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餘作家──老殘遊記(節錄)
關於劉鶚,一位加拿大漢學家這樣總結道:他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和西方知識的介紹均有所貢獻的小說家、詩人、哲學家、音樂家、醫生、企業家、數學家、藏書家、古董收藏家、水利專家和慈善家。
上述概念,部分是包含在傳統文人範疇之內的,其餘的項目就有些非比尋常。
作為數學家,劉鶚寫過《勾股天元章》《弧角三術》這樣的著作;作為水利專家,劉鶚不僅寫過《治河七說》《歷代黃河變遷圖考》等專著,而且切實參與了治黃工程,既然獻計獻策,又短衣匹馬奔波於工地,成效卓著,是其平生最為成功和重要的事跡之一;作為企業家,劉鶚先後籌畫創辦過多種企業:上海的石昌書局,是我國最早的石印書局,上海的五層樓商場,是現代式的百貨商場,上海的坤興蒸汽機織布廠、手工織布廠,湖南株洲的鋼鐵廠,北京的電車公司、自來水廠,天津的海北精鹽公司,是提煉山東精鹽銷往朝鮮、日本的合資企業,合夥人是日籍朝鮮人,可惜,這些企業無一例外都功敗垂成。他曾擔任英商福公司的華人經理,這家設在北京的英資公司,其經營主項之一是山西煤礦。他是倡導引進外資的早期開放派,積極建議利用外資興建京漢鐵路、京浦鐵路,其理論是「國無素蓄,不如任歐人開之。我嚴定其制,令三十年而全礦路歸我」;作為慈善家,他積極參與庚子年北京的賑濟活動。他不僅出資而且由上海親赴北京。八國聯軍攻佔北京後,交通斷絕,京津糧荒,俄國軍隊佔領了清帝國的國家糧庫太倉。俄國人不吃大米,準備舉火盡焚,劉鶚利用自己的外交關係,出資賤價買下全部存米,再平價售給百姓,又是其光榮事跡之一,但日後成為他被逮捕流放的大罪之一;……作為醫生,他曾在上海開業行醫,曾著有《要藥分劑補正》《人命安和集》等醫著。所以《遊記》中的老殘才會搖動串鈴行走江湖,行醫治病。
與李伯元、吳研人這樣寫過十幾種小說的職業文人不同,劉鶚平生就寫過這麼一部小說,它是其唯一的文學著作。但是,就是這樣一部二十幾卷的殘本小說,以其文學水準,卻可以穩居兩部晚清小說傑作之一席(另一部為海上花)。
所謂文學水準,應該包括兩層意思,其一是思考的水準,其二是表現的水準。李、吳的小說攻擊點都在貪官污吏,劉鶚卻抬出「清官」來著力。他自得地寫道:「歷來小說皆揭贓官之惡;有揭清官之惡者,自《老殘遊記》始。」因為,「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蓋贓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為非;清官則自以為不要錢,何所不可,剛愎自用,小則殺人,大則誤國。吾人親目所見,不知凡幾矣」。
這種認識,與其說是理性的思考,不如說是源於感性的切膚之痛。……《遊記》中兩大段核心故事,其一是攻擊玉賢,名實均影射山西巡撫毓賢;其一攻擊剛弼(名字一射軍機大臣剛毅,一含剛愎自用之意)。前者創造了路不拾遺的特區現象,後者聰明有「才幹」,都是清廉卻殘酷之官。
……《遊記》表現能力,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它描寫的功夫。第二卷關於白妞黑妞說書的段落,還可以說是放大了白居易《琵琶行》的技術。寫風景的段落,尤以第十三回黃河結冰,打冰為著名,是前無古人的成績。古典散文中缺少這般細緻的努力,更沒有這樣生動描寫的白話。古典小說一旦面對風景就表現得極其弱智,《儒林外史》有一段雨後湖山的描寫就被一再重複歌頌,連偉大的《紅樓夢》都只會用四字成語來應付風景。劉鶚在此一項目上風風光光地破了紀錄。《遊記》中寫景段落,因胡適等的介紹,早在20年代就入選正式的中學語文教材和輔讀的活頁文選。
【文章出處】
《經典躺著讀──從詩經到圍城 60本古今中文名著賞析》(遠足文化出版)
〈業餘作家:老殘遊記〉
作者:向陽
【作者簡介】
向陽,一九六五年生於中國四川。現為中國南方週末報系管委會委員、傳媒發展首席執行官。著有《經典躺著讀──從詩經到圍城 60本古今中文名著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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