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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史記》是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共一百三十篇,其中包括十二〈本紀〉、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十〈表〉、八〈書〉。〈世家〉是記載諸侯國和漢代諸侯、勳貴興亡。但這僅僅是一個大略的劃分,對於某些歷史人物,司馬遷有他的特殊考慮。

陳涉是一個特例,他不是王侯將相,只是出身低微的僱農,是所謂「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起事後雖自立為王,但為時僅六個月。之所以列入世家,是因為在秦王朝的嚴密統治下首先發難反秦,的確是非常之功,又曾建立「張楚」政權,故破格給予他重要的歷史地位,與〈孔子世家〉同樣為《史記》三十〈世家〉中唯二的特例。

司馬遷在這篇傳記的最後寫道:「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卒亡秦,由涉首事也。」尤其意味深長的是,他在傳後全文引用賈誼的〈過秦論〉來代替自己下贊文,這種不尋常的做法,更足以說明司馬遷所看重的是功業,而不以成敗論英雄。後來班固寫〈漢書〉,幾乎完全照搬《史記》〈陳涉世家〉原文,並去掉「世家」的名稱,將陳涉與項羽合為一傳,為「列傳第一」,其貶抑之意不言自明。史家對歷史人物態度之不同,於此可見一斑。成語典故「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即出自本文,「將相本無種」亦化引自本文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以下為《史記》〈陳涉世家〉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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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涉世家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爲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知鴻鵠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當行,爲屯長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爲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爲死,或以爲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爲天下唱,宜多應者。」吳廣以爲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怪之矣。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爲用者。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第令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袒右,稱大楚。爲壇而盟,祭以尉首。陳勝自立爲將軍,吳廣爲都尉。

攻大澤鄉,收而攻蘄。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爲王。」陳涉乃立爲王,號爲張楚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

乃以吳叔爲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爲聚者,不可勝數。葛嬰至東城,立襄彊爲楚王。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彊,還報。至陳,陳王誅殺葛嬰。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吳廣圍滎陽。

李由爲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陳王徵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爲上柱國。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爲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到邯鄲,自立爲趙王,陳餘爲大將軍,張耳、召騷爲左右丞相。陳王怒,捕繫武臣等家室,欲誅之。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繫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爲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楚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爲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原將軍立爲燕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爲然,乃自立爲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

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爲齊王,以齊反擊周市。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爲魏王。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爲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爲魏王,遣之國。周市卒爲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爲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郟,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譄、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爲將軍,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爲大司馬,惡屬武平君。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以降秦。陳勝葬碭,諡曰隱王。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爲蒼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爲楚。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爲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咸陽,車裂留以徇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爲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田儋誅殺公孫慶。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呂將軍走,收兵復聚。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爲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爲楚王。

陳勝王六月。已爲王,王陳。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自辯數,乃置,不肯爲通。陳王出,遮道而呼涉。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爲王沉沉者!」楚人謂多爲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爲王,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

陳王以朱房爲中正,胡武爲司過,主司羣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繫而罪之,以苛察爲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時爲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至今血食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爲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爲治也。猶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義爲本,而以固塞文法爲枝葉,豈不然哉!」

吾聞賈生之稱曰:「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爲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爲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衆,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以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飄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樸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爲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繫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爲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爲城,因河爲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爲固。良將勁駑,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爲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爲兵,揭竿爲旗,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不銛於鉤戟長鎩也;適戍之衆,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爲家,崤函爲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爲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文章出處】
《史記》
陳涉世家
原作者:司馬遷


陳勝吳廣.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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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一)

陳勝者,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今河南太康)人也,字叔。
譯文:
陳勝,陽城人,字涉。吳廣,陽夏人,字叔。

陳涉少時,嘗(曾經)與人傭(被僱傭)耕,輟耕之壟上(停止耕作走到田埂高地上休息。之,去、往),悵(失意不快)恨久之,曰:「苟(如果)富貴,無相忘。」
譯文:
陳涉年輕時,曾同別人一起被僱傭替人耕地,有一天他暫停耕作,走到田埂高地上休息,失望而嘆息了許久,說:「如果我們之中有誰飛黃騰達了,不要忘記今天的兄弟們!」

傭者笑而應曰:「若(你,指陳勝)爲傭耕,何富貴也?」
譯文:
一起耕作的同伴笑着回答說:「你一個受僱耕作的人,哪來的富貴呢?」
陳勝早年窮困,出身為農家的僱工,但他胸有大志,卻遭到同伴們嘲笑。

陳涉太息(太息,嘆息)曰:「嗟乎!燕雀(比喻見識短淺的人)(怎麼)知鴻鵠天鵝,比喻有遠大抱負的人)之志哉!」
譯文:
陳涉長嘆一聲說:「唉!燕雀怎麼能知道鴻鵠的志向呢?」
◎人有鴻鵠之志固然可喜,但是人也要相應的智慧及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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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二世(胡亥)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發閭左(閭左,指貧民,古時貧者居住閭左,富者居住閭右)(通「謫」,發配)(守)漁陽(今日北京密雲西南),九百人屯大澤鄉(安徽宿州東南的劉村集)。陳勝、吳廣皆(都)(編入)當行(當行,當在徵發之列,指被謫戍的隊伍),爲屯長(小軍官)
譯文:
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徵貧民調派去駐守漁陽,有九百人駐紮在大澤鄉。陳勝、吳廣都被編入謫戍的隊伍裡,擔任戍守隊伍的小軍官。

(適值)天大雨,道不通,度(估計)已失期(失期,延誤時間)。失期,法皆斬。
譯文:
恰巧遇到天下大雨,道路不通,估計已經誤期。耽誤了期限,按秦朝的法律應當斬首。

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逃跑)亦死,舉大計(舉大計,發動大事)亦死;等死,死國(死國,爲國事而死)可乎?」
譯文:
陳勝、吳廣於是商量說:「如今就算逃跑被抓回來也是死,發動造反也是死,反正同樣都是死,可以爲國而死嗎?」

陳勝曰:「天下苦秦苦於秦的統治)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屢次)(勸誡,古代下級對上級提意見或建議)(緣故),上(皇上,指秦始皇嬴政)使(派)外將兵(在外面帶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戰國末年楚國著名將領,項梁之父、西楚霸王項羽的祖父,曾大敗秦將李信)爲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愛戴)之。或以爲死,或以爲亡。今誠以吾眾(誠以吾眾,如果把我們的人。誠,果真,表假設)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爲天下唱通「倡」,首發),宜多應者應當有很多響應的人。宜,應當)。」
譯文:
陳勝說:「天下百姓受秦朝壓迫已經很久了。我聽說秦二世是始皇帝的小兒子,不應立爲皇帝,應立的是公子扶蘇。扶蘇因爲屢次勸諫的緣故,皇上派他在外面帶兵。現在有人聽聞,他沒犯什麼罪,秦二世卻殺了他。老百姓都聽說他很賢明,但不知道他死了。項燕是楚國的將領,曾多次立下戰功,又愛護士兵,楚國人都很愛戴他。有人認爲他死了,也有人認爲他逃跑了。現在如果把我們的人,假稱是公子扶蘇和項燕的隊伍,號召天下百姓反秦,應該會有很多人響應。」

吳廣以爲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足下,古人對於別人的敬稱)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卜之鬼,卜之於鬼,「於」字省略)乎!」
譯文:
吳廣認爲陳勝說得很對。於是二人就去占卜來預測吉凶。占卜的人瞭解他們的意圖,就說:「你們的大事都能成功,可以建立功業。那麼你們還需要把事情向鬼神卜詢問嗎?」

陳勝、吳廣喜,念鬼(念鬼,考慮卜鬼的事。念,考慮、思索),曰:「此教我先威眾耳。」
譯文:
陳勝、吳廣很高興,考慮卜鬼的事情,說:「這是教我們利用鬼神來威服眾人罷了。」

乃丹硃砂)(寫)帛曰「陳勝王(王,稱王)」,置人所罾(音ㄗㄥ,魚網,此作動詞,用魚網捕)魚腹中。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自然)(通「已」,已經)怪之矣。
譯文:
於是,就用丹砂在綢子寫上「陳勝王」三個字,放在別人所捕的魚的肚子裡。士兵們買魚回來烹食,發現魚肚子裏面的帛書,眾人自然對於這事感到奇怪了。

又間令間令,暗使。間,私自)吳廣之(往)次所(次所,旅行或行軍時臨時駐紮的地方)旁叢祠(叢祠,樹木廕庇的神廟)中,夜篝火(在空曠的地方或野外架木柴燃燒的火堆。篝,音ㄍㄡ,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
譯文:
陳勝又暗地裡派吳廣到駐地旁邊叢林裏的神廟中,在夜間提著燈籠,作狐狸嗥叫的淒厲聲音大喊:「大楚將興,陳勝爲王。」士兵們整夜驚恐不安。

旦日旦日,明天,第二天),卒中往往語(往往語,到處談論),皆指目指目,指指點點,互相以目示意)陳勝。
譯文:
第二天,士兵們中間議論紛紛,只是指指點點,眾人互相以目示意看著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爲用者。將尉將尉,押送的軍官)醉,廣故數(屢次)言欲亡,忿恚尉(忿恚尉,使尉憤怒),令辱之,以激怒其眾。
譯文:
吳廣向來愛護士兵,士兵也大多願意聽他差遣。有一天,押送戍卒的將尉喝醉了,吳廣故意在他面前說了好幾次想要逃跑,讓將尉惱怒來侮辱自己,以便激怒那些士兵們。

尉果笞(音,用鞭、杖或竹板打)廣,尉劍挺(劍挺,拔劍出鞘)。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助)之,並殺兩尉。
譯文:
將尉果然用鞭打吳廣,甚至想拔劍出鞘殺掉吳廣。吳廣跳了起來,奪過劍殺掉將尉。陳勝幫忙他,一起殺掉兩個將尉。

召令(召集號令)徒屬(徒屬,所屬的人)曰:「公(公,對方的敬稱)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第令(藉、第、令,都是即使、假若)(免於)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十分之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舉大名,發動大事)耳,王侯將相寧(難道)有種乎!」
譯文:
於是陳勝召集並號令部屬的人說:「諸位遇上大雨,都已誤了期限,誤期是要殺頭的。假使僅能免於斬刑,可是去守衛邊塞,死掉的本來也會有十分之六七。況且壯士不死便罷了,要死就該成就偉大的名聲,王侯將相難道是天生的嗎?」

徒屬皆曰:「敬受命受命,聽從號令)!」
譯文:
士兵們都說:「願意聽從號令。」

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
譯文:
於是陳勝、吳廣就假稱是公子扶蘇、項燕的隊伍,順從人民的願望。

袒右露出右臂),稱大楚。爲(築)壇而盟,祭以尉首(用兩將尉的頭祭天)。陳勝自立爲將軍,吳廣爲都尉。
譯文:
於是每人露出右臂作爲起義標誌,國號大楚。用土築成高臺並在臺上宣誓,用將尉的頭祭天。陳勝自立爲將軍,吳廣任都尉。
陳勝和吳廣為屯長,隨著兩名秦的尉官,帶領九百名戍卒前往漁陽戍邊,遇雨誤期。按法令誤期者當斬首。於是陳、吳二人在蘄縣大澤鄉起義,殺掉兩名秦尉,「斬木為兵,揭竿為旗」,並以扶蘇和項燕的名義號召民眾。

秦末起義.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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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攻大澤鄉,收而攻蘄(今安徽宿州南)。蘄下,乃令符離今安徽宿州)人葛嬰將兵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蘄以東,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行收兵,行軍中沿路收納兵源)
譯文:
陳勝、吳廣他們攻打大澤鄉,收編大澤鄉的義軍隨後攻打蘄縣。攻下蘄縣以後,就派符離人葛嬰率軍,巡行蘄縣以東的地方,陳勝則攻打銍、酇、苦、柘、譙等地,都攻佔下來,行軍中沿路收納兵員。
陳勝起兵後,收集大澤鄉的軍隊,攻打蘄縣。蘄縣攻克後,命葛嬰率兵攻取蘄縣以東的地方,攻占銍、酇、苦、柘、譙等地。

(等到)至陳(今河南淮陽),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
譯文:
等到來到陳縣,已有戰車六七百輛,騎兵一千多,士兵好幾萬。
陳勝所部進攻沿途不斷發展壯大,到陳縣時已擁有六七百輛兵車,一千餘騎兵,上萬步卒。

攻陳,陳守令皆不在(郡守、縣令都不在。秦時,陳縣屬於碭郡,是郡府、縣府所在地,所以有守有令),獨守丞(郡守、縣令的助理佐官)與戰譙門中(譙門中,城門洞裡)。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
譯文:
攻陳縣時,郡守和縣令都不在,只有守丞帶兵在城門與義軍作戰。守丞不能勝,被人殺死,起義軍才進城佔領陳縣。
隨後陳勝對陳縣發起進攻,但沒有攻下,直到陳縣守丞死後,才占領該地。占領陳縣後,當地的三老與豪強認為,陳勝論功勞應該稱王,陳勝就此徵求陳餘、張耳的看法,二人認為陳勝不應稱王,應迅速向西進軍,擁立六國君王的後裔,為秦朝大量樹敵。同時二人還警告陳勝,如果現在就稱王,則天下諸侯恐怕不會相從。但是陳勝沒聽從他們的意見。於是陳勝稱王。

數日,號令召三老(三老,封建社會裏管教化的鄉官)、豪傑(指當地有聲望的人)與皆來會計事。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披鎧甲,拿兵器。比喻親自投身戰鬥,衝鋒陷陣。被,通「披」,穿。堅,指鐵甲。銳,指武器),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國家的代稱。社,土地神。稷,音ㄐㄧˋ,穀神),功宜爲王。」
譯文:
過了幾天,陳勝下令召集當地管教化的鄉官及鄉紳來集會議事。鄉官、鄉紳都說:「將軍您親身披着戰甲,拿着銳利的武器,討伐不義暴君,消滅殘暴秦朝,重建楚國江山,按照功勞應當稱王。」
《史記.張耳陳餘列傳》:「陳涉起蘄,至入陳,兵數萬。張耳、陳餘上謁陳涉。涉及左右生平數聞張耳、陳餘賢,未嘗見,見即大喜。陳中豪傑父老乃説陳涉曰:將軍身被堅執鋭,率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存亡繼絕,功德宜為王。且夫監臨天下諸將,不為王不可,願將軍立為楚王也。陳涉問此兩人,兩人對曰:夫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除殘也。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彊。如此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陳涉不聽,遂立為王。」

陳涉乃立爲王,號爲張楚對外宣稱要張大楚國,即復興楚國之意。一說定國號爲「張楚」)
譯文:
陳涉於是自立爲王,定國號叫「張楚」。
「張楚」取「張大楚國」之意。

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懲罰)其長吏長官),殺之以應陳涉。
譯文:
在這時,各郡縣中吃盡秦朝官吏苦頭的百姓,都起殺了當地長官,來響應陳勝的號召。

秦末割據勢力.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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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乃以吳叔(吳廣)爲假王(代理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今河南滎陽東北古滎鎮,是古代的軍事重鎮)
譯文:
於是就以吳廣爲代理王,監督各將領向西進攻滎陽。
◎陳勝任命吳廣為「假王」,率重兵進攻滎陽。

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趙地,令汝陰(今安徽阜陽)人鄧宗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九江郡(今安徽壽縣)
譯文:
又命令陳縣人武臣、張耳、陳餘往北去攻佔原來趙國的轄地,命令汝陰人鄧宗往南攻佔九江郡。
◎陳勝再命武臣為將軍,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率兵北上進攻趙國故地。又命鄧宗進攻九江郡。
《史記.張耳陳餘列傳》:「陳餘乃復説陳王曰:『大王舉梁、楚而西,務在入關,未及收河北也。臣嘗遊趙,知其豪桀及地形,願請奇兵北略趙地。』於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邵騷為護軍,以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趙地。

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爲聚(爲聚,結成一夥。聚,集合在一起)者,不可勝數。
譯文:
這時候,楚地幾千人聚集在一起起義的,多得不計其數。

葛嬰(見前文:「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至東城(今安徽定遠),立襄爲楚王。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還報(回去向陳勝回報)。至陳,陳王誅殺葛嬰。
譯文:
葛嬰到達東城,立襄強爲楚王。葛嬰後來聽說陳勝已自立爲王,就殺了襄強,回來向陳勝報告。一到陳縣,陳勝就殺了葛嬰。
葛嬰立襄彊為楚王,後聽說陳勝已稱楚王,殺了襄彊,以示對陳勝的效忠。葛嬰再次回到陳縣,投奔陳勝,但最後還是遭陳勝所殺。

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魏地,吳廣圍滎陽。
譯文:
陳勝命令魏人周市北上攻取原屬魏國的地方,吳廣包圍滎陽。
◎陳勝又命周巿,進攻魏國故地。

陳勝吳廣.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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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李由(李由,李斯長子)爲三川(今河南洛陽)守,守滎陽,吳叔(吳廣)弗能下。
譯文:
李由任三川郡守,防守於滎陽,吳廣久攻不下。

陳王徵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封於房邑,故稱房君)蔡賜爲上柱國(柱國,中國古代官名。戰國楚設置上柱國,破軍殺將有戰功者為上柱國)
譯文:
陳勝召集國內豪傑商量對策,任命上蔡人房君蔡賜做上柱國。


秦末農民起義.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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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周文(《史記集解》作周章),陳之賢人也,嘗爲項燕軍視日(視日,占卜日子吉凶的官),事春申君(春申君,楚相黃歇的封號,戰國四公子之一),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
譯文:
周文,是陳縣有名的賢人,曾經是項燕軍中的占卜望日官,也在楚相春申君黃歇手下做過事,他自稱熟習用兵,陳王就授給他將軍印,帶兵西去攻秦。

行收兵至關(函谷關,在河南靈寶),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今陝西臨潼東北,距咸陽四十里),軍(駐軍)焉。
譯文:
周文一路上邊走邊召集兵馬,到達函谷的時候,有戰車千輛,士兵幾十萬人,到了戲地時,軍隊就駐紮下來。

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發配在驪山服勞役的人。酈,今作「驪」)、人奴產子生(奴產子生,家人奴婢所生的兒子),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
譯文:
秦王朝派少府章邯,赦免因犯罪而在驪山服役的人、以及家奴所生的兒子,全部調集來攻打張楚的大軍,把張楚軍都給打敗了。
◎陳勝起義軍起初聲勢浩大,命令大將周文(周章),率部由陳縣出發西擊秦,攻破函谷關,曾一度逼近咸陽。秦二世十分驚慌,急忙派秦將章邯率領原先在驪山修墓的刑徒數十萬人,迎擊陳勝部隊。而陳勝部隊畢竟缺乏訓練,又沒有作戰經驗,再加上孤軍深入,沒有外援,所以在秦大軍突擊下,打了敗仗,退出函谷關。

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譯文:
周文兵敗後,退出函谷關,在曹陽駐留兩三個月。章邯又追來把他打敗了,再逃到澠池駐留了十幾天。章邯又來追擊,把他打得慘敗。周文自刎,他的軍隊就潰散了。
周文退出函谷關,駐紮曹陽,等待救援不至。三個月後,再退到澠池,被章邯追擊,周文兵敗自剄。


武將.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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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武臣到邯鄲,自立爲趙王,陳餘爲大將軍,張耳、召騷爲左右丞相。
譯文:
武臣到達邯鄲,就自立爲趙王,陳餘做大將軍,張耳、召騷任左、右丞相。

陳王怒,捕繫(逮捕拘禁)武臣等家室,欲誅之。
譯文:
陳王知道後非常生氣,就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逮捕囚禁了起來,打算殺死他們。

柱國指蔡賜)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此生一秦也,這樣做又製造出一個像秦一樣的敵國)。不如因而立之。」
譯文:
上柱國蔡賜說:「秦王朝還沒有滅亡,就殺了趙王將相的家屬,這等於是又生出一個與我們爲敵的秦國來。不如就此封立他好些。」
陳勝內部將領開始起內訌,各自分裂。

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繫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爲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
譯文:
陳王於是派遣使者前往趙國去祝賀,同時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遷移到宮中軟禁起來,又封張耳的兒子張敖做成都君,催促趙國的軍隊速進軍函谷關。
《史記.張耳陳餘列傳》:「至邯鄲,張耳、陳餘聞周章軍入關,至戲卻;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用其策,不以為將而以為校尉。乃説武臣曰:『陳王起蘄,至陳而王,非必立六國後。將軍今以三千人下趙數十城,獨介居河北,不王無以填之。且陳王聽讒,還報,恐不脱於禍。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趙後。將軍毋失時,時閒不容息。』武臣乃聽之,遂立為趙王。以陳餘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兵擊趙。陳王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然之,從其計,徙繫武臣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

趙王(指武臣)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前一個「王」字是名詞,指武臣,後一個「王」字是動詞,稱王),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最好的計策莫過於不向西方(指秦國)出兵),使使前「使」字是動詞,派遣;後「使」字是名詞,使者)北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燕地以自廣也。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楚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
譯文:
趙王武臣的將相們商議說:「大王您在趙國稱王,並不是楚國的本意。等到楚滅秦以後,一定會來攻打趙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不派兵向西進軍,而派人向北攻取原來燕國的轄地,以擴大我們自己的土地。趙國南面據黃河天險,北面又有燕、代的廣大土地,楚國即使戰勝了秦國,也不敢來壓制趙國。如果楚國不能戰勝秦國,必定就會借重趙國。到時候趙國趁秦國的疲敝,就可以得志於天下了。」
◎陳勝內部各懷異心。

趙王(指武臣)以爲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燕地。
譯文:
趙王認爲說得有道理,因而不向西出兵,而派了原上谷郡卒史韓廣,領兵北上去攻取燕地。
《史記.張耳陳餘列傳》:「張耳、陳餘説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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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燕故貴人過去燕國的貴族)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原將軍立爲燕王。」
譯文:
燕國原來的貴族豪傑勸告韓廣說:「楚國已經立了王,趙國也已立了王。燕國地方雖然小,過去也是個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家,希望將軍您自立做燕王。」

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
譯文:
韓廣回答說:「我的母親還留在趙國,使不得。」

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強),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怎)敢害將軍之家?」
譯文:
燕人說:「趙國現在正西面擔憂秦,南面擔憂楚,他的力量不能來限制我們。況且以楚國的強大,都不敢殺害趙王將相的家屬,趙國又怎敢殺害將軍您的家屬呢?」

韓廣以爲然,乃自立爲燕王。
譯文:
韓廣認爲他們說的有道理,於是就自立做了燕王。
◎武臣內部亦各懷異心。

居數月居數月,過了幾個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譯文:
過了幾個月,趙國派人護送燕王的母親及其家屬來到燕國。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地者,不可勝數。
譯文:
在這個時候,到各地去攻城佔地的將領,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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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周市北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地至狄(今山東高青東南),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爲齊王,以齊反擊周市。
譯文:
周市北上攻城掠地到了狄縣,狄縣人田儋殺死狄縣縣令,自立爲齊王,憑藉齊地的力量來反擊周市。

(指周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後代)故寧陵君咎爲魏王。
譯文:
周市的軍隊潰散,退回到魏地,打算立魏王的後代寧陵君咎做魏王。

時咎(指寧陵君)在陳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爲魏王,周市不肯。
譯文:
其時咎在陳勝那裡,不能回到魏地去。魏地平定以後,大家想共同擁立周市做魏王,周市不肯接受。

使者五反往返了五次。反,同「返」),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爲魏王,遣之國。周市卒爲相。
譯文:
使者先後五次往返於陳王與周市之間,陳勝乃答應立寧陵君咎做魏王,遣送他回到魏國去。周市最後做了魏國的相。
◎根據《資治通鑑》,陳勝既派出周章,認爲秦政府混亂,有輕視秦政府的意思,不再設立防備。博士孔鮒勸諫說:「臣聽說兵法:『不恃仗敵人不來進攻,而恃仗我們不怕進攻。』今天大王只恃仗敵人不來進攻,而不恃仗自己的防備,一旦兵敗,後悔都來不及。」陳勝說:「我的軍事行動,先生不必辛苦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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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即上文中的周文)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早晚就要到),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指吳廣)驕,不知兵權(用兵的計謀策略),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
譯文:
將軍田臧等人一起謀劃說:「周文的軍隊已經潰散,秦國的軍隊早晚就要打來,我們包圍滎陽城久攻不下,如果秦國的軍隊到來,一定會被打得大敗。不如留下少量的部隊,足以守住滎陽就可以了,把其餘精銳的軍隊全部拿來迎擊秦軍。現在代理王吳廣驕橫,又不懂用兵權謀,這樣的人無法和他商量議事,如果不殺了他,我們的計劃恐怕會被搞壞。」
章邯兵鋒漸近,吳廣卻堅守不理會,部將田臧認為應該與章邯決鬥,兩人意見不合,於是田臧刺殺了吳廣,奪得兵權,

因相與矯王令(假傳陳王的命令。矯,假託)以誅吳叔(指吳廣),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爲上將。
譯文:
於是他們就假冒陳勝的命令,殺掉吳廣,把吳廣的頭獻給陳勝。陳勝無可奈何下只能接受,就派使者賜給田臧楚令尹的大印,任命他做上將軍。
◎吳廣已死,陳勝只能承認既成事實,委任田臧為令尹。
陳勝內部將領內訌不斷,四分五裂,實力逐漸流失掏空。加上圍攻滎陽卻久攻不下的吳廣,被屬下殺死,陣營軍心隨之渙散。

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敖倉,秦代在敖山上築倉儲糧)。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譯文:
田臧就派部將李歸等人駐守滎陽城,自己帶了精銳的部隊西進到敖倉迎戰秦軍。雙方交戰時,田臧戰死,張楚軍隊潰散。章邯領兵趁機到滎陽城下來攻打李歸這些人,打敗了他們,李歸等人戰死。
吳廣死後,軍心渙散。秦將章邯率軍攻來,田臧率精兵西進至敖倉迎戰,兵敗被殺。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郟(原文作郯,郯,在今山東省郯城縣西,當時章邯的軍隊並沒有到達該處,不當在郯交戰。「郯」當爲「郟」。郟,在今河南郟縣城,《史記索隱》《史記正義》作郟城),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
譯文:
陽城人鄧說領兵駐紮在郟城,被章邯部將所帶的一支部隊擊敗,鄧說率軍潰逃到陳縣。

銍人伍徐(一作伍逢)將兵居許(今河南許昌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
譯文:
銍縣人伍徐率兵駐紮在許縣,也被章邯的軍隊擊潰了他,伍徐的軍隊都潰散逃到陳縣。陳勝殺了鄧說。
秦將章邯率軍攻來,陳勝所屬的幾支部隊就先後被秦軍各個擊破,元氣大傷。隨後章邯軍又接連擊破陳勝所屬鄧說、伍徐部部隊,鄧說棄城而走,臨陣逃走,被陳勝誅殺,就地正法。

陳王初立時,陵(今江蘇泗陽)人秦嘉、銍人董譄、符離(今安徽宿州)人朱雞石、取慮(今江蘇睢寧西南)人鄭布、徐(今江蘇省泗洪東南)人丁疾等皆特起(皆特起,都各自起兵反秦。特,單獨),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東海郡郡治,在今山東臨沂)
譯文:
陳勝剛自立爲王時,陵縣人秦嘉、銍縣人董緤、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縣人丁疾等都單獨起兵反秦,他們領兵把東海郡守名叫慶的圍困在郯城。

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爲將軍,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爲大司馬,惡(厭惡)屬武平君。
譯文:
陳勝聽說後,就派武平君名叫畔的做將軍,督率郯城下的各路軍隊。秦嘉拒不接受命令,自立爲大司馬,因為他討厭隸屬於武平君。

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譯文:
秦嘉便告訴他的軍吏說:「武平君年輕,不懂得軍事,不要聽他的!」接著就假託陳勝的命令殺死了武平君。
陳勝內部將領內訌不斷。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今河南淮陽),柱國房君死。
譯文:
章邯打敗伍徐以後,接著進攻陳縣,陳勝的上柱國房君蔡賜戰死了。

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譯文:
章邯又領兵進攻駐守在陳縣西面的張賀部隊。陳勝親自出來督戰,結果還是不敵,張賀陣亡。
陳勝所屬的幾支部隊就先後被秦軍各個擊破,章邯攻破李歸,又攻擊陳勝的部下鄧說、伍徐、蔡賜等部隊,伍逢、蔡賜陣亡。

臘月,陳王之汝陰(今安徽阜陽),還至下城父(今安徽渦陽東南),其御(駕車的人)莊賈殺以降秦。陳勝葬碭(今河南永城),諡(人有地位的人死後,按其生平事蹟給予的稱號)曰隱(隱有功業未顯使人哀傷之意)王。
譯文:
十二月,陳勝退到汝陰,在回到下城父時,他的車伕莊賈殺了他投降秦軍。陳勝死後安葬在碭縣,諡號叫隱王。
章邯繼續追擊陳勝,陳勝逃至下城父,被車夫莊賈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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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陳王故涓人(涓人,古代掌管宮中清潔灑掃事宜的人,此指近侍將軍呂臣爲蒼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爲楚。
譯文:
陳王從前的侍臣呂臣將軍組織了一支青巾裹頭的「蒼頭軍」,從新陽起兵攻打陳縣,攻克後,殺死了莊賈,又以陳縣爲楚都。
陳勝部將呂臣率蒼頭軍兩度收復陳縣,殺莊賈,葬陳勝於芒碭山,追諡「隱王」。

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今陝西丹鳳東)。留已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爲秦。
譯文:
當初,陳勝剛到陳縣的時候,曾命令銍縣人宋留領兵去平定南陽,再進兵武關。宋留攻佔了南陽之後,傳來陳勝被殺的消息,於是南陽又被秦軍奪了回去。

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指宋留)至咸陽,車裂(車裂,古代的一種酷刑,用五馬分屍)留以徇(徇,此指示眾)
譯文:
宋留不能進入武關,就往東到了新蔡,不料又遇上秦軍,宋留帶著部隊投降秦軍。秦軍押解宋留到咸陽,將他五馬分屍示眾。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爲楚王,引兵之方與(今山東魚臺西),欲擊秦軍定陶(今山東菏澤)下。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
譯文:
秦嘉等人聽說陳王的軍隊已經兵敗逃走了,就立景駒做了楚王,率兵到了方與,準備在定陶附近襲擊秦軍。於是派公孫慶出使齊國去會見齊王田儋,想聯合他一同進兵。

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怎)得不請而立王!」
譯文:
齊王說:「聽說陳王戰敗了,至今生死不明,楚國怎麼能不來向我請示就自立爲王呢?」

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首事,首先起兵反秦),當令於天下。」田儋誅殺公孫慶。
譯文:
公孫慶說:「齊國不請示楚國而立王,楚國爲什麼要向齊國請示才能立王呢?何況楚是首先起義反秦的,理當號令天下。」田儋大怒,殺了公孫慶。

秦左右校左右校,即左、右校尉,次於將軍的軍官,此指他們所率領的軍隊)復攻陳,下之。呂將軍(指呂臣)走,收兵復聚。鄱盜黥布在陳勝起義前曾在鄱陽一帶的長江中爲盜,故稱「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相收,指呂臣與黥布的軍隊互相聯合),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爲楚。
譯文:
秦的左右校尉率領部隊再次進攻陳縣,並佔領了它。將軍呂臣失敗逃跑後,重新集結兵馬。並與當年在鄱陽爲盜後被封爲當陽君的黥布所率領的軍隊聯合起來,又攻擊秦左右校尉的軍隊,在青波把他們打敗了,再度以陳縣爲楚都。

會項梁立懷王孫心(楚懷王的孫子,名心)爲楚王。
譯文:
這時正好項梁立楚懷王的孫子名叫心的做了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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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陳勝王(稱王)(總共)六月。已爲王,王陳即「王於陳」,在陳地做王)。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守衛宮門的官吏)欲縛之。
譯文:
陳勝稱王總共六個月的時間。當了王之後,以陳縣爲國都。從前一位曾經與他一起僱傭給人家耕田的同伴,聽說他做了王,來到了陳縣,敲著宮門說:「我要見陳涉。」
陳勝自大澤鄉起兵稱王,到結束僅六個月。

自辯數辯數,反覆解說),乃置,不肯爲通。陳王出,遮道而呼涉。
譯文:
守宮門的長官要把他捆綁起來。經他反覆解說,才放開他,但仍然不肯爲他通報。

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夥,多。頤,語氣助詞,相當於「呀」)!涉之爲王沉沉(形容宮室高大深邃,富麗堂皇)者!」
譯文:
等陳王出門時,他攔路呼喊陳涉的名字。陳王聽到了,才召見了他,與他同乘一輛車子回宮。走進宮殿,看見殿堂房屋、帷幕帳簾之後,客人說:「真多呀!大王的宮殿高大真是深邃啊!」

楚人謂多爲夥,故天下傳之,夥涉爲王(夥涉爲王,這是當時流傳的口頭語,意思是一朝得志就變得十分闊氣),由陳涉始。
譯文:
楚地人把「多」叫做「夥」,所以天下流傳「夥涉爲王」的俗語,就是從陳涉開始的。

客出入愈益發舒發舒,放肆,隨便),言陳王故情。
譯文:
這人在宮中出出進進,越來越隨便放肆,常常跟人講陳勝從前的一些舊聞。

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胡說。通「專」)妄言,輕威。」陳王斬之。
譯文:
有人就對陳勝說:「您的客人愚昧無知,專門胡說八道,有損於您的威嚴。」陳勝就把來客殺了。
◎陳勝固然缺乏容人的度量,但這個客人口無遮攔,揭人瘡疤,也是自取其亡。

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
譯文:
從此之後,陳勝的故舊知交都紛紛自動離去,沒有再親近陳勝的人了。
◎《史記索隱》:「顧氏引《孔叢子》曰:陳勝為王,妻之父兄往焉。勝以眾賓待之。妻父怒曰:「怙強而傲長者,不能久焉! 」不辭而去。是其事類也。」)
陳勝稱王之後,他早年的同伴來看望他說:「家具真多啊!陳涉稱王,居然住了這樣大的房子?」這個來客在宮中隨便走動,常常跟人講陳勝過去的逸聞。有人對陳勝說,這個人隨便亂說話有損陳勝的威嚴,陳勝便殺死了來客。從此以後,陳勝的舊交都紛紛自行離去。另外,陳勝稱王之後,他的岳父和妻兄都前去投靠。陳勝以對待普通賓客的禮節對待他們。岳父憤怒地說:「自以為很強大就怠慢長者,沒辦法囂張多久!」於是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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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陳王以朱房爲中正,胡武爲司過,主司羣臣。
譯文:
陳勝任命朱房做中正,胡武做司過,專門督察羣臣的過失。

諸將徇(徇,音ㄒㄩㄣˋ,攻佔)地,至,令之不是者(令之不是者,命令他而不順從的),繫(拘捕)而罪(判罪)之,以苛察爲忠。
譯文:
將領們攻佔了地方回到陳縣來,命令稍不服從,就抓起來治罪,以苛刻地尋求羣臣的過失,來作爲對陳勝的忠心。

其所不善者(其所不善者,指與朱房、胡武關係不好的人),弗(不)下吏(下吏,交給執法官吏),輒自治之。
譯文:
凡是他們二人不喜歡的人,一旦有錯,不交給負責司法的官吏去審理,就擅自予以懲治。

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譯文:
陳勝卻很信任他們。將領們因爲這些緣故,就不再親近依附他了,這就是陳勝之所以失敗的原因。
陳勝任用朱房、胡武,考核百官。諸將領作戰結束回都後,朱胡感到不滿的人,都被關入監獄,他們以苛刻尋求群臣的過失,作為對陳勝的忠心。凡是他倆不喜歡的人,一旦有錯,就擅自予以懲治,而不是交給負責司法的官吏去審理,陳勝卻很信任他們。看錯用錯了人,失去人心向背,這是陳勝敗亡的原因。
◎對比本文一開始陳勝曾說過的「苟富貴,無相忘」,令人不勝唏噓。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首事,首先起兵反秦)也。
譯文:
陳勝雖然已經死了,他所封立派遣的侯王將相,終於滅掉了秦王朝,這是由於陳勝首先起義反秦的結果。

高祖時爲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至今血食(享受祭祀。古時祭祀要宰殺牲畜作祭品,所以叫「血食」)
譯文:
漢高祖時,在碭縣安置了三十戶人家爲陳勝看守墳墓,到漢武帝時仍按時殺牲祭祀他。

褚先生(褚少孫)曰:「地形險阻,所以爲固也;兵革刑法(兵革刑法,指武器裝備和法制規章),所以爲治也。猶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義爲本,而以固塞文法(固塞文法,堅固關塞,文飾法律條文)爲枝葉,豈不然哉!」
譯文:
褚先生說:「地形險阻,是便於用來固守的;武器裝備和法制規章,是便於統治國家的。但這些還不是最可靠的。先王以仁義道德作爲治國的根本,而把鞏固邊塞、制定法律條文看成枝葉,難道不是這樣嗎?」

過秦論.jpg

(圖片引自網路)


(十四)

吾聞賈生(賈生,指賈誼。以下文字引自賈誼的〈過秦論〉上篇)之稱曰:
譯文:
我曾經聽說賈誼的文章說: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今陝西、甘肅一帶)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
譯文:
「秦孝公佔據崤山和函谷的險固地勢,擁有整個雍州地區,君臣牢固把守,隨時窺視着周王朝的政權,大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的勁頭兒,併吞八方極遠之地的心氣兒。

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譯文:
就在這個時候,商鞅輔佐秦孝公,對內建立法令制度,致力於耕種紡織,整治攻守的武器,對外用連橫的策略使諸侯們互相爭鬥。於是秦國像兩手相合那樣,毫不費力地取得了黃河以西的大片土地。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譯文:
秦孝公死後,秦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承接了秦孝公的治國事業,遵循着先人留下來的策略,向南面奪取了漢中,向西南奪取了巴蜀,向東面割得了肥沃的土地,向北面奪得了衝要險阻的郡邑。

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爲一。
譯文:
諸侯們因此而恐懼驚慌,相會結盟商量對策來削弱秦國。他們不吝惜珍貴的財寶和富饒的土地,用來招納天下的人才。採取合縱策略締結盟約,互相支援,爲一體。

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
譯文:
在這個時候,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位公子,都英明智慧而忠誠信義,寬宏厚道而愛惜人才,尊重賢者而器重士人。他們互相約定實行合縱聯合抗秦,破壞秦國的連橫策略,聯合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等國的有關人士。

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爲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
譯文:
於是六國的人才,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這些人替他們策劃;有齊明、周最、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這些人溝通他們的意見;有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這些人統率他們的軍隊。

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衆,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
譯文:
諸侯們曾經用相當於秦國十倍的土地,百萬的大軍,攻打函谷關而進擊秦國。秦國開關迎敵,九國的軍隊反逃跑而不敢前進。秦國沒有耗費一個箭頭,而天下的諸侯卻已經疲憊不堪了。

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以賂秦。
譯文:
於是合縱解散,盟約破壞,各自爭相割地賄賂秦國。

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飄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譯文:
秦國有充餘的力量來利用諸侯的弱點,追趕逃亡敗走的敵人,殺得他們橫屍百萬,流的血把大盾牌都漂浮起來;秦國趁着有利的形勢,方便的時機,分割土地山河,因而強國請求臣服,弱國前來朝拜稱臣了。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譯文:
延續到秦孝文王、莊襄王的時候,他們在位的時間短暫,國家沒有什麼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樸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譯文:
到了秦始皇,他發揚六代傳下來的功業,像駕車似的揮動長鞭來駕御各諸侯國,吞併了東周和西周兩個小國,滅亡了六國諸侯,登上了皇帝的寶座而控制天下,手持刑杖來鞭笞天下的人民,聲威震懾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爲桂林、象郡(今廣西崇左)。百越之君,俯首繫頸,委命下吏。
譯文:
向南方奪取了百越的土地,把它設爲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長們,低着頭,用繩子拴住自己的脖子來投降,把自己的性命交給秦王朝的下級官吏掌握。

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譯文:
於是派蒙恬到北方去修築萬里長城,作爲邊疆上的屏障來防守,把匈奴向北驅趕了七百多裏;匈奴人不敢到南邊來牧馬,兵士也不敢搭起弓箭來報仇。

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爲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譯文:
於是廢除了先王的治國之道,焚燒了諸子百家的著作,以圖使老百姓愚昧無知;他還毀壞各地的名城,殺戮豪傑,收集天下的武器集中到咸陽,熔化刀劍和箭頭,鑄成十二個金屬人像,來削弱天下人民的反抗力量。

然後踐華爲城,因河爲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爲固。
譯文:
然後依憑華山當作城牆,憑藉黃河作爲護城河,依據億丈高的華山,臨守着深險莫測的黃河,作爲守衛的險要之地。

良將勁駑,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
譯文:
良將拿著強弓,防守衝要的地方,可靠的大臣帶領精幹的士兵,擺列鋒利的武器,嚴厲盤查過往的行人是誰。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爲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譯文:
天下已經平定,秦始皇的心中,自以爲關中的堅固,是千里金城,可以作爲子子孫孫萬世當皇帝的基業了。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
譯文:
秦始皇死了以後,他的餘威還震懾著遠方。

然陳涉甕牖繩樞(甕牖繩樞,比喻貧窮人家)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
譯文:
然而陳涉是一個用破甕作窗戶,用草繩拴門軸的窮苦人家的子弟,是耕田供人役使的百姓,也是被徵發戍守邊境的人。

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
譯文:
他的才能比不上一般平常的人,既沒有孔子、墨子那樣的賢明,也沒有范蠡、猗頓那樣的富有,

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
譯文:
置身在戍卒的行列之中,興起在鄉野之間,

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爲兵,揭竿爲旗,
譯文:
他帶領疲乏散亂的戍卒,統率幾百個人,轉身攻打秦國,砍下木棍做武器,高舉竹竿爲旗幟,

天下雲集而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譯文:
天下的人就像風雲那樣迅速彙集起來,像迴響那樣應聲而起,挑着糧食,如影隨形地跟着他。崤山函谷關以東的英雄豪傑一齊起來,就把秦王朝推翻了。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
譯文:
再說,那秦王朝的天下並沒有縮小削弱;雍州的土地,崤山函谷關的險要堅固,還像從前一樣。

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
譯文:
陳涉的地位,並不比齊、楚、燕、趙、韓、宋、衛、中山的國君尊貴;

鋤耰棘矜,不銛於鉤戟長鎩也;
譯文:
鋤耙戟柄,並不比鉤戟長矛鋒利;

適戍之衆,非抗於九國之師也;
譯文:
被徵發戍守邊地的民眾,並不比九國的軍隊強大;

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
譯文:
深謀遠慮,行軍與指揮作戰的本領,也比不上先前六國的那些才智之士。

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
譯文:
但是成功失敗完全不同。;功業完全相反。

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
譯文:
這是什麼原因呢?假使拿崤山、函谷關以東各國諸侯來跟陳涉量量長短,比比大小,比較一下他們的權威,衡量衡量他們的實力,那簡直不能夠同年而語,相提並論。

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
譯文:
然而秦國當初憑藉很小的地方,發展爲有萬輛兵車的強國,進而控制了其它八州,使來與它地位相同的諸侯國都來向秦國朝拜稱臣,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

然後以六合爲家,崤函爲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爲天下笑者,
譯文:
然後把天地四方當作家,把崤山、函谷關當作宮牆。可是陳涉一個人首倡起義,秦王朝的七代宗廟就被毀壞,連秦王子嬰也死在別人手中,被天下的人所譏笑,

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譯文:
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爲不施行仁政,而攻取天下和後來防守天下的形勢是不同的啊。」

陳涉世家.png
上圖:本文所提陳涉所屬各部簡表(製表:本站)
戰爭.jpg
(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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