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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文〈開你的大頭會〉以「開會」為主題,作者余光中。「大頭」,在口語上常用於譏諷戲謔別人。這篇文章對開會的詮釋極具諷刺和幽默感,表達作者對開會這種常見工作場合的厭倦和不滿。文中從以下幾點提出他對開會的觀察:

(一)開會的無聊和浪費時間:作者首先描述開會的無趣之處,他認為開會是集體浪費時間,人們被迫放下手邊的工作和興趣,卻只是為了聽幾個人的爭辯,但最終可能還是無法做出決定或行動。會場上的人都戴著面具,言語謹慎,對草案和條文反覆推敲,這種氣氛令人感到不自在。

(二)開會的不悅感受:文章指出,開會的氛圍充斥不信任和嫌隙,雖然名義上是為了尊重他人,實際上卻是在懷疑他人,並強調服從多數,但最終往往被少數人左右。討論往往陷入瑣碎的問題中,導致爭論不休。

(三)對開會的諷刺和抗拒:作者對開會的態度表現出一種抗拒和反感,常常忘記開會的日期,遭到催促,甚至開會時也忘記帶上會議資料。此外,作者也描述了開會過程中的抽煙和喝茶的情況,以及對同事們的奇怪習慣的觀察和調侃。

(四)開會解悶的嘗試:在開會的無聊過程中,作者透過觀察他人的行為,尋找解悶的方法,例如發現主席和另一位主管的怪癖,以及觀察其他與會者的面部表情和動作,來達到轉移無聊心情、發揮自我娛樂的效果。

(五)結束開會後的解脫:最後,作者描述開會結束後的解脫和輕鬆,期待著半個月的安寧,直到下次開會。

總結來說,這篇文章透過幽默和諷刺的筆調,生動地描述了開會的煩惱和無聊,以及人們對於這種工作場合的厭倦和反感。

延伸閱讀:https://www.facebook.com/PlayCoach/posts/539598633303483/?_rdr(檯面官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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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你的大頭會

世界上最無趣的莫過於開會了。大好的日子,一大堆人被迫放下手頭的急事、要事、趣事,濟濟一堂,只為聽三五個人逞其舌鋒,爭辯一件議而不決、決而不行、行而不通的事情,真是集體浪費時間的最佳方式。僅僅消磨光陰倒也罷了,更可惜的是平白掃興,糟蹋了美好的心情。會場雖非戰場,卻有肅靜之氣,進得場來,無論是上智或下愚,君子或小人,都會一改常態,人人臉上戴著假面具,肚裡懷著鬼胎,對著冗贅的草案、苛細的條文,莫不咬文嚼字,反覆推敲,務求措辭嚴密而周詳,滴水不漏,一勞永逸,把一切可鑽之隙、可趁之機統統堵絕。

開會的心情所以好不了,正因為會場的氣氛只能夠印證性惡的哲學。濟濟多士埋首研討三小時,只為了防範冥冥中一個假想敵,免得他日後利用漏洞,佔了大家的,包括你的,便宜。開會,正是民主時代的必要之惡。名義上它標榜尊重他人,其實是在懷疑他人,並且強調服從多數,其實往往受少數左右,至少是攪局。

除非是終於付諸表決,否則爭議之聲總不絕於耳。你要閉目養神,或遊心物外,或思索比較有趣的問題,並不可能。因為萬籟之中人聲最令人分心,如果那人聲竟是在辯論,甚或指摘,那就更令人不安了。在王爾德的名劇《不可兒戲》裡,脾氣古怪的巴夫人說:「什麼樣的辯論我都不喜歡。辯來辯去,總令我覺得很俗氣,又往往覺得有道理。」

意志薄弱的你,聽誰的說詞都覺得不無道理,尤其是正在侃侃的這位總似乎勝過了上面的一位。於是像一隻小甲蟲落入了雄辯的蛛網,你放棄了掙扎,一路聽了下去。若是舌鋒相當,場面火爆而高潮迭起,效果必然提神。可惜討論往往陷於膠著,或失之瑣碎,為了「三分之二以上」或「講師以上」要不要加一個「含」字,或是垃圾的問題要不要另組一個委員會來討論、而新的委員該如何產生才具有「充分的代表性」等等,節外生枝,又可以爭議半小時。

如此反覆斟酌,分發(hair-splitting)細究,一個草案終於通過,簡直等於在集體修改作文。可惜成就的只是一篇面無表情更無文采的平庸之作,絕無漏洞,也絕無看頭。所以沒有人會欣然去看第二遍。也所以這樣的會開完之後,你若是幽默家,必然笑不出來,若是英雄,必然氣短,若是詩人,必然興盡。

開會的前幾天,一片陰影就已壓上我的心頭,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煩。開會的當天,我赴會的步伐總帶一點從容就義。總之,前後那幾天我絕對激不起詩的靈感。其實我的詩興頗旺,並不是那樣禁不起驚嚇。我曾經在監考的講台上得句;也曾在越洋的七四七經濟客艙裡成詩,周圍的人群擠得更緊密,靠得也更逼近。不過在陌生的人群裡「心遠地自偏」,儘多美感的距離,而排排坐在會議席上,摩肩接肘,咳唾相聞,盡是多年的同事、同仁,論關係則錯綜複雜,論語音則閉目可辨,一舉一動都令人分心,怎麼容得你悠然覓句?葉慈說得好:「與他人爭辯,乃有修辭;與自我爭辯,乃有詩。」修辭是客套的對話,而詩,是靈魂的獨白。會場上流行的既然是修辭,當然就容不得詩。

所以我最佩服的,便是那些喜歡開會、擅於開會的人。他們在會場上總是意氣風發,雄辯滔滔,甚至獨攬話題,一再舉手發言,有時更單挑主席纏鬥不休,陷議事於瓶頸,置眾人於不顧,像唱針在溝紋裡不斷反覆,轉不過去。

而我,出於潛意識的抗拒,常會忘記開會的日期,惹來電話鈴一迭連聲催逼,有時去了,卻忘記帶厚重幾近電話簿的議案資料。但是開會的煩惱還不只這些。

其一便是抽煙了。不是我自己抽,而是鄰座的同事在抽,我只是就近受其薰陶,所以準確一點,該說聞煙,甚至嗆煙。一個人對於鄰居,往往既感覺親切又苦於糾纏,十分矛盾。同事也是一種鄰居,也由不得你挑選,偏偏開會時就貼在你隔壁,卻無壁可隔,而有煙共吞。你一面嗆咳,一面痛感「遠親不如近鄰」之謬,應該倒過來說「近鄰不如遠親」。萬一幾個近鄰同時抽吸起煙來,你就深陷硝煙火網,嗆咳成一個傷兵了。好在近幾年來,社會雖然日益沉淪,交通、治安每況愈下,公共場所禁煙卻大有進步,總算除了一害。

另一件事是喝茶。當然是各喝各的,不受鄰居波及。不過會場奉茶,照例不是上品,同時在冷氣房中迅趨溫吞,更談不上什麼品茗,只成灌茶而已。禁不起工友一遍遍來壺添,就更淪為牛飲了。其後果當然是去「造水」,樂得走動一下。這才發現,原來會場外面也很熱鬧,討論的正是場內的事情。

其實場內的枯坐久撑,也不是全然不可排遣的。萬物靜觀,皆成妙趣,觀人若能入妙,更饒奇趣。我終於發現,那位主席對自己的袖子有一種,應該是不自覺的,緊張心結,總覺得那袖口妨礙了他,所以每隔十分鐘左右,會忍不住突兀地把雙臂朝前猛一伸直,使手腕暫解長袖之束。那動作突發突收,敢說同事們都視而不見。我把這獨得之秘傳授給一位近鄰,兩人便興奮地等待,看究竟幾分鐘之後會再發作一次。那近鄰觀出了癮來,精神陡增,以後竟然迫不及待,只待下一次開會快來。

不久我又發現,坐在主席左邊的第三位主管也有個怪招。他一定是對自己的領子有什麼不滿,想必是妨礙了他的自由,所以每隔一陣子,最短時似乎不到十分鐘。總情不自禁要突抽頸筋,迅轉下巴,來一個「推畸」(twitch)或「推死它」(twist),把衣領調整一下。這獨家奇觀我就捨不得再與人分享了,也因為那近鄰對主席的「推手式」已經興奮莫名,只怕再加上這「推畸」之扭他負擔不了,萬一神經質地爆笑起來,就不堪設想了。

當然,遣煩解悶的秘方,不只這兩樣。例如耳朵跟鼻子人人都有,天天可見,習以為常竟然視而不見了。但在眾人危坐開會之際,你若留神一張臉接一張臉巡視過去,就會見其千奇百怪,愈比愈可觀,正如對著同一個字凝神注視,竟會有不識的幻覺一樣。

會議開到末項的「臨時動議」了。這時最為危險,只怕有妄人意猶未盡,會無中生有,活部轉敗,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出什麼新案來。

幸好沒有。於是會議到了最好的部分:散會。於是又可以偏安半個月了,直到下一次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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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出處】
開你的大頭會
作者:余光中
【作者簡介】
余光中(1928年10月21日-2017年12月14日),福建泉州永春人,生於中國江蘇南京,時為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自稱「茱萸的孩子」。來台後,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與覃子豪等人共同創立臺灣藍星詩社,文學成就以散文最高,其次為詩,並有評論、翻譯,著作等身,暮年仍創作不輟,有多首膾炙人口的現代詩傳世,知名度與影響力甚大,梁實秋稱其「右手寫詩,左手寫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為兩岸三地文學界巨擘。曾於台灣師範大學、台灣大學、政治大學、淡江大學及香港中文大學任教,後接任高雄國立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政治立場傾向藍營,在現代詩論戰與鄉土文學論戰中引起若干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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