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祭十二郎文〉，作者韓愈，寫於唐貞元十九年，文章中的十二郎是指韓愈的姪子韓老成，他本為韓愈二哥韓介的兒子，後來過繼給大哥韓會，十二是他在同輩中的排行。八仙中著名的韓湘子即是亡者韓老成之長子。韓愈自幼喪父，全賴兄嫂韓會夫婦撫養，十二郎與韓愈兩人自幼相守，兩人名為叔姪，卻情同兄弟，共歷患難，感情特別深厚。但是長大之後，韓愈本人長年在外飄泊，與十二郎很少見面。韓愈仕途一波三折，到三十六歲時才開始官運漸起、俸給漸豐，卻在同年接獲十二郎的死訊，孟郊告知韓老成六月二日已逝，但韓愈又疑問六月二十二日老成還在寫信，種種的疑點讓韓愈悲從中來。韓愈在文中提到自己的衰老「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只能將滿腔淒楚寄託於此文，在無盡的悔恨中追憶舊日悲情。
南宋謝枋得《文章軌範》引用安子順之說：「讀諸葛亮〈出師表〉不墮淚者必不忠，讀李密〈陳情表〉不墮淚者必不孝，讀韓愈〈祭十二郎文〉不墮淚者必不慈。」明代茅坤譽本文為「祭文中千年絕調」。本文收入《古文觀止》，其評論說：「情之至者，自然流為至文。讀此等文，須想其一面哭，一面寫，字字是血，字字是淚。未嘗有意為文，而文無不工。」與歐陽脩〈瀧岡阡表〉、袁枚〈祭妹文〉並列為古代三大祭文。
以下為韓愈〈祭十二郎文〉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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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十二郎文
年月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建中遠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嫂嘗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猶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歲，請歸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吾念汝從於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歿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別，終當久與相處，故舍汝而旅食京師，以求斗斛之祿。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
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彊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乎！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少者強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全存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宜業其家者，而不克蒙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壽者不可知矣。雖然，我自今年來，蒼蒼者欲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欲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少而強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往往而劇。」吾曰：是病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乎？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云：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於先人之兆，然後惟其所願。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於共居，歿不能撫汝以盡哀，斂不憑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
【文章出處】
《古文觀止》
（轉引自《昌黎先生集》）
〈祭十二郎文〉
原作者：韓愈
（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韓愈年表（製表：本站）
註釋翻譯
（一）
年月日（某年某月某日），季父（叔父）愈（韓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含著）哀致誠，使建中（人名）遠具時（應時）羞（食物）之奠（祭品），告汝十二郎（韓老成，韓愈二哥韓介之子，過繼給大哥韓會，十二是其在家族同輩中的排行）之靈。
譯文：
某年、某月、某日，叔父韓愈在聽說你死訊後的第七天，才得以含著哀痛向你表達心意，並派建中在遠方備辦了應時的祭品，告慰你十二郎的靈前：
◎祭文事先寫定，年月日暫時空著，到日期確定再填上數字。
◎首段為祭文開端，交代致祭的時間，被祭者、致祭者。
◎韓愈寫此文的目的不在於稱頌死者，而在於傾訴自己的痛悼之情，寄托自己的哀思。
◎祭文原本偏重於抒發對死者的悼念哀痛之情，一般是結合對死者功業德行的頌揚而展開的。本文一反傳統祭文以鋪排郡望、藻飾官階、歷敘生平、歌功頌德為主的固定模式，主要記家常瑣事，表現自己與死者的密切關係，抒寫難以抑止的悲哀，表達刻骨銘心的骨肉親情。形式上則破駢為散，采用自由多變的散體。正如林紓在〈韓柳文研究法韓文研究法〉中所說：「祭文體，本以用韻為正格……至〈祭十二郎文〉，至痛徹心，不能為辭，則變調為散體。」
（圖片引自網路）
（二）
嗚呼！吾少孤（幼年喪父為孤），及長，不省（認得）所怙（音ㄏㄨˋ，所依賴，指父親），惟兄嫂是依。
譯文：
唉！我從小失去父親，等到長大了，已不記得父親是什麼模樣，只有依靠兄嫂過日子。
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既又與汝就食（就食，謀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
譯文：
哥哥中年就在南方貶謫之地過世 。那時我和你都還小，跟著嫂嫂把哥哥棺木送回河陽老家安葬，隨後又和你一起到江南謀生，孤苦伶仃，卻未曾一天分開過。
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很早去世）。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一人），形單影隻。
譯文：
我上面本來有三個哥哥，都不幸很早就死去。繼承祖先的後代，在孫子輩裡只有你，在兒子輩裡只有我。韓家兩代子孫各只剩一人，形影孤獨單薄。
嫂嘗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
譯文：
嫂嫂曾經撫摸著你的頭對我說：「韓氏兩代，就只剩你們兩個了！」
汝時猶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譯文：
那時你年紀比我更小，當然記不得了；我當時雖然能記憶，但也還不能體會她話中的悲涼啊！
◎本段強調骨肉親情關係，就身世、家世之不幸，寫自幼兩世一身、形單影隻的孤苦之情。作者與韓老成，名為叔侄，情同手足，「兩世一身，形單影隻。」今韓老成先逝，子女幼小，更顯得家族凋零，振興無望。這在注重門庭家道的古代，引起韓愈的切膚之痛為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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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
譯文：
我十九歲時，初次來到京城參加考試。四年以後，才回去看望你。
又四年，吾往河陽省（音ㄒㄧㄥˇ，探視，此指祭掃）墳墓，遇汝從嫂喪來葬。
譯文：
又過了四年，我去河陽掃墓，碰上你護送嫂嫂的棺木來安葬。
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歲，請歸取其孥（音ㄋㄨˊ，妻和子的統稱）。
譯文：
又過了兩年，我在汴州輔佐董丞相，你來探望我，留下住了一年，你就請求回去接妻子兒女。
明年丞相薨（音ㄏㄨㄥ，去世），吾去（離開）汴州，汝不果來。
譯文：
第二年，董丞相去世，我離開汴州，結果你沒有來成。
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
譯文：
這一年，我在徐州輔佐軍務，派去接你的人剛動身，我就被免職，你又沒來成。
吾念汝從於東（指徐州），東亦客（客地、異鄉）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指河陽）歸，將成家（安頓家小）而致汝。
譯文：
我想，如果你跟我到東邊的汴州、徐州，也是客居，不可能長久待下去；長遠的打算，還不如回到西邊的家鄉，等在那裡安頓家小再接你過來。
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歿乎！
譯文：
唉！誰能料到你竟突然離我而去了呢？
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別，終當久與相處，故舍（捨）汝而旅食（客居，寄居）京師，以求斗斛之祿（微薄的俸祿。斛，音 ㄏㄨˊ）。
譯文：
當初，我和你都年輕，總以為雖然暫時分別，終究會長久在一起，所以我才離開你而旅居長安，以尋求微薄的俸祿。
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音ㄒㄧㄤˋ，公卿宰相，泛指高官），吾不以一日輟（停止，離去）汝而就也！
譯文：
如果真知道會這樣，即使讓我做高官厚祿的公卿宰相，我也不願因此離開你一天而去赴任的啊！
◎本段描寫成年之後叔姪二人三聚三別以至於永訣的無奈憾恨，突出老成之死實出意外。韓老成比作者年少而體強，卻「強者夭而病者全」，韓老成得的不過是一種常見的軟腳病，作者本來不以為意，毫無精神準備，因而對老成的遽死追悔莫及，意外的打擊使他極為悲痛。
◎作者原以為兩人都還年輕，便不以暫別為念，求食求祿，奔走仕途，因而別多聚少，而今鑄成終身遺憾。
（圖片引自網路）
（四）
去年孟東野（孟郊，字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伯父、叔父統稱）與諸兄，皆康彊（音ㄑㄧㄤˊ，強）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
譯文：
去年，孟東野到你那裡時，我託他帶給你的信中說：「我年紀還不到四十歲，但視力模糊，頭髮花白，牙齒鬆動。想起到伯父叔父和哥哥們，都在身強力壯的時候就早早去世，像我這樣衰弱的人，難道還能在世上活得長久嗎？
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悲傷）也。」
譯文：
我不能離開（職守）到你那裡去，你又不肯來我這裡，只怕我一旦死了，你就要抱著無窮無盡的憂傷了。」
孰（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強者夭（音ㄧㄠˇ，早死，短命）而病者全乎！
譯文：
誰能料到，年輕的卻先死了，而年長的反而還活著，強壯的反而短命，病弱的反而生存呢？
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
譯文：
唉！難道這是真的嗎？還是在做夢呢？還是這消息不可靠的呢？
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兒子）乎？汝之純明（純真聰明），而不克（能）蒙其澤乎？少者強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全存乎？
譯文：
如果是真的，那麼我哥哥有那麼美好的品德，反而早早就絕後了呢？以你那麼純真聰明，竟不能承受他的德澤呢？難道年輕強壯的反而要早早死去，衰弱的卻應活在世上嗎？
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人名）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
譯文：
這不是真的，這是作夢，傳來的噩耗不是正確的。可是東野的來信，耿蘭的報喪，卻又為什麼在我身邊呢？
嗚呼！其信然（信然，果真如此）矣。
譯文：
唉！大概是千真萬確的了！
◎作者採用與死者對話的方式，邊訴邊泣，吞吐嗚咽，交織著悔恨、悲痛、自責等種種感情，似在生者和死者之間作無窮無盡的長談。如寫聞訃的情景，從「其信然邪」到「未可以為信也」，再到「其信然矣」，語句重疊，表現其驚疑無定的心理狀態。
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宜業（繼承家業）其家者，而不克（能）蒙其澤矣。
譯文：
以我哥哥有美好的品德，竟然早早失去後代，以你的純真聰明，本來是應該繼承家業的，現在卻不能承受你父親的德澤。
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壽者不可知矣。
譯文：
這正是所謂天命實在難以預料，而所謂神意實在難以了解啊！所謂天理不可推究，而壽命的長短無法預知啊！
雖然，我自今年來，蒼蒼者欲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欲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多久，此指不久）不從汝而死也！
譯文：
雖然如此，我從今年以來，灰白的頭髮，有的變全白了，鬆動的牙齒，有的也要脫落了，體力一天比一天衰弱，精神也越來越差了，過不了多久，就要跟著你也死去了。
死而有知，其幾何（多久，此指不久）離；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
譯文：
如果人死後有知，那麼我們分離的日子不會太久了？如果死後無知，那麼我悲痛的時間也沒多少時間了，而（死後）不悲痛的時間卻是無窮無盡的。
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少而強者不可保，如此孩提（幼童。提，提攜）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譯文：
你的兒子才十歲，我的兒子才五歲，年輕強壯的尚且不能保全，像這麼幼小的孩子，又怎麼能希望他們長大成人呢？唉，悲痛啊！真是悲痛啊！
◎本段追述託孟東野轉交書信，披露自己對早衰的不安，表達作者自身宦海沉浮之苦和對人生無常之感，並以此深化親情。再透過一連串的追問，悲嘆少而強者也不不可保的疑懼。
（圖片引自網路）
（五）
汝去年書云：「比（音ㄅㄧˋ，近來）得軟腳病，往往而劇（加重）。」
譯文：
你去年來信說：「近來得了軟腳病，時常發作疼得很厲害。」
吾曰：是病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為憂也。
譯文：
我說：「這種病，江南人常常得。」沒有當作值得憂慮的事。
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喪失）其生乎？抑（或，還是，表示選擇）別有疾而至斯乎？
譯文：
唉！（誰知道你）竟然會因此而喪了命呢？還是由於別的病而導致這樣的不幸呢？
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云：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
譯文：
你的信是六月十七日寫的。東野說你是六月二日死的，耿蘭報喪時沒有說明日期。
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
譯文：
大概是東野的派遣的人不知道該向你的家人問明日期，而耿蘭報喪又不知道應該告訴日期。可能是東野寫信給我時，才去問他所派遣的人，那人胡亂說個日期應付的吧？是這樣呢？還是不是這樣呢？
◎本段推疑十二郎的死期與死因。作者求索老成的死因和死期，卻墮入乍信乍疑，如夢如幻的迷境，深感生命瓢忽，倍增哀痛。
（圖片引自網路）
（六）
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慰問）汝之孤，與汝之乳母。
譯文：
如今我派建中來祭奠你，安慰你的孩子和你的乳母。
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
譯文：
他們若是能維持生活，守喪到喪期結束，那麼就等到喪期結束再把他們接來；如果不能守到喪期結束，那麼就馬上接他們過來。
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於先人之兆（墳地），然後惟其所願。
譯文：
其餘的奴婢，我叫他們一起替你守喪。只要我有能力遷葬，最後一定把你改葬在祖墳旁，這樣才算了卻我的心願。
◎本段言致祭之後，當代理家務，以安死者之心。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七）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於共居，歿不能撫汝以盡哀，斂（殮，為死者更衣為小殮，將死者放入棺中為大殮）不憑其棺，窆（音ㄅㄧㄢˇ，下葬）不臨其穴，
譯文：
唉！你生病我不知道時間，你去世我不知道日子，活著的時候不能一起互相照顧，死的時候沒有撫屍痛哭，你入殮時沒在棺前守靈，你下葬時又沒有親臨你的墓穴。
◎「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一段，多用排句，情緒激宕，一氣呵成。這一切又都從肺腑中流出，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作者取與死者促膝談心的形式，呼「汝」喚「你」，似乎死者也能聽到「我」的聲音，顯得異常自然而真切。這樣全文就形成了一種行云流水般的語言氣勢，和令人如聞咳謦的感情氛圍。文章就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擁抱住了它的讀者。
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
譯文：
我的行為對不起神明，才使你這麼早死去，我對上不孝，對下不慈，既不能與你相互照顧生活，又不能和你相守到老死。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埋怨）？
譯文：
一個在天涯，一個在地角，你活著的時候不能和我形影相依，你死後靈魂也不到我的夢中來相會，這都是我造成的，我又能抱怨誰呢？
彼蒼者天，曷（音ㄏㄜˊ，何）其有極！
譯文：
蒼天哪！（我的悲痛）哪裡有盡頭呢？
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
譯文：
從今以後，我已經對世間沒有留戀了！
當求數頃之田於伊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希望）其成，長（撫養）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譯文：
我還是回到老家伊水潁水旁，置辦幾頃地，度過餘年。教養我的兒子和你的兒子，希望他們能成才；撫養我的女兒和你的女兒，等到她們出嫁，（我的心願）如此而已。
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祭文收尾語）。
譯文：
唉！話有說完的時候，而哀痛之情卻不能永遠沒有終結，你究竟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真是悲痛極了！希望你來享用祭品吧！
◎末段連用十三個不字，表達自己無限的哀悔。
◎全文看似絮絮叨叨，卻又貫之以情，而作者邊哭邊寫的狀貌，似亦宛然在目。
◎這篇祭文強烈的感情力量，能如此深刻地感染讀者，也得力于作者高超的語言文字技巧。它全用散文句調和平易曉暢的家常生活語言，長長短短，錯錯落落，奇偶駢散，參差駢散，行於所當行，止於不得不止；疑問、感嘆、陳述等各種句式，反復、重疊、排比、呼告等多種修辭手法，任意調遣，全依感情的需要。
◎全文有吞聲嗚咽之態，無夸飾艷麗之辭，為後世歐陽修〈瀧岡阡表〉、歸有光〈項脊軒志〉、袁枚〈祭妹文〉等開闢新徑。這種自由化的寫作形式，使作者如同與死者對話，邊訴邊泣，吞吐嗚咽，交織著悔恨、悲痛、自責之情，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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