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漢代劉向《列仙傳》中記載秦穆公幼女弄玉嫁給蕭史，後來弄玉騎鳳、蕭史乘龍，雙雙成仙而去的故事。晉代張方的《楚國先賢傳》和唐代徐堅的《初學記》皆以「乘龍」指稱意的女婿。後來明末余邵魚的章回小說《東周列國志》也擴大鋪寫了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雖然只是個傳說，涉及到的人物也多是虛構，但由於故事凄美動人，所以流傳很廣，很多文人墨客都在《列仙傳》的基礎上不斷進行新的創造，尤其經過《東周列國志》的渲染，使得這個故事變得更加膾炙人口，人們常說的「乘龍快婿」，正是由《東周列國志》的記載引申而來。
一、劉向《列仙傳》（祖本）
蕭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於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鳳鳴，居數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台，夫婦止其上，不下數年。一旦，皆隨鳳凰飛去。故秦人為作鳳女祠於雍宮中，時有簫聲而已。（劉向 列仙傳）
二、余邵魚《東周列國志》（後出本）：第四十七回（弄玉吹簫雙跨鳳，趙盾背秦立靈公）（節錄）
卻說秦穆公有幼女，生時適有人獻璞，琢之得碧色美玉。女周歲，宮中陳盤，女獨取此玉，弄之不捨，因名弄玉。
譯文：
相傳春秋五霸的秦穆公有一個小女兒，從兒時的經歷就顯得不尋常，她出生時，有人進獻一塊璞石，雕琢成碧綠色的美玉。在她滿周歲的時候，秦穆公按照風俗在她面前擺滿了各種光彩奪目的寶貝，讓她來抓周挑選，她對其他所有物品都不感興趣，只把把這塊美玉拿在手裡，戀戀不捨得放下，因此把她取名弄玉。
稍長，姿容絕世，且又聰明無比。善於吹笙，不由樂師，自成音調。穆公命巧匠，剖此美玉為笙。女吹之，聲如鳳鳴。穆公鍾愛其女，築重樓以居之，名曰鳳樓。樓前有高台，亦名鳳臺。
譯文：
時間一晃到了弄玉初長成之時，在秦穆公的精心呵護下，弄玉已然出落成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女，而且非常聰明，善解音律，尤其能吹得一手好笙，不必樂工特別調教，就能吹成委婉動人的音調。秦穆公把當年那塊美玉做成玉笙，弄玉吹奏之下有如鳳凰的鳴聲，秦穆公疼愛弄玉，特意為她修建了一座「鳳樓」，樓前有高台，讓她安心住在裡專心研究音律。
弄玉年十五，穆公欲為之求佳婿。弄玉自誓曰：「必得善笙人，能與我唱和者，方是我夫，他非所願也。」穆公使人遍訪，不得其人。
譯文：
弄玉到了談婚論嫁的及笄之年，秦穆公想為她覓得一位佳婿。作為秦穆公的愛女，前來登門求親的王公貴族自然是不在少數，可是弄玉偏偏一個都看不上，原來她早已下定決心，自己將來要嫁的那人，必須是和她一樣在通曉音律，兩人在一起能夠成就高山流水之美。秦穆公也明白自己這個女兒與眾不同，在了解了女兒的心思之後，派人四處尋找以音樂見長的青年才俊，可是卻一直找不到。
忽一日，弄玉於樓上捲簾閒看，見天淨雲空，月明如鏡，呼侍兒焚香一柱，取碧玉笙，臨窗吹之。聲音清越，響入天際。微風拂拂，忽若有和之者。其聲若遠若近。弄玉心異之，乃停吹而聽，其聲亦止，餘音猶裊裊不斷。弄玉臨風惘然，如有所失。徙倚夜半，月昃香消，乃將玉笙置於床頭，勉強就寢。
譯文：
這一天晚上月明如鏡，弄玉又一次坐在「鳳樓」裡，倚窗焚香，閒坐吹笙，委婉動聽的曲調從她手裡的笙中流瀉而出，劃過夜空，在皎潔的月光下悠揚回蕩，片刻之後，聲音便傳到遙遠的郊外，就在此時，弄玉依稀聽到一陣簫聲也從遠處傳來，那聲音既不高昂激憤、也不過分抒情委婉，正好能和自己的笙聲完美結合，兩支旋律在夜風的襯托下產生了令人驚訝的共鳴。弄玉的心中頓時無比驚喜，她慶幸自己在這個晚上遇到了知音，恨不能馬上就飛到那個未曾謀面的吹簫人前，可當她仔細再聽的時候，那陣陣簫聲早已隱沒了蹤跡，弄玉冷靜下來之後，仔細回憶的剛才發生的經歷，覺得那簫聲似乎只是自己因為太渴望知音而產生的幻覺，想到這裡，弄玉的心又涼了一半，吹笙的興緻也完全被打破，只好悻悻然回去就寢。
夢見西南方天門洞開，五色霞光，照耀如晝。一美丈夫羽冠鶴氅，騎彩鳳自天而下，立於鳳臺之上。謂弄玉曰：「我乃太華山之主也。上帝命我與爾結為婚姻，當以中秋日相見，宿緣應爾。」乃於腰間解赤玉簫，倚欄吹之。其彩鳳亦舒翼鳴舞。鳳聲與簫聲，唱和如一，宮商協調，喤喤盈耳。
譯文：
當天夜裡，弄玉在半睡半醒之間做了一個夢，夢中她看見天門打開，七彩光耀，有如白晝，彷彿看到一個俊美的男子，穿戴羽冠鶴氅，騎著鳳凰，飄飄然自天而降，來到鳳臺的自己身旁，男子彬彬有禮告訴弄玉，自己是太華山的主人，剛才的那段簫聲正是她而演奏，天帝讓他倆人結為連理，中秋之日兩人將再度相見，共結宿緣。於是蕭史解下腰間玉蕭，倚靠欄杆吹奏起來，他騎乘的鳳凰也跟著簫聲翩翩起舞，聲音和諧悅耳。
弄玉神思俱迷，不覺問曰：「此何曲也？」美丈夫對曰：「此《華山吟》第一弄也。」弄玉又問曰：「曲可學乎？」美丈夫對曰：「既成姻契，何難授？」言畢，直前執弄玉之手。弄玉猛然驚覺，夢中景象，宛然在目。及旦，自言於穆公。
譯文：
弄玉聽得神思顛倒，問美男子這是何曲？可以學嗎？男子說這是《華山吟》的第一段，又說能結為夫妻，教授此曲又有何難呢？弄玉聽完一下驚醒過來，夢中情節歷歷在目，她認定夢裡的事情一定是真的，於是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告訴了秦穆公。
乃使孟明以夢中形象，於太華山訪之。有野夫指之曰：「山上明星岩，有一異人，自七月十五日至此，結廬獨居，每日下山沽酒自酌。至晚，必吹簫一曲，簫聲四徹，聞者忘臥，不知何處人也。」
譯文：
秦穆公見自己愛女如此傾心，於是派孟明按照弄玉的指引前往華山附近打探，有山林村夫指說，華山上明星岩有一奇人，獨自築草廬居住，每天下山買酒，晚上必定吹簫，不知是來自哪裡。
孟明登太華山，至明星岩下，果見一人羽冠鶴氅，玉貌丹唇，飄飄然有超塵出俗之姿。孟明知是異人，上前揖之，問其姓名。對曰：「某蕭姓，史名。足下何人？來此何事？」孟明曰：「某乃本國右庶長，百里視是也。吾主為愛女擇婿，女善吹笙，必求其匹。聞中下精於音樂，吾主渴欲一見，命某奉迎。」蕭史曰：「某粗解宮商，別無他長，不敢辱命。」孟明曰：「同見吾主，自有分曉。」乃與共載而回。
譯文：
孟明登上華山，果然在明星岩下遇到一位彷彿神仙、飄然出群的人，孟明知道這不是普通人，上前行禮，問其姓名，並說明此行來意。男子回答他叫蕭史，也略微懂得音律，答應願意和孟明一起回去。
孟明先見穆公，奏知其事，然後引蕭史入謁。穆公坐於鳳臺之上，蕭史拜見曰：「臣山野匹夫，不知禮法，伏祈矜宥！」穆公視蕭史形容瀟灑，有離塵絕俗之韻，心中先有三分歡喜：乃賜坐於旁，問曰：「聞子善簫，亦善笙乎？」蕭史曰：「臣止能簫，不能笙也。」穆公曰：「本欲覓吹笙之侶，今簫與笙不同器，非吾女匹也。」顧孟明使引退。弄玉遣侍者傳語穆公曰：「簫與笙一類也。客既善簫，何不一試其長？奈何令懷技而去乎？」穆公以為然，乃命蕭史奏之。
譯文：
孟明回報秦穆公，然後讓人將蕭史帶來拜見，秦穆公坐在鳳臺上打量眼前這個人，見到蕭史瀟灑脫俗，神采奕奕，雖說是個山野村夫，但卻舉止有度、談吐不俗，的確不像是個世俗中人，內心頗有好感，兩人對談起來，弄玉躲在屏風後面悄悄聆聽觀察。蕭史說自己善於吹簫但不能吹笙，弄玉讓人告訴秦穆公，笙蕭本是同一類，何不讓他試奏看看？
蕭史取出赤玉簫一枝，玉色溫潤，赤光照耀人目，誠希世之珍也。才品一曲，清風習習而來。奏第二曲，彩雲四合。奏至第三曲，見白鶴成對，翔舞於空中；孔雀數雙，棲集於林際：百鳥和鳴，經時方散。穆公大悅。時弄玉於簾內，窺見其異，亦喜曰：「此真吾夫矣！」
譯文：
蕭史於是取出玉簫，紅光照耀，有如稀世珍寶，才彈一曲，晚風襲來，奏第二曲，彩雲群聚，奏至第三曲，白鶴孔雀翔集，百鳥齊鳴，許久方散。當時弄玉在簾內窺見異象，歡喜地說，這才真是我的丈夫啊！
穆公復問蕭史曰：「子知笙、簫何為而作？始於何時？」蕭史對曰：「笙者，生也；女媧氏所作，義取發生，律應太簇。簫者，肅也；伏羲氏所作，義取肅清，律應仲呂。」穆公曰：「試詳言之。」蕭對曰：「臣執藝在簫，請但言簫。昔伏羲氏，編竹為簫，其形參差，以像鳳翼；其聲和美，以像鳳鳴。大者謂之，『雅簫』，編二十三管，長尺有四寸；小者謂之『頌簫』 ，編十六管，長尺有二寸。總謂之簫管。其無底者，謂之『洞簫』。其後黃帝使伶倫伐竹於昆溪，制為笛。橫七孔，吹之，亦象鳳鳴，其形甚簡。後人厭簫管之繁，專用一管而豎吹之。又以長者名簫，短者名管。今之簫，非古之簫矣。」穆公曰：「卿吹簫，何以能致珍禽也？」史又對曰：「簫制雖減，其聲不變，作者以像鳳鳴，鳳乃百鳥之王，故皆聞風聲而翔集也。昔舜作簫韶之樂，鳳凰應聲來儀，鳳且可致，況他鳥乎？」蕭史應對如流，音聲洪亮。
譯文：
秦穆公於是和蕭史討論起笙蕭的由來、類別，又說到簫聲類似鳳凰鳴聲，故能吸引鳳凰百鳥前來。
穆公愈悅，謂史之：「寡人有愛女弄玉，頗通音律，不欲歸之盲婿，願以室吾子。」蕭史斂容再辭拜曰：「史本山僻野人，安敢當王侯之貴乎？」穆公曰：「小女有誓願在前，欲擇善笙者為偶，今吾子之簫，能通天地，格萬物，更勝於笙多矣。況吾女復有夢徵，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日，此天緣也，卿不能辭。」蕭史乃拜謝。穆公命太史擇日婚配，太史奏今夕中秋上吉，月圓於上，人圓於下。乃使左右具湯沐，引蕭史潔體，賜新衣冠更換，送至鳳樓，與弄玉成親。夫妻和順，自不必說。次早，穆公拜蕭史為中大夫。蕭史雖列朝班，不與國政，日居鳳樓之中，不食火食，時或飲酒數盃耳。弄玉學其導氣之方，亦漸能絕粒。蕭史教弄玉吹蕭，為《來風》之曲。
譯文：
秦穆公愈談愈高興，最後說出想將幼女許配給蕭史的心願。蕭史原本一番推辭，但最後也答應了。最後蕭史與弄玉成婚，夫妻恩愛，二人整日在鳳樓上談論音律，笙簫和鳴，有如天造地設的一對，兩人因為太過於專注於音律，以至於把塵世之事逐漸淡忘，後來甚至到了不食人間煙火，僅僅靠著飲水導氣便能夠生活的境地。
約居半載，忽然一夜，夫婦於月下吹簫，遂有紫鳳集於台之左，赤龍盤於台之右。蕭史曰：「吾本上界仙人，上帝以人間史籍散亂，命吾整理。乃以周宣王十七年五日，降生於周之蕭氏，為蕭三郎。至宣王末年，史官失職，吾乃連綴本末，備典籍之遺漏。週人以吾有功於史，遂稱吾為蕭史。今歷一百十餘年矣。上帝命我為華山之主，與子有夙緣，故以簫聲作合，然不應久住人間。今龍鳳來迎，可以去矣。」
譯文：
大約過了半年，忽然有一夜，夫妻二人在躍下吹蕭，有龍鳳盤集於鳳臺左右。蕭史告訴弄玉說自己本是神仙，不應久住人世，如今龍鳳來迎，應當歸返天庭。
弄玉欲辭其父，蕭史不可，曰：「既為神仙，當脫然無慮，豈容於眷屬生繫戀耶？」於是蕭史乘赤龍，弄玉乘紫龍，自鳳臺翔雲而去。今人稱佳婿為「乘龍」，正謂此也。是夜，有人於太華山聞鳳鳴焉。
譯文：
弄玉想向秦穆公辭別，蕭史以為不可，最後二人放下俗慮，雙雙得道，在鳳樓的高處上一個乘龍、一個跨鳳，朝天翱翔而去。當晚有人在華山聽聞鳳凰鳴叫之聲。
次早，宮侍報知穆公。穆公惘然，徐歎曰：「神仙之事，果有之也！倘此時有龍鳳迎寡人，寡人視棄山河，如棄敝屣耳！」命人於太華踪蹟之，杳然無所見聞。遂立祠於明星岩，歲時以酒果祀之。至今稱為蕭女祠，祠中時聞鳳鳴也。
譯文：
秦穆公得知後極為震驚，他感嘆接受了現實，說：「神仙之事，果真是有的。假如此時也有龍鳳來迎接我，我將放棄山河有如放棄敝屣啊！」秦穆公由於太想念女兒，派人尋找他們的蹤跡而不可得，便讓人在華山高處的明星岩修祠紀念，歲時節日不絕其祀，如今改稱蕭女祠，祠中時常聽到鳳凰鳴叫聲，後來人們便根據這個故事，將華山主峰取名為「玉女峰」。
補充：有關蕭史弄玉典故的詩詞
鮑照《蕭史曲》：
蕭史愛少年，嬴女郄童顏。
火粒願排棄，霞霧好登攀。
龍飛逸天路，鳳起出秦關。
身去長不返，簫聲時往還。
江總：
弄玉秦家女，蕭史仙處童。
來時兔月滿，去後鳳樓空。
密笑開還斂，浮聲咽更通。
相期紅粉色，飛向紫煙中。
李白《鳳台曲》：
嘗聞秦帝女，傳來鳳凰聲。
是日逢仙事，當時別有情。
人吹彩簫去，天借綠雲還。
曲在身不返，空餘弄玉名。
辛棄疾《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註：鳳簫，即排簫，簫管排列參差如風翼，故名。《神仙傳》載，秦穆公之女弄玉，善吹簫作鳳鳴聲，引來鳳凰。故稱簫為鳳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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