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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晁錯


題解

在司馬遷《史記》中,把袁盎、晁(音
ㄔㄠˊ)錯兩個人,放在同一列傳中記錄,稱為《史記.袁盎晁錯列傳》。

晁錯(西元前200-前154年),又作鼂錯,西漢文帝、景帝時大臣,個性剛直嚴厲,漢文帝在位時,他上書三十餘篇,建議皇帝削藩,漢文帝都沒有同意他的建議,但漢文帝很賞識晁錯,然而袁盎、申屠嘉、竇嬰等許多朝臣卻不太喜歡晁錯。


等到漢景帝即位時,非常器重晁錯,晁錯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景帝經常和晁錯祕密談話,晁錯在朝堂上開始主張削藩之事,企圖改善漢初各劉姓藩王割據為患、威脅中央朝廷的局面,朝臣們大多都不敢反對。晁錯的父親聽說他把各國諸侯王都得罪了,從老家匆匆趕來勸說,晁錯說:「我知道我會得罪人,但不這樣做的話,天子的尊嚴就得不到保障,朝廷就危險了。」他的父親說:「劉家天下倒是好了,我們晁家就危險了。」後來晁錯的父親服毒自盡,臨終遺言說:「我之所以早死,是因為不想親眼目睹自己的兒子橫遭禍事!」不幸的是,老父竟然一語成讖。

等到推行削藩令的時候,落實到具體行動上過於激進,一不懂得分化瓦解對手,二沒有找不到諸侯王足夠分量的罪行,就以懲罰諸侯王犯下的小錯為藉口,在短時間內大量削減各主要諸侯王的封地,引致矛盾迅速激化,局勢迅速惡化。吳王劉濞會七國,以「誅晁錯,清君側」為名,起兵叛亂,七個藩王說都是晁錯削藩才引發他們造反。

晁錯對此變局,竟則拿不出任何有效方案,甚至向漢景帝建議御駕親征,而自己坐鎮長安的建議。朝中袁盎和竇嬰等大臣,極力支持斬殺晁錯平息藩王叛亂,結果漢景帝聽信袁盎等的建議,將晁錯處死,希望平息叛亂。當時景帝派中尉到晁錯家,下詔說要晁錯上朝議事。晁錯身穿朝服,坐上車馬往皇宮而去,車子經過長安東市,中尉忽然停車,拿出詔書向晁錯宣讀,立即將晁錯腰斬,可憐晁錯一片忠心,致死不知究竟。《史記》書「上令晁錯衣朝衣斬東市」,班固的《漢書》則直書「乃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說明晁錯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騙到刑場立即腰斬,而晁錯全家人,也全部被斬首。但是七國並不退兵,最終漢朝廷不得不出兵才平息叛亂。

但是七國並沒有因爲晁錯被斬而停止他們叛亂,雖然七國之亂最後為朝廷平定,漢景帝事後對於錯殺晁錯懊悔不已,覺得晁錯死的冤枉,歷來對晁錯冤死世人多抱以同情態度。蘇軾在其歷史人物史論中寫大量翻案文章,立意新穎深刻,發人之所未見,啓人之所未思。晁錯曾提出削藩建議,後被漢景帝所殺。晁錯之死,人多嘆息,蘇軾卻翻空出奇,以獨特的視角,一家之言,闡述晁錯受禍的原因。


卻坐圖.png
上圖:漢文帝(圖為卻坐圖(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晁錯論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故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有辭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昔者晁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山東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錯為之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不知錯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是以得至於成功。 

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己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至安;己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怨而不平者也! 


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於禍。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於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盎,可得而間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討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乘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文章出處】
《古文觀止》
(轉引自《東坡文集》)
晁錯論
原作者:蘇軾


七國之亂.png
上圖:七國之亂形勢圖


註釋翻譯

(一)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處理)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
譯文:
天下間的禍患,最難處理的是︰表面看來太平盛世,背後其實有不可預測的隱憂。


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處所,指解決問題的措施),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習慣)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
譯文:
消極地冷眼旁觀變化發生,卻不作出適當的安排,則恐怕一爆發起來,價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若要強行處理,則天下人早已習慣於這種太平安穩的表象,而不會相信我的觀察。


惟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
譯文:
只有那些仁人君子、豪傑人物,能挺身而出,為了國家而甘冒天下之大不韙
,以成就偉大的功業。

此故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譯文:
這本來就不是能夠在短時間內一蹴可幾,更不是企圖追求名利的人所能做到的。


晁錯.png
上圖:晁錯


(二)

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有辭於天下。
譯文:
天下太平安穩,如果無故觸發災難的導火線,如果我觸發它,我就應當能收拾它,然後才可向天下人交待。


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
譯文:
如果我引起禍亂發生,事到臨頭,我卻想避開它,讓別人承擔責任,那麼天下的責難,一定會集中在我一個人身上。

昔者晁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山東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錯為之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不知錯有以取之也。 
譯文:
從前,晁錯殫精竭慮效忠漢室
,想辦法削弱山東各諸侯國的勢力,山東各諸侯國一同起兵,以殺晁錯為名造反。而漢景帝不加細察,就殺了晁錯來說服各諸侯退兵。天下人都悲痛晁錯因盡忠而受禍,卻不知道其中部分原因,卻是晁錯自己造成的。

對陣.jpeg


(三)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
譯文:
古來建立大功業的人,不但有過人的才能,也必須有堅忍不拔的意志。


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
譯文:
從前大禹治理洪水,開鑿龍門,疏通黃河,使洪水奔流到大海。當他的功業還未完成之時,也存在洪水決堤、四處奔流泛濫的可怕災患。


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是以得至於成功。 
譯文:
只是他先預料到這樣的災患必然會發生,事到臨頭才不會慌張,而能從容鎮定地想辦法解決,因此最終能取得成功。


漢景帝.png
上圖:漢景帝



(四)

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
譯文:
以七國的強大,欲突然削弱他們的勢力,他們會發生變亂,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竟然)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己居守。
譯文:
晁錯不在此時挺身而出,替天下人抵擋大難,從而控制吳、楚等七國的命運;卻竟然設法先保全自己,想讓皇帝親自領兵,而讓自己留守後方。


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
譯文:
況且挑起七國變亂的是誰呢?自己既想藉此博取名譽,又怎能逃避自己所引出來的災禍呢?


以自將(自己率兵)之至危,與居守至安;己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怨而不平者也! 
譯文:
拿親自帶兵平定叛亂的極其危險,與留守後方京城的極其安全相比,自己作為引發禍亂的主謀,卻只選擇做最安全的安排,而把最危險的事留給皇帝去做,這正是忠臣義士最為憤怒不平的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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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於禍。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於其間。
譯文:
在這個時候,即使沒有袁盎從中挑撥,晁錯亦不能免去殺身之禍。為什麼呢?自己想留守京城,卻反而讓漢景帝親自領兵討伐七國之亂。按照人情常理來說,漢景帝本來就為御駕親征一事感到為難,但是又不好反對晁錯的建議。因此,袁盎的讒言在這時機才能起作用,使他的目的能夠得逞。


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盎,可得而間哉? 
譯文:
假如吳、楚等七國造反時,晁錯能豁出性命,一肩扛起這個重擔,日以繼夜像磨鍊刀劍般來磨鍊自己,領兵東出嚴陣以待,這樣做就不會連累皇帝。那麼皇帝將會因為他而沒有什麼害怕煩憂
,縱然有一百個袁盎,能有機可乘離間他們君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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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
譯文:
唉!世上的君子,如果打算在非常時期建功立業,就不要考慮保全自己的打算。


使錯自將而討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乘其隙。
譯文:
假如晁錯自己親自帶兵去征討吳、楚等七國,未必不會成功。正因為他一心想保全自身,因而導致皇帝不悅,奸臣才得以鑽入這空隙。


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譯文:
晁錯企圖為保全自己性命而做的打算,不就是自招其禍的原因嗎?


馬車.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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