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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唐．韓幹．牧馬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文〈畫記〉，屬於雜記體中的書畫器物記，作者韓愈。

文中對一幅繪有眾多場面、眾多人與物、表現不同主題的長卷畫，作層次分明、有條不紊的介紹。按畫面上所畫的人與物，歸納為一百二十三個人，八十三匹馬、三百零三個雜畜、雜禽、雜獸和雜器。作者對這些人與物，逐一記述，文筆相當精細詳盡。因其寫作本文目的是要記述畫面所畫人與物的「形狀與數」，以便「時而觀之，以自釋焉」，這就難免在記敘上會出現板滯單調的現象。為此，作者注意句式的變換，以求語言的活潑。前人徐幼錚言：「此文佳處，全在句法錯綜複雜，繁而明，簡而曲，質而不俚，段與段句法變換，而段之中各句又自為變換。」這話頗為精當中肯。

文章題為〈畫記〉，以記述畫面上人與物的形狀、數量為主，但為減輕僅僅單一畫面描述的單調感，作者在前三段客觀記述之後，轉換筆調和內容，用最末一大段文字，交待這幅畫輾轉流傳的經過，以及寫作本文的目的，使文章增添內容和情趣，寄託作者對畫的珍愛之心和對人的拳拳之忱。文章眉目清晰，語言曉暢。於板滯之中起波瀾，於單調之中見錯綜複雜，充分展現作者善於駕馭文字的才能。

以下為韓愈〈畫記〉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解析，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想像示意圖：唐．韓幹．照夜白圖（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圖片引自網路）


畫記

雜古今人物小畫共一卷：騎而立者五人，騎而披甲載兵立者十人，一人騎執大旗前立，騎而披甲載兵行且下牽者十人，騎且負者二人，騎執器者二人，騎擁田犬者一人，騎而牽者二人，騎而驅者三人，執羈靮立者二人，騎而下倚馬臂隼而立者一人，騎而驅涉者二人，徒而驅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甲冑手弓矢鈇鉞植者七人，甲冑執幟植者十人，負者七人，偃寢休者二人，甲冑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坐而脫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雜執器物役者八人，奉壺矢者一人，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挹且注者四人，牛牽者二人，驢驅者四人，一人杖而負者，婦人以孺子載而可見者六人，載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戲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馬大者九匹。於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牽者、涉者、陸者、翹者、顧者、鳴者、寢者、訛者、立者、人立者、嚙者、飲者、溲者、陟者、降者、癢磨樹者、噓者、嗅者、喜相戲者、怒相踶齧者、秣者、騎者、驟者、走者、載服物者、載狐兔者。凡馬之事二十有七，為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牛大小十一頭。橐駝三頭，驢如橐駝之數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兔麋鹿共三十。旃車三輛。雜兵器、弓矢、旌旗、刀劔、矛盾、弓服、矢房、甲冑之屬，缾盂、簦笠、筐筥、錡釜、飲食、服用之器，壺矢、博奕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極其妙。

貞元甲戌年，余在京師，甚無事，同居有獨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畫，而與余彈棋，余幸勝而獲焉。意甚惜之，以為非一工人之所能運思，蓋藂集眾工人之所長耳，雖百金不願易也。明年出京師，至河陽，與二三客論畫品格，因出而觀之。座有趙侍御者，君子人也，見之戚然，若有感然。少而進曰：「噫！余之手摸也，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時，常有志乎茲事，得國本，絕人事而摸得之，遊閩中而喪焉。居閑處獨，時往來余懷也，以其始為之勞而夙好之篤也。今雖遇之，力不能為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余既甚愛之，又感趙君之事，因以贈之，而記其人物之形狀與數，而時觀之，以自釋焉。

【文章出處】
《韓昌黎集》
〈畫記〉
原作者：韓愈

想像示意圖：宋．李公麟．臨韋偃牧放圖卷（局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

雜（間雜）古今人物（人與物）小畫（小品畫）共一卷：
譯文：
間雜著繪有古今種人與物的小畫共一卷：

騎而立者五人，騎而披（同披，身穿，身披）甲（鎧甲）載（置備，這裡指手拿著）兵（兵器）立者十人，
譯文：
騎著馬，站立待發的有五人。騎在馬上，身披鎧甲，手拿兵器，站立待發的有十個人。

一人騎執大旗前立，騎而披甲載兵行且下牽者十人，
譯文：
有一個人騎著馬，手持旗幟在前面立著。騎著馬，身穿鎧甲，握著兵器行走，邊走邊下馬牽著馬走的有十人。

騎且負者二人，騎執器者二人，
譯文：
騎著馬，且背上揹著東西的有二人。騎著馬，手執器物的有兩個人。

騎擁（帶著，牽著）田犬（田犬，獵犬）者一人，騎而牽者二人，
譯文：
騎著馬，牽著獵狗的有一個人。騎著馬，而手裡還牽著馬的有兩個人。

騎而驅（驅趕）者三人，執羈（音ㄐㄧ，馬籠頭）靮（音ㄉㄧˊ，控制馬匹的韁繩）立者二人，
譯文：
騎著馬，還用鞭子驅趕馬的有三個人。手執馬籠頭和馬韁繩站立的有兩個人。

騎而下倚（依，靠）馬臂（臂，這裡用作動詞，指用手臂架）隼（音ㄓㄨㄣˇ，鷹的一種，善捕鳥、兔）而立者一人，騎而驅涉者二人，
譯文：
本來騎著馬，下馬靠著馬站在那裡、胳臂上架著獵鷹的有一個人。騎著馬，並驅趕馬過河的有兩個人。

徒（徒步）而驅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
譯文：
徒步行走，而趕馬放牧的有兩個人。坐在那裡，指使別人的有一個人。

甲冑（這裡用作動詞，指戴著頭盔。冑，音ㄓㄡˋ，頭盔）手（作動詞用，指手裡拿著）弓矢鈇鉞（音ㄈㄨ ㄩㄝˋ，斧頭）植（豎立，直立）者七人，甲冑執幟（旗幟）植者十人，
譯文：
身披鎧甲，戴著頭盔，手拿弓箭斧鉞，直立在那裡的有七個人。身披鎧甲，戴著頭盔，手執旗幟，直立在那裡的有十個人。

負（背依）者七人，偃（仰臥）寢（睡覺）休者二人，
譯文：
背靠著背，在一邊休息的有七個人。四肢伸展，仰臥睡覺的有兩個人。

甲冑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
譯文：
披甲戴盔，坐著睡覺的有一人。正在過河的有一人。

坐而脫足者一人，寒附（靠近）火者一人，
譯文：
坐在那裡赤腳的有一個人。因感寒冷，靠近烤火的有一個人。

雜執器物役者八人，奉（音義皆同「捧」，捧著）壺矢（壺矢，古代遊戲用的器具，以矢投壺內，中者為勝）者一人，
譯文：
搬運各種器物幹活的有八個人。手捧遊戲工具壺矢的有一個人。

舍（房子）而具（製作供設）食者十有（通「又」）一人，挹（舀出）且注（灌入）者四人，
譯文：
在屋子內準備飯菜的有十一個人。把水舀出灌入器皿的有四個人。

牛牽（牛牽，牽牛）者二人，驢驅者四人，
譯文：
牽牛的有二個人。趕驢的有四個人。

一人杖（杖，這裡用成動詞，指拿著手杖）而負（反手於背）者，婦人以孺子載（乘車）而可見者六人，
譯文：
一個人手拿拐杖、反手於背。婦女帶著小孩乘坐在車上，而形象清楚可見的有六個人。

載而上（上車）下（下車）者三人，孺子戲者九人。
譯文：
上車下車的有三個人。小孩在玩遊戲的有九個人。

凡（總計）人之事三十有二，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譯文：
有關畫人物行動的總計有三十二種，涉及到大小人物共計一百二十三個，而人的形體相貌沒有相同的。


想像示意圖：宋．李公麟．五馬圖（局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二）

馬大者九匹。
譯文：
馬，畫得較大的有九匹。

於馬之中，又有上（高）者，下（低）者、行者、牽者、涉者、陸（過河而登上陸地）者、翹（抬頭）者、顧（回頭看）者、鳴者、寢者、訛（醒來）者、立者、人立（像人一樣直立）者、嚙（音ㄋㄧㄝˋ，咬，指吃草）者、飲者、溲（音ㄙㄡ，撒尿）者、陟（音ㄓˋ，登高）者、降（往山下去）者、癢磨樹者、噓（用鼻孔噴氣）者、嗅者、喜相戲者、怒相踶（音ㄉㄧˋ，踢，踏）齧（咬）者、秣（餵馬）者、騎者、驟者、走者、載服物者、載狐兔者。
譯文：
在所畫的馬中，又有站在高處的，處在低處的，正在行走的，被牽著的，渡水過河的，剛過河上了岸的，翹著頭的，回頭看的，鳴叫的，歇息的，醒來的，站立的，像人一樣直立起來的，啃草的，喝水的，撒尿的，往高處奔的，往低處跑的，靠著樹擦癢的，用鼻孔噴氣的，用鼻孔聞氣味的，相互嬉戲的，發怒而相互踢咬的，被餵養正在吃草料的，被人騎著的，在奔馳的，馱著衣物的，載著狐兔的。

凡馬之事（馬之事，做各種行動的馬）二十有七，為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譯文：
共描繪馬的活動二十七樣，畫有大小馬八十三匹，而每匹沒有相同的。


想像示意圖：唐．韓滉．五牛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三）

牛大小十一頭。橐駝（橐駝，駱駝。橐，音ㄊㄨㄛˊ）三頭，驢如橐駝之數而加其一焉。隼（音ㄓㄨㄣˇ，鷹的一種，善捕鳥、兔）一。犬羊狐兔麋鹿共三十。
譯文：
牛大小十一頭。駱駝三頭。驢比駱駝多一匹。鷹一隻。狗、羊、狐狸、兔子、麋鹿共三十隻。

旃車（旃車，插有曲柄旗的車。旃，音ㄓㄢ）三輛。雜兵器、弓矢、旌旗、刀劔、矛盾、弓服、矢房（箭袋）、甲冑之屬，
譯文：
插有曲柄旗的車子三輛。各種兵器有弓箭、旌旗、刀劍、矛盾、盛弓的袋子、盛箭的袋子、鎧甲、頭盔一類的東西，

缾盂、簦（簦，音ㄉㄥ，有把的笠，類似今日之傘）笠、筐（圓形盛物竹器）筥、（音ㄐㄩˇ，圓形盛物竹器）錡（音ㄑㄧˊ，一種盛物的器具）釜（音ㄈㄨˇ，鍋）、飲食、服用之器，壺矢（投壺，古時一種遊戲）、博奕（博奕，擲骰子、下棋等遊戲）之具，二百五十有一。
譯文：
瓶盂汲水的瓦罐和盛酒的器皿、雨傘斗笠、竹籃圓籃、鍋子一類飲食的器物、投壺下棋用的器具，有二百五十一件。

皆曲極其妙（曲極為妙，表達技巧高明）。
譯文：
都畫得細緻真切，充分畫出它們的妙處。


上圖：韓愈（圖片引自網路）


（四）

貞元（唐德宗的年號）甲戌年（貞元十年，西元794年，歲次甲戌），余在京師（京師，唐朝京城長安），甚無事，同居有獨孤生申叔（複姓獨孤，名申叔）者，始得此畫，而與余彈棋（彈棋，古代一種遊戲），余幸勝而獲焉。
譯文：
貞元十年，我在京城長安，別無他事。同住在一起的有個名叫獨孤申叔的先生，他才弄到這幅畫，就和我打賭彈棋，我幸運獲勝了，於是得到這卷畫。

意甚惜之，以為非一工人之所能運思（運思，構思設計），蓋藂（音ㄘㄨㄥˊ，聚集。同「叢」）集眾工人之所長耳，雖百金不願易（交換）也。
譯文：
我心裡十分珍惜它，認為它不是一個畫匠所能構思設計而成，大概是聚集許多畫工發揮長處畫出來的，即使是有人給我百兩金子，我也不願交換變賣。

明年（明年，第二年）出京師，至河陽（今河南孟縣），與二三客論畫品格（風格），因出而觀之。
譯文：
第二年，我離開京城，到了河陽，曾和幾位客人談論畫的風格，因而拿出此畫並讓人觀賞。

座有趙侍御（侍御，官名）者，君子人也，見之戚然（沉痛、傷感的樣子），若有感然。
譯文：
在座的有位趙侍御，是位有德行的人，他見到畫便露出沉重傷感的神色，好像很有感觸。

少而進曰：「噫！余之手摸（摹，仿照他人的畫來臨摹）也，亡（丟失）之且二十年矣。
譯文：
少停片刻對我說道： 「唉！這是我親手臨摹的畫啊！我失去它都快二十年了！

余少時，常有志乎茲事（繪畫之事），得國本（國本，國工所繪或國家收藏的畫本），絕人事（人事，人際交往）而摸（摹，仿照他人的畫來臨摹）得之，遊閩中（閩中，福建）而喪（失）焉。
譯文：
我年輕時有志於繪畫這件事，曾得到國家珍藏的畫本，就拋開人世間俗事，親手描摹出了這卷畫，可惜在遊歷福建時時把它丟失了。

居閑處獨，時往來余懷（在我心中來回出現）也，以其始為之勞而夙好（夙好，平素所好）之篤（深）也。
譯文：
當我一個人閒居時，它便時常浮上我的心頭，這是因為起初我為它付出過辛勞，而且向來很喜愛它的緣故。

今雖遇之，力不能為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大都，大概）焉。」
譯文：
現在雖然重新遇見這卷畫，但我自己的力量已不能把它描摹下來了，姑且讓畫工把它簡單畫下來吧。」

余既甚愛之，又感趙君之事，因以贈之，而記其人物之形狀與數，而時觀之，以自釋（自釋，自我寬慰排解）焉。
譯文：
我既十分喜愛這卷畫，又為趙君的事跡所感動，因此把畫送給了他，而記下畫上人、物的形狀和數目，時常觀看它，以便自我寬慰。


（圖片引自網路，經過後製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