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阿房宮賦〉寫於唐敬宗寶曆元年（公元825年），作者杜牧，時年二十三歲。杜牧在〈上知己文章啓〉中說：「寶曆大起宮室，廣聲色，故作〈阿房宮賦〉。」由此可見此文寫作目的，是借秦始皇失敗的教訓，警示最高統治者以史為鑑。
唐敬宗李湛十六歲繼位，善於擊球，喜手搏，往往深夜捕狐，與宦官嬉戲終日，昏憒失德，荒淫無度，求訪異人，希望獲得不死靈藥，曾在長安洛陽有大興土木修建宮殿的龐大計劃。作者預感到唐王朝的危險局勢，就寫下這篇賦，表面上寫秦因修建阿房宮，揮霍無度，勞民傷財，終至亡國，實則借古諷今，規勸唐朝的當政者要以古爲鑑，不要重蹈覆轍。然而，杜牧的忠告沒有使統治者更改，兩年後敬宗駕崩，半世紀後黃巢起義後，唐王朝與秦王朝一樣歸於滅亡。
杜牧〈阿房宮賦〉膾炙人口，曾得到「古來之賦，此為第一」的評價而傳誦千古。作者透過描寫阿房宮的興建及其毀滅，形象生動地總結秦朝統治者亡國的歷史經驗。在賦體發展上，屬於融合散文的「散文賦」（文賦），同時有賦體「鋪陳排比、想像誇張」的特點，是唐代「散文賦」的代表之作。
想像示意圖
上圖：日本江戶時期字帖
阿房宮賦
六王畢，四海一。
蜀山兀，阿房出。
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
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
二川溶溶，流入宮牆。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
廊腰縵回，檐牙翹起高啄。
各抱地勢，鉤心鬥角。
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乎幾千萬落。
長橋臥波，未雲何龍？
複道行空，不霽何虹？
高低冥迷，不知西東。
歌臺暖響，春光融融。
舞殿冷袖，風雨淒淒。
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於秦。
朝歌夜弦，為秦宮人。
明星熒熒，開妝鏡也。
綠雲擾擾，梳曉鬟也。
渭流漲膩，棄脂水也。
煙斜霧橫，焚椒蘭也。
雷霆乍驚，宮車過也。
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
一肌一容，盡態極妍。
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
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
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
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
秦人視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
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
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
使負棟之柱，多於南畝之農夫。
架梁之椽，多於機上之工女。
釘頭磷磷，多於在庾之粟粒。
瓦縫參差，多於周身之帛縷。
直欄橫檻，多於九土之城郭。
管弦嘔啞，多於市人之言語。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獨夫之心，日益驕固。
戍卒叫，函谷舉。
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
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文章出處】
《古文觀止》
（轉引自《樊川文集》）
〈阿房宮賦〉
原作者：杜牧
想像示意圖
註釋翻譯
（一）
六王畢（結束，指滅亡），四海一（統一）。蜀山兀（山高而平，指光禿禿貌），阿房出。
譯文：
六國君主被秦始皇滅亡了，全國歸於一統；蜀地群山的樹木被砍伐殆盡，阿房宮建造出來了。
覆壓三百餘里（非長度單位，乃面積單位。古時五戶一鄰，五鄰一里），隔離天日。
譯文：
阿房宮面積廣大，覆蓋了七千五百戶人家的面積，宮殿高聳入雲，把天日都隔離了。
驪山北構（建造）而西折，直走（趨）咸陽。二川溶溶（河水緩流貌），流入宮牆。
譯文：
阿房宮從驪山向北起建，再往西轉彎，一直走向咸陽。渭水、樊川浩浩蕩蕩，流進了宮牆裡面。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連接建築之間的迴廊有如人的腰部）縵（縵帛）回（曲折），檐牙（屋簷兩端翹起如牙）翹起高啄。
譯文：
五步一座樓，十步一個閣，迴廊如縵帛曲折縈迴，牙齒般排列的飛檐如突起的鳥嘴啄向高處。
各抱地勢，鉤心（各種建築物向中心區攢聚）鬥角（屋角互相對峙）。
譯文：
樓閣各依地勢高低傾斜而建，宮室結構的參差錯落，彼此相鬥，精巧而工緻。
盤盤（盤旋貌）焉，囷囷（音ㄐㄩㄣ，屈曲盤旋貌）焉，蜂房（蜂窩）水渦（水渦），矗（高聳）不知乎幾千萬落（座）。
譯文：
盤結交錯，曲折迴旋，遠觀鳥瞰，建築羣如密集的蜂房，如旋轉的水渦，高聳矗立，不知道它有幾千萬座。
長橋臥波（橫跨水面），未雲（無雲）何龍？複道（樓閣間架木築成的上下通道）行空，不霽（雨後天晴）何虹？
譯文：
沒有起雲，爲什麼有龍？原來是長橋躺在水波上。不是雨過天晴，爲什麼出虹？原來是天橋在空中行走。
高低冥迷（分辨不清），不知西東。
譯文：
殿閣屋宇忽高忽低，迷離不清，使人不能分辨東西方位。
歌臺暖響，春光融融（和樂）。舞殿冷袖，風雨淒淒。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譯文：
歌臺上歌聲響起，充滿暖意，有如和樂的春光；宮人舞袖飄拂，彷彿帶來風雨淒涼的寒意。一天當中，一座宮殿裡氣候卻完全不一樣。
想像示意圖
（二）
妃嬪媵（音ㄧㄥˋ，侍妾）嬙（音ㄑㄧㄤˊ），王子皇孫，辭（告別）樓下殿，輦（音ㄋㄧㄢˇ，乘坐車輦）來於秦。朝歌夜弦，為秦宮人。
譯文：
六國的宮妃和王子王孫。辭別六國的宮樓，走下六國的宮殿，坐着輦車來到秦國。他們早上歌唱，晚上奏樂，成爲秦國的宮人。
明星熒熒（音ㄧㄥˊ，明亮貌），開妝鏡也。綠雲擾擾（紛亂貌），梳曉鬟（髮髻）也。
譯文：
明星閃亮，這是宮妃們打開了梳妝的鏡子；翠綠的雲朵紛紛亂亂，這是宮妃們在梳理晨妝的髮髻。
渭流漲膩（油膩），棄脂水（洗臉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音ㄐㄧㄠ ㄌㄢˊ，皆為香料植物，用以薰香衣物）也。
譯文：
渭水漲起一層油膩，這是宮妃們拋棄了的脂水；煙靄斜斜上升，雲霧橫繞天際，這是宮中在焚燒椒、蘭的香料來薰香衣物。
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車行聲）遠聽，杳（無蹤跡）不知其所之（到）也。
譯文：
雷霆突然震響，這是宮車駛過去了。轆轆的車聲越聽越遠，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它去到什麼地方。
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美）。縵（慢）立遠視，而望幸（臨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
譯文：
每一片肌膚，每一種容顏，都美麗嬌媚得無以復加。宮妃們久久站立著，遠望探視，期盼著帝王的臨幸，有些宮女竟然整整三十六年（編按：秦始皇在位三十六年），沒能見過皇帝一面。
想像示意圖
（三）
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民，避李世民諱），倚疊（積累）如山。
譯文：
燕國、趙國收藏的金玉，韓國、魏國營謀的珍寶，齊國、楚國的精華物資，在多少世代、多少年當中，從他們的人民那裡剽竊掠奪而來，倉庫裡堆疊得像山一樣。
一旦不能有，輸（運）來其間。鼎鐺（鐵鍋）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音ㄌㄧˇ ㄧˇ， 曲折連綿貌，此指到處都是）。秦人視之，亦不甚惜。
譯文：
突然之間，這些珍寶一下子都不能保有了，都一件件被運送到阿房宮裡邊來。寶鼎被當作鐵鍋，美玉被當作石頭，黃金被當作土塊，珍珠被當作沙礫，丟棄得到處都是，這些珍寶在秦人看起來，也並不覺得可惜。
想像示意圖
（四）
嗟乎！一人之心（意願），千萬人之心（意願）也。秦愛紛奢（奢侈），人亦念其家。
譯文：
唉！一個人的意願，也就是千萬人的意願啊！秦始皇喜歡繁華奢侈，人們也顧念他們自己的家產。
奈何（為何）取之盡錙銖（音ㄗ ㄓㄨ，錙與銖都是極小的計算單位，比喻極細微），用之如泥沙！
譯文：
爲什麼掠取珍寶時，連一錙一銖都搜刮乾淨，但是耗費起珍寶來，竟像對待泥沙一樣。
使負棟（承擔棟樑）之柱，多於南畝（農田）之農夫。架梁之椽（音ㄔㄨㄢˊ，屋樑），多於機（紡織機）上之工女（女工）。釘頭磷磷（突出如石貌），多於在庾（穀倉）之粟粒。瓦縫參差，多於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於九土（九州之土）之城郭。管弦嘔啞（嘈雜），多於市人之言語。
譯文：
秦始皇如此奢侈浪費，致使承擔棟樑的柱子，比田地裡的農夫還多；架在樑上的椽木，比織機上的女工還多。樑柱上的釘頭光彩耀目，比糧倉裏的粟粒還多；瓦縫長短不一，比全身的絲縷還多；或直或橫的欄杆，比九州的城郭還多；管絃的嘈雜聲音，比市民的言語還多。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指秦始皇）之心，日益驕固。
譯文：
秦始皇使天下的人民，口裡不敢說，心裏卻敢憤怒。可是失去人心的秦始皇的心思，一天比一天更加驕傲頑固。
戍卒叫（指陳勝、吳廣撐竿而起），函谷舉（攻佔）。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譯文：
結果戍邊的陳涉、吳廣一聲呼喊，函谷關被攻下，楚國人項羽放一把火，可惜華麗無比的阿房宮，瞬間化爲一片焦土。
上圖：火燒阿房宮（想像示意圖）
（五）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滅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譯文：
唉！滅亡六國的是六國自己，不是秦國啊！族滅秦王朝的是秦王朝自己，不是天下人啊！
嗟夫！使（假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傳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滅族）也。
譯文：
實在可悲！假使六國各自愛護它的人民，就完全可以依靠人民力量來抵抗秦國。假使秦王朝又愛護六國人民，那就順次傳到三世還可以傳到萬萬世做皇帝，誰能夠族滅秦王朝呢？
秦人不暇（來不及）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譯文：
秦王朝滅亡得太迅速，秦人還來不及哀悼自己，可是後人哀悼它；如果後人哀悼它，卻不把它作爲鏡子來吸取教訓，也只會使更後的人又來哀悼這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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