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原道,即探求「道」之本原。「道」本來是許多學派共同使用的範疇,本義是人走的道路,引申為規律、原理、準則、宇宙的本原等意思。春秋時子產講「天道遠、人道邇」,天道指天體運行規律,人道指做人的最高準則。儒家也講天道、人道,老莊講「虛無」之道,佛家講清靜寂滅的「心悟」之道。
隋唐時佛教盛行,儒學在思想學術界影響日漸衰微,中唐以後地方割據,架空中央政權。韓愈在政治上抨擊藩鎮割據,要求加強君主集權,以緩解日益加深的社會矛盾,在思想上又排斥佛老,以儒學捍衛者自居。
韓愈認定「道」的本原是儒家的仁義道德,認為道乃「相生養之道」,具有倫理關係的內容。本文中韓愈提出自己對「道」的理解,著重闡明「道統」學說,他以繼承道統、恢復儒道爲己任,排斥佛老二家,以維護儒學的基本觀念,掃除佛老思想的影響,是韓愈復古崇儒、攘斥佛老的古文代表作。
配合課程:師說
上圖:韓愈
原道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而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爲定名,道與德爲虛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爲仁,孑孑爲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凡吾所謂道德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於楊,則歸於墨;不入於老,則歸於佛。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爲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不惟舉之於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
古之爲民者四,今之爲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養之道。爲之君,爲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爲之衣,飢然後爲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爲之宮室。爲之工以贍其器用,爲之賈以通其有無,爲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爲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爲之禮以次其先後,爲之樂以宣其湮鬱,爲之政以率其怠倦,爲之刑以鋤其強梗。相欺也,爲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爲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爲之備,患生而爲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鬥折衡,而民不爭。」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爲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爲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爲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飢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爲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爲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爲葛之之易也?」責飢之食者曰:「曷不爲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爲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爲夷也?
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爲道易明,而其爲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爲己,則順而祥;以之爲人,則愛而公;以之爲心,則和而平;以之爲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爲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爲臣,故其說長。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文章出處】
《古文觀止》
(轉引自《昌黎集》)
〈原道〉
原作者:韓愈
註釋翻譯
(一)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合宜、恰當)之之謂義,由(遵循)是而之(往)焉之謂道,足乎己而無待(依靠)於外之謂德。
譯文:
博愛叫做「仁」,恰當地去實現仁就是「義」,沿着仁義之路前進便爲「道」,使自己具備完美的修養,而不去依靠外界的力量就是「德」。
仁與義爲定名(意義確定的名詞,指具體名稱),道與德爲虛位(意義不確定的名詞,指抽象概念)。
譯文:
仁和義是意義確定的名詞,道和德是意義不確定的名詞。
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
譯文:
所以道有君子之道和小人之道,而德有吉德和凶德。
老子之小(輕視)仁義,非毀(詆毀)之也,其見者小(狹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
譯文:
老子輕視仁義,並不是詆毀仁義,而是由於他的觀念狹小。好比坐在裏井看天的人,說天很小,其實並不是天很小啊!
彼以煦煦(音ㄒㄩˇ,溫和慈惠的樣子,此指小恩小惠)爲仁,孑孑(音ㄐㄧㄝˊ,瑣屑細小的樣子,此指謹小慎微)爲義,其小(輕視)之也則宜(自然)。
譯文:
老子把小恩小惠認爲仁,把謹小慎微認爲義,他輕視仁義就是很自然的了。
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
譯文:
老子所說的道,是把他觀念裏的道當作道,不是我所說的道。他所說的德,是把他觀念裏的德當作德,不是我所說的德。
凡吾所謂道德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公論)也。老子之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譯文:
凡是我所說的道德,都是結合仁和義說的,是天下的公論。老子所說的道德,是拋開了仁和義說的,只是他一個人的說法。
上圖:孔子
(二)
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黃帝與老子,指漢初道家學派)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於楊(楊朱),則歸於墨;不入於老,則歸於佛。入(歸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崇)之,出者奴(貶)之;入者附之,出者污(污衊詆毀)之。
譯文:
自從周道衰落,孔子去世以後,秦始皇焚燒詩書,黃老學說盛行於漢代,佛教盛行於晉、魏、梁、隋之間。那時談論道德仁義的人,不歸入楊朱學派,就歸入墨翟學派;不歸入道學,就歸入佛學。歸入了那一家,必然輕視另外一家。尊崇所歸入的學派,就貶低所反對的學派;依附歸入的學派,就污衊反對的學派。
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爲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荒誕)而自小(自己輕視自己)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等等)。不惟(只)舉之於口,而又筆之於其書。
譯文:
唉!後世的人想知道仁義道德的學說,到底聽從誰的呢?道家說:「孔子是我們老師的學生。」佛家也說:「孔子是我們老師的學生。」研究孔學的人,聽慣了他們的話,樂於接受他們的荒誕言論而輕視自己,也說「我們的老師曾向他們學習」這一類話。不只在口頭說,而且又把它寫在書上。
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發端),不訊其末(結果),惟怪之欲聞。
譯文:
唉!後世的人即使要想知道關於仁義道德的學說,又該向誰去請教呢?人們喜歡聽怪誕的言論,真是太過份了!他們不探求事情的起源,不考察事情的結果,只喜歡聽怪誕的言論。
(三)
古之爲民者四(士、農、工、商四類),今之爲民者六(士、農、工、商,加上和尚、道士)。
譯文:
古代的人民只分四類,今天的人民分成六類。
古之教者處其一(指儒家),今之教者處其三(指儒家、道家、佛家)。
譯文:
古代負責教育人民的是儒家,只佔四類中的一類,如今負責教育人民的卻有三類。
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依靠)焉之家六。奈之何(怎麼能)民不窮且盜也?
譯文:
務農的一家,要供應六家的糧食;務工的一家,要供應六家的器用;經商的一家,依靠他服務的有六家。怎麼能使人民不因窮困而去偷盜呢?
(四)
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養之道。爲之君,爲之師。
譯文:
古時候,人民的災害很多。有聖人出來,才教給人民以相生相養的生活方法,做他們的君王或老師。
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爲(教)之衣,飢然後爲(教)之食。
譯文:
驅走那些蛇蟲禽獸,把人們安頓在中原。天冷就教他們做衣裳,餓了就教他們種莊稼。
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爲(教)之宮室(房屋)。
譯文:
棲息在樹木上容易掉下來,住在洞穴裏容易生病,於是就教導他們建造房屋。
爲(教)之工以贍其器用,爲(教)之賈以通其有無,爲(教)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爲(教)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爲(教)之禮以次其先後,爲(教)之樂以宣(宣洩)其湮鬱(鬱悶),爲(教)之政以率其怠倦,爲(教)之刑以鋤其強梗(強暴之徒)。
譯文:
又教導他們做工匠,供應人民的生活用具;教導他們經營商業,調劑貨物有無;發明醫藥,以拯救那些短命而死的人;制定葬埋祭祀的制度,以增進人與人之間的恩愛感情;制定禮節,以分別尊卑秩序;製作音樂,以宣泄人們心中的鬱悶;制定政令,以督促那些怠惰懶散的人;制定刑罰,以剷除那些強暴之徒。
相欺也,爲(教)之符(古代一種憑證,以竹、木、玉、銅等製成,刻有文字,雙方各執一半,合以驗真僞)、璽(玉製的印章)、斗斛(量器)、權衡(秤錘及秤桿)以信之。
譯文:
因爲有人弄虛作假,於是又製作符節、印璽、斗斛、秤尺,作爲憑信。
相奪也,爲(教)之城郭甲兵以守之。
譯文:
因爲有爭奪搶劫的事,於是設置了城池、盔甲、兵器來守衛家國。
害至而爲之備,患生而爲之防。
譯文:
總之,災害來了就設法防備;禍患將要發生,就及早預防。
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鬥折衡,而民不爭。」(以上幾句語出《莊子.胠篋》。《老子》也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譯文:
如今道家卻說:「如果聖人不死,大盜就不會停止。只要砸爛斗斛、折斷秤尺,人民就不會爭奪了。」
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
譯文:
唉!這都是沒有經過思考的話罷了。如果古代沒有聖人,人類早就滅亡了。爲什麼呢?因爲人們沒有羽毛鱗甲以適應嚴寒酷暑,也沒有強硬的爪牙來奪取食物啊!
(五)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生產)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
譯文:
所以說,君王,是發佈命令的人;臣子,是執行君王的命令、並且實施到百姓身上的人;百姓,是生產糧食、絲麻,製作器物,交流商品,來供奉在上統治的人的。
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爲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爲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懲罰)。
譯文:
君王不發佈命令,就喪失了作爲君王的權力;臣子不執行君王的命令、並且實施到百姓身上,就失去了作爲臣子的職責;百姓不生產糧食、絲麻、製作器物、交流商品來供應在上統治的人,就應該受到懲罰。
今其(指佛家)法曰,必棄而(爾,指你)君臣,去而(你)父子,禁而(你)相生相養之道,以求其(指佛家)所謂清淨寂滅者。
譯文:
如今佛家卻說,一定要拋棄你們的君臣關係,消除你們的父子關係,禁止你們相生相養的辦法,以便追求那些所謂清淨寂滅的境界。
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被)黜(貶斥)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被)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譯文:
唉!他們也幸而出生在三代之後,沒有被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所貶斥。他們又不幸而沒有出生在三代以前,沒有受到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的教導。
(六)
帝之與王,其號雖殊(異),其所以(為何)爲聖一也。夏葛(葛衣)而冬裘(皮衣),渴飲而飢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爲智一也。
譯文:
五帝與三王,他們的名號雖然不同,但他們之所以成爲聖人的原因是相同的。夏天穿葛衣,冬天穿皮衣,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這些事情雖然各不相同,但它們同樣是人類的智慧。
今其(指道家)言曰:「曷(何)不爲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何)不爲葛之之易也?」責飢之食者曰:「曷(何)不爲飲之之易也?」
譯文:
如今道家卻說:「爲什麼不實行遠古的無爲而治呢?」這就好像怪人們在冬天穿皮衣,就說:「爲什麼你不穿簡便的葛衣呢」或者怪人們餓了要吃飯,就說:「爲什麼不光喝水,豈不簡單得多!」
傳(解釋儒家經典的書稱「傳」)曰:「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譯文:
《禮記.大學》說:「在古代,想要發揚他的光輝道德於天下的人,一定要先治理好他的國家;要治理好他的國家,一定要先安頓好他的家庭;要安頓好他的家庭,必須先進行自身的修養;要進行自我修養,必須先端正自己的思想;要端正自己的思想,必須先使自己具有誠意。」
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爲也。
譯文:
可見古人所謂正心和誠意,都是爲了要有所作爲。
今也欲治其心而外(拋開)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天性),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同化)於中國則中國之。
譯文:
如今那些修心養性的人,卻想拋開天下國家,滅絕天性,做兒子的不把他的父親當作父親,做臣子的不把他的君上當作君上,做百姓的不做他們該做的事。
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
譯文:
孔子作《春秋》,對於採用夷狄禮俗的諸侯,就把他們列入夷狄;對於採用中原禮俗的諸侯,就承認他們是中國人。《論語.八佾》說:「夷狄雖然有君主,還不如中國沒有君主。」《詩經.魯頌.閟宮》說:「夷狄應當攻擊,荊舒應當懲罰。」
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差不多)其不胥(淪落)而爲夷也?
譯文:
如今,卻尊崇夷禮之法,把它擡高到先王的政教之上,那麼我們不是全都要淪爲夷狄了?
(七)
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合宜、恰當)之之謂義,由(遵循)是而之(往)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
譯文:
我所謂先王的政教,是什麼呢?就是博愛叫做「仁」,恰當地去實現仁就是「義」,沿着仁義之路前進便爲「道」,使自己具備完美的修養,而不去依靠外界的力量就是「德」。
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
譯文:
講仁義道德的書有《詩經》、《尚書》、《易經》和《春秋》。體現仁義道德的法式就是禮儀、音樂、刑法、政令。它們教育的人民是士、農、工、商,它們的倫理次序是君臣、父子、師友、賓主、兄弟、夫婦,它們的衣服是麻布絲綢,它們的居處是房屋,它們的食物是糧食、瓜果、蔬菜、魚肉。
其爲道易明,而其爲教易行也。
譯文:
它們作爲理論是很容易明白的,它們作爲教育是很容易推行的。
是故以之爲(教育)己,則順而祥;以之爲(對待)人,則愛而公;以(修養)之爲心,則和而平;以之爲(治理)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
譯文:
所以,用它們來教育自己,就能和順吉祥;用它們來對待別人,就能做到博愛公正;用它們來修養內心,就能平和而寧靜;用它們來治理天下國家,就沒有不適當的地方。
是故生則得其情(情誼),死則盡其常(常態)。郊(郊祀,祭天)焉而天神假(到),廟(祭祖)焉而人鬼饗(享)。
譯文:
因此,人活着就能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死了就是結束了自然的常態。祭天則天神降臨,祭祖則祖先的靈魂來享用。
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剛才)所謂老與佛之道也。
譯文:
有人問:「你這個道,是什麼道呀?」我說:「這是我所說的道,不是剛才所說的道家和佛家的道。
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
譯文:
這個道是從堯傳給舜,舜傳給禹,禹傳給湯,湯傳給文王、武王、周公,文王、武王、周公傳給孔子,孔子傳給孟軻,孟軻死後,沒有繼承的人。
荀(荀子)與揚(揚雄)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
譯文:
只有荀子和揚雄,從中選取過一些,但選得不精,論述過一些,但並不全面。
由周公而上,上而爲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爲臣,故其說長(流傳)。
譯文:
從周公以上,繼承的都是在上做君王的,所以儒道能夠實行;從周公以下,繼承的都是在下做臣子的,所以他們的學說能夠流傳。
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把人當作是人,指讓和尚、道士還俗爲民),火(燒)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大概)乎其可也!」
譯文:
那麼,怎麼辦才能使儒道獲得實行呢?我以爲:「不堵塞佛老之道,儒道就不得流傳;不禁止佛老之道,儒道就不能推行。必須把和尚、道士還俗爲民,燒掉佛經道書,把佛寺、道觀變成平民的住宅(編按:以如此激烈極端的方式來推廣儒家學說,有箝制思想、禁止信仰自由之過,如在今日為民主憲政所不許)。發揚先王之道,作爲治理天下的標準,使鰥寡孤獨、殘疾以及長年患病的人得到照料,這樣做大約也就可以了!」
上圖: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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