慾不同兮誰可與語？
譯文：
習俗不同心無所歸，怎能與他們生活相處；愛好不同心中所感又能向誰訴說？
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悽楚。
譯文：
回想我的經歷，幾多艱難險阻，四拍製成曲調，更顯哀怨淒楚。
上圖：金．張瑀．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五）第五拍：飛雁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爲得漢青。
譯文：
大雁南飛時，想讓它幫我捎去對家鄉的思念，大雁北歸時，讓牠為我捎來回信。
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
譯文：
大雁高飛而去，漸漸不見踪跡；肝腸寸斷有能如何，我只能默默苦思。
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譯文：
緊鎖眉頭對月撫琴，五拍的曲調清幽，心中積蓄的愁緒，已經更加深重。
上圖：金．張瑀．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六）第六拍：苦寒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飢對肉酪兮不能餐。
譯文：
冰霜寒冷刺骨，卻比不上我的身世苦寒，面對那羊肉和奶酪，就算是飢腸轆轆也沒有胃口。
夜間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
譯文：
夜間聽聞那隴河水聲嗚咽哀怨，晨起遙望萬里長城，歸去的路是那樣漫長。
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譯文：
回想這一路西行的路程，是何等的艱難淒苦，六拍唱完悲從中來，不願再繼續彈奏。
上圖：金．張瑀．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七）第七拍：胡地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
譯文：
黃昏北風呼嘯邊聲四起，不知心中憂愁還能與誰說？
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爲美。
譯文：
原野景象一片蕭條，設置的防守哨所遍布萬里，匈奴習俗喜好青年崇尚力量，低賤老弱病殘。
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
譯文：
哪裡的水草豐美就在哪裡駐紮安家，牛羊遍地聚在一起像蟻穴蜂巢。
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
譯文：
等到喝光水源吃光豐草再遷徙搬走，七拍唱盡更是悔恨居住於此。
上圖：文姬歸漢圖（局部）（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
（八）第八拍：怨天
爲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
譯文：
如果老天有眼，為何看不見我獨自漂泊？
爲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
譯文：
如果天神真的靈驗，為何讓我天南海北悽愴孤苦？
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
譯文：
我從未辜負蒼天，又為何給我匹配一個異族的丈夫？
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譯文：
我從未辜負天神，為何懲罰我淪落荒州？
上圖：金．張瑀．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九）第九拍：愁思
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心轉愁。
譯文：
我製出胡笳第八拍，希望藉此排解憂愁；誰知製成之後，心中卻更加愁苦。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
譯文：
天無涯而地無邊，我心中的愁苦也同樣沒有休止。
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
譯文：
人生短暫，有如白駒過隙，可是我年華正當盛年，卻是滿懷憂愁，一點都不快樂。
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
譯文：
我怨恨至極想問上天，可是上天遙遠無路攀登。
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譯文：
仰望天幕只餘滾滾雲煙，九拍曲中滿懷深情，可又能向誰傳遞？
上圖：宋人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十）第十拍：烽火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
譯文：
城頭的烽火未曾熄滅，殘酷的戰爭何時才能停止？
殺氣朝朝衝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
譯文：
城門口每天都是殺氣騰騰，夜夜總是能聽到呼嘯的北風。
故鄉隔兮音生絕，哭無聲兮氣將咽。
譯文：
故鄉的消息完全被阻絕，無聲哭泣這一口氣即將斷絕。
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譯文：
一生辛酸悲苦都來自這無盡別離，十拍飽含深深恨意，行行淚珠如泣血。
上圖：宋人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十一）第十一拍：忍辱
我非食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
譯文：
我並不是貪生怕死，才苟活到今天，不能為國捐軀，是因為心中有期盼。
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
譯文：
活著就還有希望能回到故鄉，死後葬於故土才能心安。
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
譯文：
來到匈奴已是一年又一年，胡人丈夫寵我愛我已是育有二子。
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憋之念之兮生長邊鄙。
譯文：
養育他們並不覺得羞恥，只是憐惜孩子生長之地太偏遠苦了他們。
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纏綿兮徹心髓。
譯文：
十一拍也因此多了骨肉親情，哀怨纏綿的聲調直入心底。
上圖：宋人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十二）第十二拍：贖還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知是漢家天子兮布陽和。
譯文：
大地回春天氣逐漸回暖，知道可能是漢家天子準備議和。
羌胡蹈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
譯文：
載歌載舞一起慶祝，兩國同歡從此再無戰爭。
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遺千金兮贖妾身。
譯文：
突然遇到漢朝所來的使者，帶來詔書跟千金專門來贖我之身。
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
譯文：
欣喜有生之年能夠回去，還能上朝面見聖君，可嘆要拋棄幼子以後，母子再無相聚之日。
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
譯文：
十二拍有喜有悲，心中的情緒難以言清。
上圖：宋人文姬歸漢圖（局部）（吉林博物館藏）
（十三）第十三拍：離子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注下沾衣。
譯文：
誰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再回故土，抱著我那可憐的孩兒淚如雨下。
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兒號兮誰得知？
譯文：
漢朝使者帶著四馬的車架迎接我好不威風，孩兒哭嚎痛碎娘親的心，只是這痛苦又有誰知？
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爲子兮日無光輝，焉得羽翼兮將汝歸。
譯文：
為何偏在此時讓我們母子生死離別，心中哀痛頓感日月無光，只希望自己能生出羽翼，帶他們一起回去。
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
譯文：
走一步就遠一步，腳下如有千斤難以移動；孩子的身影已無，傷心欲絕。
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譯文：
十三拍的曲調急切悲傷，肝腸寸斷有誰能知道。
上圖：明代．文姬歸漢圖（局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十四）第十四拍：思子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飢。
譯文：
我能回歸故土，孩兒卻難相隨，心中空懸，猶如常常飢餓未進食。
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
譯文：
天下萬物四時興旺衰敗都有期限，只有我的愁苦從未停止。
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
譯文：
山高地闊相見遙遙無期，夜深人靜時夢見孩兒好像就在身邊。
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
譯文：
夢中拉著他的手，一個喜來一個悲，醒來後心痛難當，什麼時候才會休止？
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譯文：
十四拍的曲調，一把鼻涕一把淚；那東流的黃河水，都是我思念孩子的淚水。
上圖：明代．文姬歸漢圖（局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十五）第十五拍：相隔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
譯文：
十五拍曲調急促，滿腔愁緒誰能體會？
處穹廬兮偶殊俗。願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
譯文：
住在帳篷中嫁給胡人做妻子。天隨人願讓我得以歸返故國，心中充滿無限歡欣。
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
譯文：
心中有所牽掛，所有的快樂又變成了更深的愁緒，日月大公無私，卻對我如此的不公。
子母分離兮意難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參，生死不相知兮何處尋！
譯文：
母子分離讓我心中難以承受，同在一片天空下卻要永遠隔絕，從此生死不知，叫我去何處相尋？
上圖：文姬歸漢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十六）第十六拍：斷腸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
譯文：
十六拍愁思茫茫，我與孩子從今往後天各一方。
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
譯文：
日日夜夜隔空相望，不能隨我回家讓我思念斷腸。
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
譯文：
忘憂草難以忘憂，獨自彈琴心情更加憂傷！
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
譯文：
今日與子離別返回故鄉，舊怨才平息新怨又再度悠長！
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爲生兮獨罹此殃！
譯文：
哭泣不止抬頭向天哭訴，為何讓我獨活下來，卻又給我如此多的磨難。
上圖：文姬歸漢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十七）第十七拍：鼻酸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
譯文：
彈到十七拍時心鼻酸，關山重重阻礙路難行。
去時懷土兮心無緒，來時別兒兮思漫漫。
譯文：
從前離開時懷念故土心緒雜亂，今日回家與孩子分別憂思漫漫。
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幹，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
譯文：
塞上的野草已是乾枯一片，沙場屍骨如堆刀痕箭斑仍清晰。
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飢豗兮筋力單。
譯文：
春夏季節交替時分比冬天還要刺骨寒冷，人馬飢餓疲憊也已沒了力氣。
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干。
譯文：
哪裡會想到還能重回長安，連連嘆息眼淚也哭乾。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
譯文：
胡笳本就出自匈奴中，換成琴曲音律相同。
上圖：文姬歸漢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十八）第十八拍：無窮
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
譯文：
十八拍琴曲已經到尾聲，餘音裊裊憂思無窮。
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
譯文：
能夠知道音樂的奧妙共性，全是上蒼命運的捉弄，憂愁歡樂跟隨人心，有了改變就能變通。
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
譯文：
匈奴與漢朝地域風俗不同，就像那天地相隔，孩子在西、母在東。
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
譯文：
可嘆我心中怨氣太深，彷彿那被烏雲遮蔽的長空，天地雖廣，也無法將我的哀愁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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