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寧波天一閣
題解
天一閣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私家藏書樓,位於中國浙江省寧波月湖西側。天一閣建於明代嘉靖四十年(1561年)至四十五年(1566年),由當時兵部右侍郎范欽主持建造。范欽喜好讀書和藏書,收藏大量珍貴的圖書典籍,一度藏書七萬餘卷,由於范欽一度位高權重,范欽一部分藏書為官署的內部資料,這也是普通藏書家難以獲得,在他解職歸田後,便建造藏書樓來保管這些藏書。
范欽根據鄭玄所著《易經注》中的「天一生水……地六承之」之語,將新藏書樓命名為「天一閣」,並在建築格局中採納「天一地六」的格局,樓外築水池以防火,取其「以水制火」。同時,採用各種防蛀、驅蟲措施保護書籍。對後世其他藏書樓的興修產生過重大影響。但到近代,由於吏治腐敗、盜竊和自然損毀,書籍僅存一萬三千餘卷。目前,天一閣所在地成立寧波天一閣博物館,由於其歷史和知名度,天一閣也成為寧波城市形象的象徵。
范欽去世之後,據全祖望《天一閣藏書記》載,范欽去世前,將家產分為藏書和其他家產兩部分。長子范大沖自願放棄其他家產的繼承權,而繼承了父親收藏的七萬餘卷藏書,這也形成天一閣「代不分書,書不出閣」的祖訓,嚴格禁止外人入閣借書閱書,甚至連家族女性亦不得入。范大沖在維繫和補充天一閣藏書的同時,也建立維繫天一閣藏書的族規,規定藏書歸子孫共有,非各房齊集書櫥鑰匙不得開鎖,這些制度在天一閣私藏時期一直保留。
康熙十五年(1676年),范欽後人范光燮傳抄天一閣百餘種書籍供士子閱讀,范光燮破例允許大學者黃宗羲登樓閱讀天一閣藏書,使得黃宗羲成為第一個進入天一閣的外族人。黃宗羲為天一閣編制書目,並撰寫〈天一閣藏書記〉,讚揚范氏後人「范氏能世其家,禮不在范氏乎?幸勿等之雲煙過眼,世世子孫如護目睛」。天一閣更因此提高在學者中的知名度。自此以後,天一閣逐漸結束對外封閉的狀態,對著名學者開放,儘管獲得這種機會的學者並不多。
上圖:寧波天一閣.尊經閣
上圖:寧波天一閣.尊經閣
天一閣藏書記
嘗歎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
自科舉之學興,士人抱兔園寒陋十數冊故書,崛起白屋之下,取富貴而有餘,讀書者一生之精力,埋沒敝紙渝墨之中,相尋於寒苦而不足,每見其人有志讀書,類有物以敗之,故曰讀書難。
藏書非好之與有力者不能,歐陽公曰:「凡物好之而有力,則無不至也」,二者正復難兼。楊東里少時貧不能致書,欲得《史略釋文》、《十書直音》,市直不過百錢,無以應,母夫人以所畜牝雞易之,東里特識此事於書後,此誠好之矣。而於尋常之書猶無力也,況其他乎?有力者之好,多在狗馬聲色之間,稍清之而為奇器,再清之而為法書名畫,至矣。苟非盡捐狗馬聲色字畫奇器之好,則其好書也必不專,好之不專,亦無由知書之有易得有不易得也。強解事者以數百金捆載坊書,便稱百城之富,不可謂之好也。故曰藏書尤難。
歸震川曰:「書之所聚,當有如金寶之氣,卿雲輪囷覆護其上。」余獨以為不然。古今書籍之厄,不可勝計。以余所見者言之:
越中藏書之家,鈕石溪世學樓其著也。余見其小說家目錄亦數百種,商氏之《稗海》皆從彼借刻。崇禎庚午間,其書初散,余僅從故書鋪得十餘部而已。辛巳,余在南中,聞焦氏書欲賣,急往訊之,不受奇零之值,二千金方得為售主。時馮鄴仙官南納言,余以為書歸鄴仙猶歸我也,鄴仙大喜,及余歸而不果,後來聞亦散去。庚寅三月,余訪錢牧齋,館於絳雲樓下,因得翻其書籍,凡余之所欲見者無不在焉。牧齋約余為讀書伴侶,閉閣三年。余喜過望,方欲踐約,而絳雲一炬,收歸東壁矣。歙溪鄭氏叢桂堂,亦藏書家也。辛丑在武林捃拾程雪樓、馬石田《集》數部,其餘都不可問。甲辰館語溪,李高氏以書求售二千餘,大略皆鈔本也,余勸吳孟舉收之。余在語溪三年,閱之殆遍,此書固他鄉寒故也。江右陳士業頗好藏書,自言所積不甚寂寞。乙巳寄弔其家,其子陳澎書來,言兵火之後,故書之存者惟熊勿軒一集而已。語溪呂及父,吳興潘氏婿也,言昭度欲改《宋史》,曾弗人、徐巨源草創而未就,網羅宋室野史甚富,緘固十餘簏在家,約余往觀。先以所改《曆志》見示,未幾而及父死矣,此願未遂,不知至今如故否也?祁氏曠園之書,初庋家中,不甚發視。余每借觀,惟德公知其首尾,按目錄而取之,俄頃即得。亂後遷至化鹿寺,往往散見市肆。丙午,余與書賈入山翻閱三晝夜,余載十捆而出,經學近百種,稗官百十冊,而宋、元文集已無存者,途中又為書賈竊去衛湜《禮記集說》、《東都事略》。山中所存,唯舉業講章各省志書,尚二大櫥也。丙辰至海鹽,胡孝轅考索精詳,意其家必有藏書。訪其子令修,慨然發其故,亦有宋、元集十餘種,然皆余所見者。孝轅筆記稱引《姚牧庵集》,令修亦言有其書,一時索之不能即得,餘書則多殘本矣。吾邑孫月峰亦稱藏書而無異本,後歸碩膚。丙戌之亂,為火所盡,余從鄰家得其殘缺實錄,三分之一耳。
由此觀之,是書者造物之所甚忌也,不特不覆護之,又從而菑害之如此,故曰: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
天一閣書,范司馬所藏也,從嘉靖至今,蓋已百五十年矣。司馬歿後,封閉甚嚴。癸丑,余至甬上,范友仲破戒引余登樓,悉發其藏。余取其流通未廣者抄為書目,凡經、史、地、志、類書、坊間易得者及時人之集三式之書,皆不在此列。
余之無力,殆與東里少時伯仲,猶冀以暇日握管懷鉛,揀卷小書短者抄之,友仲曰諾。荏苒七年,未蹈前言,然余之書目遂為好事流傳,崑山徐健庵使其門生謄寫去者不知凡幾。友仲之子左垣,乃並前所未列者重定一書目,介吾友王文三求為〈藏書記〉。
近來書籍之厄不必兵火,無力者既不能聚,聚者亦以無力而散,故所在空虛。屈指大江以南,以藏書名者不過三四家。千頃齋之書,余宗兄比部明立所聚,自庚午訖辛巳,余往南中,未嘗不借其書觀也。今聞虞稷好事過於其父,無由一見之。曹秋嶽倦園之書,累約觀之而未果,據秋嶽所數,亦無甚異也。余門人自崑山來者,多言健庵所積之富,亦未寓目。三家之外,即數范氏。
韓宣子聘魯,觀書於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范氏能世其家,禮不在范氏乎?幸勿等之雲煙過眼,世世子孫如護目睛,則震川覆護之言,又未必不然也!
【文章出處】
〈天一閣藏書記〉
原作者:黃宗羲
上圖:寧波天一閣
註釋翻譯
(一)
嘗歎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
譯文:
我曾感嘆藏書很難,書藏得夠久,並且書還能不散失,更是難上加難。
上圖:寧波天一閣
(二)
自科舉之學興,士人抱兔園(流行於民間的私塾讀本,泛指膚淺的書籍或學問)寒陋十數冊故書,崛起白屋(寒門)之下,取富貴而有餘,讀書者一生之精力,埋沒敝紙渝墨之中,相尋於寒苦而不足,每見其人有志讀書,類有物以敗之,故曰讀書難。
譯文:
自科舉制度建立後,讀書人開始沉溺於那十幾本毫無思想性的應試教材,讀書人花費一生精力,埋沒於僵化扭曲、應考功利的現實世界,再無人甘守清寒寂寞,去探索多元、獨立的書籍知識。如今的讀書人,始於立志求學,終於物慾功利,前赴後繼,不勝枚舉,所以我說,讀書難。
上圖:寧波天一閣
(三)
藏書非好之與有力者不能,歐陽公曰:「凡物好之而有力,則無不至也」,二者正復難兼。
譯文:
說到藏書,則需要愛書的基礎和收書的實力(想要藏書不是既愛好書,同時又有財力的人,是不能做到的)。正如歐陽脩所言:「凡是有興趣加上有能力,那麼沒有不能做到的」問題是,愛好與實力同時具備,這條件就苛刻而難以兼得了。
楊東里少時貧不能致書,欲得《史略釋文》、《十書直音》,市直不過百錢,無以應,母夫人以所畜牝雞易之,東里特識此事於書後,此誠好之矣。
譯文:
明代大學士首輔楊士奇,小時候家裡貧窮,想買《史略釋文》《十書直音》這些入門書籍,儘管加起來市價不過一百錢,卻沒有能力買,他母親卻只能賣掉家裡生蛋的母雞,才換點錢來購置。這件事對楊士奇大概刺激很大,他還特地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記錄在所購買的書籍後面以作紀念。這就是典型的愛書人。
而於尋常之書猶無力也,況其他乎?
譯文:
然而如果連普通的書籍尚且沒有財力購買,更何況其他珍貴稀有的書呢?
有力者之好,多在狗馬聲色之間,稍清之而為奇器,再清之而為法書名畫,至矣。
譯文:
對於有財力實力的人,他們的喜好大都在犬馬聲色之間,稍微高尚一點的,則愛好收藏珍奇器物,再更高尚一些的,則愛好收藏碑帖書法字畫,這就已經到頂點了。
苟非盡捐狗馬聲色字畫奇器之好,則其好書也必不專,好之不專,亦無由知書之有易得有不易得也。
譯文:
如果不能完全拋棄對犬馬聲色、字畫奇器的愛好,對書還有點興趣的有錢人,那他對於書籍的愛好也不會專一,愛好既然不專一,也就無從了解有的書容易得到有的書不容易得到。
強解事者以數百金捆載坊書,便稱百城之富,不可謂之好也。故曰藏書尤難。
譯文:
如果對於書籍沒有深入的愛好和研究,不懂裝懂的人(就會把藏書之事看得非常淺薄,須知有些書易得,有些書卻不易得),這些半吊子的人,花一大筆錢買了書坊裡的書捆載回來,便自稱藏書大家有如百城之富,這就是典型的有能力藏書,卻不能叫做真正愛好書的人。所以我說,藏書更難。
上圖:寧波天一閣
(四)
歸震川曰:「書之所聚,當有如金寶之氣,卿雲(祥雲)輪囷(圓形穀倉)覆護其上。」余獨以為不然。
譯文:
歸有光曾說:「書籍藏聚之處,那裡就像有金黃寶光之氣,祥瑞的彩雲也會來環繞覆護在它的上面,可以來保護書籍的安全。」我卻不以為然。
古今書籍之厄,不可勝計。以余所見者言之:
譯文:
恰恰相反,自古到今大批書籍的厄運災難,不可勝數。要是不信,我就把這幾十年來親眼所見的十個藏書之家的悲慘命運,一一道來:
上圖:寧波天一閣藏書
(五)
越中藏書之家,鈕石溪世學樓其著也。余見其小說家目錄亦數百種,商氏之《稗海》皆從彼借刻。崇禎庚午間,其書初散,余僅從故書鋪得十餘部而已。
譯文:
浙江紹興府的藏書之家,最著名的要數鈕緯的世學樓了。我看到鈕家的小說家部類的藏書目錄,就多達數百種,商濬的《稗海》都是從那們家借出翻刻的。到了明末崇禎庚午年間,世學樓的書籍開始四散,我僅僅從舊書舖裡買到十餘部而已。
辛巳,余在南中,聞焦氏書欲賣,急往訊之,不受奇零之值,二千金方得為售主。時馮鄴仙官南納言,余以為書歸鄴仙猶歸我也,鄴仙大喜,及余歸而不果,後來聞亦散去。
譯文:
到了辛巳年,我在南京,聽說焦氏後人要賣焦竑的藏書,急忙前去諮詢,得知焦氏後人不忍心焦竑的畢生心血化整為零,要求買書者必須一次把所有藏書以兩千金的價格打包買下,決不肯零售。那時我拿不出那麼多錢,就去遊說馮鄴仙買書,反正書歸了他跟歸了我,都是一樣的,當時馮鄴仙也很樂意,但是等到我回到浙江,由於種種原因未能遂願,最後這些藏書毀於清兵的戰火。
庚寅三月,余訪錢牧齋,館於絳雲樓下,因得翻其書籍,凡余之所欲見者無不在焉。牧齋約余為讀書伴侶,閉閣三年。余喜過望,方欲踐約,而絳雲一炬,收歸東壁(星宿名,主文章,借指圖書)矣。
譯文:
庚寅年三月,我拜訪錢謙益,住在常熟他的絳雲樓,因而有翻閱他藏書的機會,凡是我所想讀的書沒有找不到的,當時謙益與我約為讀書伴侶,我們一起閉門讀書三年,我喜出望外,正準備赴約讀書,一把大火把絳雲樓燒光,那些藏書都回歸到天上主管圖書的星宿東壁星那裡去了。
歙溪鄭氏叢桂堂,亦藏書家也。辛丑在武林捃拾程雪樓、馬石田《集》數部,其餘都不可問。
譯文:
安徽歙縣鄭氏的叢桂堂,也算是藏書大家了,辛丑年,我在杭州收集到了鄭家散出的數部程鉅夫、馬祖常的文集,其餘已不知去向。
甲辰館語溪,李高氏以書求售二千餘,大略皆鈔本也,余勸吳孟舉收之。余在語溪三年,閱之殆遍,此書固他鄉寒故也。
譯文:
甲辰年我寓居在嘉興的語溪,桐鄉有高氏族人正在以兩千金的價格出售所藏鈔本,我就勸吳之振買了下來。我在語溪花了三年時間,把這些書看了個遍。客居他鄉期間,這些書就像是我的貧寒老友,一直陪伴著我。
江右陳士業頗好藏書,自言所積不甚寂寞。乙巳寄弔其家,其子陳澎書來,言兵火之後,故書之存者惟熊勿軒一集而已。
譯文:
江西的陳弘緒嗜好藏書,自稱自己的藏書量已經到了的境界。乙巳年他亡故時,我曾寫信給他家以示寄弔,他兒子陳澎在回信中提到,其父藏書在兵火之後只剩下了一套《熊勿軒》而已。
語溪呂及父,吳興潘氏婿也,言昭度欲改《宋史》,曾弗人、徐巨源草創而未就,網羅宋室野史甚富,緘固十餘簏(竹編箱子)在家,約余往觀,先以所改《曆志》見示,未幾而及父死矣,此願未遂,不知至今如故否也?
譯文:
嘉興語溪的呂及父。是湖州潘家的女婿,告訴我官家準備修改《宋史》,而曾弗人、徐巨源兩人,也曾有此心卻未能做成,但他卻開展了不少準備工作,收集大量的宋室野史,相關書籍捆起來放了十幾筐。當時還約我前去看,準備先給我看一些已修訂的志書,但不久之後呂及父過世了,我也就沒去成,不知道這些書籍後來的命運如何了。
祁氏曠園之書,初庋(儲藏)家中,不甚發視。余每借觀,惟德公知其首尾,按目錄而取之,俄頃即得。亂後遷至化鹿寺,往往散見市肆。丙午,余與書賈入山翻閱三晝夜,余載十捆而出,經學近百種,稗官百十冊,而宋、元文集已無存者,途中又為書賈竊去衛湜《禮記集說》、《東都事略》。山中所存,唯舉業(科舉)講章各省志書,尚二大櫥也。
譯文:
紹興祁彪佳的澹生堂藏書,最初放在他家裡,沒人好好整理。我每次去看書,只有他弟弟祁德公了解書籍的詳情,按圖書目錄就可以迅速找到某本書。清軍戰火南下,藏書遷移到東山化鹿寺,其中有不少書籍散出並零星出現在書市上。丙午年我與書商入山挑了三天三夜,找出經學書籍近百種,稗官書籍一百十餘冊,捆了十捆裝箱運出,卻找不到一本宋元文集,半路又被書商偷去衛湜的《禮記集說》、《東都事略》。當我們把書運走之後,東山剩餘的澹生堂書籍就只剩下兩大櫥科舉教學講義、各省地方志而已。
丙辰至海鹽,胡孝轅考索精詳,意其家必有藏書。訪其子令修,慨然發其故,亦有宋、元集十餘種,然皆余所見者。孝轅筆記稱引《姚牧庵集》,令修亦言有其書,一時索(尋找)之不能即得,餘書則多殘本矣。
譯文:
丙辰年我在浙江海鹽,知道當年的胡震亨考據水平詳盡,估計他的家裡藏書必然很多。我特地去尋訪他的兒子胡令修,胡令修十分慷慨地把藏書的箱子全部打開來讓我看,藏書中也確實有十多種宋元善本,但這些都是我已經閱讀過了的。胡震亨在他的筆記中引用過一本叫做《姚牧庵集》的書,我判斷是元代大文學家姚燧的書,他兒子胡令修也說家中有這本書,但是當時卻怎麼也找不出來,而其他的藏書說實話都是些殘本了。
吾邑孫月峰亦稱藏書而無異本,後歸碩膚。丙戌之亂,為火所盡,余從鄰家得其殘缺實錄,三分之一耳。
譯文:
餘姚人孫月峰當年也聲稱自己的藏書十分珍貴,後來他們孫家的藏書都歸了孫嘉績,丙戌年清兵攻打浙閩地區時,藏書毀於戰火,我僅僅從他們鄰居家裡得到過三分之一的《明實錄》。
由此觀之,是書者造物之所甚忌也,不特(僅)不覆護(庇護)之,又從而菑(災)害之如此,故曰: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
譯文:
由此來看,書籍這東西,恐怕是上蒼最嫉妒痛恨的物件了,保護它就不用想了,沒被它殘害光就已經不錯了!所以我說,藏書久而不散失,則難上加難了。
上圖:寧波天一閣
(六)
天一閣書,范司馬所藏也,從嘉靖至今,蓋已百五十年矣。司馬歿後,封閉甚嚴。
譯文:
天一閣的書,是當年范欽范司馬收藏下來的,從嘉靖年間到現在,也已有一百五十年了。范司馬過世之後,天一閣被族人嚴格地封閉起來。
癸丑,余至甬上,范友仲破戒引余登樓,悉發其藏。余取其流通未廣者抄為書目,凡經、史、地、志、類書、坊間易得者及時人之集三式之書,皆不在此列。
譯文:
康熙十二年癸丑,我到寧波,范司馬的曾孫范友仲先生,打破外姓不得登閣的禁令,引我登上天一閣,把所藏書籍毫無保留地對我開放。我擇取那些流傳不廣的珍貴藏書,逐一進行登記,並編抄為《書目》,這篇《書目》並不包含經書、史書、方志、類書、術數占卜、市面上容易取得的和當代人文集等常見書籍。
余之無力,殆與東里少時伯仲(相差不多),猶冀以暇日握管(執筆)懷鉛(鉛,石墨筆。懷鉛指隨身攜帶筆墨以便寫作),揀卷小書短者抄之,友仲曰諾。
譯文:
我沒有財力,與楊東里年輕時相比好不到哪裡去,心裡始終念著希望有機會在空隙時間,帶著筆墨紙硯再來到天一閣,揀選薄小的書,抄寫幾本回去。范友仲先生也慷慨地同意了。
荏苒七年,未蹈前言,然余之書目遂為好事流傳,崑山徐健庵使其門生謄寫去者不知凡幾(數目多得不可計算)。
譯文:
時光荏苒,七年過去了,我卻一直沒有機會再踏入范府的天一閣。但我寫的《書目》卻在好事者之間流傳開來,崑山傳是樓的徐乾學,讓他的門生傳抄,數量多得不可計算。
友仲之子左垣,乃並前所未列者重定一書目,介吾友王文三求為〈藏書記〉。
譯文:
范友仲先生之子范左垣,在我《書目》基礎上加入了之前沒能收錄的部分,重新修訂了《書目》,並通過我的好友──當年與我一同登上天一閣的王文三先生──的介紹,想請求我寫一篇〈藏書記〉。
近來書籍之厄不必兵火,無力者既不能聚,聚者亦以無力而散,故所在空虛。
譯文:
說心裡話,如今的書籍除去兵火之災不說,普遍存在著一個問題,那就是沒經濟實力的人收藏不起書,能收藏起來卻也因無力繼續維持而散失的情況。
屈指大江以南,以藏書名者不過三四家。
譯文:
算一算江南地區,著名的藏書大家,不過三四家而已。
千頃齋之書,余宗兄比部明立所聚,自庚午訖辛巳,余往南中,未嘗不借其書觀也。今聞虞稷好事過於其父,無由一見之。
譯文:
南京千頃齋的書,乃是我的同宗長兄黃虞稷所收藏的,我庚午至辛巳年間前往南京,也借閱過他們家的書。我聽說黃虞稷仗義行善更甚其父,可惜沒機會相見一面。
曹秋嶽倦園之書,累(屢次)約觀之而未果,據秋嶽所數,亦無甚異也。
譯文:
嘉興靜惕堂的曹溶,數次約我前去看看他的藏書,卻一直未能成行。不過根據他自己所報出來的書目,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收藏。
余門人(弟子)自崑山來者,多言健庵所積之富,亦未寓目(過目)。
譯文:
崑山傳是樓的有關情況,我是聽我崑山籍的弟子談起來的,據說所藏頗為豐富,可惜一直沒有親眼見到過。
三家之外,即數范氏。
譯文:
以上三家之外,就數寧波天一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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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韓宣子聘魯,觀書於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
譯文:
當年韓宣子被魯國聘用,在魯國太史那裡看書,見到了《易象》與《魯春秋》兩部書,感嘆道:「周禮全在魯國了!」
范氏能世其家,禮不在范氏乎?幸勿等之雲煙過眼,世世子孫如護目睛,則震川覆護之言,又未必不然也(又未必不對了)!
譯文:
范氏能世代繼承藏書,「禮」不就在范家了嗎?但願這寶樓寶書,不再成為過眼雲煙,但願范氏子子孫孫護書如護眼睛,那麼歸有光說的保護書籍的彩雲寶光,就真的可以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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