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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楞伽經(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文附於佛典《楞伽經》後,故名〈書楞伽經後〉,作者蘇軾(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蘇軾的前輩張方平獲此經,施錢印行,蘇軾為之作此文。序文寫於書前稱序,書後稱跋,因此本文屬於序跋體。

根據蘇軾所述,其前輩張方平獲得此經,施錢印行,蘇軾為此經作序文〈書楞伽經後〉,根據蘇軾所述,張方平前世維僧人,曾抄寫《楞伽經》未完,圓寂前藏於佛寺。此世張方平偶然重遊該寺,無意間發現此經,有如遇到失落的舊物,翻閱未完,前世記憶如冰雪融解,其續寫《楞伽經》和一般人抄寫佛經不同,一般抄經是按照經本一字一句地臨寫,而張方平的續寫,根本無本可依,完全憑前世的記憶默寫而成,此世書寫字跡竟與前世相同。文見《東坡全集》。

《楞伽經》是早期禪宗祖師崇奉的經典,又名《入楞伽經》,楞伽(音ㄌㄥˋ ㄑㄧㄝˊ),是今日斯里蘭卡國境內的一座高山,山頂有城,釋迦牟尼佛曾在此山城中說法,開示大乘無上經典,於是後人即以楞伽命名此經。有南朝宋譯、北朝魏譯、唐譯等多種版本,本經說明清淨心、如來藏、阿賴耶識之教義,是禪宗、法相宗(唯識宗)、中觀學派重要經典。在印度、在中國佛教歷史上具有十分重要地位,是佛教各宗共奉的大乘聖典,其經義為佛教的至上總綱,居所有佛教經典之冠。但是由於此經的文字極其古奧精深、如同天書,十分難讀難懂,而且難以注釋,所以,不但「非凡愚可入」,即使是學有專精的學者要研讀此經,也十分不易

《楞伽經》最初是南北朝時期由天竺國(印度)僧人翻譯介紹到中國來的,南朝梁武帝時期(約464年—549年)中國禪宗第一代祖師菩提達摩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之後,親將此經傳於二祖慧可大師。達摩祖師說:「吾觀漢地惟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世。」二祖慧可又將此經傳給三祖僧璨,此時已到了隋末唐初時期。但是,四祖道信以後,「楞伽之學」漸漸地有所改變而式微了。一百多年後,五祖弘忍以《金剛經》為禪宗「印心」經典。西元661年,弘忍傳付衣法給慧能為六祖。慧能著《壇經》大行於世。由此,《楞伽經》已鮮有所聞。

本文在後半段提到張安道、佛印大師。張安道即張方平(1007年—1091年),字安道,號樂全居士,信仰佛教,是北宋政治家,為接替歐陽脩之後擔任滁州知州的太守,其人也曾出現於《古文觀止》中蘇洵寫的〈張益州畫像記〉一文。張方平對三蘇父子二代有交情,蘇洵即張方平推薦給歐陽脩,而且與晚輩蘇軾在宗教信仰上有所互動,其人曾有前後二世抄寫《楞伽經》的典故

至於佛印大師,即佛印和尚(1032年—1098年),在宋神宗元豐年間至宋哲宗元祐初年(1082-1088)住持江蘇鎮江金山寺。鎮江古稱潤州、丹徒、京口等等,位於長江南岸,是南北往來必經之路,鎮江名剎金山寺,白蛇傳故事的水漫金山,以及蘇軾和僧人佛印了元的交往最為知名,蘇軾有多首寫金山寺和佛印和尚的詩,兩人談話十分投機,南宋託名蘇軾撰寫的《東坡問答錄》(又名《東坡居士佛印禪師語錄問答》),內容多為虛設附會蘇軾和佛印的故事,為明清小說戲曲增添趣味素材。

以下為蘇軾〈書楞伽經後〉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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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楞伽經(圖片引自網路)


附錄:蘇軾讀過哪些佛教經典?

眾所周知蘇軾思想深受佛教影響,但如果要進一步追問:他到底閱讀瀏覽過哪幾部佛書?他從中得到哪些智慧的啟迪?

蘇軾於其詩文中所援用之釋典,可見其對《楞伽經》、《金剛經》、《維摩詰經》、《楞嚴經》、《圓覺經》、《金光明經》、《四十二章經》、《阿彌陀經》、《法華經》、《華嚴經》諸經均甚熟諳,於各釋典之典故、詞語、佛理援用頗多,充分反映出他對於佛教義理與哲學的參悟與實踐。

蘇軾有不少佛經序跋體文字,而眉山蘇氏諱序,因蘇軾祖父名「序」,故諱「序」字,所以蘇洵不寫 「序」字。碰到寫「序」的地方,改成「引」字;蘇軾為人作序也跟著不用「序」字,他以「敘」「跋」「書......後」等字代替。

此外,抄讀佛經是蘇軾一生從未間斷的工作,其不只為他人寫經,也為自己的妻妾、父母抄經,以超度先人亡靈。南宋詩人劉克莊云:「至坡公則手書佛經非一種。」蘇軾抄寫過的佛經見於詩文者有《楞伽經》、《金剛經》、《楞嚴經》、《圓覺經》、《心經》、《法華經》、《華嚴經》、《摩利支經》、《八師經》等,而《楞伽經》、《金剛經》、《心經》更是多次抄寫。

延伸閱讀:
蘇軾抄寫、讀過哪些佛教經典?

楞伽經.png
(圖片引自網路)



書楞伽經後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先佛所說,微妙第一,真實了義,故謂之佛語。心品祖師達磨以付二祖曰:吾觀震旦所有經教,惟《楞伽》四卷可以印心,祖祖相受,以為心法。如醫之有《難經》,句句皆理,字字皆法,後世達者神而明之,如盤走珠,如珠走盤,無不可者。若出新意而棄舊學,以為無用,非愚無知,則狂而已。

近歲學者各宗其師,務從簡便,得一句一偈,自謂了證,至使婦人孺子,抵掌嬉笑,爭談禪悅,高者為名,下者為利,餘波末流,無所不至,而佛法微矣。譬如俚俗醫師,不由經論,直授方藥,以之療病,非不或中,至於遇病輒應,懸斷死生,則與知經學古者不可同日語矣。世人徒見其有一至之功,或捷於古人,因謂《難經》不學而可,豈不誤哉!《楞伽》義趣幽眇,文字簡古,讀者或不能句,而況遺文以得義,忘義以了心者乎?此其所以寂寥於是,幾廢而僅存也。

太子太保樂全先生張公安道,以廣大心,得清凈覺。慶曆中嘗為滁州,至一僧舍,偶見此經,入手恍然,如獲舊物,開卷未終,夙障冰解,細視筆畫,手跡宛然,悲喜太息,從是悟入。常以經首四偈,發明心要。軾遊於公之門三十年矣,今年二月,過南都見公於私第。公時年七十九,幻滅都盡,惠光渾圜;而軾亦老於憂患,百念灰冷。公以為可教者,乃授此經,且以錢三十萬使印施於江淮間。

而金山長老佛印大師了元曰:「印施有盡,若書而刻之則無盡。」軾乃為書之,而元使其侍者曉機走錢塘求善工刻之板,遂以為金山常住。元豐八年九月日,朝奉郎、新差知登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騎都尉借緋蘇軾書。

【文章出處】
《東坡全集》
書楞伽經後
原作者:蘇軾

達摩與慧可.png
上圖:達摩祖師與二祖慧可(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楞伽經全名),先佛所說,微妙第一,真實了義(了義,與不了義相對,指最究竟、徹底、窮盡之義,謂之了義。未達究竟、徹底、未盡之義,謂之不了義,故謂之佛語。
譯文: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是佛陀親自說的,內容極其深奧微妙,真實無比,因此被稱為佛陀的教語。

心品祖師達磨(達摩)以付二祖(東土禪宗二祖慧可)曰:吾觀震旦(震旦,又譯震丹、真丹、真旦、振旦、神丹,也稱摩訶震旦,即支那斯坦,是支那的異譯,為古代印度對中國的稱呼所有經教,惟《楞伽》四卷可以印心(印心,印是印可,心是本心,就是印證對方的本心、知見、契悟的道是否正確,如其所悟的「道」與老師的「道」相契合,就為「印心」,祖祖相受(授),以為心法。
譯文:
達摩祖師對二祖慧可傳法時說:「我觀察了中國所有的經典和教義,唯有《楞伽經》四卷可以印證心性,代代相傳,被視為心法的精髓。

如醫之有《難經》,句句皆理,字字皆法,後世達者神而明之,如盤走珠,如珠走盤,無不可者。
譯文:
就像醫學中的《難經》,每句都合理,每字都是法則,後世有能明悟的人,如珠子在盤中轉動,或盤子圍繞珠子轉動,圓融流利無礙,無所不通。

若出新意而棄舊學,以為無用,非愚無知,則狂而已。
譯文:
若有人擺脫舊有的學問,只推崇新的思想,認為舊學無用,那不僅是愚昧無知,而是狂妄之舉。」

 

難經.png
上圖:難經(圖片引自網路)



(二)

近歲學者各宗其師,務從簡便,得一句一偈,自謂了證(了義證悟),至使婦人孺子,扺掌(擊掌,形容興奮、高興。扺,音ㄓˇ嬉笑,爭談禪悅,高者為名,下者為利,餘波末流,無所不至,而佛法微矣。
譯文:
近年來,各家各派學者各自信奉他們的宗師,追求簡便,抓住一句話或一首偈語,便自認已得證悟,以至於婦女兒童在歡樂中爭論和探討禪修,高者為了名聲,下者為了利益,殘餘的波浪到了後期,沒有不受其影響,因此使得佛法衰微了。

譬如俚俗醫師,不由經論,直授方藥,以之療病,非不或中,至於遇病輒應,懸斷死生,則與知經學古者不可同日語矣。
譯文:
比如像那些沒有讀過文獻來源的醫生,直接提供方藥來治病,雖然有時可能會有效,但面對病痛時的應對,與那些明瞭經典並受過古代學習的人,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世人徒見其有一至之功,或捷於古人,因謂《難經》不學而可,豈不誤哉!
譯文:
世人只看到它偶有一些成就,或比古人更加快捷,因此認為《難經》不必學習,這樣是不是謬誤了呢?

《楞伽》義趣幽眇,文字簡古,讀者或不能句,而況遺文以得義,忘義以了心者乎?此其所以寂寥於是,幾廢而僅存也。
譯文:
《楞伽經》涵義深奧,文字古樸,有時讀者未必能理解,更何況是為了理解佛義而寫的書本,忘記了心靈上的考慮?這是它寂寥無聊的原因,它們已經幾乎被遺棄和廢止。


宋人張方平書尺牘.png
上圖:宋人張方平書尺牘(名茶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三)

太子太保樂全先生張公安道(張方平,字安道),以廣大心,得清淨覺。
譯文:
太子太保樂全先生張公方平,以廣大胸懷,得到了清淨的覺悟。

慶曆(宋仁宗年號)中嘗為滁州(張方平繼任歐陽脩為滁州太守),至一僧舍,偶見此經,入手恍然(忽然覺悟的樣子),如獲舊物,開卷未終,夙(宿世,前世)(障礙,業障)冰解,細視筆畫,手跡宛然(相似),悲喜太息(嘆息),從是悟入。
譯文:
慶曆年間,張方平曾為滁州知州,來到一座佛寺,偶然間見到這本《楞伽經》,拿在手上,忽然有所覺悟,有如遇到失落的舊物,翻閱未完,往日的業障如冰雪融解,仔細觀察文字筆畫,發現字跡和手跡都相和從前一樣,心中悲喜交集,長聲嘆息,因而有所徹悟。

常以經首四偈,發明心要。
譯文:
之後常以經卷前面四句詩,顯示心靈的要旨。

軾遊於公之門三十年矣,今年二月,過南都見公於私第。
譯文:
與張公相識已有三十年,今年二月,經過南京時,特地去拜訪張公的私宅。

公時年七十九,幻滅都盡,惠光渾圜;而軾亦老於憂患,百念灰冷。
譯文:
張公當時年紀已七十九歲,幻相煩惱都已除盡,智慧圓滿;而我則因憂慮而老態龍鍾,心頭思緒早已沉寂如灰燼。

公以為可教者,乃授此經,且以錢三十萬使印施於江淮間。
譯文:
張公認為可以傳授我,傳授給我此部經典,還捐出三十萬錢,在江淮一帶布施印行此經。


佛印禪師.png
上圖:佛印和尚(圖片引自網路)


(四)

而金山長老佛印大師了元(釋了元,1032—1098,北宋高僧、詩人,號佛印。歷任江州承天寺,廬山開先、歸宗二寺及潤州金山、焦山二寺等寺上坐、住持。工書能詩,尤善言辯。元豐年間主潤州金山龍游禪寺時,與蘇軾、黃庭堅等交遊甚密,蘇軾告老歸隱宜興後,常來金山。曾為了元寫《楞伽經》,了元建造妙高台、楞伽室作紀念 曰:「印施(助印布施)有盡,若書而刻之則無盡。」
譯文:
金山寺長老佛印大師說:「助印布施仍有其極限,不如書寫序言而刻之則無窮無盡。」

軾乃為書之,而元使其侍者曉機走錢塘求善工刻之板,遂以為金山常住。
譯文:
我便為之寫下序文,而佛印大師派侍者曉機前往錢塘,尋找熟練的工匠來刻板,於是以金山寺為主持的寺院。

元豐八年九月日,朝奉郎、新差知登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騎都尉借緋(唐宋時規定官員服色,四、五品服緋,未至五品者特許服緋,稱為借緋。緋,大紅色蘇軾書。
譯文:
元豐八年九月某日,朝奉郎、新差知登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騎都尉借緋,蘇軾書。
 

蘇軾.jpg
上圖:趙孟頫繪蘇軾像(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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