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樵客老師的國文教學網站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坤」，八卦卦名，指「地」，方位為西南方，與代表「天」的「乾」相對（編者註：比如舊時指戲劇女演員「坤伶」，也稱「坤旦」、「坤角（音ㄐㄩㄝˊ）」；男子串演旦角則稱乾旦；舊時聯姻，稱女家為坤宅、男家為乾宅），常作為女性代稱。伶，伶人，指唱戲的人。在傳統社會的士農工商觀念中，唱戲或演藝人員往往是為人輕鄙的行業。

〈坤伶〉這首詩，作者為創世紀詩社代表人物瘂弦。詩分為六段，每段僅有兩行，然而每一段都精準指出故事的關鍵處，因此即使全詩篇幅相當簡短，卻清楚述說了一個淒婉的故事，而段落間的留白，使得故事更充滿未盡的餘韻，全詩輕盈且沉重地保留了一種關於時光、淒然的韻律。

以下為瘂弦〈坤伶〉原文，原文後附各段解析，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坤伶

十六歲她的名字便流落在城裡
一種淒然的韻律

那杏仁色的雙臂應由宦官來守衛
小小的髻兒啊清朝人為他心碎

是玉堂春吧
（夜夜滿園子嗑瓜子兒的臉！）

「苦啊……」
雙手放在枷裡的她

有人說
在佳木斯曾跟一個白俄軍官混過

一個淒然的韻律
每個婦人詛咒她在每個城裡

【作品出處】
《瘂弦詩集》
〈坤伶〉
作者：瘂弦
【作者簡介】
瘂弦，本名王慶麟（1932－2024），籍貫河南南陽縣，現代詩人。1949年在湖南加入中華民國國軍，並隨之抵達台灣，1953年進入復興崗學院的影劇系，後獲分配到左營軍中廣播電台工作。與張默和洛夫創立「創世紀詩社」，發行《創世紀》詩刊，人稱詩壇「鐵三角」。曾任教於復興崗，擔任《幼獅文藝》主編，1976年赴美進修，獲威斯康辛大學東亞研究碩士，1977年起擔任台灣《聯合報》副刊主編達二十一年之久。瘂弦作品充滿超現實主義色彩，並具有音樂性，常表現出其悲憫情懷，對生命甜美之讚頌，以及現代人類生命困境之探索。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解析

（一）全詩首段，「十六歲她的名字便流落在城裡」已透露了坤伶的處境。

十六歲她的名字便流落在城裡
◎「流落」二字為全詩之詩眼。
◎「十六歲」點出坤伶年紀輕輕即到處奔波演出。一般十六歲的少女應該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還在父母身邊備受呵護照顧，而坤伶已必須拋頭露面，為了生活到處奔波演出賺錢，沒有親情溫暖，也流露作者的憐惜不忍。
◎「名字」的流落，就是「身世」的流落。坤伶表面上是亮眼的藝人，但是身為一個戲子，必須到處飄零，浪跡天涯。
◎只用「她的名字」而不用「她」，代表坤伶只剩下了一個代號（符號、代稱、藝名），而沒有真正的自我，無法做自己。
◎坤伶在年華正好時，就被迫在城裡失去了名字與自身。

一種淒然的韻律
◎「淒然的韻律」為坤伶的悲劇人生定調。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二）次段一方面側寫坤伶的美，一方面指出這樣美好的女子，是該受到守護的，卻落得這般令人心碎的處境。

那杏仁色的雙臂應由宦官來守衛
小小的髻兒啊清朝人為他心碎
◎以「杏仁色的雙臂」、「小小髻兒」（髻是把頭髮挽起，盤在頭頂或腦後的一種髮結）代稱坤伶之美，以特寫鏡頭，局部代全體。
◎以「宦官守衛」、「清朝人為她心碎」側寫坤伶之迷人，應被選入宮或王公寵愛，坤伶若生在專制帝王時代，應會被選入宮，成為受寵的妃子。可惜坤伶身不逢時，只能流落梨園戲班。
◎「宦官」、「清朝人」把本詩帶入古典傳統的氛圍之中。
◎宮廷守衛的「宦官」也有女子「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慨歎。
◎詩句隱隱有著嘆息之感。


上圖：玉堂春（蘇三起解）（圖片引自網路）


（三）本段中，坤伶所飾演的玉堂春，縱然每夜有滿園的人注視著她，卻無人能看見她在美貌之下的苦痛。

是玉堂春吧
◎玉堂春既是舞臺演出之角色，也暗示坤伶身世的悲慘。

（夜夜滿園子嗑瓜子兒的臉！）
◎描寫坤伶演出玉堂春時，觀眾為她痴迷的情形，紅極一時的她，戲園子夜夜滿座。
◎「嗑瓜子兒」雙重詩意：一是觀眾邊看戲邊嗑瓜子，二是隱喻觀眾對有瓜子臉兒的坤伶著迷。但是觀眾並不在意演什麼戲，也不懂得欣賞唱腔和身段，男人們只為了看美女，妄想染指。


上圖：玉堂春（蘇三起解）（圖片引自網路）


（四）本段中，坤伶所飾演的玉堂春，唱著悲涼的唱詞，

「苦啊……」
◎將戲劇場景與真實人生相結合，既寫戲裡的玉堂春，也是坤伶的自道。舞台上聲淚俱下的坤伶，同時也呈現自己的人生，玉堂春與坤伶的人生交疊，強調顯現其苦楚。

雙手放在枷裡的她
◎戲如人生──「雙手套枷」暗指坤伶之困境，雙手放在「枷」裡，一方面是戲裡的玉堂春身陷囹圄，另一方面也暗示自己身為戲子的身不由己。
◎坤伶的人生無法自主，她無法扭轉自己的人生遭遇。
◎「雙手放在枷裡的她」並不只是玉堂春在劇中的模樣，更是坤伶自身的處境。人們所能見證的，舞台上的悲劇中就是虛構，然而誰能知道，坤伶所流落的現實亦十足痛楚。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五）在本段中，先帶出一個坤伶有所不潔的傳言。

有人說
◎「有人說」指坤伶遭遇到流言蜚語的困擾，圍繞在她身旁的都是負面傳聞。
◎「有人說」也可以視為「聽說」「傳說」「耳聞」，暗示她日漸落魄，不再是城裡的名角。

在佳木斯曾跟一個白俄軍官混過
◎以空間與前述「城」、「滿園子」之舞臺對比，顯現其流落遠方異地之處境，「佳木斯」為遠在東北與俄羅斯相鄰的城市，意謂坤伶流落異鄉。
◎「白俄軍官」「混」字暗指其私生活不檢，透露時人對她的鄙夷，亦可見坤伶流落邊境無所寄託，生活困頓，境遇悲苦。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六）末段出現的「一種淒然的韻律」，可說是為坤伶的一生所下的註解。

一個淒然的韻律
◎「一種淒然的韻律」首尾再度呼應。坤伶隨著聲名流傳而走紅，卻遭人忌恨，也隨著自己年華老去或觀眾喜惡無常，而最終飄零淪落。

每個婦人詛咒她在每個城裡
◎坤伶深受男性觀眾歡迎，但只沉迷其美色，也因此招致眾多婦女的敵意，對坤伶忌妒怨恨。
◎坤伶被汙名化，成為每個城市婦女詛咒的對象，「每個城」、「每個婦人詛咒她」，擴大、深化了坤伶極其悲苦的命運。
◎如此身分，又有如此謠言的流傳，於是所有的人，便有了唾罵、詛咒坤伶的理由。
◎閱讀這首詩時，除了看作是道出坤伶個人不被看見的苦痛，或許也能看做是過往一整個時代，曾經對某一群人施予的傷痛。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