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樵客老師的國文教學網站

（圖片引自網路，已經過後製處理）


題解

本文〈張耳陳餘列傳〉，出自《史記》，是秦末割據勢力張耳、陳餘的合傳。在這篇列傳中，主要記述了張耳、陳餘二人從刎頸之交到反目成仇的經過，太史公不虛美，不隱惡，採用「先揚後抑」的筆法，使得善惡俱張，功過分明。

張耳、陳餘，二人都是戰國魏國人，張耳少時為魏信陵君門客，陳餘早年遊學趙國，結識張耳，二人俱為名士，結為刎頸之交。後二人參加陳涉、吳廣起義反秦，勸陳涉勿稱王改立六國之後，未被採納，遂請兵攻略趙地，共立武臣為趙王。秦將章邯、王離包圍鉅鹿，陳餘不肯救援張耳，二人開始交惡。後張耳從項羽入關，項羽封張耳為常山王，因受陳餘襲擊，遂歸附漢王劉邦，陳餘則立趙歇為趙王，自立為代王。陳餘敗於韓信，後被劉邦斬殺，張耳則被立為趙王。文末附記張耳之子張敖及門客貫高，張敖為漢高祖駙馬，娶魯元公主而封魯元王，高祖羞辱張敖，貫高仗義為主公雪恥，審訊逼供不屈，被赦後卻自盡於牢獄，堪稱〈刺客列傳〉的延伸。

本文以張耳和陳餘的相處關係為主脈，以其賢德名譽為支流，起筆就記述張耳之「賢」，陳餘「非庸人也」。他們忘年羈旅，「相與為刎頸交」。極力渲染其友誼非同一般，高尚可貴，而這友誼又是在艱苦鬥爭之中凝結而成：屈處監門，忍辱負重；同謁陳涉，北略趙地；共佐趙王，得為將相；邯鄲脱險、兵敗李良……。他們共嘗艱難危厄的苦辛，分享勝利與成功的歡樂，真可謂風雨同舟、榮辱與共的摯友。與此同時，作者又從不同的角度寫他們的賢德與才幹。秦聞二人「魏之名士」，懸重金以「求購」，陳涉聞其賢，「見即大喜」，都是從側面表現他們名譽早已遠播。為陳涉設計「據咸陽以令諸侯」而成帝業的方略，反襯出他們的遠見卓識。請纓北略趙地，共立武臣為王，又從正面表現他們的韜略。行文至此，作者把他們的親密友誼與令人欽佩的賢德才能推上了峯巔。

然而，筆鋒陡轉，突寫張耳困守鉅鹿，陳餘擁兵自保，不肯相救，二人友誼出現裂痕；解圍之後，張耳收繳陳餘印信，造成友誼的徹底破裂。項羽分封，張耳為王，陳餘為侯，使二人矛盾激化，大動干戈，誓不兩立。漢王召陳餘擊楚，陳餘竟以「漢殺張耳」為條件。行文至此，什麼賢名、友誼，已蕩然無存，一下子又把他們跌入谷底深淵。這種「先揚後抑」的手法，極其深刻地揭示了張、陳貧賤艱難之時相與誠信，顯貴之後以利相傾這種前後不一的處世態度，從而生動地刻畫出他們的性格轉變過程，發人深省，具有深刻的意義。

太史公説：「張耳、陳餘，世傳所稱賢者」，「始居約時，相然信以死，豈顧問哉。及據國爭權，卒相滅亡……豈非以勢力交哉？」這一針見血的剖析，不僅切中了他們的交往實際，也道出了用這種妙筆所揭示的主題。

延伸閱讀：

從情同父子到水火不容----張耳、陳餘二人友誼變質的故事

以下為〈張耳陳餘列傳〉原文及翻譯，各段標題為編者另加。


（圖片引自網路）


 張耳陳餘列傳

張耳者，大梁人也。其少時，及魏公子毋忌為客。張耳嘗亡命遊外黃。外黃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去抵父客。父客素知張耳，乃謂女曰：「必欲求賢夫，從張耳。」女聽，乃卒為請決，嫁之張耳。張耳是時脱身遊，女家厚奉給張耳，張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為外黃令。名由此益賢。陳餘者，亦大梁人也，好儒術，數遊趙苦陘。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亦知陳餘非庸人也。餘年少，父事張耳，兩人相與為刎頸交。

秦之滅大梁也，張耳家外黃。高祖為布衣時，嘗數從張耳遊，客數月。秦滅魏數歲，已聞此兩人魏之名士也，購求有得張耳千金，陳餘五百金。張耳、陳餘乃變名姓，俱之陳，為里監門以自食，兩人相對。里吏嘗有過笞陳餘，陳餘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張耳乃引陳餘之桑下而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陳餘然之。秦詔書購求兩人，兩人亦反用門者以令里中。

陳涉起蘄，至入陳，兵數萬。張耳、陳餘上謁陳涉。涉及左右生平數聞張耳、陳餘賢，未嘗見，見即大喜。陳中豪傑父老乃説陳涉曰：「將軍身被堅執鋭，率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存亡繼絕，功德宜為王。且夫監臨天下諸將，不為王不可，願將軍立為楚王也。」陳涉問此兩人，兩人對曰：「夫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除殘也。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彊。如此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陳涉不聽，遂立為王。

陳餘乃復説陳王曰：「大王舉梁、楚而西，務在入關，未及收河北也。臣嘗遊趙，知其豪桀及地形，願請奇兵北略趙地。」於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邵騷為護軍，以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趙地。武臣等從白馬渡河，至諸縣，説其豪傑曰：「秦為亂政虐刑以殘賊天下，數十年矣。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內騷動，百姓罷敝，頭會箕斂，以供軍費，財匱力盡，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陳王奮臂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響應，家自為怒，人自為鬬，各報其怨而攻其讎，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今已張大楚，王陳，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者，非人豪也。諸君試相與計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業，此士之一時也。」豪傑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臣為武信君。下趙十城，餘皆城守，莫肯下。乃引兵東北擊范陽。

范陽人蒯通説范陽令曰：「竊聞公之將死，故弔。雖然，賀公得通而生。」范陽令曰：「何以弔之？」對曰：「秦法重，足下為范陽令十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亂，秦法不施，然則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弔公也。今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堅守范陽，少年皆爭殺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見武信君，可轉禍為福，在今矣。」

范陽令乃使蒯通見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戰勝然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竊以為過矣。誠聽臣之計，可不攻而降城，不戰而略地，傳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謂也？」蒯通曰：「今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重富貴，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為秦所置吏，誅殺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陽少年亦方殺其令，自以城距君。君何不齎臣侯印，拜范陽令，范陽令則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殺其令。令范陽令乘朱輪華轂，使驅馳燕、趙郊。燕、趙郊見之，皆曰此范陽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趙城可毋戰而降也。此臣之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從其計，因使蒯通賜范陽令侯印。趙地聞之，不戰以城下者三十餘城。

至邯鄲，張耳、陳餘聞周章軍入關，至戲卻；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用其策，不以為將而以為校尉。乃説武臣曰：「陳王起蘄，至陳而王，非必立六國後。將軍今以三千人下趙數十城，獨介居河北，不王無以填之。且陳王聽讒，還報，恐不脱於禍。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趙後。將軍毋失時，時閒不容息。」武臣乃聽之，遂立為趙王。以陳餘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

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兵擊趙。陳王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然之，從其計，徙繫武臣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

陳王使使者賀趙，令趣發兵西入關。張耳、陳餘説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乃與張耳、陳餘北略地燕界。趙王閒出，為燕軍所得。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使者往，燕輒殺之以求地。張耳、陳餘患之。有廝養卒謝其舍中曰：「吾為公説燕，與趙王載歸。」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餘輩，輒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將見之，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趙王耳。」曰：「君知張耳、陳餘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趙養卒乃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箠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己邪？夫臣與主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先立武臣為王，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易矣。」燕將以為然，乃歸趙王，養卒為御而歸。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趙王復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稱二世使人遺李良書，不封，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良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良得書，疑不信。乃還之邯鄲，益請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餘騎。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追殺之。」李良已得秦書，固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道中，乃遂將其兵襲邯鄲。邯鄲不知，竟殺武臣、邵騷。趙人多為張耳、陳餘耳目者，以故得脱出。收其兵，得數萬人。客有説張耳曰：「兩君羈旅，而欲附趙，難；獨立趙後，扶以義，可就功。」乃求得趙歇，立為趙王，居信都。李良進兵擊陳餘，陳餘敗李良，李良走歸章邯。

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陳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築甬道屬河，餉王離。王離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使人召前陳餘，陳餘自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數月，張耳大怒，怨陳餘，使張黶、陳澤往讓陳餘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為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陳餘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亡軍。且餘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張黶、陳澤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陳餘曰：「吾死顧以為無益。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張黶、陳澤先嚐秦軍，至皆沒。

當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兵，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未敢擊秦。項羽兵數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章邯引兵解，諸侯軍乃敢擊圍鉅鹿秦軍，遂虜王離，涉間自殺。卒存鉅鹿者，楚力也。

於是趙王歇、張耳乃得出鉅鹿，謝諸侯。張耳與陳餘相見，責讓陳餘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黶、陳澤所在。陳餘怒曰：「張黶、陳澤以必死責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嚐秦軍，皆沒不出。」張耳不信，以為殺之，數問陳餘。陳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為重去將哉？」乃脱解印綬，推予張耳。張耳亦愕不受。陳餘起如廁。客有説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陳餘還，亦望張耳不讓，遂趨出。張耳遂收其兵。陳餘獨與麾下所善數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陳餘、張耳遂有卻。

趙王歇復居信都，張耳從項羽諸侯入關。漢元年二月，項羽立諸侯王，張耳雅游，人多為之言，項羽亦素數聞張耳賢，乃分趙立張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陳餘客多説項羽曰：「陳餘、張耳一體有功於趙。」項羽以陳餘不從入關，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以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張耳之國，陳餘愈益怒，曰：「張耳與餘功等也，今張耳王，餘獨侯，此項羽不平。」及齊王田榮畔楚，陳餘乃使夏説説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捍蔽。」田榮欲樹黨於趙以反楚，乃遣兵從陳餘。陳餘因悉三縣兵襲常山王張耳。

張耳敗走，念諸侯無可歸者，曰：「漢王與我有舊故，而項羽又彊，立我，我欲之楚。」甘公曰：「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雖彊，後必屬漢。」故耳走漢。漢王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張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陳餘已敗張耳，皆復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為趙王。趙王德陳餘，立以為代王。陳餘為趙王弱，國初定，不之國，留傅趙王，而使夏説以相國守代。漢二年，東擊楚，使使告趙，欲與俱。陳餘曰：「漢殺張耳乃從。」於是漢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持其頭遺陳餘，陳餘乃遣兵助漢。

漢之敗於彭城西，陳餘亦復覺張耳不死，即背漢。漢三年，韓信已定魏地，遣張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陳餘泜水上，追殺趙王歇襄國。漢立張耳為趙王。漢五年，張耳薨，諡為景王。子敖嗣立為趙王。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趙王敖後。

漢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朝夕袒韛蔽，自上食，禮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趙相貫高、趙午等年六十餘，故張耳客也。生平為氣，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説王曰：「夫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為王殺之！」張敖齧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誤！且先人亡國，賴高祖得復國，德流子孫，秋豪皆高祖力也。願君無復出口。」貫高、趙午等十餘人皆相謂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倍德。且吾等義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污王為乎？令事成歸王，事敗獨身坐耳。」漢八年，上從東垣還，過趙，貫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廁。上過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漢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乃上變告之。於是上皆並逮捕趙王、貫高等。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高獨怒罵曰：「誰令公為之？今王實無謀，而並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乃轞車膠致，與王詣長安。

治張敖之罪。上乃詔趙羣臣賓客有敢從王皆族。貫高與客孟舒等十餘人，皆自髡鉗，為王家奴，從來。貫高至，對獄，曰：「獨吾屬為之，王實不知。」吏治榜笞數千，刺剟，身無可擊者，終不復言。呂后數言張王以魯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天下，豈少而女乎！」不聽。廷尉以貫高事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上使泄公持節問之箯輿前。仰視曰：「泄公邪？」泄公勞苦如生平驩，與語，問張王果有計謀不。高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顧為王實不反，獨吾等為之。」具道本指所以為者王不知狀。於是泄公入，具以報，上乃赦趙王。上賢貫高為人能立然諾，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已出。」因赦貫高。貫高喜曰：「吾王審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貫高曰：「所以不死一身無餘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責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殺之名，何面目復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絕骯，遂死。當此之時，名聞天下。

張敖已出，以尚魯元公主故，封為宣平侯。於是上賢張王諸客，以鉗奴從張王入關，無不為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時，張王客子孫皆得為二千石。張敖，高后六年薨。子偃為魯元王。以母呂后女故，呂后封為魯元王。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張敖他姬子二人：壽為樂昌侯，侈為信都侯。高后崩，諸呂無道，大臣誅之，而廢魯元王及樂昌侯、信諸侯。孝文帝即位，復封故魯元王偃為南宮侯，續張氏。

太史公曰：「張耳、陳餘，世傳所稱賢者；其賓客廝役，莫非天下俊傑，所居國無不取卿相者。然張耳、陳餘始居約時，相然信以死，豈顧問哉？及據國爭權，卒相滅亡，何鄉者相慕用之誠，後相倍之戾也！豈非以勢利交哉？名譽雖高，賓客雖盛，所由殆與大伯、延陵季子異矣。」

【文章出處】
《史記》
〈張耳陳餘列傳〉
原作者：司馬遷
 

（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刎頸之交

張耳者，大梁人也。其少時，及魏公子毋忌為客。
譯文：
張耳，是魏國大梁人。他年輕的時候，曾趕上作為魏公子無忌（編按：信陵君，戰國四公子之一）的門客。

張耳嘗亡命遊外黃。外黃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去抵父客。
譯文：
張耳曾被消除本地名籍，逃亡在外，來到外黃。外黃有一個富豪人家的女兒，長得十分美麗，卻嫁了一個愚蠢平庸的丈夫，就逃離她的丈夫，去投奔她父親舊時的門客。

父客素知張耳，乃謂女曰：「必欲求賢夫，從張耳。」女聽，乃卒為請決，嫁之張耳。
譯文：
她父親的門客平素就瞭解張耳，於是對女兒説：「妳如果一定要嫁個有才能的丈夫，那就嫁給張耳吧。」美女聽從了父親的意見，於是斷絕她丈夫的關係，改嫁給張耳。

張耳是時脱身遊，女家厚奉給張耳，張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為外黃令。名由此益賢。
譯文：
張耳這時剛擺脱困頓，想廣泛交遊，女家給張耳豐厚供給，張耳因此招致千里以外的賓客。於是在魏國外黃做了縣令。 他的名聲從此更加顯揚了起來。

陳餘者，亦大梁人也，好儒術，數遊趙苦陘。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亦知陳餘非庸人也。
譯文：
陳餘，也是魏國大梁人，愛好儒家學説，曾多次遊歷趙國的苦陘。一位很有錢的公乘氏把女兒嫁給他，也很瞭解到陳餘不是一般平庸無為的人。

餘年少，父事張耳，兩人相與為刎頸交。
譯文：
陳餘年輕，他就像對待父親一樣侍奉張耳，兩人建立了刎頸無悔的患難情誼。


上圖：張耳與陳餘（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忍辱負重

秦之滅大梁也，張耳家外黃。高祖為布衣時，嘗數從張耳遊，客數月。
譯文：
秦國滅大梁時，張耳家住在外黃，當時漢高祖劉邦還是普通平民百姓，曾多次追隨張耳交往，在張耳家一住就是幾個月。

秦滅魏數歲，已聞此兩人魏之名士也，購求有得張耳千金，陳餘五百金。張耳、陳餘乃變名姓，俱之陳，為里監門以自食，兩人相對。
譯文：
秦國滅魏國幾年之後，已經聽説張耳、陳餘這兩個人是魏國的知名人士，就懸賞拘捕，有捉住張耳的人賞給千金，捉住陳餘的人賞給五百金。張耳、陳餘就改名換姓，一塊逃到陳地，充當里監門以維持生活，兩人相對而處。

里吏嘗有過笞陳餘，陳餘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張耳乃引陳餘之桑下而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陳餘然之。
譯文：
里中小吏曾因陳餘犯了小過失要鞭打他，陳餘打算起來反抗，張耳趕快用腳踩他，示意不動而接受鞭打。小吏走後，張耳就把陳餘帶到桑樹下，責備他説：「當初我對你怎麼説的？如今遭到小小的屈辱，就要死在里吏的手上嗎？」陳餘認為他説的很對。

秦詔書購求兩人，兩人亦反用門者以令里中。
譯文：
秦國發出命令文告，懸賞拘捕他兩人，他們兩人也利用里監門的身份作掩護，向里中的居民傳達上面的命令。


（圖片引自網路）


（三）勸阻陳涉

陳涉起蘄，至入陳，兵數萬。張耳、陳餘上謁陳涉。涉及左右生平數聞張耳、陳餘賢，未嘗見，見即大喜。
譯文：
陳涉在蘄州起兵抗秦，攻打到陳地，軍隊已擴充到幾萬人。張耳、陳餘求見陳涉。陳涉和他的親信們平時多次聽説張耳、陳餘有才能，只是未曾見過面，陳涉見了兩人非常高興。

陳中豪傑父老乃説陳涉曰：「將軍身被堅執鋭，率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存亡繼絕，功德宜為王。且夫監臨天下諸將，不為王不可，願將軍立為楚王也。」
譯文：
陳地的豪傑父老就勸陳涉說：「將軍身穿堅固的鎧甲，手拿鋭利的武器，率領士兵討伐暴虐的秦國，重新建立楚國的政權，使滅亡的國家得以復存，使斷絕的子嗣得以延續，這樣的功德，應該夠資格稱王。況且還要督察、率領天下各路的將領，不稱王是不行的，希望將軍自立為楚王。」

陳涉問此兩人，兩人對曰：「夫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除殘也。
譯文：
陳涉就此徵求陳餘、張耳的看法，他二人回答説：「秦國無道，佔領別人的國家，毀滅人家的社稷，斷絕人家的後代，榨乾百姓的民力，掠盡百姓的財物。將軍怒目圓睜，放開膽量，不顧萬死一生，是為了替天下人除殘去暴。

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
譯文：
如今剛剛打到陳地就稱王，在天下人面前顯示出自己的私心。希望將軍不要稱王。趕快率兵向西挺進，派人去擁立六國的後代，作為自己的黨羽，給秦國增加敵對勢力。

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彊。如此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則帝業成矣。
譯文：
秦國樹敵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分散，我們的黨羽越多，兵力就越強大。如果這樣，就用不著在遼闊的曠野荒原上互相廝殺，也不存在堅守強攻的縣城，剷除暴虐的秦國，就可以佔據咸陽向天下諸侯發號施令。各諸侯國在滅亡後又得以復立，施以恩德感召他們，如能這樣，那麼帝王大業就成功了。

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陳涉不聽，遂立為王。
譯文：
如今只在陳地稱王，恐怕天下的諸侯就會分解不相從了。」陳涉沒聽從他們的意見，於是自立稱王。


（圖片引自網路）


（四）武臣攻趙

陳餘乃復説陳王曰：「大王舉梁、楚而西，務在入關，未及收河北也。臣嘗遊趙，知其豪桀及地形，願請奇兵北略趙地。」於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邵騷為護軍，以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趙地。
譯文：
陳餘再次規勸陳涉説：「大王調遣梁、楚的軍隊向西挺進，務必想先攻破函谷關，比不上先收復黃河以北的地區。我曾遍遊趙國，熟悉那裡的傑出人物和地理形勢，希望大王派一支軍隊，向北出其不意奪取趙國的土地。」於是，陳王任命自己的老朋友，陳地人武臣為將軍，邵騷為護軍，張耳、陳餘擔任左右校尉，撥給三千人的軍隊，向北奪取趙國的土地。

武臣等從白馬渡河，至諸縣，説其豪傑曰：「秦為亂政虐刑以殘賊天下，數十年矣。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內騷動，百姓罷敝，頭會箕斂，以供軍費，財匱力盡，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
譯文：
武臣等人從白馬津渡過黃河，到各縣對當地豪傑人物遊説：「秦國以亂政酷刑殘害天下百姓，已經幾十年了。北方邊境有修築萬里長城的苦役，南方廣徵兵丁戍守五嶺，國內外動盪不安，百姓疲憊不堪，按人頭收繳以簸箕聚斂穀物，用來供給軍費開支，財盡力竭，民不聊生。加上嚴重的苛法酷刑，致使天下父子家人不得安寧。

陳王奮臂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響應，家自為怒，人自為鬬，各報其怨而攻其讎，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
譯文：
陳王於天下首先振臂而起，在楚地稱王，縱橫兩千里，沒有不響應的，家家義憤填膺，人人鬥志旺盛，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縣裡殺了他們的縣令縣丞，郡裡殺了他們的郡守郡尉。

今已張大楚，王陳，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者，非人豪也。諸君試相與計之！
譯文：
如今已經建立了大楚國，在陳地稱王，派吳廣、周文率領百萬大軍向西攻擊秦軍。在這時不成就封侯大業的，不是人中的豪傑。請諸位好好相商量計畫！

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業，此士之一時也。」
譯文：
天下人一致認為苦於秦國的暴政時間太長久了。憑著普天下的力量攻打無道昏君，報父兄的怨仇，而完成割據土地的大業，這是有志之士不可錯過的時機。」

豪傑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臣為武信君。下趙十城，餘皆城守，莫肯下。乃引兵東北擊范陽。
譯文：
豪傑都認為這番話説得很對。於是行軍作戰、收編隊伍，擴充到幾萬人的軍隊，武臣自己立號稱武信君。攻克趙國十座城池，其餘的都據城堅守，沒有肯投降的。於是武臣帶兵朝東北方向攻打范陽。


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五）蒯通遊說

范陽人蒯通説范陽令曰：「竊聞公之將死，故弔。雖然，賀公得通而生。」
譯文：
范陽人蒯通規勸范陽令説：「我私下聽説您將要死了，所以前來表示哀悼慰問。雖然如此，但是還要恭賀您因為有了我蒯通而能獲得復生。」

范陽令曰：「何以弔之？」
譯文：
范陽令説：「為什麼對我哀悼慰問？」

對曰：「秦法重，足下為范陽令十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
譯文：
蒯通回答説：「秦國的法律非常嚴酷，您做了十年的范陽縣令，殺死多少父老，造成多少孤兒寡母，砍斷人家腳的，在人家臉上刺字的，數也數不清。然而慈祥的父輩、孝順的子女沒有人敢把刀子插入您肚子的原因，是害怕秦國的酷法罷了。

今天下大亂，秦法不施，然則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弔公也。
譯文：
如今天下大亂。秦國的法令不能施行了，然而那些慈父孝子就會把利刃插進您肚子而成就他們的名聲，這就是我來哀悼慰問您的原因。

今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堅守范陽，少年皆爭殺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見武信君，可轉禍為福，在今矣。」
譯文：
如今，各路諸侯都背叛了秦廷，武信君的人馬即將到來，您卻要死守范陽，年輕的人都爭先要殺死您，投奔武信君。您應該迫不及待地派我去面見武信君，可以轉禍為福就在今朝了。」


上圖：張耳與陳餘（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趙地歸服

范陽令乃使蒯通見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戰勝然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竊以為過矣。誠聽臣之計，可不攻而降城，不戰而略地，傳檄而千里定，可乎？」
譯文：
范陽令就派蒯通去見武信君説：「您一定要打了勝仗而後奪取土地，攻破守敵然後佔領城池，我私下認為錯了。您果真能聽從我的計策，就可以不去攻打而使城邑降服，不通過戰鬥而奪取土地，只要發出徵召文告就讓您平定廣闊的土地，這樣可以嗎？」

武信君曰：「何謂也？」蒯通曰：「今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重富貴，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為秦所置吏，誅殺如前十城也。
譯文：
武信君説：「你説的是什麼意思？」蒯通回答説：「如今范陽令應當整頓他的人馬用來堅守抵抗，可是他膽小怕死，貪戀財富而愛慕尊貴，所以他本打算走在天下人的前面來投降，但又害怕您認為他是秦國任命的官吏，像以前被攻克的十座城池的官吏一樣被殺死。

然今范陽少年亦方殺其令，自以城距君。君何不齎臣侯印，拜范陽令，范陽令則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殺其令。
譯文：
可是，如今范陽城的年輕人也正想殺掉他，自己據守城池來抵抗您。您為何不把侯印讓我帶去委任范陽令，范陽令就會把城池獻給您，年輕人也不敢殺他們的縣令了。

令范陽令乘朱輪華轂，使驅馳燕、趙郊。燕、趙郊見之，皆曰此范陽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趙城可毋戰而降也。此臣之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
譯文：
於是讓范陽令坐上彩飾豪華的車子，奔馳在燕、趙的郊野。燕、趙郊野的人們看見他，都會説這就是范陽令，他是率先投降的，馬上就得到如此優厚的待遇了，燕、趙的城池就可以不必攻打而投降了。這就是我説的傳檄而平定廣闊土地的計策。」

武信君從其計，因使蒯通賜范陽令侯印。趙地聞之，不戰以城下者三十餘城。
譯文：
武信君聽從了他的計策，派遣蒯通賜給范陽令侯印。趙國人聽到這個消息，不戰而降的有三十餘座城池。


上圖：陳涉起兵路線圖（圖片引自網路）


（七）自立趙王

至邯鄲，張耳、陳餘聞周章軍入關，至戲卻；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用其策，不以為將而以為校尉。
譯文：
到了邯鄲，張耳、陳餘聽説周章的部隊已經進入關中，到戲水地區又敗下陣來；又聽説為陳王攻城略地的各路將領，多被讒言所毀，獲罪被殺，又怨恨陳王不採納他們的計謀，不能晉升為將軍，而讓他們做校尉。

乃説武臣曰：「陳王起蘄，至陳而王，非必立六國後。將軍今以三千人下趙數十城，獨介居河北，不王無以填之。
譯文：
於是就規勸武臣説：「陳王在蘄縣起兵，到了陳地就自立稱王，未必要擁立六國諸侯的後代。如今，將軍用三千人馬奪取了幾十座城池，獨自據有河北廣大區域，如果不稱王，不足以使社會安定下來。

且陳王聽讒，還報，恐不脱於禍。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趙後。將軍毋失時，時閒不容息。」武臣乃聽之，遂立為趙王。以陳餘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
譯文：
況且陳王聽信讒言，若是有人回去報告，恐怕難免禍患。還不如擁立其兄弟為王；否則，就擁立趙國的後代。將軍不要失掉機會，時機緊迫，不容喘息。」武臣聽從了他們的勸告，於是，自立為趙王。任用陳餘做大將軍，張耳做右丞相，邵騷做左丞相。


上圖：陳涉起兵路線圖（圖片引自網路）


（八）房君勸諫

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兵擊趙。
譯文：
派人回報陳王，陳王聽了大發雷霆，想要把武臣等人的家族殺盡，而發兵攻打趙王。

陳王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
譯文：
陳王的國相房君勸阻説：「秦國還沒有滅亡而誅殺武臣等人的家族，這等於又樹立了一個像秦國一樣強大的敵人。不如趁此機會向他祝賀，讓他火速帶領軍隊向西挺進，攻打秦國。」

陳王然之，從其計，徙繫武臣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
譯文：
陳王認為他説的對，聽從了房君的計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屬遷移到宮裡，軟禁起來。並封張耳的兒子做了成都君。


（圖片引自網路）


（八）輔佐趙王

陳王使使者賀趙，令趣發兵西入關。
譯文：
陳王派使者向趙王祝賀，讓他火速調動軍隊向西進攻關中。

張耳、陳餘説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
譯文：
張耳、陳餘規勸武臣説：「大王在趙地稱王，這並不是楚國的本意，只不過是將計就計來祝賀大王。楚王滅掉秦國之後，一定會加兵於趙。希望大王不要向西進軍，要向北發兵奪取燕、代，向南進軍收繳河內，擴充自己的勢力範圍。這樣，趙國向南依靠大河，向北擁有燕、代，楚王即使戰勝秦國，也一定不敢強制趙國。」

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
譯文：
趙王認為張耳、陳餘講的沒錯，因此不向西發兵，而派韓廣奪取燕地，李良奪取常山，張黶奪取上黨。


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九）養卒御歸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乃與張耳、陳餘北略地燕界。趙王閒出，為燕軍所得。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使者往，燕輒殺之以求地。張耳、陳餘患之。
譯文：
韓廣的軍隊到達燕地，燕人趁勢擁立韓廣做燕王。趙王就和張耳、陳餘向北進攻燕國。趙王空閒外出，被燕軍抓獲。燕國將領把他囚禁起來，想瓜分趙國一半土地，才歸還趙王。趙國派使者前去交涉，燕軍把他們殺了，仍提出要求分割土地。張耳、陳餘為這件事感到憂慮。

有廝養卒謝其舍中曰：「吾為公説燕，與趙王載歸。」
譯文：
有一個幹勤雜的士兵對他同宿舍的夥伴説：「我要替張耳、陳餘去遊説燕軍，和趙王一同坐車回來。」

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餘輩，輒死，若何以能得王？」
譯文：
同住的夥伴們都譏笑他説：「使者派去了十幾位，只要去了就立即被殺，你有什麼辦法能救出趙王呢？」

乃走燕壁。燕將見之，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趙王耳。」
譯文：
於是，他跑到燕軍的大營。燕軍的將領見到他，他卻問燕將説：「知道我來幹什麼嗎？」燕將回答説：「你打算救出趙王。」

曰：「君知張耳、陳餘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
譯文：
他又問：「您知道張耳、陳餘是什麼樣的人嗎？」燕將説：「他們是賢明的人。」

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
譯文：
他繼續問：「您知道他們的意圖是什麼？」燕將回答説：「不過是要救他們的趙王罷了。」

趙養卒乃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箠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己邪？夫臣與主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先立武臣為王，以持趙心。
譯文：
趙國的勤雜兵就笑著説：「您還不瞭解這兩個人的打算。武臣、張耳、陳餘手執馬鞭指揮軍隊，攻克了趙國幾十座城池，他們各自也都想南面而稱王，難道甘心終身做別人的卿相嗎？做臣子和做國君難道可以相提並論嗎？只是顧慮到局勢初步穩定，還沒有敢三分國土各立為王罷了，暫且按年齡的大小為序，先立武臣為王，用以維繫趙國的民心。

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易矣。」
譯文：
如今趙地已經平定，這兩個人也想要瓜分趙地自立稱王，只是時機還沒成熟罷了。而今您囚禁趙王，這兩個人表面上是為了救趙王，實際上是想讓燕軍殺死他，這兩個人好瓜分趙國自立為王。以原來一個趙國的力量就能輕而易舉地攻下燕國，何況兩位賢王相互支持，以殺害趙王的罪名來討伐，滅亡燕國是很容易的了。」

燕將以為然，乃歸趙王，養卒為御而歸。
譯文：
燕國將領認為他説的有道理，就歸還趙王，勤雜兵就替趙王駕車，一同歸來。


上圖：陳涉起兵路線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武臣被殺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趙王復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
譯文：
李良平定常山以後，回來報告，趙王再派李良奪取太原。李良的部隊到了石邑，秦國的軍隊已經嚴密地封鎖了井陘，不能向前挺進。

秦將詐稱二世使人遺李良書，不封，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良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良得書，疑不信。
譯文：
秦國的將領謊稱二世皇帝派人送給李良一封信，信沒有封口，信中説：「李良曾經侍奉我而得到顯貴寵幸。李良如果能棄趙反正重歸於秦，朕就饒恕李良的罪過，並讓李良顯貴。」李良接到這封信，感到很懷疑。

乃還之邯鄲，益請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餘騎。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起，慚其從官。
譯文：
於是李良回師邯鄲，請求增加兵力。還沒回到邯鄲，在路上遇到趙王的姐姐外出赴宴，跟著一百多個隨從的人馬。李良遠遠望見如此氣魄，認為是趙王，便伏在地上通報姓名，趙王的姊姊喝醉了，也不知他是將軍，只是讓隨從的士兵答謝李良。李良一向顯貴，從地上站起來，當著隨從官員的面，感到很羞愧。

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追殺之。」
譯文：
隨行官中有一個人説：「天下人都背叛暴秦，有本領的人便先立為王，況且趙王的地位一向在將軍之下，而今，一個女兒家竟不為將軍下車行禮，請讓我追上去殺了她。」

李良已得秦書，固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道中，乃遂將其兵襲邯鄲。
譯文：
李良原先已經收到秦二世的書信，本來就想反趙，心裡尚未決斷，又遇上這件事，因而發怒，派人在路上追殺趙王的姊姊，於是就率領他的軍隊襲擊趙國邯鄲。

邯鄲不知，竟殺武臣、邵騷。趙人多為張耳、陳餘耳目者，以故得脱出。收其兵，得數萬人。
譯文：
邯鄲方面不瞭解其中變故，趙王武臣、左丞相邵騷竟被殺死。趙人很多是右丞相張耳、陳餘的耳目，因此能夠逃脱。張耳、陳於收拾武臣的殘破軍隊，得到五萬人。

客有説張耳曰：「兩君羈旅，而欲附趙，難；獨立趙後，扶以義，可就功。」
譯文：
有賓客勸告張耳説：「你們二人都是外地人，客居在趙國，要想讓趙國人歸附，這是很困難的事；只有擁立六國時趙王的後代，以正義扶持，才可以成就功業。」

乃求得趙歇，立為趙王，居信都。李良進兵擊陳餘，陳餘敗李良，李良走歸章邯。
譯文：
於是尋訪到趙歇，擁立為趙王，讓他住在信都。李良進兵攻擊陳餘，陳餘反而打敗李良，李良只好逃回去，投奔秦將章邯。


（圖片引自網路）


（十一）鉅鹿被圍

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
譯文：
秦朝大將章邯領兵到邯鄲，把城裡的百姓都遷到河內，摧毀夷平邯鄲城。

張耳與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
譯文：
張耳和趙王歇逃入鉅鹿城，被秦將王離團團圍住。

陳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築甬道屬河，餉王離。
譯文：
陳餘在北方收集常山的殘餘部隊幾萬人，駐紮在鉅鹿城以北。章邯的軍隊駐紮在鉅鹿城以南的棘原，修築甬道與黃河接連，給王離運送軍糧。

王離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使人召前陳餘，陳餘自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
譯文：
王離兵多糧足，急攻鉅鹿城。鉅鹿城內糧食已盡，兵力很弱，張耳多次派人召陳餘前來救援，陳餘考慮到自己的兵力不足，敵不過秦軍，不敢前往。

數月，張耳大怒，怨陳餘，使張黶、陳澤往讓陳餘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為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
譯文：
相持了幾個月，不見陳餘救兵，張耳大怒，怨恨陳餘，派張黶、陳澤前去責備陳餘説：「當初我和您結為生死之交，如今趙王和我將死於早晚之間，而您擁兵數萬，不肯相救，那同生共死的交情在哪呢？假如您要信守諾言，為什麼不和秦軍決一死戰？何況還有十分之一二獲勝的希望。」

陳餘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亡軍。且餘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
譯文：
陳餘説：「我估計即使向前進軍，最終不光救不成趙國，還要白白地全軍覆沒。況且我不去同歸於盡，是將來還要為趙王、張先生向秦國報仇。如今一定要去同歸於盡，如同把肉送給飢餓的猛虎，又有什麼好處呢？」

張黶、陳澤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
譯文：
張黶、陳澤説「事已迫在眉睫，需要以同歸於盡來確立誠信，哪裡還顧得上以後的事呢？」

陳餘曰：「吾死顧以為無益。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張黶、陳澤先嚐秦軍，至皆沒。
譯文：
陳餘説：「我死沒什麼顧惜的，只是死而無益，但是我一定按照二位的話去做。」就派了五千人馬讓張黶、陳澤帶領著試攻秦軍，到了前線便全軍覆沒了。


（圖片引自網路）


（十二）項羽救趙

當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兵，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未敢擊秦。
譯文：
正當這時，燕、齊、楚聽説趙國危急，都來救援。張敖也向北收聚代地的兵力一萬多人趕來，都在陳餘旁邊安營紮寨，卻不敢攻擊秦軍。

項羽兵數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章邯引兵解，諸侯軍乃敢擊圍鉅鹿秦軍，遂虜王離，涉間自殺。卒存鉅鹿者，楚力也。
譯文：
項羽的軍隊多次截斷章邯的甬道，王離的軍糧缺乏，項羽率領全部軍隊渡過黃河，破釜沉舟在鉅鹿之戰打敗章邯。章邯帶兵潰退，各國諸侯的軍隊才敢攻擊圍困鉅鹿的秦軍，於是俘虜了王離。秦將涉間自殺身亡。最終保全趙國鉅鹿的，都是楚國出的力。


（圖片引自網路）


（十三）兩人生隙

於是趙王歇、張耳乃得出鉅鹿，謝諸侯。
譯文：
這時趙王歇、張耳才得以出鉅鹿城，感謝各國諸侯的馳援。

張耳與陳餘相見，責讓陳餘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黶、陳澤所在。
譯文：
張耳和陳餘相見，因責備陳餘不肯救趙，以及追問張黶、陳澤的下落。

陳餘怒曰：「張黶、陳澤以必死責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嚐秦軍，皆沒不出。」張耳不信，以為殺之，數問陳餘。
譯文：
陳餘惱怒地説：「張黶、陳澤以同歸於盡責備我，我派他們帶領五千人馬，先嘗試攻打秦軍，結果全軍覆沒，沒有一人倖免。」張耳不肯相信，認為把他們殺了，因此多次追問陳餘。

陳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為重去將哉？」乃脱解印綬，推予張耳。張耳亦愕不受。
譯文：
陳餘大怒，説：「沒有料到您對我的怨恨是如此的深啊！難道您以為我捨不得放棄這將軍的職位嗎？」就解下將軍印信，推還給張耳。張耳也感到驚愕而不肯接受。

陳餘起如廁。客有説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
譯文：
陳餘站身去上廁所。有的賓客規勸張耳：「我聽説『天上的賜予不去接受，反而會遭到禍殃。』如今，陳將軍把印信交給您，您不接受，違背天意不吉祥。請趕快接收它！」張耳就佩帶了陳餘的大印，接收了他的部下。

而陳餘還，亦望張耳不讓，遂趨出。
譯文：
陳餘上廁所回來，也怨恨張耳不辭讓就收繳了大印，於是疾步走出去。

張耳遂收其兵。陳餘獨與麾下所善數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陳餘、張耳遂有卻。
譯文：
張耳就收編了陳餘的部隊。陳餘獨自和他部下親信幾百人，到黃河邊的湖澤中打魚捕獵。從此，陳餘、張耳就在感情上產生了裂痕。


上圖：秦末地方割據勢力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四）張耳封王

趙王歇復居信都，張耳從項羽諸侯入關。漢元年二月，項羽立諸侯王，張耳雅游，人多為之言，項羽亦素數聞張耳賢，乃分趙立張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
譯文：
趙王歇又回到信都居住，張耳跟隨項羽和其他諸侯進入關中。漢元年（公元前206年）二月，項羽大封天下諸侯為王，張耳向來交遊很廣，很多人替他説好話，項羽平常也聽説張耳有才能，於是分割趙國的土地封張耳為常山王，治所在信都，並把信都改名為襄國。

陳餘客多説項羽曰：「陳餘、張耳一體有功於趙。」項羽以陳餘不從入關，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以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
譯文：
陳餘舊有的賓客中，很多人規勸項羽説：「陳餘、張耳同樣對趙國有功。」可是項羽因為陳餘不隨他入關，又聽説他在南皮，就把南皮周圍的三個縣封給他，把趙王歇遷都代縣，改封為代王。

張耳之國，陳餘愈益怒，曰：「張耳與餘功等也，今張耳王，餘獨侯，此項羽不平。」
譯文：
張耳到他的封國就任，陳餘更加惱怒，説：「張耳和我功勞相等，張耳封王，只有我封侯，這是項羽分封不公平。」

及齊王田榮畔楚，陳餘乃使夏説説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捍蔽。」田榮欲樹黨於趙以反楚，乃遣兵從陳餘。陳餘因悉三縣兵襲常山王張耳。
譯文：
等到齊王田榮背叛楚國，陳餘便派夏説去遊説田榮說：「項羽做為天下的主宰，卻分封不公，把好的地方都分封給將領去稱王，把原來稱王的都遷到壞的地方。如今，也把趙王遷居代縣！希望大王借給我軍隊，請讓我以南皮作為您遮擋防衞的屏障。」田榮打算在趙國樹立黨羽用以反抗楚國，就派遣軍隊聽從陳餘的指揮。陳餘因此調動所屬三個縣的全部軍隊，襲擊常山王張耳。


（圖片引自網路）


（十五）張耳歸漢

張耳敗走，念諸侯無可歸者，曰：「漢王與我有舊故，而項羽又彊，立我，我欲之楚。」
譯文：
張耳敗逃，想到各諸侯之中沒有可以投奔的，説：「漢王雖然和我有老交情，可是項羽的勢力強大，又是他分封的我，我想去投奔楚國。」

甘公曰：「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雖彊，後必屬漢。」故耳走漢。漢王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張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譯文：
甘公説：「漢王入關，五星會聚於井宿天區。井宿天區是秦國的分星。先到的，一定功成霸業。即使現在楚國強大，今後一定歸屬於漢。」所以，張耳決定奔漢。漢王也回師平定三秦，正在廢丘圍攻章邯的軍隊。張耳晉見漢王，漢王以優厚的禮遇接待了他。


上圖：項羽分封諸侯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六）勢同水火

陳餘已敗張耳，皆復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為趙王。趙王德陳餘，立以為代王。陳餘為趙王弱，國初定，不之國，留傅趙王，而使夏説以相國守代。
譯文：
陳餘打敗張耳以後，全部收復趙國的土地，把趙王歇從代縣接回來，趙王歇又做了趙國的國君，趙王對陳餘感恩戴德，就分封陳餘為代王。陳餘因為趙王軟弱，國內局勢剛剛穩定，不到封國去，留下來輔佐趙王，而派夏説以國相的身份駐守代國。

漢二年，東擊楚，使使告趙，欲與俱。陳餘曰：「漢殺張耳乃從。」於是漢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持其頭遺陳餘，陳餘乃遣兵助漢。
譯文：
漢二年，漢王向東進擊楚國，派使者通知趙國，要和趙國共同伐楚。陳餘説：「只要漢王殺掉張耳，趙國就從命。」於是漢王找到一個和張耳長得相像的人斬首，派人拿着人頭送給陳餘，陳餘才發兵助漢。


上圖：楚漢相爭勢力範圍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七）陳餘被殺

漢之敗於彭城西，陳餘亦復覺張耳不死，即背漢。
譯文：
後來漢王在彭城之西打了敗仗，陳餘又覺察到張耳沒死，就背叛了漢王。

漢三年，韓信已定魏地，遣張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陳餘泜水上，追殺趙王歇襄國。漢立張耳為趙王。
譯文：
漢三年，韓信已平定魏地，漢王就派張耳和韓信打破趙國的井陘，在泜水河畔斬殺陳餘，在襄國追殺趙王歇。漢封張耳為趙王。

漢五年，張耳薨，諡為景王。子敖嗣立為趙王。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趙王敖後。
譯文：
漢五年，張耳逝世，諡號景王。張耳的兒子張敖接續他父親做了趙王，漢高祖的大女兒魯元公主，嫁給趙王敖做為王后。


上圖：劉邦（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八）駙馬受辱

漢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朝夕袒韛蔽，自上食，禮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
譯文：
漢七年，高祖從平城經過趙國，趙王脱去外衣，戴上袖套，從早到晚親自侍奉飲食，態度很謙卑，頗有子婿的禮節。高祖卻席地而坐，像簸箕一樣，伸開兩支腳責罵，對他非常傲慢。

趙相貫高、趙午等年六十餘，故張耳客也。生平為氣，乃怒曰：「吾王孱王也！」
譯文：
趙國國相貫高、趙午等人都已六十多歲了，原是張耳的賓客，他們的性格生平豪爽、易於衝動，就憤怒地説：「我們的國王是懦弱的國王！」

説王曰：「夫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為王殺之！」
譯文：
就規勸趙王説：「當初天下豪傑並起，有才能的先立為王。如今您侍奉高祖那麼恭敬，而高祖對您卻粗暴無禮，請讓我們替您殺掉他！」

張敖齧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誤！且先人亡國，賴高祖得復國，德流子孫，秋豪皆高祖力也。願君無復出口。」
譯文：
張敖聽了，便把手指咬出血來，説：「你們怎麼説出這樣的錯話！況且先父亡了國，是依賴高祖才能夠復國，恩德澤及子孫，所有一絲一毫都是高祖出的力啊，希望你們不要再開口。」

貫高、趙午等十餘人皆相謂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倍德。且吾等義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污王為乎？令事成歸王，事敗獨身坐耳。」
譯文：
貫高、趙午等十多人都相互議論説：「都是我們的不對。我們的王有仁厚長者的風範，不肯揹負恩德。況且我們的原則是不受悔辱，如今怨恨高祖悔辱我王，所以要殺掉他，為什麼要玷污了我們的王呢？假使事情成功了，功勞歸王所有，失敗了，我們自己承擔罪責！」

漢八年，上從東垣還，過趙，貫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廁。上過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
譯文：
漢八年，高祖從東垣回來，路過趙國，貫高等人在柏人縣館舍的夾壁牆中隱藏武士，想要攔截殺死他，放到隱蔽的地方。皇上經過那裡想要留宿，心有所動，就問道：「這個縣的名稱叫什麼？」回答説：「柏人。」「柏人，是被別人迫害啊！」沒有留宿就離開了。

漢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乃上變告之。於是上皆並逮捕趙王、貫高等。
譯文：
漢九年，貫高的仇人知道他的計謀，就向皇上密報告貫高謀反。於是把趙王、貫高等人同時逮捕。

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高獨怒罵曰：「誰令公為之？今王實無謀，而並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乃轞車膠致，與王詣長安。
譯文：
十多人都要爭相刎頸自殺，只有貫高憤怒地罵道：「誰讓你們自殺？如今這事，大王確實沒有參與，卻要一起被逮捕；你們如果都死了，誰替大王辯白沒有反叛之意呢！」於是都被囚禁在柵檻密佈而堅固的囚車，和趙王一起押送到長安。


（圖片引自網路）


（十九）貫高被囚

治張敖之罪。上乃詔趙羣臣賓客有敢從王皆族。貫高與客孟舒等十餘人，皆自髡鉗，為王家奴，從來。貫高至，對獄，曰：「獨吾屬為之，王實不知。」吏治榜笞數千，刺剟，身無可擊者，終不復言。
譯文：
審判趙王張敖的罪行。高祖向趙國發布文告説，羣臣和賓客有追隨趙王的全部滅族。貫高和賓客孟舒等十多人，都自己剃掉頭髮，用鐵圈鎖住脖子，裝作趙王的家奴跟著趙王來京。貫高一到，出庭受審，説：「只有我們這些人參與，趙王確實不知。」官吏審訊，嚴刑鞭打幾千下，用燒紅的鐵條去刺，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但始終沒再説一句話。

呂后數言張王以魯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天下，豈少而女乎！」不聽。
譯文：
呂后幾次説張敖因為魯元公主的緣故，不會有這種事發生，高祖憤怒地説：「若是讓張敖佔據天下，難道還會考慮妳的女兒嗎！」因此不聽呂后的勸告。

廷尉以貫高事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
譯文：
廷尉把審理貫高的情形和供詞報告高祖，高祖説：「真是壯士啊！誰瞭解他，通過私情問問他。」

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上使泄公持節問之箯輿前。
譯文：
中大夫泄公説：「我和他是同鄉，一向瞭解他。他本來就是為趙國樹名立義、不肯背棄承諾的人。」高祖就派泄公拿著符節，到輿牀前審問他。

仰視曰：「泄公邪？」泄公勞苦如生平驩，與語，問張王果有計謀不。
譯文：
貫高仰起頭看看説：「是泄公嗎？」泄公慰問寒暄，像平常一樣和他交談，問他趙王張敖到底有沒有參與這次計畫。

高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顧為王實不反，獨吾等為之。」具道本指所以為者王不知狀。
譯文：
貫高説：「人的感情，有誰不愛他的父親妻子呢？如今我三族都因為這件事已被判處死罪，難道會用我親人的性命去換趙王嗎？但是趙王確實沒造反，只有我們這些人參與而已。」他詳細地説出之所以要謀殺高祖的本意，和趙王不知內情的情況。

於是泄公入，具以報，上乃赦趙王。
譯文：
於是泄公進宮，把了解的情況詳細地作了報告，高祖便赦免了趙王張敖。

上賢貫高為人能立然諾，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已出。」因赦貫高。
譯文：
高祖讚賞貫高是個講信義的人，就派泄公把赦免趙王的事告訴他，説：「趙王已從囚禁中釋放出來了。」因此也赦免了貫高。

貫高喜曰：「吾王審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
譯文：
貫高很高興地説：「我們的趙王確實被釋放了嗎？」泄公説：「是的。」泄公又説：「皇上稱讚您的義氣，所以也赦免了您。」

貫高曰：「所以不死一身無餘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責已塞，死不恨矣。
譯文：
貫高説：「我被打得體無完膚而不死的原因，是為了辯白趙王張敖確實沒有謀反，如今趙王已被釋放，我的責任已經彌補，就算死也沒遺憾了。

且人臣有篡殺之名，何面目復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絕骯，遂死。當此之時，名聞天下。
譯文：
況且為人臣子，有了篡殺的名聲，還有什麼臉面再侍奉皇上呢！縱然是皇上不殺我，我的內心不慚愧嗎？」於是仰起頭來，卡斷咽喉而死。就在這時，他已經聞名於天下了。


上圖：劉邦（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張敖之後

張敖已出，以尚魯元公主故，封為宣平侯。於是上賢張王諸客，以鉗奴從張王入關，無不為諸侯相、郡守者。
譯文：
張敖已被釋放，因娶魯元公主的緣故，由趙王被降封為宣平侯。於是，高祖稱讚張敖的賓客，凡是以鉗奴身份跟隨張王入關的，沒有不做到諸侯、卿相、郡守的。

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時，張王客子孫皆得為二千石。張敖，高后六年薨。子偃為魯元王。以母呂后女故，呂后封為魯元王。
譯文：
一直到孝惠、呂后、文帝、孝景時，趙王張敖賓客的子孫們，都做到二千石俸祿的高官。張敖在呂后六年逝世。張敖的兒子張偃，被封為魯元王。又因張偃的母親是呂后女兒魯元公主的緣故，呂后封他做魯元王。

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張敖他姬子二人：壽為樂昌侯，侈為信都侯。高后崩，諸呂無道，大臣誅之，而廢魯元王及樂昌侯、信諸侯。
譯文：
魯元王體弱，兄弟年幼，就分封張敖其他姬妾生的兩個兒子：張壽為樂昌侯，張侈為信都侯。呂后逝世後，呂氏族人為非作歹，不走正道，被大臣們誅殺，而且廢掉魯元王以及樂昌侯、信都侯。

孝文帝即位，復封故魯元王偃為南宮侯，續張氏。
譯文：
孝文帝即位後，又分封原來魯元王張偃為南宮侯，延續張氏的後代。


（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一）史遷評論

太史公曰：「張耳、陳餘，世傳所稱賢者；其賓客廝役，莫非天下俊傑，所居國無不取卿相者。
譯文：
太史公説：「張耳、陳餘在世人傳説中，都是賢能的人；他們的賓客奴僕，沒有不是天下的英雄豪傑，在所居國，沒有不取得卿相地位的。

然張耳、陳餘始居約時，相然信以死，豈顧問哉？及據國爭權，卒相滅亡，何鄉者相慕用之誠，後相倍之戾也！豈非以勢利交哉？
譯文：
然而，當初張耳、陳餘貧賤不得志時，互相信任，誓同生死，彼此難道不是義無反顧的嗎？等到他們各自有了地盤，爭權奪利的時候，最終還是相互殘殺，恨不是把對方消滅。為什麼以前是那樣真誠地相互傾慕、信任，而後來又相互背叛，彼此的態度是那樣的乖張、暴戾呢？這難道不是為了權勢、利害相互交往嗎？

名譽雖高，賓客雖盛，所由殆與大伯、延陵季子異矣。」
譯文：
雖然他們的名譽崇高、賓客眾多，而他們的實際作為，恐怕和吳太伯（編按：吳太伯，又稱泰伯，春秋吳國第一代君主，姬姓，名泰，父親周太王（古公亶父），太伯在兄弟三人中排行老大，另有兩個弟弟仲雍、季歷，三兄弟中季歷最有賢名，其子昌（後來的周文王）更具賢君之才。周太王（古公亶父）有意傳位於季歷及其子姬昌，太伯、仲雍避讓，遷居江東，建立吳國。司馬遷來吳地實地考察，聽取民間傳説，撰成《吳太伯世家》。《論語》稱讚「太伯可謂至德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延陵季子（編按：吳王壽夢想傳位於有賢名的幼子季札，季札推薦長兄諸樊繼承王位，自己避居鄉野。壽夢死後，壽夢長子諸樊再讓季札，季札再推拒，諸樊遂即王位，聲明自己死後由季札繼位。諸樊死後，壽夢次子餘祭再讓季札，季札第二度推拒。三子餘眛（夷末）死後，派使者第三度迎季札繼承王位，季札逃走。王位最後由吳王壽夢庶長子吳王僚（《吳太伯世家》說為餘眛之子）繼承。餘眛之子（《吳太伯世家》說為諸樊之子）公子光不服吳王僚，派刺客將他刺殺，公子光即位為吳王闔閭，吳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闔閭之子即吳王夫差）相比，就相差得太遠了。」


上圖：吳國世系圖（節錄）（圖片引自網路，已經後製處理）

（圖片引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