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周穆王〉，出自《列子》第三篇。《列子》一書相傳是戰國是列禦寇所著。《漢書藝文志》著錄《列子》早已散佚。全書共八篇，內容頗多民間傳説、寓言和神話故事。
周穆王（約前1027年－約前922年），又作周繆王，姬姓，周氏，名滿，周昭王之子，西周第五代天子。《史記》中記載周穆王50歲繼位，在位55年，壽命高達105歲，但此記載備受質疑，經考證實際在位時間約為40至55年。周穆王時期國力強盛，致力於向東南方發展，透過巡遊與征戰，使許多方國、部落歸順於周的統治，對周的鞏固和發展有正面影響，但同時也致朝政鬆弛。
據汲縣戰國墓所出土的《穆天子傳》記載，周穆王喜好遊歷，曾駕八駿之乘，驅馳九萬里，西行至「飛鳥之所解羽」的崑崙之丘，觀黃帝之宮。又設宴於瑤池，與西王母做歌相和。又說他寵幸美人盛姬，為盛姬築台。關於穆王的神話傳說，也見於《列子》，〈周穆王〉篇記載：「穆王不恤國是，不樂臣妾，肆意遠遊，命駕八駿之乘……遂賓於西王母，觴於瑤池之上，西王母為天子瑤，王和之，其辭哀焉。」《太平御覽》卷七四也引《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
列子，名列禦寇，亦作列圄寇、列圉寇，鄭國人，居鄭圃，四十年無人識之。《莊子》中多載其傳說，後被道教神化為神仙，唐玄宗封他為「沖虛真人」，宋徽宗封他為「致虛觀妙真君」。子列子，後一個「子」表示有德之人，前一個「子」表示是作者或說話人的老師。《陔余叢考．夫子》：「有以子為師之專稱者，《公羊傳序》有子公羊子、子司馬子。何休釋曰：加子於姓上，名其為師也。若非師而但有德者，不以子冠氏也。《梁溪漫志》云：《列子》書，亦其門人所集，故曰子列子，冠氏上，明其為師也。不但言子者，所以避孔子也。」
上圖：穆天子傳
列子．周穆王
周穆王時，西極之國，有化人來，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虛不墜，觸實不硋。千變萬化，不可窮極，既已變物之形，又且易人之慮。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路寢以居之，引三牲以進之，選女樂以娛之。化人以為王之宮室卑陋而不可處，王之廚饌腥螻而不可饗，王之嬪御膻惡而不可親。穆王乃為之改築。土木之功。赭堊之色，无遺巧焉。五府為虛，而臺始成。其高千仞，臨終南之上，號曰中天之臺。𥳑鄭、衛之處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澤，正蛾眉，設笄珥，衣阿錫。曳齊紈。粉白黛黑，珮玉環。雜芷若以滿之，奏〈承雲〉、〈六瑩〉、〈九韶〉、〈晨露〉以樂之。月月獻玉衣，旦旦薦玉食。化人猶不舍然，不得已而臨之。居亡幾何，謁王同游。王執化人之袪，騰而上者中天迺止。暨及化人之宮。化人之宮構以金銀，絡以珠玉；出雲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據，望之若屯雲焉。耳目所觀聽，鼻口所納嘗，皆非人閒之有。王實以為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王俯而視之，其宮榭若累塊積蘇焉。王自以居數十年不思其國也。化人復謁王同游，所及之處，仰不見日月，俯不見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視；音響所來，王耳亂不能得聽。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化人移之，王若殞虛焉。既寤，所坐猶嚮者之處，侍御猶嚮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昲。王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復。更問化人。化人曰：「吾與王神游也，形奚動哉？且曩之所居，奚異王之宮？曩之所游，奚異王之圃？王閒恆疑蹔亡。變化之極，徐疾之閒，可盡模哉？」王大悅。不恤國事，不樂臣妾，肆意遠游。命駕八駿之乘，右服驊騮而左綠耳，右驂赤驥而左白𣚘，主車則造父為御，𧮼𠜦為右，次車之乘，右服渠黃而左踰輪，左驂盜驪而右山子，柏天主車，參百為御，奔戎為右。馳驅千里，至於巨蒐氏之國。巨蒐氏乃獻白鵠之血以飲王，具牛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已飲而行，遂宿于崑崙之阿，赤水之陽。別日升於崑崙之丘（丘 : 原作「□」。底本空一字，據《正統道臧》本補），以觀黃帝之宮而封之，以詒後世。遂賓於西王母觴於瑤池之上。西王母為王謠，王和之，其辭哀焉。迺觀日之所入，一日行萬里。王乃歎曰：「於乎！予一人不盈於德而諧於樂，後世其追數吾過乎！」穆王幾神人哉！能窮當身之樂，猶百年乃徂，世以為登假焉。
尹文先生揖而進之於室，屏左右而與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顧而告予曰：『有生之氣，有形之狀，盡幻也。造化之所始，陰陽之所變者，謂之生，謂之死。窮數達變，因形移易者，謂之化，謂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難窮難終。因形者其巧顯。其功淺，故隨起隨滅。知幻化之不異生死也，始可與學幻矣。吾與汝亦幻也，奚須學哉？」
覺有八徵，夢有六候。奚謂八徵？一曰故，二曰為，三曰得，四曰喪，五曰哀，六曰樂，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徵，形所接也。奚謂六候？一曰正夢，二曰蘁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此六者，神所交也。不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惑其所由然，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知其所由然。知其所由然，則無所怛（怛 : 原作「□」。底本該字不完整，據《正統道臧》本補）。一體之盈虛消息，皆通於天地，應於物類。故陰氣壯，則夢涉大水而恐懼；陽氣壯，則夢涉大火而燔焫；陰陽俱壯，則夢生殺。甚飽則夢與，甚饑則夢取。是以以浮虛為疾者，則夢揚；以沈實為疾者，則夢溺。藉帶而寢，則夢蛇；飛鳥銜髮，則夢飛。將陰夢火，將疾夢食。飲酒者憂，歌儛者哭。子列子曰：「神遇為夢，形接為事。故晝想夜夢，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夢自消。信覺不語，信夢不達，物化之往來者也。古之真人，其覺自忘，其寢不夢，幾虛語哉？」
西極之南隅有國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國。陰陽之氣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晝夜亡辨。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覺，以夢中所為者實，覺之所見者妄。四海之齊謂中央之國，跨河南北，越岱東西，萬有餘里。其陰陽之審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晝一夜。其民有智有愚。萬物滋殖，才藝多方。有君臣相臨，禮法相持。其所云為，不可稱計。一覺一寐，以為覺之所為者實，夢之所見者妄。東極之北隅有國，曰阜落之國。其土氣常燠，日月餘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其民食草根水實，不知火食。性剛悍，彊弱相藉，貴勝而不尚義；多馳步，少休息，常覺而不眠。
周之尹氏大治產，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彌勤。晝則呻呼而即事，夜則昏憊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夢為國君。居人民之上，總一國之事。遊燕宮觀，恣意所欲，其樂无比。覺則復役。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晝夜各分。吾晝為僕虜，苦則苦矣；夜為人君，其樂无比。何所怨哉？」尹氏心營世事，慮鍾家業，心形俱疲，夜亦昏憊而寐。昔昔夢為人僕，趨走作役，无不為也；數罵杖撻，无不至也。眠中啽囈呻呼，徹且息焉。尹氏病之，以訪其友。友曰：「若位足榮身，資財有餘，勝人遠矣。夜夢為僕，苦逸之復，數之常也。若欲覺夢兼之，豈可得邪？」尹氏聞其友言，寬其役夫之程，減己思慮之事，疾並少閒。
鄭人有薪於野者，遇駭鹿，御而擊之，斃之。恐人見之也，遽而藏諸隍中，覆之以蕉，不勝其喜。俄而遺其所藏之處，遂以為夢焉。順塗而詠其事。傍人有聞者，用其言而取之。既歸，告其室人曰：「向薪者夢得鹿而不知其處；吾今得之，彼直真夢者矣。」室人曰：「若將是夢見薪者之得鹿邪？詎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夢真邪？」夫曰：「吾據得鹿，何用知彼夢我夢邪？」薪者之歸，不厭失鹿，其夜真夢藏之之處，又夢得之之主。爽旦，案所夢而尋得之。遂訟而爭之，歸之士師。士師曰：「若初真得鹿，妄謂之夢；真夢得鹿，妄謂之實。彼真取若鹿，而與若爭鹿。室人又謂夢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據有此鹿，請二分之。」以聞鄭君。鄭君曰：「嘻！士師將復夢分人鹿乎？」訪之國相。國相曰：「夢與不夢，臣所不能辨也。欲辨覺夢，唯黃帝、孔丘。今亡黃帝、孔丘，孰辨之哉？且恂士師之言可也。」
宋陽里華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與而朝忘；在塗則忘行，在室則忘坐；今不識先，後不識今。闔室毒之。謁史而卜之，弗占；謁巫而禱之，弗禁；謁醫而攻之，弗已。魯有儒生，自媒能治之，華子之妻子以居產之半請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請之所禱，非藥石之所攻。吾試化其心，變其慮，庶幾其瘳乎！」於是試露之而求衣；饑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傳世，不以告人。試屏左右，獨與居室七日。」從之。莫知其所施為也，而積年之疾，一朝都除。華子既悟，迺大怒，黜妻罰子，操戈逐儒生。宋人執而問其以。華子曰：「曩吾忘也，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无。今頓識，既往數十年來，存亡得失、哀樂好惡，擾擾萬緒起矣。吾恐將來之存亡得失哀樂好惡之亂吾心如此也，須臾之忘，可復得乎？」子貢聞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顧謂顏回記之。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壯而有迷罔之疾。聞歌以為哭，視白以為黑，饗香以為朽，常（常 : 或作「嘗」。《太平御覽》引作「嘗」）甘以為苦，行非以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錯者焉。楊氏告其父曰：「魯之君子多術藝，將能已乎？汝奚不訪焉？」其父之魯，過陳，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證。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覺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傾一鄉；一鄉之迷，不足傾一國；一國之迷，不足傾天下；天下盡迷，孰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盡如汝子，汝則反迷矣。哀樂聲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況魯之君子，迷之郵者，焉能解人之迷哉？榮汝之糧，不若遄歸也。」
燕人生於燕，長於楚，及老而還本國。過晉國，同行者誑之，指城曰：「此燕國之城。」其人愀然變容。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歎。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廬。」乃涓然而泣。指壠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同行者啞然大笑，曰：「予昔紿若，此晉國耳。」其人大慚。及至燕，真見燕國之城社，真見先人之廬冢，悲心更微。
【文章出處】
《列子》
〈周穆王〉
原作者：（傳）列禦寇
註釋翻譯
（編按：各章原無標題，標題為編者暫擬）
（一）穆王西遊
周穆王時，西極之國，有化人來，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虛不墜，觸實不硋。千變萬化，不可窮極，既已變物之形，又且易人之慮。
譯文：
周穆王時，極西的國家有個能幻化的人來到中國，他能進入水火之中，穿過金屬岩石，翻山倒河，移動城市，懸在空中不會墜落，碰到實物不被阻礙，千變萬化，無窮無盡，既能改變事物的形狀，又能改變人的思慮。
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路寢以居之，引三牲以進之，選女樂以娛之。
譯文：
穆王對他像天神一樣的尊敬，像國君一樣的侍奉，把自己的寢宮讓出來讓他居住，用祭把神靈的膳食給他吃喝，選擇美麗的女子樂隊供他娛樂。
化人以為王之宮室卑陋而不可處，王之廚饌腥螻而不可饗，王之嬪御膻惡而不可親。
譯文：
可是這個幻化人卻認為，穆王的宮殿太卑微低陋不可以居住，穆王的膳食又腥又臭不可以享用，穆王的嬪妃又羶又醜不可以親近。
穆王乃為之改築。土木之功。赭堊之色，无遺巧焉。五府為虛，而臺始成。其高千仞，臨終南之上，號曰中天之臺。𥳑鄭、衛之處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澤，正蛾眉，設笄珥，衣阿錫。曳齊紈。粉白黛黑，珮玉環。雜芷若以滿之，奏〈承雲〉、〈六瑩〉、〈九韶〉、〈晨露〉以樂之。月月獻玉衣，旦旦薦玉食。
譯文：
於是穆王便為他另築宮殿，土木建築、雕樑畫棟，以至於到了不能再巧妙的程度。穆王把府庫的錢財全部耗盡，才把樓台建成。樓台高達八千尺，比終南山還要高，稱作中天之台，挑選鄭國和衛國美麗而苗條的女子，體灑香水，修飾娥眉，戴上首飾耳環，穿上東阿的細布，拖上齊國的絹綢，塗脂抹粉，描眉畫唇，佩珠玉，戴手鐲，再帶上各種香草去充滿這座樓台，演奏〈承雲〉、〈六瑩〉、〈九韶〉、〈晨露〉等動聽的音樂使他快樂，每月送去最美的衣服，每天送上最美味的膳食。
化人猶不舍然，不得已而臨之。
譯文：
可是那位幻化人還不高興，不得已才進去。
居亡幾何，謁王同游。王執化人之袪，騰而上者中天迺止。暨及化人之宮。化人之宮構以金銀，絡以珠玉；出雲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據，望之若屯雲焉。耳目所觀聽，鼻口所納嘗，皆非人閒之有。
譯文：
沒住多久，幻化人邀請穆王一同出去遊玩。穆王拉著他的衣袖，便騰雲而上，到天的中央才停下來。接著便到了幻化人的宮殿。幻化人的宮殿用金銀建築，以珠玉裝飾，在白雲與雷雨之上，不知道它下面以什麼為依托，看上去好像是屯留在白雲之上。耳朵聽到的，眼睛看到的，鼻子聞到的，口舌嘗到的，都是人間所沒有的東西。
王實以為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王俯而視之，其宮榭若累塊積蘇焉。王自以居數十年不思其國也。
譯文：
穆王真以為到了清都、紫微、鈞天、廣樂這些天帝所居住的地方。穆王低下頭往地面上看去，見自己的宮殿樓台簡直像累起來的上塊和堆起來的茅草。穆王自己覺得即使在這裡住上幾十年，也不會想念自己的國家。
化人復謁王同游，所及之處，仰不見日月，俯不見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視；音響所來，王耳亂不能得聽。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化人移之，王若殞虛焉。
譯文：
幻化人又請穆王一同遊玩。所到之處，抬頭看不見太陽月亮，低頭看不見江河海洋。光影照來，穆王眼花撩亂看不清楚；音響傳來，穆王耳鳴聲亂聽不明白。百骸六臟，全都顫抖而不能平靜。意志昏迷，精神喪失，於是請求幻化人帶他回去。幻化人推了一把，穆王好像跌落到了虛空之中。
既寤，所坐猶嚮者之處，侍御猶嚮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昲。
譯文：
醒來以後，還是坐在原來的地方，左右還是原來侍候他的人。看看眼前的東西，那水酒是剛倒出來的，菜餚是剛燒好的。
王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復。
譯文：
穆王問左右：「我剛才是從哪裡來的？」左右的人說：「大王不過是默默地待了一會兒。」從此穆王精神恍惚了三個月，才恢復正常。
更問化人。化人曰：「吾與王神游也，形奚動哉？且曩之所居，奚異王之宮？曩之所游，奚異王之圃？王閒恆疑蹔亡。變化之極，徐疾之閒，可盡模哉？」
譯文：
穆王再問幻化人。幻化人說：「我與大王的精神出去遊玩罷了，形體何嘗移動過呢？而且您在天上居住的宮殿，與大王的宮殿有什麼不同呢？您在天上遊玩的花園，與大王的花園有什麼不同呢？大王習慣了經常看到的東西，對暫時的變化感到懷疑。其實即使是最大的變化，無論是慢一點的變化，還是快一點的變化，哪能都如實地描繪出來呢？」
王大悅。不恤國事，不樂臣妾，肆意遠游。
譯文：
穆王十分高興，從此不過問國家大事，不親近大臣與嬪妃，毫無顧忌地到遙遠的地方去遊玩。
命駕八駿之乘，右服驊騮而左綠耳，右驂赤驥而左白𣚘，主車則造父為御，𧮼𠜦為右，次車之乘，右服渠黃而左踰輪，左驂盜驪而右山子，柏夭主車，參百為御，奔戎為右。
譯文：
穆王下令用天下最好的八種駿馬來駕車，右邊的服馬叫驊騮，左邊的服馬叫綠耳，右邊的駿馬叫赤驥，左邊的驂馬叫白犧。穆王的馬車由造父駕馭，泰丙為車右。隨從的馬車，右邊的服馬叫渠黃，左邊的服馬叫踰輪，左邊的驂馬叫盜驪，右邊的駿馬叫山子，由柏夭主車，參百駕馭，奔戎為車右。
馳驅千里，至於巨蒐氏之國。巨蒐氏乃獻白鵠之血以飲王，具牛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
譯文：
奔馳了千里之遠，來到巨蒐氏的國家。巨蒐氏於是獻上白鵠的血供穆王飲用，準備牛馬的乳汁給穆王洗腳，並供奉所有乘車與駕車的人。
已飲而行，遂宿於崑崙之阿，赤水之陽。
譯文：
吃喝以後繼續前進，又歇宿在崑崙山的彎曲處，赤水的北面。
別日升於崑崙之丘（丘 : 原作「□」。底本空一字，據《正統道臧》本補），以觀黃帝之宮而封之，以詒後世。
譯文：
第二天便登上了崑崙山巔，觀覽黃帝的宮殿而為它修繕整新，以傳後世。
遂賓於西王母觴於瑤池之上。西王母為王謠，王和之，其辭哀焉。
譯文：
隨後穆王又成西王母的貴賓，共同在瑤池之上宴飲。西王母為穆王朗誦歌謠，穆王也跟著唱和，歌辭都很哀傷。
迺觀日之所入，一日行萬里。
譯文：
後來又觀賞了太陽入山的情景，原來一天已走了一萬里。
王乃歎曰：「於乎！予一人不盈於德而諧於樂，後世其追數吾過乎！」
譯文：
穆王於是歎道：「唉！我不能修養道德而只知道享樂，後世的人恐怕要譴責我的罪過了吧！」
穆王幾神人哉！能窮當身之樂，猶百年乃徂，世以為登假焉。
譯文：
穆王難道是神人嗎？他在一生中享盡了快樂，仍然活了一百歲才死，當時的人們還以為他升天了呢。
（二）老成子學幻
老成子學幻於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請其過而求退。
譯文：
老成子向尹文先生學習幻化之術，尹文先生三年都沒有告訴他。老成子請問自己錯在哪裡，並要求退學。
尹文先生揖而進之於室，屏左右而與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顧而告予曰：『有生之氣，有形之狀，盡幻也。造化之所始，陰陽之所變者，謂之生，謂之死。窮數達變，因形移易者，謂之化，謂之幻。』
譯文：
尹文先生向他作揖，引他進入室內，叫左右的人離開房間後對他說：「過去老聃往西邊去，回頭告訴我說：『一切有生命的氣，一切有形狀的物，都是虛幻的。創造萬物的開始，陰陽之氣的變化，叫做生，叫做死。懂得這個規律而順應這種變化，根據具體情形而推移變易的，叫做化，叫做幻。』
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難窮難終。因形者其巧顯。其功淺，故隨起隨滅。知幻化之不異生死也，始可與學幻矣。吾與汝亦幻也，奚須學哉？」
譯文：
創造萬物的技巧微妙，功夫高深，本來就難以全部瞭解，難以完全把握。根據具體情形變易的技巧明顯，功夫低淺，所以隨時發生，又隨時消滅。懂得了幻化與生死沒有什麼不同，才可以學習幻化之術。我和你也在幻化著，為什麼一定要再學呢？」
老成子歸，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時；冬起雷，夏造冰；飛者走，走者飛。終身不箸其術，固世莫傳焉。
譯文：
老成子回去後，根據尹先生的話深思了三個月，於是能自由自在地時隱時現，又能翻交四季，使冬天打雷，夏天結冰，使飛鳥在地上走，走獸在天上飛。但終生沒有把這些法術寫成書，因而後世沒有傳下來。
子列子曰：「善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盡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測之哉？」
譯文：
列子說：「善於幻化的人，他的道術隱秘而平常，他的功績與一般人相同。五帝的德行，三王的功績，不一定都是由智慧和勇力而來，也許是由幻化來完成的，誰能推測到呢？」
（三）真人無夢
覺有八徵，夢有六候。
譯文：
醒有八種徵兆，夢有六種原因。
奚謂八徵？一曰故，二曰為，三曰得，四曰喪，五曰哀，六曰樂，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徵，形所接也。
譯文：
什麼是八種徵兆？一是在重複過去的事情，二是在做新的事情，三是有所收穫，四是有所喪失，五是有所悲哀，六是有所喜悅，七是即將新生，八是即將死亡。這八種徵兆，都是形體所接觸的事情。
奚謂六候？一曰正夢，二曰蘁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此六者，神所交也。
譯文：
什麼是六種原因？一是平時自然而然的夢，二是因驚愕而致夢，三是因思慮而致夢，四是因醒悟而致夢，五是因高興而致夢，六是因畏懼而致夢。這六種原因，都是精神所交接的事情。
不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惑其所由然，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知其所由然。
譯文：
不懂得神感事變所引起的原因的人，事情發生了還不知道是什麼回事；懂得神感事變所引起的原因的人，事情一發生便明白是怎麼回事。
知其所由然，則無所怛（怛 : 原作「□」。底本該字不完整，據《正統道臧》本補）。
譯文：
明白是怎麼回事，便無所畏懼。
一體之盈虛消息，皆通於天地，應於物類。
譯文：
一個人體魄的充實、空虛、虧損、增強，都與天地相通，與外物相應。
故陰氣壯，則夢涉大水而恐懼；陽氣壯，則夢涉大火而燔焫。陰陽俱壯，則夢生殺。
譯文：
所以陰氣過於旺盛，就會夢見過大河而恐懼；陽氣過於旺盛，就會夢見過大火而被焚燒。陰陽二氣都過於旺盛，就會夢見生死殘殺。
甚飽則夢與，甚饑則夢取。
譯文：
吃太飽會夢見給別人財物，肚子餓會夢見奪取別人財物。
是以以浮虛為疾者，則夢揚；以沈實為疾者，則夢溺。
譯文：
所以以元氣浮虛為病症的，就會夢見身體飛揚；以元氣沉實力病症的，就會夢見身體被淹沒。
藉帶而寢，則夢蛇；飛鳥銜髮，則夢飛。
譯文：
枕著帶子睡覺會夢見蛇，飛鳥銜住頭髮會夢見飛昇。
將陰夢火，將疾夢食。飲酒者憂，歌儛者哭。
譯文：
天氣將陰會夢見大火，身體將病會夢見吃飯。喝了酒以後會在夢中憂愁，唱歌跳舞以後會在夢中哭泣。
子列子曰：「神遇為夢，形接為事。故晝想夜夢，神形所遇。
譯文：
列子說：「精神與事物相遇便成為夢，形體與事物接觸便成為事。所以白天思慮與夜間做夢，都是精神與形體遇到某些事物的緣故。
故神凝者想夢自消。
譯文：
因此精神凝結在一點的人，白天不會思慮，夜間也不會做夢。
信覺不語，信夢不達，物化之往來者也。
譯文：
真正清醒的人不用語言，真在做夢的人並不通達，只是隨著事物的變化而變化往來。
古之真人，其覺自忘，其寢不夢，幾虛語哉？」
譯文：
古代的真人，醒著的時候連自己也忘記了，睡眠的時候不會做夢，難道是虛假的話嗎？」
（四）古莽之國、中央之國、阜落之國
【文章出處】
《列子》
〈周穆王〉
原作者：（傳）列禦寇
註釋翻譯
（編按：各章原無標題，標題為編者暫擬）
（一）穆王西遊
周穆王時，西極之國，有化人來，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虛不墜，觸實不硋。千變萬化，不可窮極，既已變物之形，又且易人之慮。
譯文：
周穆王時，極西的國家有個能幻化的人來到中國，他能進入水火之中，穿過金屬岩石，翻山倒河，移動城市，懸在空中不會墜落，碰到實物不被阻礙，千變萬化，無窮無盡，既能改變事物的形狀，又能改變人的思慮。
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推路寢以居之，引三牲以進之，選女樂以娛之。
譯文：
穆王對他像天神一樣的尊敬，像國君一樣的侍奉，把自己的寢宮讓出來讓他居住，用祭把神靈的膳食給他吃喝，選擇美麗的女子樂隊供他娛樂。
化人以為王之宮室卑陋而不可處，王之廚饌腥螻而不可饗，王之嬪御膻惡而不可親。
譯文：
可是這個幻化人卻認為，穆王的宮殿太卑微低陋不可以居住，穆王的膳食又腥又臭不可以享用，穆王的嬪妃又羶又醜不可以親近。
穆王乃為之改築。土木之功。赭堊之色，无遺巧焉。五府為虛，而臺始成。其高千仞，臨終南之上，號曰中天之臺。𥳑鄭、衛之處子娥媌靡曼者，施芳澤，正蛾眉，設笄珥，衣阿錫。曳齊紈。粉白黛黑，珮玉環。雜芷若以滿之，奏〈承雲〉、〈六瑩〉、〈九韶〉、〈晨露〉以樂之。月月獻玉衣，旦旦薦玉食。
譯文：
於是穆王便為他另築宮殿，土木建築、雕樑畫棟，以至於到了不能再巧妙的程度。穆王把府庫的錢財全部耗盡，才把樓台建成。樓台高達八千尺，比終南山還要高，稱作中天之台，挑選鄭國和衛國美麗而苗條的女子，體灑香水，修飾娥眉，戴上首飾耳環，穿上東阿的細布，拖上齊國的絹綢，塗脂抹粉，描眉畫唇，佩珠玉，戴手鐲，再帶上各種香草去充滿這座樓台，演奏〈承雲〉、〈六瑩〉、〈九韶〉、〈晨露〉等動聽的音樂使他快樂，每月送去最美的衣服，每天送上最美味的膳食。
化人猶不舍然，不得已而臨之。
譯文：
可是那位幻化人還不高興，不得已才進去。
居亡幾何，謁王同游。王執化人之袪，騰而上者中天迺止。暨及化人之宮。化人之宮構以金銀，絡以珠玉；出雲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據，望之若屯雲焉。耳目所觀聽，鼻口所納嘗，皆非人閒之有。
譯文：
沒住多久，幻化人邀請穆王一同出去遊玩。穆王拉著他的衣袖，便騰雲而上，到天的中央才停下來。接著便到了幻化人的宮殿。幻化人的宮殿用金銀建築，以珠玉裝飾，在白雲與雷雨之上，不知道它下面以什麼為依托，看上去好像是屯留在白雲之上。耳朵聽到的，眼睛看到的，鼻子聞到的，口舌嘗到的，都是人間所沒有的東西。
王實以為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王俯而視之，其宮榭若累塊積蘇焉。王自以居數十年不思其國也。
譯文：
穆王真以為到了清都、紫微、鈞天、廣樂這些天帝所居住的地方。穆王低下頭往地面上看去，見自己的宮殿樓台簡直像累起來的上塊和堆起來的茅草。穆王自己覺得即使在這裡住上幾十年，也不會想念自己的國家。
化人復謁王同游，所及之處，仰不見日月，俯不見河海。光影所照，王目眩不能得視；音響所來，王耳亂不能得聽。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意迷精喪，請化人求還。化人移之，王若殞虛焉。
譯文：
幻化人又請穆王一同遊玩。所到之處，抬頭看不見太陽月亮，低頭看不見江河海洋。光影照來，穆王眼花撩亂看不清楚；音響傳來，穆王耳鳴聲亂聽不明白。百骸六臟，全都顫抖而不能平靜。意志昏迷，精神喪失，於是請求幻化人帶他回去。幻化人推了一把，穆王好像跌落到了虛空之中。
既寤，所坐猶嚮者之處，侍御猶嚮者之人。視其前，則酒未清，肴未昲。
譯文：
醒來以後，還是坐在原來的地方，左右還是原來侍候他的人。看看眼前的東西，那水酒是剛倒出來的，菜餚是剛燒好的。
王問所從來。左右曰：「王默存耳。」由此穆王自失者三月而復。
譯文：
穆王問左右：「我剛才是從哪裡來的？」左右的人說：「大王不過是默默地待了一會兒。」從此穆王精神恍惚了三個月，才恢復正常。
更問化人。化人曰：「吾與王神游也，形奚動哉？且曩之所居，奚異王之宮？曩之所游，奚異王之圃？王閒恆疑蹔亡。變化之極，徐疾之閒，可盡模哉？」
譯文：
穆王再問幻化人。幻化人說：「我與大王的精神出去遊玩罷了，形體何嘗移動過呢？而且您在天上居住的宮殿，與大王的宮殿有什麼不同呢？您在天上遊玩的花園，與大王的花園有什麼不同呢？大王習慣了經常看到的東西，對暫時的變化感到懷疑。其實即使是最大的變化，無論是慢一點的變化，還是快一點的變化，哪能都如實地描繪出來呢？」
王大悅。不恤國事，不樂臣妾，肆意遠游。
譯文：
穆王十分高興，從此不過問國家大事，不親近大臣與嬪妃，毫無顧忌地到遙遠的地方去遊玩。
命駕八駿之乘，右服驊騮而左綠耳，右驂赤驥而左白𣚘，主車則造父為御，𧮼𠜦為右，次車之乘，右服渠黃而左踰輪，左驂盜驪而右山子，柏夭主車，參百為御，奔戎為右。
譯文：
穆王下令用天下最好的八種駿馬來駕車，右邊的服馬叫驊騮，左邊的服馬叫綠耳，右邊的駿馬叫赤驥，左邊的驂馬叫白犧。穆王的馬車由造父駕馭，泰丙為車右。隨從的馬車，右邊的服馬叫渠黃，左邊的服馬叫踰輪，左邊的驂馬叫盜驪，右邊的駿馬叫山子，由柏夭主車，參百駕馭，奔戎為車右。
馳驅千里，至於巨蒐氏之國。巨蒐氏乃獻白鵠之血以飲王，具牛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
譯文：
奔馳了千里之遠，來到巨蒐氏的國家。巨蒐氏於是獻上白鵠的血供穆王飲用，準備牛馬的乳汁給穆王洗腳，並供奉所有乘車與駕車的人。
已飲而行，遂宿於崑崙之阿，赤水之陽。
譯文：
吃喝以後繼續前進，又歇宿在崑崙山的彎曲處，赤水的北面。
別日升於崑崙之丘（丘 : 原作「□」。底本空一字，據《正統道臧》本補），以觀黃帝之宮而封之，以詒後世。
譯文：
第二天便登上了崑崙山巔，觀覽黃帝的宮殿而為它修繕整新，以傳後世。
遂賓於西王母觴於瑤池之上。西王母為王謠，王和之，其辭哀焉。
譯文：
隨後穆王又成西王母的貴賓，共同在瑤池之上宴飲。西王母為穆王朗誦歌謠，穆王也跟著唱和，歌辭都很哀傷。
迺觀日之所入，一日行萬里。
譯文：
後來又觀賞了太陽入山的情景，原來一天已走了一萬里。
王乃歎曰：「於乎！予一人不盈於德而諧於樂，後世其追數吾過乎！」
譯文：
穆王於是歎道：「唉！我不能修養道德而只知道享樂，後世的人恐怕要譴責我的罪過了吧！」
穆王幾神人哉！能窮當身之樂，猶百年乃徂，世以為登假焉。
譯文：
穆王難道是神人嗎？他在一生中享盡了快樂，仍然活了一百歲才死，當時的人們還以為他升天了呢。
（二）老成子學幻
老成子學幻於尹文先生，三年不告。老成子請其過而求退。
譯文：
老成子向尹文先生學習幻化之術，尹文先生三年都沒有告訴他。老成子請問自己錯在哪裡，並要求退學。
尹文先生揖而進之於室，屏左右而與之言曰：「昔老聃之徂西也，顧而告予曰：『有生之氣，有形之狀，盡幻也。造化之所始，陰陽之所變者，謂之生，謂之死。窮數達變，因形移易者，謂之化，謂之幻。』
譯文：
尹文先生向他作揖，引他進入室內，叫左右的人離開房間後對他說：「過去老聃往西邊去，回頭告訴我說：『一切有生命的氣，一切有形狀的物，都是虛幻的。創造萬物的開始，陰陽之氣的變化，叫做生，叫做死。懂得這個規律而順應這種變化，根據具體情形而推移變易的，叫做化，叫做幻。』
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難窮難終。因形者其巧顯。其功淺，故隨起隨滅。知幻化之不異生死也，始可與學幻矣。吾與汝亦幻也，奚須學哉？」
譯文：
創造萬物的技巧微妙，功夫高深，本來就難以全部瞭解，難以完全把握。根據具體情形變易的技巧明顯，功夫低淺，所以隨時發生，又隨時消滅。懂得了幻化與生死沒有什麼不同，才可以學習幻化之術。我和你也在幻化著，為什麼一定要再學呢？」
老成子歸，用尹文先生之言，深思三月，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時；冬起雷，夏造冰；飛者走，走者飛。終身不箸其術，固世莫傳焉。
譯文：
老成子回去後，根據尹先生的話深思了三個月，於是能自由自在地時隱時現，又能翻交四季，使冬天打雷，夏天結冰，使飛鳥在地上走，走獸在天上飛。但終生沒有把這些法術寫成書，因而後世沒有傳下來。
子列子曰：「善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五帝之德，三王之功，未必盡智勇之力，或由化而成。孰測之哉？」
譯文：
列子說：「善於幻化的人，他的道術隱秘而平常，他的功績與一般人相同。五帝的德行，三王的功績，不一定都是由智慧和勇力而來，也許是由幻化來完成的，誰能推測到呢？」
（三）真人無夢
覺有八徵，夢有六候。
譯文：
醒有八種徵兆，夢有六種原因。
奚謂八徵？一曰故，二曰為，三曰得，四曰喪，五曰哀，六曰樂，七曰生，八曰死。此者八徵，形所接也。
譯文：
什麼是八種徵兆？一是在重複過去的事情，二是在做新的事情，三是有所收穫，四是有所喪失，五是有所悲哀，六是有所喜悅，七是即將新生，八是即將死亡。這八種徵兆，都是形體所接觸的事情。
奚謂六候？一曰正夢，二曰蘁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此六者，神所交也。
譯文：
什麼是六種原因？一是平時自然而然的夢，二是因驚愕而致夢，三是因思慮而致夢，四是因醒悟而致夢，五是因高興而致夢，六是因畏懼而致夢。這六種原因，都是精神所交接的事情。
不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惑其所由然，識感變之所起者，事至則知其所由然。
譯文：
不懂得神感事變所引起的原因的人，事情發生了還不知道是什麼回事；懂得神感事變所引起的原因的人，事情一發生便明白是怎麼回事。
知其所由然，則無所怛（怛 : 原作「□」。底本該字不完整，據《正統道臧》本補）。
譯文：
明白是怎麼回事，便無所畏懼。
一體之盈虛消息，皆通於天地，應於物類。
譯文：
一個人體魄的充實、空虛、虧損、增強，都與天地相通，與外物相應。
故陰氣壯，則夢涉大水而恐懼；陽氣壯，則夢涉大火而燔焫。陰陽俱壯，則夢生殺。
譯文：
所以陰氣過於旺盛，就會夢見過大河而恐懼；陽氣過於旺盛，就會夢見過大火而被焚燒。陰陽二氣都過於旺盛，就會夢見生死殘殺。
甚飽則夢與，甚饑則夢取。
譯文：
吃太飽會夢見給別人財物，肚子餓會夢見奪取別人財物。
是以以浮虛為疾者，則夢揚；以沈實為疾者，則夢溺。
譯文：
所以以元氣浮虛為病症的，就會夢見身體飛揚；以元氣沉實力病症的，就會夢見身體被淹沒。
藉帶而寢，則夢蛇；飛鳥銜髮，則夢飛。
譯文：
枕著帶子睡覺會夢見蛇，飛鳥銜住頭髮會夢見飛昇。
將陰夢火，將疾夢食。飲酒者憂，歌儛者哭。
譯文：
天氣將陰會夢見大火，身體將病會夢見吃飯。喝了酒以後會在夢中憂愁，唱歌跳舞以後會在夢中哭泣。
子列子曰：「神遇為夢，形接為事。故晝想夜夢，神形所遇。
譯文：
列子說：「精神與事物相遇便成為夢，形體與事物接觸便成為事。所以白天思慮與夜間做夢，都是精神與形體遇到某些事物的緣故。
故神凝者想夢自消。
譯文：
因此精神凝結在一點的人，白天不會思慮，夜間也不會做夢。
信覺不語，信夢不達，物化之往來者也。
譯文：
真正清醒的人不用語言，真在做夢的人並不通達，只是隨著事物的變化而變化往來。
古之真人，其覺自忘，其寢不夢，幾虛語哉？」
譯文：
古代的真人，醒著的時候連自己也忘記了，睡眠的時候不會做夢，難道是虛假的話嗎？」
（四）古莽之國、中央之國、阜落之國
西極之南隅有國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國。
譯文：
最西方的南角有個國家，不知道與哪些國家接壤，名叫古莽之國。
陰陽之氣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晝夜亡辨。
譯文：
那裡陰氣和陽氣不相交接，因而冬天與夏天沒有分別；太陽與月亮的光芒照耀不到，因而白天與黑夜沒有分別。
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覺，以夢中所為者實，覺之所見者妄。
譯文：
那裡的百姓不吃飯、不穿衣，睡眠時間很長。五十天一醒，以夢中的所作所為為真實，以醒時的所見所聞為虛妄。
四海之齊謂中央之國，跨河南北，越岱東西，萬有餘里。
譯文：
四海的中央叫中央之國，橫跨大河南北，超越岱岳東西，有一萬餘里之大。
其陰陽之審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晝一夜。
譯文：
那裡的陰陽二氣的比例分明，因而一個時期寒冷，一個時期炎熱；昏暗與明亮的職分明確，因而一段時間是白天，一段時間是黑夜。
其民有智有愚。萬物滋殖，才藝多方。有君臣相臨，禮法相持。其所云為，不可稱計。
譯文：
那裡的百姓有的聰明，有的愚昧。萬物滋養繁殖，才藝多種多樣。有君主與臣民的互相抉助，用禮儀與法律來共同維持，他們的言論與作為不可以數字統計。
一覺一寐，以為覺之所為者實，夢之所見者妄。
譯文：
那裡的人一段時間醒著，一段時間睡著，認為醒時的所作所為為真實，以夢中的所見所聞為虛妄。
東極之北隅有國，曰阜落之國。
譯文：
最東方的北角有個國家叫阜落之國。
其土氣常燠，日月餘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
譯文：
那裡的土地之氣非常寒冷，只能照到一點太陽與月亮的餘光，土地不長莊稼。
其民食草根水實，不知火食。性剛悍，彊弱相藉，貴勝而不尚義。
譯文：
那裡的人只能吃草根與樹木的果實，並且不知道用火燒了以後再吃，性情剛強凶悍，強大的欺凌弱小的，崇尚勝利而不崇尚禮儀。
多馳步，少休息，常覺而不眠。
譯文：
他們跑步與走路的時間多，休息的時間少，經常醒著而不睡眠。
（五）尹氏治產
譯文：
最西方的南角有個國家，不知道與哪些國家接壤，名叫古莽之國。
陰陽之氣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晝夜亡辨。
譯文：
那裡陰氣和陽氣不相交接，因而冬天與夏天沒有分別；太陽與月亮的光芒照耀不到，因而白天與黑夜沒有分別。
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覺，以夢中所為者實，覺之所見者妄。
譯文：
那裡的百姓不吃飯、不穿衣，睡眠時間很長。五十天一醒，以夢中的所作所為為真實，以醒時的所見所聞為虛妄。
四海之齊謂中央之國，跨河南北，越岱東西，萬有餘里。
譯文：
四海的中央叫中央之國，橫跨大河南北，超越岱岳東西，有一萬餘里之大。
其陰陽之審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晝一夜。
譯文：
那裡的陰陽二氣的比例分明，因而一個時期寒冷，一個時期炎熱；昏暗與明亮的職分明確，因而一段時間是白天，一段時間是黑夜。
其民有智有愚。萬物滋殖，才藝多方。有君臣相臨，禮法相持。其所云為，不可稱計。
譯文：
那裡的百姓有的聰明，有的愚昧。萬物滋養繁殖，才藝多種多樣。有君主與臣民的互相抉助，用禮儀與法律來共同維持，他們的言論與作為不可以數字統計。
一覺一寐，以為覺之所為者實，夢之所見者妄。
譯文：
那裡的人一段時間醒著，一段時間睡著，認為醒時的所作所為為真實，以夢中的所見所聞為虛妄。
東極之北隅有國，曰阜落之國。
譯文：
最東方的北角有個國家叫阜落之國。
其土氣常燠，日月餘光之照其土，不生嘉苗。
譯文：
那裡的土地之氣非常寒冷，只能照到一點太陽與月亮的餘光，土地不長莊稼。
其民食草根水實，不知火食。性剛悍，彊弱相藉，貴勝而不尚義。
譯文：
那裡的人只能吃草根與樹木的果實，並且不知道用火燒了以後再吃，性情剛強凶悍，強大的欺凌弱小的，崇尚勝利而不崇尚禮儀。
多馳步，少休息，常覺而不眠。
譯文：
他們跑步與走路的時間多，休息的時間少，經常醒著而不睡眠。
（五）尹氏治產
周之尹氏大治產，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
譯文：
周朝有個姓尹的人大力添置家產，在他手下服役的人，從清晨到黃昏都不得休息。
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彌勤。晝則呻呼而即事，夜則昏憊而熟寐。
譯文：
有個老役夫的筋力已經消耗乾淨了，仍然不停地被使喚，白天呻吟呼喊著幹活，黑夜昏沉疲憊地熟睡。
精神荒散，昔昔夢為國君。居人民之上，總一國之事。遊燕宮觀，恣意所欲，其樂无比。覺則復役。
譯文：
由於精神恍惚散漫，每天夜裡都夢見自己當了國君，地位在百姓之上，總攬一國大事，在宮殿花園中遊玩飲宴，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快樂無比。醒來後繼續服役。
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晝夜各分。吾晝為僕虜，苦則苦矣；夜為人君，其樂无比。何所怨哉？」
譯文：
有人安慰他過於勤苦，老役夫說：「人一生活一百年，白天與黑夜各有一半。我白天做奴僕，苦是苦了，但黑夜做國君，則快樂無比。有什麼可怨恨的呢？」
尹氏心營世事，慮鍾家業，心形俱疲，夜亦昏憊而寐。昔昔夢為人僕，趨走作役，无不為也；數罵杖撻，无不至也。眠中啽囈呻呼，徹且息焉。尹氏病之，以訪其友。
譯文：
姓尹的人一心經營世間俗事，思慮集中在家業上，心靈與形體都很疲勞，黑夜也昏沉疲憊而睡，每天夜裡夢見自己當了奴僕，奔走服役，什麼工作都得做，挨罵挨打，什麼罪都得受。睡眠中呻吟呼喊，一直到天亮才停止。姓尹的以此為苦，便去詢問他的朋友。
友曰：「若位足榮身，資財有餘，勝人遠矣。夜夢為僕，苦逸之復，數之常也。若欲覺夢兼之，豈可得邪？」
譯文：
朋友說：「你的地位足以使你榮耀，你的財產用也用不完，超過別人很多很多了。黑夜夢見做了奴僕，這一苦一樂的循環往復，是一般的自然規律。你想在醒時與夢中都很快樂，怎麼能得到呢？」
尹氏聞其友言，寬其役夫之程，減己思慮之事，疾並少閒。
譯文：
姓尹的聽了他朋友的話，便放寬了役夫所做的工程的期限，減少了自己苦心思慮的事情，他和役夫的苦也就都減輕了。
（六）鄭人得鹿
譯文：
周朝有個姓尹的人大力添置家產，在他手下服役的人，從清晨到黃昏都不得休息。
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彌勤。晝則呻呼而即事，夜則昏憊而熟寐。
譯文：
有個老役夫的筋力已經消耗乾淨了，仍然不停地被使喚，白天呻吟呼喊著幹活，黑夜昏沉疲憊地熟睡。
精神荒散，昔昔夢為國君。居人民之上，總一國之事。遊燕宮觀，恣意所欲，其樂无比。覺則復役。
譯文：
由於精神恍惚散漫，每天夜裡都夢見自己當了國君，地位在百姓之上，總攬一國大事，在宮殿花園中遊玩飲宴，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快樂無比。醒來後繼續服役。
人有慰喻其懃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晝夜各分。吾晝為僕虜，苦則苦矣；夜為人君，其樂无比。何所怨哉？」
譯文：
有人安慰他過於勤苦，老役夫說：「人一生活一百年，白天與黑夜各有一半。我白天做奴僕，苦是苦了，但黑夜做國君，則快樂無比。有什麼可怨恨的呢？」
尹氏心營世事，慮鍾家業，心形俱疲，夜亦昏憊而寐。昔昔夢為人僕，趨走作役，无不為也；數罵杖撻，无不至也。眠中啽囈呻呼，徹且息焉。尹氏病之，以訪其友。
譯文：
姓尹的人一心經營世間俗事，思慮集中在家業上，心靈與形體都很疲勞，黑夜也昏沉疲憊而睡，每天夜裡夢見自己當了奴僕，奔走服役，什麼工作都得做，挨罵挨打，什麼罪都得受。睡眠中呻吟呼喊，一直到天亮才停止。姓尹的以此為苦，便去詢問他的朋友。
友曰：「若位足榮身，資財有餘，勝人遠矣。夜夢為僕，苦逸之復，數之常也。若欲覺夢兼之，豈可得邪？」
譯文：
朋友說：「你的地位足以使你榮耀，你的財產用也用不完，超過別人很多很多了。黑夜夢見做了奴僕，這一苦一樂的循環往復，是一般的自然規律。你想在醒時與夢中都很快樂，怎麼能得到呢？」
尹氏聞其友言，寬其役夫之程，減己思慮之事，疾並少閒。
譯文：
姓尹的聽了他朋友的話，便放寬了役夫所做的工程的期限，減少了自己苦心思慮的事情，他和役夫的苦也就都減輕了。
（六）鄭人得鹿
鄭人有薪於野者，遇駭鹿，御而擊之，斃之。恐人見之也，遽而藏諸隍中，覆之以蕉，不勝其喜。
譯文：
鄭國有個人在野外砍柴，碰到一隻受了驚的鹿，便迎上去把它打死了。他怕別人看見，便急急忙忙把鹿藏在沒有水的池塘裡，並用砍下的柴覆蓋好，高興得不得了。
俄而遺其所藏之處，遂以為夢焉。順塗而詠其事。傍人有聞者，用其言而取之。
譯文：
過了一會兒，他忘了藏鹿的地方，便以為剛才是做了個夢，一路上念叨這件事。路旁有個人聽說此事，便按照他的話把鹿取走了。
既歸，告其室人曰：「向薪者夢得鹿而不知其處；吾今得之，彼直真夢者矣。」
譯文：
回去以後，告訴妻子說：「剛才有個砍柴人夢見得到了鹿，而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現在得到了，他做的夢簡直和真的一樣。」
室人曰：「若將是夢見薪者之得鹿邪？詎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夢真邪？」
譯文：
妻子說：「是不是你夢見砍柴人得到了鹿呢？難道真有那個砍柴人嗎？現在你真的得到了鹿，是你的夢成了真嗎？」
夫曰：「吾據得鹿，何用知彼夢我夢邪？」
譯文：
丈夫說：「我真的得到了鹿，哪裡用得著搞清楚是他做夢還是我做夢呢？」
薪者之歸，不厭失鹿，其夜真夢藏之之處，又夢得之之主。爽旦，案所夢而尋得之。遂訟而爭之，歸之士師。
譯文：
砍柴人回去後，不甘心丟失了鹿。夜裡真的夢到了藏鹿的地方，並且夢見了得到鹿的人。天一亮，他就按照夢中的線索找到了取鹿的人的家裡。於是兩人為爭這隻鹿而吵起來，告到了法官那裡。
士師曰：「若初真得鹿，妄謂之夢；真夢得鹿，妄謂之實。彼真取若鹿，而與若爭鹿。室人又謂夢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據有此鹿，請二分之。」
譯文：
法官說：「你最初真的得到了鹿，卻胡說是夢；明明是在夢中得到了鹿，又胡說是真實的。他是真的取走了你的鹿，你要和他爭這隻鹿。他妻子又說他是在夢中認為鹿是別人的，並沒有什麼人得到過這隻鹿。現在只有這隻鹿，請你們平分了吧！」
以聞鄭君。鄭君曰：「嘻！士師將復夢分人鹿乎？」
譯文：
這事被鄭國的國君知道了。國君說：「唉！這法官也是在夢中讓他們分鹿的吧？」
訪之國相。國相曰：「夢與不夢，臣所不能辨也。欲辨覺夢，唯黃帝、孔丘。今亡黃帝、孔丘，孰辨之哉？且恂士師之言可也。」
譯文：
為此他詢問國相。國相說：「是夢不是夢，這是我無法分辨的事情。如果要分辨是醒還是夢，只有黃帝和孔丘才行。現在沒有黃帝與孔丘，誰還能分辨呢？姑且聽信法官的裁決算了。」
（七）華子病忘
譯文：
鄭國有個人在野外砍柴，碰到一隻受了驚的鹿，便迎上去把它打死了。他怕別人看見，便急急忙忙把鹿藏在沒有水的池塘裡，並用砍下的柴覆蓋好，高興得不得了。
俄而遺其所藏之處，遂以為夢焉。順塗而詠其事。傍人有聞者，用其言而取之。
譯文：
過了一會兒，他忘了藏鹿的地方，便以為剛才是做了個夢，一路上念叨這件事。路旁有個人聽說此事，便按照他的話把鹿取走了。
既歸，告其室人曰：「向薪者夢得鹿而不知其處；吾今得之，彼直真夢者矣。」
譯文：
回去以後，告訴妻子說：「剛才有個砍柴人夢見得到了鹿，而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現在得到了，他做的夢簡直和真的一樣。」
室人曰：「若將是夢見薪者之得鹿邪？詎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夢真邪？」
譯文：
妻子說：「是不是你夢見砍柴人得到了鹿呢？難道真有那個砍柴人嗎？現在你真的得到了鹿，是你的夢成了真嗎？」
夫曰：「吾據得鹿，何用知彼夢我夢邪？」
譯文：
丈夫說：「我真的得到了鹿，哪裡用得著搞清楚是他做夢還是我做夢呢？」
薪者之歸，不厭失鹿，其夜真夢藏之之處，又夢得之之主。爽旦，案所夢而尋得之。遂訟而爭之，歸之士師。
譯文：
砍柴人回去後，不甘心丟失了鹿。夜裡真的夢到了藏鹿的地方，並且夢見了得到鹿的人。天一亮，他就按照夢中的線索找到了取鹿的人的家裡。於是兩人為爭這隻鹿而吵起來，告到了法官那裡。
士師曰：「若初真得鹿，妄謂之夢；真夢得鹿，妄謂之實。彼真取若鹿，而與若爭鹿。室人又謂夢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據有此鹿，請二分之。」
譯文：
法官說：「你最初真的得到了鹿，卻胡說是夢；明明是在夢中得到了鹿，又胡說是真實的。他是真的取走了你的鹿，你要和他爭這隻鹿。他妻子又說他是在夢中認為鹿是別人的，並沒有什麼人得到過這隻鹿。現在只有這隻鹿，請你們平分了吧！」
以聞鄭君。鄭君曰：「嘻！士師將復夢分人鹿乎？」
譯文：
這事被鄭國的國君知道了。國君說：「唉！這法官也是在夢中讓他們分鹿的吧？」
訪之國相。國相曰：「夢與不夢，臣所不能辨也。欲辨覺夢，唯黃帝、孔丘。今亡黃帝、孔丘，孰辨之哉？且恂士師之言可也。」
譯文：
為此他詢問國相。國相說：「是夢不是夢，這是我無法分辨的事情。如果要分辨是醒還是夢，只有黃帝和孔丘才行。現在沒有黃帝與孔丘，誰還能分辨呢？姑且聽信法官的裁決算了。」
（七）華子病忘
宋陽里華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與而朝忘；在塗則忘行，在室則忘坐；今不識先，後不識今。闔室毒之。
譯文：
宋國陽里的華子，中年時得了健忘症，早晨拿的東西到晚上就忘了，晚上放下的東西到早晨就忘了；在路上忘記走路，在家裡忘記坐下；不知道先後，不知道今古。
謁史而卜之，弗占；謁巫而禱之，弗禁；謁醫而攻之，弗已。
譯文：
全家都為他苦惱。請史官來占卜，不能靈驗；請巫師來祈禱，沒有效果；請醫生來診治，也不見好轉。
魯有儒生，自媒能治之，華子之妻子以居產之半請其方。
譯文：
魯國有個儒生自我推薦，說能治好他的病，華子的妻子和兒女以家產的一半作為報酬，請他開藥方。
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請之所禱，非藥石之所攻。吾試化其心，變其慮，庶幾其瘳乎！」
譯文：
儒生說：「這種病本來就不是算卦龜卜所能佔驗，不是祈禱請求所能生效，不是藥物針灸所能診治的。我試試變化他的心靈，改換他的思慮，也許能夠治好。」
於是試露之而求衣；饑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傳世，不以告人。試屏左右，獨與居室七日。」
譯文：
於是試著脫掉他的衣服，他便去尋找衣服；不給他吃飯，他便去尋找食物；把他關在黑暗處，他便去尋找光明。儒生高興地告訴他的兒子說：「病可以治好了。但我的方法秘密，只傳子孫不告訴旁人。請其他人迴避一下，讓我單獨和他在室內待七天。」
從之。莫知其所施為也，而積年之疾，一朝都除。
譯文：
大家按他的要求辦了。沒有人知道儒生幹了些什麼，而華子多年積累起來的病，突然全都除去了。
華子既悟，迺大怒，黜妻罰子，操戈逐儒生。宋人執而問其以。
譯文：
華子清醒以後，便大發雷霆，廢黜妻子，懲罰兒子，並拿起戈矛驅逐儒生。宋國人把他捉住並問他為什麼這樣做。
華子曰：「曩吾忘也，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无。今頓識，既往數十年來，存亡得失、哀樂好惡，擾擾萬緒起矣。吾恐將來之存亡得失哀樂好惡之亂吾心如此也，須臾之忘，可復得乎？」
譯文：
華子說：「過去我健忘，腦子裡空空蕩蕩不知道天地是有還是無。現在突然明白了過去的一切，數十年來的存亡、得失、哀樂、好惡，千頭萬緒紛紛擾擾全部出現了。我害怕將來的存亡、得失、哀樂、好惡還像這樣擾亂我的心，再求片刻的淡忘，還能得到嗎？」
子貢聞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顧謂顏回記之。
譯文：
子貢聽說後感到奇怪，把這事告訴了孔子。孔子說：「這不是你所能懂得的啊！」回頭叫顏回把此事記錄下來。
（八）逢氏之子
譯文：
宋國陽里的華子，中年時得了健忘症，早晨拿的東西到晚上就忘了，晚上放下的東西到早晨就忘了；在路上忘記走路，在家裡忘記坐下；不知道先後，不知道今古。
謁史而卜之，弗占；謁巫而禱之，弗禁；謁醫而攻之，弗已。
譯文：
全家都為他苦惱。請史官來占卜，不能靈驗；請巫師來祈禱，沒有效果；請醫生來診治，也不見好轉。
魯有儒生，自媒能治之，華子之妻子以居產之半請其方。
譯文：
魯國有個儒生自我推薦，說能治好他的病，華子的妻子和兒女以家產的一半作為報酬，請他開藥方。
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請之所禱，非藥石之所攻。吾試化其心，變其慮，庶幾其瘳乎！」
譯文：
儒生說：「這種病本來就不是算卦龜卜所能佔驗，不是祈禱請求所能生效，不是藥物針灸所能診治的。我試試變化他的心靈，改換他的思慮，也許能夠治好。」
於是試露之而求衣；饑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傳世，不以告人。試屏左右，獨與居室七日。」
譯文：
於是試著脫掉他的衣服，他便去尋找衣服；不給他吃飯，他便去尋找食物；把他關在黑暗處，他便去尋找光明。儒生高興地告訴他的兒子說：「病可以治好了。但我的方法秘密，只傳子孫不告訴旁人。請其他人迴避一下，讓我單獨和他在室內待七天。」
從之。莫知其所施為也，而積年之疾，一朝都除。
譯文：
大家按他的要求辦了。沒有人知道儒生幹了些什麼，而華子多年積累起來的病，突然全都除去了。
華子既悟，迺大怒，黜妻罰子，操戈逐儒生。宋人執而問其以。
譯文：
華子清醒以後，便大發雷霆，廢黜妻子，懲罰兒子，並拿起戈矛驅逐儒生。宋國人把他捉住並問他為什麼這樣做。
華子曰：「曩吾忘也，蕩蕩然不覺天地之有无。今頓識，既往數十年來，存亡得失、哀樂好惡，擾擾萬緒起矣。吾恐將來之存亡得失哀樂好惡之亂吾心如此也，須臾之忘，可復得乎？」
譯文：
華子說：「過去我健忘，腦子裡空空蕩蕩不知道天地是有還是無。現在突然明白了過去的一切，數十年來的存亡、得失、哀樂、好惡，千頭萬緒紛紛擾擾全部出現了。我害怕將來的存亡、得失、哀樂、好惡還像這樣擾亂我的心，再求片刻的淡忘，還能得到嗎？」
子貢聞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顧謂顏回記之。
譯文：
子貢聽說後感到奇怪，把這事告訴了孔子。孔子說：「這不是你所能懂得的啊！」回頭叫顏回把此事記錄下來。
（八）逢氏之子
秦人逢氏有子，少而惠，及壯而有迷罔之疾。聞歌以為哭，視白以為黑，饗香以為朽，常（常 : 或作「嘗」。《太平御覽》引作「嘗」）甘以為苦，行非以為是。意之所之，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无不倒錯者焉。
譯文：
秦國的逢氏有個小孩，小時候很聰明，長大以後卻得了迷糊的病症。聽到唱歌以為是哭泣，看到白色以為是黑色，聞到香氣以為是臭氣，嘗到甜昧以為是苦味，做錯了事卻以為是正確。意識所到的地方，無論是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沒有不顛倒錯亂的。
楊氏告其父曰：「魯之君子多術藝，將能已乎？汝奚不訪焉？」
譯文：
一個姓楊的告訴這個孩子的父親說：「魯國的君子多才多藝，可能能治好吧！你為麼不去拜訪呢？」
其父之魯，過陳，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證。
譯文：
孩子的父親去了魯國，當路過陳國時，碰到了老聃，便告訴他兒子的病症。
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覺者。
譯文：
老聃說：「你的愚昧哪裡能知道你兒子的迷糊？現在天下的人對什麼為是、什麼為非搞不清楚，對什麼是利、什麼是害糊里糊塗，害這種病的人很多，本來就沒有清醒的人。
且一身之迷，不足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傾一鄉；一鄉之迷，不足傾一國；一國之迷，不足傾天下；天下盡迷，孰傾之哉？
譯文：
而且一個人迷糊並不能使一家傾覆，一家人迷糊並不能使一鄉傾覆，一鄉人迷糊並不能使一國傾覆，一國人迷糊並不能使天下傾覆。天下人都迷糊，誰能糾正呢？
向使天下之人，其心盡如汝子，汝則反迷矣。哀樂聲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
譯文：
如果使天下人的心都像你兒子的話，那麼你就反而是迷糊的人了，那哀樂、聲色、氣味、是非，又有誰能糾正呢？
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況魯之君子，迷之郵者，焉能解人之迷哉？榮汝之糧，不若遄歸也。」
譯文：
我這些話未必不是迷糊的表現，更何況魯國的君子們都是迷糊得最厲害的人，又怎麼能解開別人的迷糊呢？不如擔著你的糧食，趕快回去吧！」
（九）燕人返國
譯文：
秦國的逢氏有個小孩，小時候很聰明，長大以後卻得了迷糊的病症。聽到唱歌以為是哭泣，看到白色以為是黑色，聞到香氣以為是臭氣，嘗到甜昧以為是苦味，做錯了事卻以為是正確。意識所到的地方，無論是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沒有不顛倒錯亂的。
楊氏告其父曰：「魯之君子多術藝，將能已乎？汝奚不訪焉？」
譯文：
一個姓楊的告訴這個孩子的父親說：「魯國的君子多才多藝，可能能治好吧！你為麼不去拜訪呢？」
其父之魯，過陳，遇老聃，因告其子之證。
譯文：
孩子的父親去了魯國，當路過陳國時，碰到了老聃，便告訴他兒子的病症。
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於是非，昏於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覺者。
譯文：
老聃說：「你的愚昧哪裡能知道你兒子的迷糊？現在天下的人對什麼為是、什麼為非搞不清楚，對什麼是利、什麼是害糊里糊塗，害這種病的人很多，本來就沒有清醒的人。
且一身之迷，不足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傾一鄉；一鄉之迷，不足傾一國；一國之迷，不足傾天下；天下盡迷，孰傾之哉？
譯文：
而且一個人迷糊並不能使一家傾覆，一家人迷糊並不能使一鄉傾覆，一鄉人迷糊並不能使一國傾覆，一國人迷糊並不能使天下傾覆。天下人都迷糊，誰能糾正呢？
向使天下之人，其心盡如汝子，汝則反迷矣。哀樂聲色臭味是非，孰能正之？
譯文：
如果使天下人的心都像你兒子的話，那麼你就反而是迷糊的人了，那哀樂、聲色、氣味、是非，又有誰能糾正呢？
且吾之此言未必非迷，而況魯之君子，迷之郵者，焉能解人之迷哉？榮汝之糧，不若遄歸也。」
譯文：
我這些話未必不是迷糊的表現，更何況魯國的君子們都是迷糊得最厲害的人，又怎麼能解開別人的迷糊呢？不如擔著你的糧食，趕快回去吧！」
（九）燕人返國
燕人生於燕，長於楚，及老而還本國。
譯文：
燕國有個人出生在燕國，生長在楚國，到老年才回本國去。
過晉國，同行者誑之，指城曰：「此燕國之城。」其人愀然變容。
譯文：
路過晉國時，同行的人欺騙他，指著城牆說：「這是燕國的城牆。」
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歎。
譯文：
那人淒愴地改變了面容。同行的人指著社廟說：「這是你那個地方的社廟。」那人長歎了一聲。
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廬。」乃涓然而泣。
譯文：
同行的人指著房屋說：「這是你的先人的房屋。」那人流著眼淚哭了起來。
指壠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
譯文：同行的人指著墳墓說：
「這是你先人的墓地。」那人禁不住大哭起來。
同行者啞然大笑，曰：「予昔紿若，此晉國耳。」其人大慚。
譯文：
同行的人失聲大笑說：「我剛才是在欺騙你，這是晉國啊！」那人大為慚愧。
及至燕，真見燕國之城社，真見先人之廬冢，悲心更微。
譯文：
等到了燕國，真的見到了燕國的城牆和社廟，真的見到先人的房屋和墓地時，悲傷的心情便少了。譯文：
燕國有個人出生在燕國，生長在楚國，到老年才回本國去。
過晉國，同行者誑之，指城曰：「此燕國之城。」其人愀然變容。
譯文：
路過晉國時，同行的人欺騙他，指著城牆說：「這是燕國的城牆。」
指社曰：「此若里之社。」乃喟然而歎。
譯文：
那人淒愴地改變了面容。同行的人指著社廟說：「這是你那個地方的社廟。」那人長歎了一聲。
指舍曰：「此若先人之廬。」乃涓然而泣。
譯文：
同行的人指著房屋說：「這是你的先人的房屋。」那人流著眼淚哭了起來。
指壠曰：「此若先人之冢。」其人哭不自禁。
譯文：同行的人指著墳墓說：
「這是你先人的墓地。」那人禁不住大哭起來。
同行者啞然大笑，曰：「予昔紿若，此晉國耳。」其人大慚。
譯文：
同行的人失聲大笑說：「我剛才是在欺騙你，這是晉國啊！」那人大為慚愧。
及至燕，真見燕國之城社，真見先人之廬冢，悲心更微。
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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