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亞爾丁戰役中的美國士兵(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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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陷入試探;救我們脫離那惡者。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們!──新約全書.馬太福音.第六章第九節
題解
本文〈耶誕夜的奇遇〉是一則真實故事,原英文標題作〈Truce in the Forest: The Story of a World War II Christmas Eve Truce Between German & American Soldiers During the Battle of the Bulge〉(森林休戰:二戰聖誕夜「突出部之役」期間德國和美國士兵之間休戰的故事),故事描述發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地點在德國的亞爾丁森林,因為一位德國母親的智慧與勇氣,讓交戰的美國士兵與德國士兵在夜裡休戰,眾人共度耶誕節,德國小男孩 Fritz Vincken,以第一人稱視角,寫下這篇感人的回憶小品,後於1973年在《讀者文摘》上發表。原中文譯文無註釋及解析,編者隨文另附之。
上圖:二次世界大戰納粹德軍(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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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誕夜的奇遇
一九四四年耶誕夜,母親和我聽見有人在敲門,一點都沒想到,那件奇妙的事就要發生了。
我當時十二歲,和母親住在亞爾丁(亞爾丁,法語Ardenne,位於比利時、盧森堡交界的一片森林覆蓋的丘陵地帶,並一直延伸到德國法國境內。1940年5月德國集團軍通過法國防守力量薄弱的亞爾丁,繞過馬奇諾防線進入法國)森林區,靠近德比邊界的一所小村屋裡。戰前父親每逢週末去打獵,總是住在那裡的,盟國轟炸機把我們家鄉亞肯(疑為亞琛Aachen,位於德國、荷蘭、比利時邊境)炸成一片斷瓦頹垣之後,父親便把我們送到那裡去住。他自己當時已經奉命到六公里外的蒙曉(疑為蒙紹Monschau,位於德國與比利時邊境)邊城,去擔任民防消防員。
◎在本文中作者選擇一個絕佳的視角──我,一個十二歲的德國少年──來平等無偏袒地敘述這個故事。
◎當時德國成年男子,不是被動員上戰場,就是被徵召去從事消防、治安等後勤工作。
「你們在森林裡面會安全的,」他對我說,「要照顧你母親,家裡的男人現在只有你了。」
可是倫德斯岱元帥(卡爾.魯道夫.格特.馮.倫德施泰特,德語Karl Rudolf Gerd von Rundstedt,納粹德國德意志國防軍陸軍軍官,1940年7月晉升為元帥,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西線戰爭擔任納粹集團軍群總司令)在一個星期以前已經展開德國在戰爭中孤注一擲的最後攻勢。我走去開門時,這場大反攻正在我們四周激烈進行。隆隆砲聲不絕於耳;飛機不斷在頭上掠過。到了夜晚,探照燈射穿黑沉沉的夜幕……數以千計的盟軍及德軍正在附近交戰和喪生。
◎1944年12月16日,戰局對德國已逐漸不利,加上東線俄軍的壓迫,希特勒下令發動「守望萊茵」(美方稱之為「突出部之役」)之戰。盟軍戰機成群結隊轟炸此地的城鄉,同時盟軍與德國陸軍正在地面展開一場激烈殊死戰。
◎一位丈夫已被動員徵召為民防消防隊員的德國母親與十二歲的兒子,正苦苦等待丈夫能奇蹟似地回家,一起渡過這一年一度的平安夜,然而這場腥風血雨激戰卻圍繞在他們森林裡的家附近持續進行著,似乎敵對的兩軍都不受到「平安夜」的感召。
母親一聽到敲門聲,便趕快把蠟燭吹滅。我正要去開門時,她便搶到我前面,把門推開了。門外站著兩名頭戴鋼盔的士兵,在後面那些被披雪的樹相映之下,宛如幽靈。其中一人以我們所不懂得語言對母親說話,同時用手指著倒在雪地裡的第三個人。我還沒明白過來,她便已經知道這些是美國兵。是敵人!
◎德國母親與德國少年遇到的第一個難題──敵人來到家門口,而身邊無法取得任何援助。
◎夜半有人敲門,婦人與孩子天真以為爸爸奇蹟似的返家,於是欣喜若狂的應門。不料一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月色下宛如幽靈、手握武器的二個美國士兵。
◎母親與孩子聽到敲門聲的反應完全不同,母親趕緊吹滅夜裡的蠟燭,側寫出當時情況的緊張。
母親既不開口又不動彈地站著,手撫著我的肩膀。他們都有武裝,滿可以恃強而入,可是他們卻用眼神表示他們的意思。那受傷的人似乎快要死了。「進來,」母親最後說。那兩個兵便把他們的弟兄抬了進來,讓他躺在我床上。
◎母親果斷決定。
◎美國士兵其實大可以恃強直接闖入,但他們表現了他們尊重屋主的善意。
他們沒有一個懂得德語。母親試了法語。其中一個結結巴巴地跟她講了幾句。母親去照料那傷者時,便對我說:「那兩個人的手指都凍僵了。把他們的上衣和靴子脫掉,再拎一桶雪進來。」我照樣做了之後,便用雪揉他們那些凍得發紫的腳。
那個黑髮矮胖子叫傑姆;他那瘦瘦高高的朋友是洛賓。躺在我床上的傷兵叫哈瑞,他臉色白得和外面的雪一樣。他們和自己的部隊分開了,在森林裡走了三天,一面在找自己的部隊,一面躲避德軍。他們沒刮鬍子,不過除掉厚重軍服之後,看起來都像大孩子。母親也把他們當孩子看待。
現在母親對我說:「去把赫曼捉來,還要六個馬鈴薯。」
這跟我們事前過耶誕節的打算大相逕庭。赫曼是我們那隻肥公雞。我們在幾星期以前便讓牠多吃飼料,讓牠長得肥肥的,希望父親能回家過耶誕節。但等到幾個鐘頭前他還沒回來。好像今晚不會來了。母親便決定讓赫曼多活幾天,希望父親能回家過年,那時再來殺牠。現在她又改變主意!赫曼將供眼前的急需。
◎世界的運轉往往超出預期,充滿意料之外,母子不斷等待的父親終究沒有回來,等來的反而是不速之客,更糟糕的還是敵軍。
傑姆和我幫媽做飯時,洛賓則照顧哈瑞,他大腿被子彈打穿了,血流得幾乎送命。母親把一張床單扯成長條作為繃帶。
不久滿屋子都是烤雞香味。我正在布置餐桌時,外面又有人敲門,我以為又是一些失去聯絡的美國兵,毫不猶豫便把門打開了。外面站著四個兵,戰爭了五年,他們所穿的制服我怎會不認識。他們是德國陸軍!我們自己的部隊!
◎母親與孩子遇到的第二個難題──自己人也來了,但他們帶來的不是援助,可能是更大的衝突。
◎在母親要準備開飯時,敲門聲又響起了!孩子天真的以為又是另外一股失散的美軍、甚至可能是自己的父親終於回家了,於是毫不思索快速應門,但開門後卻更加震驚,這次遇到的狀況比第一次更加兇險,因為這群自己人和已在屋裡的敵人雙方勢不兩立。
我嚇得渾身不能動彈,我雖然還是個孩子,卻知道那條嚴酷的法律,窩藏敵軍作嚴重叛國罪論。我們統統可以被槍斃!母親也害怕,臉色蒼白的,不過她還是走了出去,從容地說:「耶誕快樂。」那些大兵也祝她耶誕快樂。
◎母親鎮靜不亂。
「我們找不到我們的部隊,想天亮才再去找,」下士(班長)解釋說,「能在這裡休息嗎?」
「當然,」母親回答說,因為過分驚慌,反而鎮定起來,「還可以吃頓熱呼呼的好飯,」
德國兵聞著從半開的的門裡散發出來的香味,笑容滿面。「可是,」母親堅定地補充一句,「我們還有三位別的客人,你們也許不把他們當作朋友看待。」她的口氣忽然變得很嚴峻,我從沒聽她用過這樣的口氣講話。「我們過耶誕夜,不許在這裡開槍。」
◎母親臉上及口氣,此刻充滿了不可逼視的威嚴,因為這是來自她內心無畏的道德勇氣。
「誰在裡面?」下士詰問,「是美國人嗎?」
母親看著他們每一個人,每張凍得冰冷的臉。「你們好好聽著,」她慢慢地說,「你們的年紀可以做我的兒子,裡面那些人的年齡也差不多。其中有一個中了槍,正在掙扎活命。還有兩個,他們也跟你們一樣迷了路,也跟你們一樣餓,一樣筋疲力竭。這個夜晚,」她把臉對著下士,嗓門略為提高一點,「這個耶誕夜,讓我們大家都忘掉殺人這回事吧。」
◎母親提高嗓音,幾乎以一種長官命令的口吻,對班長及其他三個士兵說話。此刻只要母親處置失當,或者稍微講錯了話,馬上可能雙方爆發火拚,最後包括這對德國母子,可能無人能倖免。
◎在殘酷無情、人殺死人的戰爭之下,無論是美國人還是德國人,都在掙扎活命、一樣飢餓、一樣筋疲力竭、一樣迷失路途。
下士對她發楞,一時寂然無聲。雖然才不過是兩三秒鐘的時間,可是就好像永遠過不完似的。母親不容他們猶豫不決了。「話已經說夠了!」她發號施令,猛拍了幾下手。「把你們的武器放在這裡柴堆上──快點,別人叫要吃飯了!」
◎這個耶誕夜的這頓晚飯,與沛公與項王的鴻門宴相比更加兇險。
那四個恍恍惚惚地,便把武器放在門裡的柴堆上:有兩支手槍、三支卡賓槍、一架輕機槍、還有兩架反坦克火箭筒。母親這時則用法語嘰哩咕嚕地向傑姆講話,他說了幾句英語,跟著美國兵也把武器交給母親,可把我奇怪死了。
◎這回換德國大兵都反而都傻住了,接著兩方士兵有如被催眠般,按照母親的指示,乖乖繳械;而原本在屋內警戒狀態中的美軍,也在母親眼神授意下,紛紛把身上武器自動交出來!於是美、德兩方的武器,竟同樣被放置在屋角,形成了詭譎又有趣的畫面。
◎以一個十二歲孩子的視角,自然不能理解為何交戰的雙方願乖乖自動放下武器這個畫面。
德國人和美國人都緊張地擠在這小房間裡,母親可真起勁兒了,笑嘻嘻地叫大家坐下來。我們只有三把椅子,可是她讓兩個新來的的和傑姆、洛賓四人並排地坐在她的大床上。
◎母親笑臉迎人,炒熱現場的緊張氣氛。
她毫不在乎那緊張氣氛,逕自預備晚餐。吃雞的多了四個,赫曼可不夠分配了。她低聲對我說:「快去再拿些馬鈴薯和燕麥來。這些孩子餓了,人餓了就容易發脾氣。」
◎母親充滿洞悉人性的智慧。
我在儲藏室裡窮搜時,聽見哈瑞呻吟。一回到房間裡,看見一個德國人戴上眼鏡在審視哈瑞的傷口。「你是軍醫隊的嗎?」母親問他。「不是的,」他回答說,「可是幾月以前我一直在海德堡(海德堡,德語Heidelberg,是位於司徒加特和法蘭克福之間的德國城市,該地有歐洲最古老的教育機構之一的海德堡大學)讀醫科。」他用聽起來似乎相當不錯的英語告訴美國人說,多虧天冷,哈瑞的傷沒發炎。他是失血過多,他解釋給母親聽。「他所需要的是休息和滋養品。」
◎氣氛的緩和不能單靠母親一人,最終還是要靠自己,起初美國人和德國人都緊張地擠在這小屋裡對望著,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直到德軍裡有位醫務兵基於本能,主動伸出援手,檢視那位受傷美軍的傷口,這才打破僵局,大家終於逐漸坦誠相對,不再互相提防。
現在大家開始輕鬆起來,不再你防我,我防你。大家都坐了下來的時候,連我都覺得這些兵士樣子都非常年輕。海因茨和威利都是科隆(科隆,英語Cologne,德國內陸最重要的港口之一,位於法蘭克福西北,地近荷蘭,是萊茵地區的經濟、文化和歷史中心)人,而且都只有十六歲。德國下士二十三歲,在他們當中年紀最大。他從他的糧袋裡拿出一瓶紅酒,海因茨則找出一個黑麵包。母親把它切成小小的薄片,用以佐餐;可是卻把半瓶酒留了起來。「留給那個受傷的孩子。」
然後母親做禱告了。當她說出「耶穌我主,請來享用,」這句聽慣了的老話時,我見到她熱淚盈眶;我再朝全桌的人看看,美國的、德國的、遠離家園而已厭戰的大兵們個個又都成了孩子,個個的眼睛裡也都噙著熱淚。
◎作者選擇一個絕佳的視角──我,來描述眼前看到的景象。
◎在戰爭中,是我方與敵方的敵對關係,在宗教中,重新回到作為一個「人」的角色,恢復人與人的關係,現實世界的一切的是非、善惡、高低、貴賤、貧富、都變得平等,變成人對人的態度。
就快到子夜時,母親喊大家一起到門口去仰看伯利恆星(伯利恆星,英文:Star of Bethlehem或Christmas Star,也被稱作聖誕之星或者耶穌之星,是耶穌降生時,天上一顆特別的光體,在耶穌降生後指引來自東方的「博士」找到耶穌)。除了酣睡的哈瑞以外,我們統統都跑了過去,站在她旁邊。在那恬靜的片刻,我們仰望天上最燦爛的天狼星,覺得戰爭在十萬八千里外,大家幾乎都把它忘了。
◎在這個夜晚,這間小木屋,是動盪中少數的寧靜、戰亂下唯一的和平。
我們的私人休戰一直繼續維持到第二天早上。大半夜裡哈瑞醒了,嘴裡嘰嘰咕咕,睡意猶濃,喝了點母親餵給他的湯。天亮時,精神顯然好了一點,母親於是把我們僅有的那枚雞蛋和糖打在紅酒裡,要他進補。其餘的人則吃了麥片。後來我們用兩根竿子和母親的那塊最好的桌布給哈瑞做了一個擔架。
隨之,德國下士指點美國人怎樣回到自己的防線去(在那個情況動盪的戰役階段,這些德國人對敵情倒真清楚)。他細看著傑姆的地圖,指出一條小河說:「沿著這條小河走,第一軍正在上游整編。」那個德國衛生兵把話譯成英語。
「第一軍不是在蒙曉嗎?」傑姆叫德國衛生兵問。「嘿呀,我的天啊!蒙曉可不能去!」德國下士大聲嚷道,「我們已經收復蒙曉了。」
◎德國班長打開他自己的軍用地圖,比手畫腳善意地指示美國兵「該走的方向」──昨日的美軍指揮部所在地晚上已被德軍光復了,所以千萬不能往回走。
母親把武器統統交還給他們了。「孩子們,小心點兒,」她說。「我要你們有一天能回家去才是。上帝保佑你們。」德國兵和美國兵互相握手,我們親自目送他們分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逐漸消失。
◎母親沒有要雙方停止戰爭,她只提醒雙方各自小心,希望他們終有一天可以平安回到家去。
我回到屋子裡面時,母親已經取出了家裡那本舊聖經。我從她肩頭上俯瞥過去。翻開的地方所講的,正是馬廄降生,賢人自遠方齎(音ㄐㄧ,贈送)禮而來的耶誕故事。她的手指正指著馬太福音第二章第十二節的一行:「……他們就從別的路回到本地去了。」
◎《新約全書.馬太福音.第二章.第十二節》:「博士因為在夢中被主指示不要回去見希律,就從別的路回本地去了。」
上圖:聖經.馬太福音(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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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2008年休戰紀念活動兩位身穿當時軍服的一戰老兵後代相互握手(圖片引自網路)
【文章出處】
《雋永集》
(轉引自《讀者文摘》)
〈耶誕夜的奇遇〉
1975
原作者:Fritz Vincken
譯者:不詳
【文字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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