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杜子春〉是唐人傳奇中的名篇，作者及出處各刻本流傳說法不一，一般認為，〈杜子春〉原型根據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七婆羅痆斯國〈烈士池及傳說〉改編，為一佛經故事，原文極短，不足七百字。
宋代所編《太平廣記》卷十六載其出自《續玄怪錄》，後人多據此將〈杜子春〉歸於李復言《續玄怪錄》，亦有許多版本題為鄭還古作。本篇在明代馮夢龍《醒世恆言》曾改編為〈杜子春三入長安〉故事。
故事情節描述敗家之子杜子春，每遇千金散盡之際，都有一老者予以金錢資助，但杜子春屢次不改揮霍本性，三度金援之後，杜子春痛改前非，答應為老者守丹爐，老道士叮囑煉丹過程中無論發生任何幻象，均為考驗是假非真，都不得動口言語，但最後杜子春仍不能放下世情，忍不住破戒開口，最後丹燒爐毀，成仙功敗垂成。全篇小說內容飽滿，結構完整，展現人性與神性之間的掙扎與思考。
日本知名小說家芥川龍之介，將之改編為《芥川版杜子春》，兩者結局上有差異，但卻常遭混淆。
延伸閱讀：
從紈袴子弟到名列仙班----馮夢龍《醒世恆言》：杜子春三入長安(原文)
（圖片引自網路）
杜子春
杜子春者，蓋周隋間人。少落拓，不事家產，然以志氣閒曠，縱酒閒遊。資產蕩盡，投於親故，皆以不事事見棄。方冬，衣破腹空，徒行長安中，日晚未食，彷徨不知所往。於東市西門，饑寒之色可掬，仰天長吁。
有一老人策杖於前，問曰：「君子何歎？」春言其心，且憤其親戚之疎薄也，感激之氣，發於顏色。老人曰：「幾緍則豐用？」子春曰：「三五萬則可以活矣。」老人曰：「未也。」更言之：「十萬。」曰：「未也。乃言百萬。亦曰：「未也。」曰：「三百萬。」乃曰：「可矣。」於是袖出一緡曰：「給子今夕，明日午時，候子於西市波斯邸，慎無後期。」及時子春往，老人果與錢三百萬，不告姓名而去。
子春既富，蕩心復熾，自以為終身不復羈旅也。乘肥衣輕，會酒徒，徵絲管，歌舞於倡樓，不復以治生為意。一二年間，稍稍而盡，衣服車馬，易貴從賤，去馬而驢，去驢而徒，倐忽如初。既而復無計，自歎於市門。
發聲而老人到，握其手曰：「君復如此，奇哉！吾將復濟子。幾緡方可。子春慚不應。老人因逼之，子春愧謝而已。老人曰：「明日午時，來前期處。」子春忍愧而往，得錢一千萬。
未受之初，憤發，以為從此謀身治生，石季倫、猗頓小豎耳。錢既入手，心又翻然，縱適之情，又却如故。不一二年間，貧過舊日。
復遇老人於故處，子春不勝其愧，掩面而走。老人牽裾止之，又曰：「嗟乎拙謀也。」因與三千萬。曰：「此而不痊。則子貧在膏肓矣！」子春曰：「吾落拓邪遊，生涯罄盡，親戚豪族，無相顧者，獨此叟三給我，我何以當之？」
因謂老人曰：「吾得此，人間之事可以立，孤孀可以衣食，於名教復圓矣。感叟深惠，立事之後，唯叟所使。」老人曰：「吾心也。子治生畢，來歲中元，見我於老君雙檜下。」
子春以孤孀多寓淮南，遂轉資揚州，買良田百頃，郭中起甲第，要路置邸百餘間。悉召孤孀，分居第中。婚嫁甥姪，遷祔族親，恩者煦之，讐者復之。既畢事，及期而往。
老人者方嘯於二檜之陰，遂與登華山雲臺峯。入四十里餘，見一處，室屋嚴潔，非常人居，彩雲遙覆，驚鶴飛翔其上。有正堂，中有藥爐，高九尺餘，紫焰光發，灼煥窗戶。玉女九人，環爐而立，青龍白虎，分據前後。
子春既富，蕩心復熾，自以為終身不復羈旅也。乘肥衣輕，會酒徒，徵絲管，歌舞於倡樓，不復以治生為意。一二年間，稍稍而盡，衣服車馬，易貴從賤，去馬而驢，去驢而徒，倐忽如初。既而復無計，自歎於市門。
發聲而老人到，握其手曰：「君復如此，奇哉！吾將復濟子。幾緡方可。子春慚不應。老人因逼之，子春愧謝而已。老人曰：「明日午時，來前期處。」子春忍愧而往，得錢一千萬。
未受之初，憤發，以為從此謀身治生，石季倫、猗頓小豎耳。錢既入手，心又翻然，縱適之情，又却如故。不一二年間，貧過舊日。
復遇老人於故處，子春不勝其愧，掩面而走。老人牽裾止之，又曰：「嗟乎拙謀也。」因與三千萬。曰：「此而不痊。則子貧在膏肓矣！」子春曰：「吾落拓邪遊，生涯罄盡，親戚豪族，無相顧者，獨此叟三給我，我何以當之？」
因謂老人曰：「吾得此，人間之事可以立，孤孀可以衣食，於名教復圓矣。感叟深惠，立事之後，唯叟所使。」老人曰：「吾心也。子治生畢，來歲中元，見我於老君雙檜下。」
子春以孤孀多寓淮南，遂轉資揚州，買良田百頃，郭中起甲第，要路置邸百餘間。悉召孤孀，分居第中。婚嫁甥姪，遷祔族親，恩者煦之，讐者復之。既畢事，及期而往。
老人者方嘯於二檜之陰，遂與登華山雲臺峯。入四十里餘，見一處，室屋嚴潔，非常人居，彩雲遙覆，驚鶴飛翔其上。有正堂，中有藥爐，高九尺餘，紫焰光發，灼煥窗戶。玉女九人，環爐而立，青龍白虎，分據前後。
其時日將暮，老人者不復俗衣，乃黃冠縫帔士也。持白石三丸、酒一巵，遺子春，令速食之訖。取一虎皮，鋪於內西壁，東向而坐。戒曰：「慎勿語。雖尊神、惡鬼、夜叉，猛獸、地獄；及君之親屬，為所困縛萬苦，皆非真實。但當不動不語，宜安心莫懼，終無所苦。當一心念吾所言。」言訖而去。
子春視庭，唯一巨甕，滿中貯水而已。道士適去，旌旗戈甲，千乘萬騎，徧滿崖谷，呵叱之聲，震動天地。有一人稱大將軍，身長丈餘，人馬皆着金甲，光芒射人，親衛數百人，皆杖劍張弓，直入堂前。
呵曰：「汝是何人？敢不避大將軍！」左右竦劍而前，逼問姓名，又問作何物，皆不對。問者大怒，摧斬爭射之聲如雷，竟不應。將軍者極怒而去。
俄而猛虎毒龍，狻猊獅子，蝮蝎萬計，哮吼拏攫而爭前欲搏噬，或跳過其上，子春神色不動，有頃而散。
既而大雨滂澍，雷電晦暝，火輪走其左右，雷光掣其前後，目不得開。須臾，庭際水深丈餘，流電吼雷，勢若山川開破，不可制止。瞬息之間，波及坐下，子春端坐不顧。
子春視庭，唯一巨甕，滿中貯水而已。道士適去，旌旗戈甲，千乘萬騎，徧滿崖谷，呵叱之聲，震動天地。有一人稱大將軍，身長丈餘，人馬皆着金甲，光芒射人，親衛數百人，皆杖劍張弓，直入堂前。
呵曰：「汝是何人？敢不避大將軍！」左右竦劍而前，逼問姓名，又問作何物，皆不對。問者大怒，摧斬爭射之聲如雷，竟不應。將軍者極怒而去。
俄而猛虎毒龍，狻猊獅子，蝮蝎萬計，哮吼拏攫而爭前欲搏噬，或跳過其上，子春神色不動，有頃而散。
既而大雨滂澍，雷電晦暝，火輪走其左右，雷光掣其前後，目不得開。須臾，庭際水深丈餘，流電吼雷，勢若山川開破，不可制止。瞬息之間，波及坐下，子春端坐不顧。
未頃而將軍者復來，引牛頭獄卒，奇貌鬼神，將大鑊湯而置子春前，長槍兩叉，四面周匝，傳命曰：「肯言姓名即放，不肯言，即當心取叉置之鑊中。」又不應。
因執其妻來，拽於階下，指曰：「言姓名免之。」又不應。及鞭捶流血，或射或斫，或煑或燒，苦不可忍。其妻號哭曰：「誠為陋拙，有辱君子，然幸得執巾櫛，奉事十餘年矣。今為尊鬼所執，不勝其苦，不敢望君匍匐拜乞，但得公一言，即全性命矣。人誰無情？君乃忍惜一言！」雨淚庭中，且呪且罵。春終不顧。
將軍且曰：「吾不能毒汝妻耶！令取剉碓，從脚寸寸剉之。妻叫哭愈急，竟不顧之。將軍曰：「此賊妖術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間。」敕左右斬之。
斬訖，魂魄被領見閻羅王。曰：「此乃雲臺峯妖民乎？捉付獄中！」於是鎔銅鐵杖、碓擣磑磨、火坑鑊湯、刀山劍樹之苦，無不備嘗。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獄卒告受罪畢。王曰：「此人陰賊，不合得作男，宜令作女人，配生宋州單父縣丞王勸家。」
生而多病，針灸藥醫，略無停日。亦嘗墜火墮牀，痛苦不齊，終不失聲。俄而長大，容色絕代，而口無聲，其家目為啞女。親戚狎者，侮之萬端，終不能對。
同鄉有進士盧珪者，聞其容而慕之，因媒氏求焉。其家以啞辭之。盧曰：「苟為妻而賢，何用言矣！亦足以戒長舌之婦。」乃許之。盧生備六禮，親迎為妻。
數年，恩情甚篤，生一男，僅二歲，聰慧無敵。盧抱兒與之言，不應，多方引之，終無辭。
盧大怒曰：「昔賈大夫之妻鄙其夫，纔不笑，然觀其射雉，尚釋其憾。今吾陋不及賈，而文藝非徒射雉也，而竟不言。大丈夫為妻所鄙，安用其子！」乃持兩足，以頭撲於石上，應手而碎，血濺數步。
子春愛生於心，忽忘其約，不覺失聲云：「噫！」噫聲未息，身坐故處，道士者亦在其前。初五更矣，見其紫焰穿屋上，大火起四合，屋室俱焚。
道士歎曰。「錯大誤余乃如是！」因提其髮，投水甕中，未頃火熄。
道士前曰：「吾子之心，喜怒哀懼惡慾皆忘矣，所未臻者愛而已！向使子無噫聲，吾之藥成，子亦上仙矣！嗟乎！仙才之難得也！吾藥可重鍊，而子之身猶為世界所容矣！勉之哉！」遙指路使歸。
子春強登基觀焉，其爐已壞，中有鐵柱，大如臂，長數尺，道士脫衣，以刀子削之。
子春既歸，愧其忘誓。復自効以謝其過。行至雲臺峯，絕無人跡，嘆恨而歸。
因執其妻來，拽於階下，指曰：「言姓名免之。」又不應。及鞭捶流血，或射或斫，或煑或燒，苦不可忍。其妻號哭曰：「誠為陋拙，有辱君子，然幸得執巾櫛，奉事十餘年矣。今為尊鬼所執，不勝其苦，不敢望君匍匐拜乞，但得公一言，即全性命矣。人誰無情？君乃忍惜一言！」雨淚庭中，且呪且罵。春終不顧。
將軍且曰：「吾不能毒汝妻耶！令取剉碓，從脚寸寸剉之。妻叫哭愈急，竟不顧之。將軍曰：「此賊妖術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間。」敕左右斬之。
斬訖，魂魄被領見閻羅王。曰：「此乃雲臺峯妖民乎？捉付獄中！」於是鎔銅鐵杖、碓擣磑磨、火坑鑊湯、刀山劍樹之苦，無不備嘗。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獄卒告受罪畢。王曰：「此人陰賊，不合得作男，宜令作女人，配生宋州單父縣丞王勸家。」
生而多病，針灸藥醫，略無停日。亦嘗墜火墮牀，痛苦不齊，終不失聲。俄而長大，容色絕代，而口無聲，其家目為啞女。親戚狎者，侮之萬端，終不能對。
同鄉有進士盧珪者，聞其容而慕之，因媒氏求焉。其家以啞辭之。盧曰：「苟為妻而賢，何用言矣！亦足以戒長舌之婦。」乃許之。盧生備六禮，親迎為妻。
數年，恩情甚篤，生一男，僅二歲，聰慧無敵。盧抱兒與之言，不應，多方引之，終無辭。
盧大怒曰：「昔賈大夫之妻鄙其夫，纔不笑，然觀其射雉，尚釋其憾。今吾陋不及賈，而文藝非徒射雉也，而竟不言。大丈夫為妻所鄙，安用其子！」乃持兩足，以頭撲於石上，應手而碎，血濺數步。
子春愛生於心，忽忘其約，不覺失聲云：「噫！」噫聲未息，身坐故處，道士者亦在其前。初五更矣，見其紫焰穿屋上，大火起四合，屋室俱焚。
道士歎曰。「錯大誤余乃如是！」因提其髮，投水甕中，未頃火熄。
道士前曰：「吾子之心，喜怒哀懼惡慾皆忘矣，所未臻者愛而已！向使子無噫聲，吾之藥成，子亦上仙矣！嗟乎！仙才之難得也！吾藥可重鍊，而子之身猶為世界所容矣！勉之哉！」遙指路使歸。
子春強登基觀焉，其爐已壞，中有鐵柱，大如臂，長數尺，道士脫衣，以刀子削之。
子春既歸，愧其忘誓。復自効以謝其過。行至雲臺峯，絕無人跡，嘆恨而歸。
【作品出處】
《續幽怪錄》
〈杜子春〉
原作者：李復言
（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杜子春者，蓋周（北周）隋（隋朝）間人。少落拓（放蕩不受拘束），不事家產，然以志氣閒曠，縱酒閒遊。資產蕩盡，投於親故，皆以不事事見棄。
譯文：
杜子春是北周末、隋朝初年的人。年輕時放蕩不羈，沒心思經營家業，為人不求上進、任情自得，每天縱酒閒遊，最後將家產揮霍一空，只好投奔親友，親友都認為他不務正業而拒絕收留他。
方冬，衣破腹空，徒行長安中，日晚未食，彷徨（徘徊）不知所往。於東市西門，饑寒之色可掬（顯露於外，似可用手抓取），仰天長吁（嘆）。
譯文：
當時已是冬天，杜子春衣衫襤褸，餓著肚子徘徊在長安街頭，天色已晚，還未進食，他感到徬徨，不知該去那裡。他走到東市的西門，一副飢寒交迫的樣子，不由得仰天長嘆。
◎故事的開始，先講到一個名為杜子春的紈絝子弟，敗光家產後一人徒步走在長安街頭，當時正值寒冬，眼看人生就要走到窮途末路了，正在仰天長嘆。
◎學界討論〈杜子春〉這篇小說，觀點大致可分為數種：
１．「為愛毀道」（發揚人性論），如：王拓、李元貞、梅家玲、樂蘅軍。
２．「試煉失敗」（宗教斷欲論），如：張火慶、龔鵬程。
３．「調和對立」（殊途同歸論），如：賴芳伶。
◎學界討論〈杜子春〉這篇小說，觀點大致可分為數種：
１．「為愛毀道」（發揚人性論），如：王拓、李元貞、梅家玲、樂蘅軍。
２．「試煉失敗」（宗教斷欲論），如：張火慶、龔鵬程。
３．「調和對立」（殊途同歸論），如：賴芳伶。
有一老人策（拄）杖於前，問曰：「君子何歎？」春言其心，且憤其親戚之疎薄（寡義薄情）也，感激（激動）之氣，發於顏色。
譯文：
這時有位老人拄著枴杖來到他面前，問道：「先生為什麼嘆氣呢？」杜子春說出他的內心話，怨恨親友對他的無情無義，說話時臉上露出十分激動的神色。
老人曰：「幾緍（緡：成串的銅錢，一千錢稱為緡）則豐用（夠用）？」子春曰：「三五萬則可以活矣。」老人曰：「未也。」更言之：「十萬。」曰：「未也。乃言百萬。亦曰：「未也。」曰：「三百萬。」乃曰：「可矣。」
譯文：
老人問他︰「你需要多少錢才夠用呢？」杜子春回答︰「有三五萬錢就可以維持生活了。」老人說︰「不夠吧。」杜子春改口說：「十萬。」老人說︰「還不夠吧。」杜子春就說︰「那就一百萬吧。」老人說「還是不夠吧。」杜子春說︰「那就三百萬吧。」老人說︰「這樣可以了。」
於是袖出一緡曰：「給子今夕，明日午時，候子於西市波斯邸，慎無後期（別來晚了）。」及時子春往，老人果與錢三百萬，不告姓名而去。
譯文：
老人從袖子裡掏出一串錢說︰「今晚先給你這些，明天中午，我在西市波斯商人的住所那裡等你，你可別來晚了啊！」杜子春如期前往，老人果然給了他三百萬錢，也沒留下姓名就走了。
譯文：
這時有位老人拄著枴杖來到他面前，問道：「先生為什麼嘆氣呢？」杜子春說出他的內心話，怨恨親友對他的無情無義，說話時臉上露出十分激動的神色。
老人曰：「幾緍（緡：成串的銅錢，一千錢稱為緡）則豐用（夠用）？」子春曰：「三五萬則可以活矣。」老人曰：「未也。」更言之：「十萬。」曰：「未也。乃言百萬。亦曰：「未也。」曰：「三百萬。」乃曰：「可矣。」
譯文：
老人問他︰「你需要多少錢才夠用呢？」杜子春回答︰「有三五萬錢就可以維持生活了。」老人說︰「不夠吧。」杜子春改口說：「十萬。」老人說︰「還不夠吧。」杜子春就說︰「那就一百萬吧。」老人說「還是不夠吧。」杜子春說︰「那就三百萬吧。」老人說︰「這樣可以了。」
於是袖出一緡曰：「給子今夕，明日午時，候子於西市波斯邸，慎無後期（別來晚了）。」及時子春往，老人果與錢三百萬，不告姓名而去。
譯文：
老人從袖子裡掏出一串錢說︰「今晚先給你這些，明天中午，我在西市波斯商人的住所那裡等你，你可別來晚了啊！」杜子春如期前往，老人果然給了他三百萬錢，也沒留下姓名就走了。
◎老人第一次資助杜子春，給錢三百萬。
◎這種非親非故的上前關心，無償金援，若是發生在今天，簡直是某種詐騙的手法。
◎這種非親非故的上前關心，無償金援，若是發生在今天，簡直是某種詐騙的手法。
（圖片引自網路）
子春既富，蕩心復熾，自以為終身不復羈旅（流落寄身他鄉）也。乘肥衣輕，會酒徒，徵絲管，歌舞於倡樓，不復以治生為意。
譯文：
杜子春有了這麼多錢，放蕩的心性又故態復萌，自己認為一生不會再流落在外了。於是騎乘肥馬、穿著輕裘，每天和朋友們狂飲，找來樂隊演奏取悅，又到花街柳巷鬼混，並未將以後的生計放在心上。
一二年間，稍稍而盡，衣服車馬，易（改換）貴從賤，去馬而驢，去驢而徒，倐忽（迅速）如初。既而復無計，自歎於市門。
譯文：
只一、二年的工夫，他又將老人給的錢揮霍殆盡。衣服車馬從貴重改為廉價，把馬換成驢，後來驢也沒有了只好徒步，轉眼間又是一無所有。不久杜子春又無法維持生計，在集市門口又仰天長嘆起來。
◎杜子春的再度沉淪，說明人性面對物欲無限滿足的墮落面。
◎浪子天性的杜子春，生來是無饜足地貪於享樂，他正是一個人類的典型。（樂蘅軍）
發聲而老人到，握其手曰：「君復如此，奇哉！吾將復濟子。幾緡方可。子春慚不應。老人因逼之，子春愧謝而已。
譯文：
才剛嘆氣，那位老人就出現在眼前，拉著他的手說︰「你怎麼又弄到這個地步了？真是奇怪，但我還是要幫助你，你說吧，多少錢才夠？」杜子春羞愧難當，不好意思開口。老人再三逼問，杜子春只是慚愧地賠禮。
老人曰：「明日午時，來前期處。」子春忍愧而往，得錢一千萬。
譯文：
老人說︰「明天中午，你來之前約定的地方。」第二天杜子春很羞愧地前往，老人這次給了他一千萬。
◎老人第二次資助杜子春，給錢一千萬。
未受之初，憤發，以為從此謀身治生，石季倫（編按：西晉巨富）、猗頓（編按：戰國時工商鉅子）小豎耳。
譯文：
這次在還沒接下老人的饋贈之前，杜子春就暗自下定決心，想著這次一定要奮發向上，好好經營事業，努力成為富豪，讓石崇、猗頓這些古代有名的富人和他相比，都只算個小角色。
錢既入手，心又翻然，縱適之情，又却如故。不一二年間，貧過舊日。
譯文：
等錢一到手，杜子春心意就改變了，開始揮霍無度、花天酒地。不到一、二年的功夫，又是一貧如洗。
◎在老道士多次給予巨金的過程中，杜子春不斷因為自己「蕩心復熾」、「縱適之情」的人性慾望所驅動，使前兩次都揮霍殆盡。
◎第一次收受老者錢財，馬上『自以為終生不復羈旅也』，舊態復萌，乘肥衣輕，不到多久時間，便將所得之財盡数花完，這視為一般人慾念使然，積習難改亦可；然第二次再遇老者時，儘管他的心理狀態是「慚不應，愧謝而已」，對老者似乎有無言以對的悔心，但是當錢又入手之時，他的反應卻是『心又翻然，縱適之情，又卻如故』。這便是其性根植難移之處，然而，正因其忠於本性，寵辱皆未能改其色，擁有如此堅穩難改的特殊性格，神秘老者才會找上他，並視之為成仙之才。（慕宇華風）
（圖片引自網路）
復遇老人於故處，子春不勝其愧，掩面而走。
譯文：
這時，他在老地方又見到了老人，由於太羞愧，杜子春用手捂住臉想躲開老人。
老人牽裾止之，又曰：「嗟乎拙（笨）謀也。」因與三千萬。曰：「此而不痊（改過自新）。則子貧在膏肓矣！」子春曰：「吾落拓邪遊，生涯罄（空）盡，親戚豪族，無相顧者，獨此叟三給我，我何以當之？」
譯文：
老人拉住他的衣服說︰「逃避是最笨的辦法。」然後又給了他三千萬，並且告訴他︰「這次你要再不改過自新，你的貧窮命運就無可救藥了。」杜子春心想，自己放蕩揮霍，最後弄得散盡家財、身無分文，富有的親友，沒人肯理睬我，唯獨這位老人三次給我巨款，教我怎麼敢當？」
◎老人第三次資助杜子春，給錢三千萬。馮夢龍《三言》改寫杜子春三遇老者故事，題目即〈杜子春三入長安〉。
因謂老人曰：「吾得此，人間之事可以立，孤孀可以衣食，於名教（名教，儒家所定的名分倫常等道德禮法）復圓矣。感叟深惠，立事之後，唯叟所使。」老人曰：「吾心也。子治生畢，來歲中元，見我於老君雙檜下。」
譯文：
因此他對老人說︰「我得到你的周濟，應該能夠自立了。今後我會運用這筆錢，幫助天下的孤兒寡母，以此來挽回失去的名譽和道德。非常感激您老人家的恩惠，待我成事之後，就去聽候您的差遣。」老人說︰「這正是我對你的期望。你有了成就以後，明年中元節就到老君廟前那兩棵檜樹下來見我。」
子春既富，蕩心復熾，自以為終身不復羈旅（流落寄身他鄉）也。乘肥衣輕，會酒徒，徵絲管，歌舞於倡樓，不復以治生為意。
譯文：
杜子春有了這麼多錢，放蕩的心性又故態復萌，自己認為一生不會再流落在外了。於是騎乘肥馬、穿著輕裘，每天和朋友們狂飲，找來樂隊演奏取悅，又到花街柳巷鬼混，並未將以後的生計放在心上。
一二年間，稍稍而盡，衣服車馬，易（改換）貴從賤，去馬而驢，去驢而徒，倐忽（迅速）如初。既而復無計，自歎於市門。
譯文：
只一、二年的工夫，他又將老人給的錢揮霍殆盡。衣服車馬從貴重改為廉價，把馬換成驢，後來驢也沒有了只好徒步，轉眼間又是一無所有。不久杜子春又無法維持生計，在集市門口又仰天長嘆起來。
◎杜子春的再度沉淪，說明人性面對物欲無限滿足的墮落面。
◎浪子天性的杜子春，生來是無饜足地貪於享樂，他正是一個人類的典型。（樂蘅軍）
發聲而老人到，握其手曰：「君復如此，奇哉！吾將復濟子。幾緡方可。子春慚不應。老人因逼之，子春愧謝而已。
譯文：
才剛嘆氣，那位老人就出現在眼前，拉著他的手說︰「你怎麼又弄到這個地步了？真是奇怪，但我還是要幫助你，你說吧，多少錢才夠？」杜子春羞愧難當，不好意思開口。老人再三逼問，杜子春只是慚愧地賠禮。
老人曰：「明日午時，來前期處。」子春忍愧而往，得錢一千萬。
譯文：
老人說︰「明天中午，你來之前約定的地方。」第二天杜子春很羞愧地前往，老人這次給了他一千萬。
◎老人第二次資助杜子春，給錢一千萬。
未受之初，憤發，以為從此謀身治生，石季倫（編按：西晉巨富）、猗頓（編按：戰國時工商鉅子）小豎耳。
譯文：
這次在還沒接下老人的饋贈之前，杜子春就暗自下定決心，想著這次一定要奮發向上，好好經營事業，努力成為富豪，讓石崇、猗頓這些古代有名的富人和他相比，都只算個小角色。
錢既入手，心又翻然，縱適之情，又却如故。不一二年間，貧過舊日。
譯文：
等錢一到手，杜子春心意就改變了，開始揮霍無度、花天酒地。不到一、二年的功夫，又是一貧如洗。
◎在老道士多次給予巨金的過程中，杜子春不斷因為自己「蕩心復熾」、「縱適之情」的人性慾望所驅動，使前兩次都揮霍殆盡。
◎第一次收受老者錢財，馬上『自以為終生不復羈旅也』，舊態復萌，乘肥衣輕，不到多久時間，便將所得之財盡数花完，這視為一般人慾念使然，積習難改亦可；然第二次再遇老者時，儘管他的心理狀態是「慚不應，愧謝而已」，對老者似乎有無言以對的悔心，但是當錢又入手之時，他的反應卻是『心又翻然，縱適之情，又卻如故』。這便是其性根植難移之處，然而，正因其忠於本性，寵辱皆未能改其色，擁有如此堅穩難改的特殊性格，神秘老者才會找上他，並視之為成仙之才。（慕宇華風）
（圖片引自網路）
復遇老人於故處，子春不勝其愧，掩面而走。
譯文：
這時，他在老地方又見到了老人，由於太羞愧，杜子春用手捂住臉想躲開老人。
老人牽裾止之，又曰：「嗟乎拙（笨）謀也。」因與三千萬。曰：「此而不痊（改過自新）。則子貧在膏肓矣！」子春曰：「吾落拓邪遊，生涯罄（空）盡，親戚豪族，無相顧者，獨此叟三給我，我何以當之？」
譯文：
老人拉住他的衣服說︰「逃避是最笨的辦法。」然後又給了他三千萬，並且告訴他︰「這次你要再不改過自新，你的貧窮命運就無可救藥了。」杜子春心想，自己放蕩揮霍，最後弄得散盡家財、身無分文，富有的親友，沒人肯理睬我，唯獨這位老人三次給我巨款，教我怎麼敢當？」
◎老人第三次資助杜子春，給錢三千萬。馮夢龍《三言》改寫杜子春三遇老者故事，題目即〈杜子春三入長安〉。
因謂老人曰：「吾得此，人間之事可以立，孤孀可以衣食，於名教（名教，儒家所定的名分倫常等道德禮法）復圓矣。感叟深惠，立事之後，唯叟所使。」老人曰：「吾心也。子治生畢，來歲中元，見我於老君雙檜下。」
譯文：
因此他對老人說︰「我得到你的周濟，應該能夠自立了。今後我會運用這筆錢，幫助天下的孤兒寡母，以此來挽回失去的名譽和道德。非常感激您老人家的恩惠，待我成事之後，就去聽候您的差遣。」老人說︰「這正是我對你的期望。你有了成就以後，明年中元節就到老君廟前那兩棵檜樹下來見我。」
◎老道士的試煉其實從贈金三次就已開始，讓杜子春看見財貨的虛幻與慾望的妄執，從而點出人間斑斕色彩下的空洞虛無之感。老道人並非無條件給予，而是為了讓杜子春可看破自身慾望與現實物質之間連結的虛妄後，勘破人世此一巨大的「物質幻境」、給接下來的守丹修煉幻境打下基礎。（莊敦榮）
子春以孤孀多寓淮南，遂轉資揚州，買良田百頃，郭中起甲第，要路置邸百餘間。悉召孤孀，分居第中。婚嫁甥姪，遷祔族親，恩者煦之，讐（仇）者復之。既畢事，及期而往。
譯文：
杜子春知道淮南一帶有許多孤兒寡母，便將資產移至揚州，買下百頃良田，在城中蓋了上等的宅第，在重要的路口建了一百多間房子，將孤兒寡母分別安置在各個府宅。並且幫忙家族裡適婚年齡的子姪輩辦妥終生大事，家中親戚在死後分葬各地的人也都助其搬遷合葬。過去對他有恩的都報答，有仇的也都進行化解。將該做的事情做完後，杜子春依約如期來到老君廟前。
◎杜子春安頓好家眷親屬，處理好世俗恩怨之事，遂依約前往華山老君廟。
（圖片引自網路）
老人者方嘯於二檜之陰，遂與登華山雲臺峯。入四十里餘，見一處，室屋嚴潔，非常人居，彩雲遙覆，驚鶴飛翔其上。有正堂，中有藥爐，高九尺餘，紫焰光發，灼煥窗戶。玉女九人，環爐而立，青龍白虎，分據前後。
譯文：
杜子春到老君廟時，見老人正在檜樹下長嘯。兩人便一起登上華山雲臺峰。入山四十多里後，見到一幢莊嚴清潔的房舍，不似尋常人住所。屋舍之上彩雲繚繞，周圍仙鶴飛翔。屋子的正堂之中置有一座九尺高的煉丹爐，爐內紫光閃耀，照亮門窗。九位女道童環爐而站，爐子前後設有青龍、白虎旗幟。
子春以孤孀多寓淮南，遂轉資揚州，買良田百頃，郭中起甲第，要路置邸百餘間。悉召孤孀，分居第中。婚嫁甥姪，遷祔族親，恩者煦之，讐（仇）者復之。既畢事，及期而往。
譯文：
杜子春知道淮南一帶有許多孤兒寡母，便將資產移至揚州，買下百頃良田，在城中蓋了上等的宅第，在重要的路口建了一百多間房子，將孤兒寡母分別安置在各個府宅。並且幫忙家族裡適婚年齡的子姪輩辦妥終生大事，家中親戚在死後分葬各地的人也都助其搬遷合葬。過去對他有恩的都報答，有仇的也都進行化解。將該做的事情做完後，杜子春依約如期來到老君廟前。
◎杜子春安頓好家眷親屬，處理好世俗恩怨之事，遂依約前往華山老君廟。
（圖片引自網路）
老人者方嘯於二檜之陰，遂與登華山雲臺峯。入四十里餘，見一處，室屋嚴潔，非常人居，彩雲遙覆，驚鶴飛翔其上。有正堂，中有藥爐，高九尺餘，紫焰光發，灼煥窗戶。玉女九人，環爐而立，青龍白虎，分據前後。
譯文：
杜子春到老君廟時，見老人正在檜樹下長嘯。兩人便一起登上華山雲臺峰。入山四十多里後，見到一幢莊嚴清潔的房舍，不似尋常人住所。屋舍之上彩雲繚繞，周圍仙鶴飛翔。屋子的正堂之中置有一座九尺高的煉丹爐，爐內紫光閃耀，照亮門窗。九位女道童環爐而站，爐子前後設有青龍、白虎旗幟。
其時日將暮，老人者不復俗衣，乃黃冠縫帔士也。持白石三丸、酒一巵（杯），遺子春，令速食之訖。取一虎皮，鋪於內西壁，東向而坐。
譯文：
這時天快黑了，再看那老人身上穿的已不是常人服飾，而是身著黄冠絳帔的道士。道士拿了三顆白石丸和一杯酒給了杜子春，讓他趕快吃下去。又拿了一張虎皮鋪在內室西牆下，叫他朝東坐下。
戒曰：「慎勿語。雖尊神、惡鬼、夜叉，猛獸、地獄；及君之親屬，為所困縛萬苦，皆非真實。但當不動不語，宜安心莫懼，終無所苦。當一心念吾所言。」言訖而去。
譯文：
老人告誡他說︰「千萬不要開口說話。即使看到神明、惡鬼、夜叉，或者猛獸、地獄，甚至你的親屬被綁著受刑受苦，那也只是幻象。不論看見什麼慘狀，只要勿動勿語，安心別害怕，就不會受到什麼苦，你要謹記著我這些囑咐。」說完就離開了。
◎劇情後半段，老人要求杜子春保持沉默，使得試煉變得更加深刻。究竟「沉默」的意義何在？言語是人與外在的橋樑，「沉默」則是切斷聯繫的象徵。「沉默」使得一切遭遇只能悶在心頭，變得更加無法忍受，更適合用來考驗。「沉默」時，人的思維才是最活躍的，故杜子春這段「沉默」，其實是為他保留思考、自我監控的空間。因此「沉默」亦可解讀為心理學上的「後設認知」，是一種超然的視角，時時提醒、監控自己的行為，使之不脫離理性層次。一旦沈默消失了，代表自己脫離觀照的角度，失去理性重回「人性」，故沉默的消失也代表修道失敗。（anwu74 （Angela））
◎這一連串幻境的勿語禁忌，表明了語言與人的密切關係，或更精準的說，語言即為人和其背後所有文化社會建構的中介，而老道使杜子春禁語，也象徵著去除語言才可真正的斷去人世糾葛，語言與人之文化、社會、情感、甚至是被社會規範後的身體樣態，語言直接聯繫著人之所以為人的重要樞紐，並深植人心。（莊敦榮）
◎最後的「終無所苦」意味深長，點明將可脫離凡胎一切人世情欲牽絆之苦，進而修煉成仙。（莊敦榮）
呵曰：「汝是何人？敢不避大將軍！」左右竦（持）劍而前，逼問姓名，又問作何物，皆不對。問者大怒，摧斬爭射之聲如雷，竟不應。將軍者極怒而去。
譯文：
金甲將軍喝斥道︰「你是什麼人，見到大將軍敢不迴避？」侍衛舉劍逼問杜子春的姓名，問他何許人，他都一聲不吭。於是侍衛大怒，紛紛大聲吼叫說要殺了他、射死他。杜子春竟還是不回應，大將軍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幻境開始之初，金甲將軍就逼迫杜子春說其姓名。後以摧殘其生命為要脅與抓其妻來折磨，亦是為讓杜子春說出姓名。在人世中，自己的姓名就代表著一切價值與地位的開始，姓名夾帶著個人的歷史與認同，也聯繫著我與別人關係的建構，但在此幻境在丹道的修練階段中，卻是一個考驗是否可棄絕凡身的過程，在丹道回返先天的架構下，姓名當是第一個需要被消除『人世歷史』的印記。杜子春不語象徵性的失去姓名，人的身分因為無法言說而被破壞，成為一個無姓名之人。（莊敦榮）
俄而（不久）猛虎毒龍，狻猊（傳說中龍生九子之一，形如獅，也有人直接說是西方的獅子）獅子，蝮蝎萬計，哮吼拏攫而爭前欲搏噬，或跳過其上，子春神色不動，有頃（不久）而散。
譯文：
不久來了一群猛虎、毒龍、狻猊、獅子、和數以萬計的蝮蛇、毒蠍，牠們爭先恐後撲向杜子春，準備吞食他，有的還在他頭頂跳來跳去張牙舞爪，杜子春仍是不動聲色。過了一會，毒蛇猛獸就散去了。
既而大雨滂澍（大雨滂沱），雷電晦暝，火輪走其左右，雷光掣（急速飛行）其前後，目不得開。須臾（不久），庭際水深丈餘，流電吼雷，勢若山川開破，不可制止。瞬息之間，波及坐下，子春端坐不顧。
譯文：
接著突然大雨滂沱、雷電交加，一片天昏地暗，一會又有大火輪在他身邊滾動，電光在他身邊閃耀，亮得眼睛睜不開。片刻之間，院子積水一丈多，空中電光閃閃雷聲隆隆，氣勢像是山崩地裂，無法阻擋。一眨眼的工夫，滾滾浪濤淹到杜子春的座位，他仍端正坐著，不予理會。
譯文：
這時天快黑了，再看那老人身上穿的已不是常人服飾，而是身著黄冠絳帔的道士。道士拿了三顆白石丸和一杯酒給了杜子春，讓他趕快吃下去。又拿了一張虎皮鋪在內室西牆下，叫他朝東坐下。
戒曰：「慎勿語。雖尊神、惡鬼、夜叉，猛獸、地獄；及君之親屬，為所困縛萬苦，皆非真實。但當不動不語，宜安心莫懼，終無所苦。當一心念吾所言。」言訖而去。
譯文：
老人告誡他說︰「千萬不要開口說話。即使看到神明、惡鬼、夜叉，或者猛獸、地獄，甚至你的親屬被綁著受刑受苦，那也只是幻象。不論看見什麼慘狀，只要勿動勿語，安心別害怕，就不會受到什麼苦，你要謹記著我這些囑咐。」說完就離開了。
◎劇情後半段，老人要求杜子春保持沉默，使得試煉變得更加深刻。究竟「沉默」的意義何在？言語是人與外在的橋樑，「沉默」則是切斷聯繫的象徵。「沉默」使得一切遭遇只能悶在心頭，變得更加無法忍受，更適合用來考驗。「沉默」時，人的思維才是最活躍的，故杜子春這段「沉默」，其實是為他保留思考、自我監控的空間。因此「沉默」亦可解讀為心理學上的「後設認知」，是一種超然的視角，時時提醒、監控自己的行為，使之不脫離理性層次。一旦沈默消失了，代表自己脫離觀照的角度，失去理性重回「人性」，故沉默的消失也代表修道失敗。（anwu74 （Angela））
◎這一連串幻境的勿語禁忌，表明了語言與人的密切關係，或更精準的說，語言即為人和其背後所有文化社會建構的中介，而老道使杜子春禁語，也象徵著去除語言才可真正的斷去人世糾葛，語言與人之文化、社會、情感、甚至是被社會規範後的身體樣態，語言直接聯繫著人之所以為人的重要樞紐，並深植人心。（莊敦榮）
◎最後的「終無所苦」意味深長，點明將可脫離凡胎一切人世情欲牽絆之苦，進而修煉成仙。（莊敦榮）
（圖片引自網路）
子春視庭，唯一巨甕，滿中貯水而已。道士適去，旌旗戈甲，千乘萬騎，徧滿崖谷，呵叱之聲，震動天地。有一人稱大將軍，身長丈餘，人馬皆着金甲，光芒射人，親衛數百人，皆杖劍張弓，直入堂前。
譯文：
杜子春朝院子看去，僅見一個裝滿水的大甕。道士剛走，杜子春就見穿著盔甲、搖旗吶喊的千乘萬騎蜂擁而來，滿山滿谷都是士兵，人馬聲震天動地。一人自稱大將軍，身高一丈多，人馬都披著金色鎧甲，光芒耀眼。身邊有幾百名侍衛，都舉劍張弓，直奔堂前。
呵曰：「汝是何人？敢不避大將軍！」左右竦（持）劍而前，逼問姓名，又問作何物，皆不對。問者大怒，摧斬爭射之聲如雷，竟不應。將軍者極怒而去。
譯文：
金甲將軍喝斥道︰「你是什麼人，見到大將軍敢不迴避？」侍衛舉劍逼問杜子春的姓名，問他何許人，他都一聲不吭。於是侍衛大怒，紛紛大聲吼叫說要殺了他、射死他。杜子春竟還是不回應，大將軍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幻境開始之初，金甲將軍就逼迫杜子春說其姓名。後以摧殘其生命為要脅與抓其妻來折磨，亦是為讓杜子春說出姓名。在人世中，自己的姓名就代表著一切價值與地位的開始，姓名夾帶著個人的歷史與認同，也聯繫著我與別人關係的建構，但在此幻境在丹道的修練階段中，卻是一個考驗是否可棄絕凡身的過程，在丹道回返先天的架構下，姓名當是第一個需要被消除『人世歷史』的印記。杜子春不語象徵性的失去姓名，人的身分因為無法言說而被破壞，成為一個無姓名之人。（莊敦榮）
俄而（不久）猛虎毒龍，狻猊（傳說中龍生九子之一，形如獅，也有人直接說是西方的獅子）獅子，蝮蝎萬計，哮吼拏攫而爭前欲搏噬，或跳過其上，子春神色不動，有頃（不久）而散。
譯文：
不久來了一群猛虎、毒龍、狻猊、獅子、和數以萬計的蝮蛇、毒蠍，牠們爭先恐後撲向杜子春，準備吞食他，有的還在他頭頂跳來跳去張牙舞爪，杜子春仍是不動聲色。過了一會，毒蛇猛獸就散去了。
既而大雨滂澍（大雨滂沱），雷電晦暝，火輪走其左右，雷光掣（急速飛行）其前後，目不得開。須臾（不久），庭際水深丈餘，流電吼雷，勢若山川開破，不可制止。瞬息之間，波及坐下，子春端坐不顧。
譯文：
接著突然大雨滂沱、雷電交加，一片天昏地暗，一會又有大火輪在他身邊滾動，電光在他身邊閃耀，亮得眼睛睜不開。片刻之間，院子積水一丈多，空中電光閃閃雷聲隆隆，氣勢像是山崩地裂，無法阻擋。一眨眼的工夫，滾滾浪濤淹到杜子春的座位，他仍端正坐著，不予理會。
未頃而將軍者復來，引牛頭獄卒，奇貌鬼神，將大鑊（鍋）湯而置子春前，長槍兩叉，四面周匝（圍繞），傳命曰：「肯言姓名即放，不肯言，即當心取叉置之鑊中。」又不應。
譯文：
過了一會，那位大將軍又來了，領來陰間的牛頭獄卒和猙獰鬼神，將一口裝滿滾燙開水的大鍋放在杜子春面前，鬼怪們手執長矛和鐵叉，圍繞杜子春，命令道︰「說出姓名就放了你，如果不說，就拿叉子朝你胸部刺下，把你放在鍋中煮！」杜子春仍不作聲。
譯文：
過了一會，那位大將軍又來了，領來陰間的牛頭獄卒和猙獰鬼神，將一口裝滿滾燙開水的大鍋放在杜子春面前，鬼怪們手執長矛和鐵叉，圍繞杜子春，命令道︰「說出姓名就放了你，如果不說，就拿叉子朝你胸部刺下，把你放在鍋中煮！」杜子春仍不作聲。
（圖片引自網路）
因執其妻來，拽於階下，指曰：「言姓名免之。」又不應。及鞭捶流血，或射或斫（砍），或煑或燒，苦不可忍。
譯文：
見杜子春不言，便捉了他的妻子，扔在台階下，指著她對杜子春說︰「說出你的姓名就饒了她。」杜子春還是不回答。鬼怪就鞭打他的妻子至遍體流血，時而用刀砍她，時而用箭射她，一會兒煮，一會兒燒，百般折磨慘不忍睹。
其妻號哭曰：「誠為陋拙，有辱君子，然幸得執巾櫛（梳子），奉事十餘年矣。今為尊鬼所執，不勝其苦，不敢望君匍匐拜乞，但得公一言，即全性命矣。人誰無情？君乃忍惜一言！」雨淚庭中，且呪且罵。春終不顧（理睬）。
譯文：
他妻子苦不堪忍，向杜子春號哭道︰「我雖然醜陋笨拙，配不上你，但我們畢竟成為夫妻十幾年了。現在被鬼怪抓來折磨，實在難以忍受。不敢指望你向他們跪伏求情，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就能活命。誰能無情，你忍心不出聲嗎？」杜子春的妻子在院中淚如雨下，又咒又罵他的無情。杜子春始終不理不睬。
將軍且曰：「吾不能毒汝妻耶！令取剉碓，從脚寸寸剉之。妻叫哭愈急，竟不顧之。將軍曰：「此賊妖術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間。」敕左右斬之。
譯文：
那位大將軍便說︰「你以為我沒有更毒辣的手段對付你妻子了嗎？」命人取來銼碓，從腳開始一寸寸地銼她。他的妻子哭聲越來越急切，杜子春竟還是未加理會。大將軍說︰「這個傢伙已經練成妖術，不能讓他在世上久留！」於是命令身邊的人，把杜子春斬了。
斬訖，魂魄被領見閻羅王。曰：「此乃雲臺峯妖民乎？捉付獄中！」於是鎔銅鐵杖、碓擣磑磨、火坑鑊湯、刀山劍樹之苦，無不備嘗。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
譯文：
杜子春被斬首之後，他的魂魄被引去見閻王。閻王說︰「這就是雲臺峰的那個妖民嗎？給我打入地獄去。」於是杜子春受盡了鎔銅鐵杖、入石磨、進火坑、浸鑊湯、上刀山劍樹的各種酷刑。然而，由於他心裡牢記道士的交代，感覺自己好像還能忍受，竟連叫都不叫一聲。
獄卒告受罪畢。王曰：「此人陰賊，不合（應）得作男，宜令作女人，配生宋州單父縣丞王勸家。」
譯文：
杜子春受完苦刑，地獄的鬼卒向閻王報告，說所有的刑罰都用完了。閻王說︰「這人陰險狡詐，不該讓他當男人，下輩子讓他做女人，投胎轉世到宋州單父縣的縣丞王勸家。」
因執其妻來，拽於階下，指曰：「言姓名免之。」又不應。及鞭捶流血，或射或斫（砍），或煑或燒，苦不可忍。
譯文：
見杜子春不言，便捉了他的妻子，扔在台階下，指著她對杜子春說︰「說出你的姓名就饒了她。」杜子春還是不回答。鬼怪就鞭打他的妻子至遍體流血，時而用刀砍她，時而用箭射她，一會兒煮，一會兒燒，百般折磨慘不忍睹。
其妻號哭曰：「誠為陋拙，有辱君子，然幸得執巾櫛（梳子），奉事十餘年矣。今為尊鬼所執，不勝其苦，不敢望君匍匐拜乞，但得公一言，即全性命矣。人誰無情？君乃忍惜一言！」雨淚庭中，且呪且罵。春終不顧（理睬）。
譯文：
他妻子苦不堪忍，向杜子春號哭道︰「我雖然醜陋笨拙，配不上你，但我們畢竟成為夫妻十幾年了。現在被鬼怪抓來折磨，實在難以忍受。不敢指望你向他們跪伏求情，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就能活命。誰能無情，你忍心不出聲嗎？」杜子春的妻子在院中淚如雨下，又咒又罵他的無情。杜子春始終不理不睬。
將軍且曰：「吾不能毒汝妻耶！令取剉碓，從脚寸寸剉之。妻叫哭愈急，竟不顧之。將軍曰：「此賊妖術已成，不可使久在世間。」敕左右斬之。
譯文：
那位大將軍便說︰「你以為我沒有更毒辣的手段對付你妻子了嗎？」命人取來銼碓，從腳開始一寸寸地銼她。他的妻子哭聲越來越急切，杜子春竟還是未加理會。大將軍說︰「這個傢伙已經練成妖術，不能讓他在世上久留！」於是命令身邊的人，把杜子春斬了。
斬訖，魂魄被領見閻羅王。曰：「此乃雲臺峯妖民乎？捉付獄中！」於是鎔銅鐵杖、碓擣磑磨、火坑鑊湯、刀山劍樹之苦，無不備嘗。然心念道士之言，亦似可忍，竟不呻吟。
譯文：
杜子春被斬首之後，他的魂魄被引去見閻王。閻王說︰「這就是雲臺峰的那個妖民嗎？給我打入地獄去。」於是杜子春受盡了鎔銅鐵杖、入石磨、進火坑、浸鑊湯、上刀山劍樹的各種酷刑。然而，由於他心裡牢記道士的交代，感覺自己好像還能忍受，竟連叫都不叫一聲。
獄卒告受罪畢。王曰：「此人陰賊，不合（應）得作男，宜令作女人，配生宋州單父縣丞王勸家。」
譯文：
杜子春受完苦刑，地獄的鬼卒向閻王報告，說所有的刑罰都用完了。閻王說︰「這人陰險狡詐，不該讓他當男人，下輩子讓他做女人，投胎轉世到宋州單父縣的縣丞王勸家。」
（圖片引自網路）
生而多病，針灸藥醫，略無停日。亦嘗墜火墮牀，痛苦不齊，終不失聲。俄而（不久）長大，容色絕代，而口無聲，其家目為啞女。親戚狎（戲弄）者，侮之萬端，終不能對。
譯文：
杜子春轉世為女子，一生下來體弱多病，扎針吃藥沒斷過一天，還曾掉進火裡摔到床下，受了無數苦痛，但杜子春始終不出聲。轉眼間杜子春長成一位容貌絕代的女子，但從不說話，全家人將她當成啞女。親戚中和她親近的人，再怎麼欺侮她，她總是一聲不吭。
同鄉有進士盧珪者，聞其容而慕之，因媒氏求焉。其家以啞辭之。盧曰：「苟為妻而賢，何用言矣！亦足以戒長舌之婦。」乃許之。盧生備六禮，親迎為妻。
譯文：
有位同鄉的進士名叫盧珪，聽說她容貌美麗而傾慕她，請了媒人去提親。她的家人以她是啞女為由拒絕了。盧生說︰「妻子只要賢慧就好，何必一定要會說話呢？也可以給那些長舌婦作個榜樣。」她家就應允了婚事。盧生按照六禮的婚制迎娶她為妻。
數年，恩情甚篤，生一男，僅二歲，聰慧無敵。盧抱兒與之言，不應，多方引（逗弄）之，終無辭（不說話）。
譯文：
過了幾年，夫妻感情深厚，育有一子，已經兩歲了，十分聰明。有一天，盧珪抱著孩子和她說話，她不吭聲，想盡辦法逗她也不說話。
盧大怒曰：「昔賈大夫之妻鄙其夫，纔不笑，然觀其射雉（編者註：春秋時賈大夫相貌醜陋，其妻甚美，過門三年不言不笑。一日，賈大夫駕車到如皋之地田獵，妻見丈夫射一野雉，才悅服其才，破顏而笑。典出《左傳．昭公二十八年》。後以「射雉」比喻男子以其才華博取女子的歡心），尚釋其憾。今吾陋不及賈，而文藝非徒射雉也，而竟不言。大丈夫為妻所鄙，安用其子！」乃持兩足，以頭撲於石上，應手而碎，血濺數步。
譯文：
盧生大怒說︰「古時賈大夫的妻子嫌棄他相貌醜陋，才一直不笑，但後來妻子看見賈大夫射雉雞的箭法出色，也就化解遺憾了。如今我既不像賈大夫貌醜，才學也比射雉雞還強得多，可是你卻不屑於跟我說話。大丈夫被妻子輕視，還要兒子有什麼用！」說著拎起孩子的雙腳，將頭朝下往石頭摔去，頓時孩子腦漿迸裂，鮮血濺出好幾步遠。
生而多病，針灸藥醫，略無停日。亦嘗墜火墮牀，痛苦不齊，終不失聲。俄而（不久）長大，容色絕代，而口無聲，其家目為啞女。親戚狎（戲弄）者，侮之萬端，終不能對。
譯文：
杜子春轉世為女子，一生下來體弱多病，扎針吃藥沒斷過一天，還曾掉進火裡摔到床下，受了無數苦痛，但杜子春始終不出聲。轉眼間杜子春長成一位容貌絕代的女子，但從不說話，全家人將她當成啞女。親戚中和她親近的人，再怎麼欺侮她，她總是一聲不吭。
同鄉有進士盧珪者，聞其容而慕之，因媒氏求焉。其家以啞辭之。盧曰：「苟為妻而賢，何用言矣！亦足以戒長舌之婦。」乃許之。盧生備六禮，親迎為妻。
譯文：
有位同鄉的進士名叫盧珪，聽說她容貌美麗而傾慕她，請了媒人去提親。她的家人以她是啞女為由拒絕了。盧生說︰「妻子只要賢慧就好，何必一定要會說話呢？也可以給那些長舌婦作個榜樣。」她家就應允了婚事。盧生按照六禮的婚制迎娶她為妻。
數年，恩情甚篤，生一男，僅二歲，聰慧無敵。盧抱兒與之言，不應，多方引（逗弄）之，終無辭（不說話）。
譯文：
過了幾年，夫妻感情深厚，育有一子，已經兩歲了，十分聰明。有一天，盧珪抱著孩子和她說話，她不吭聲，想盡辦法逗她也不說話。
盧大怒曰：「昔賈大夫之妻鄙其夫，纔不笑，然觀其射雉（編者註：春秋時賈大夫相貌醜陋，其妻甚美，過門三年不言不笑。一日，賈大夫駕車到如皋之地田獵，妻見丈夫射一野雉，才悅服其才，破顏而笑。典出《左傳．昭公二十八年》。後以「射雉」比喻男子以其才華博取女子的歡心），尚釋其憾。今吾陋不及賈，而文藝非徒射雉也，而竟不言。大丈夫為妻所鄙，安用其子！」乃持兩足，以頭撲於石上，應手而碎，血濺數步。
譯文：
盧生大怒說︰「古時賈大夫的妻子嫌棄他相貌醜陋，才一直不笑，但後來妻子看見賈大夫射雉雞的箭法出色，也就化解遺憾了。如今我既不像賈大夫貌醜，才學也比射雉雞還強得多，可是你卻不屑於跟我說話。大丈夫被妻子輕視，還要兒子有什麼用！」說著拎起孩子的雙腳，將頭朝下往石頭摔去，頓時孩子腦漿迸裂，鮮血濺出好幾步遠。
（圖片引自網路）
子春愛生於心，忽忘其約，不覺失聲云：「噫！」噫聲未息，身坐故處，道士者亦在其前。初五更矣，見其紫焰穿屋上，大火起四合，屋室俱焚。
譯文：
杜子春愛子心切，瞬間忘了道士的囑咐，不禁叫了一聲︰「噫！」話聲未停，杜子春發現自己已坐在先前的道觀中，道士也站在眼前。這時是黎明時分，只見紫色的火焰竄上屋樑，轉眼間四周燃起熊熊烈火，屋舍全都燒燬了。
◎道教文學中的謫凡神話，在道教創始期已出現，至唐代確立「出家修道」的制度，在許多短篇筆記中開始出現男女之情為謫凡的緣由或修道的歷煉，出家修道需經歷私情的磨煉，方外世界也特別引起文人的好奇，唐人小說才會將小小情事，表現得如此「悽惋欲絕」。此時形成的仙／凡二界的世界觀，初步確立了「情、愛」是觸犯天律的理由，而謫降下界則是在紅塵（塵濁）生活裏遭受罪罰，最顯見的是生老病死、離合哀歡的折磨，成為中國文學中新出現的「墮落」主題。其結局均需割捨下世情、欲，始能成就回返仙界的願望。這應該是當時的人有意合理化道教新制的出家修道、或在家清修，而建立的一套說法。（賴芳伶轉引：李豐楙）
◎唐人筆記和小說中有不少篇章觸及「情戀乃人間之常，卻是天上仙界神仙道行的一種墮落」，因此將私情視為修行的磨煉。方內與方外的區隔勢必面臨世間凡情的捨離，必須歷經此一遠離俗世的過渡，才能轉變凡質而成就仙質；其變化過程雖有遲速、頓漸之別，卻已標舉一個全然忘情、無情的世界，才是道教出家者所追求的終極真實。（賴芳伶轉引：李豐楙）
◎杜子春是直到面對「親子之愛」時才失去沈默，突顯了「愛」在人性中扮演的最核心、最關鍵的地位。這個「巨大沈默」的失去，反而突出「愛」在人性中的價值。杜子春求仙失敗，歎恨而歸，或許以超然的「仙」的角度來看，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因沒有堅持而徒然了，但從真實的「人性」來看，他因「愛」而失守，反而使得「愛」在人性中得到彰顯。從絕對的理性、超然轉為感性與人性，「愛」終是我們心甘情願的束縛。（anwu74 （Angela））
子春愛生於心，忽忘其約，不覺失聲云：「噫！」噫聲未息，身坐故處，道士者亦在其前。初五更矣，見其紫焰穿屋上，大火起四合，屋室俱焚。
譯文：
杜子春愛子心切，瞬間忘了道士的囑咐，不禁叫了一聲︰「噫！」話聲未停，杜子春發現自己已坐在先前的道觀中，道士也站在眼前。這時是黎明時分，只見紫色的火焰竄上屋樑，轉眼間四周燃起熊熊烈火，屋舍全都燒燬了。
◎道教文學中的謫凡神話，在道教創始期已出現，至唐代確立「出家修道」的制度，在許多短篇筆記中開始出現男女之情為謫凡的緣由或修道的歷煉，出家修道需經歷私情的磨煉，方外世界也特別引起文人的好奇，唐人小說才會將小小情事，表現得如此「悽惋欲絕」。此時形成的仙／凡二界的世界觀，初步確立了「情、愛」是觸犯天律的理由，而謫降下界則是在紅塵（塵濁）生活裏遭受罪罰，最顯見的是生老病死、離合哀歡的折磨，成為中國文學中新出現的「墮落」主題。其結局均需割捨下世情、欲，始能成就回返仙界的願望。這應該是當時的人有意合理化道教新制的出家修道、或在家清修，而建立的一套說法。（賴芳伶轉引：李豐楙）
◎唐人筆記和小說中有不少篇章觸及「情戀乃人間之常，卻是天上仙界神仙道行的一種墮落」，因此將私情視為修行的磨煉。方內與方外的區隔勢必面臨世間凡情的捨離，必須歷經此一遠離俗世的過渡，才能轉變凡質而成就仙質；其變化過程雖有遲速、頓漸之別，卻已標舉一個全然忘情、無情的世界，才是道教出家者所追求的終極真實。（賴芳伶轉引：李豐楙）
◎杜子春是直到面對「親子之愛」時才失去沈默，突顯了「愛」在人性中扮演的最核心、最關鍵的地位。這個「巨大沈默」的失去，反而突出「愛」在人性中的價值。杜子春求仙失敗，歎恨而歸，或許以超然的「仙」的角度來看，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因沒有堅持而徒然了，但從真實的「人性」來看，他因「愛」而失守，反而使得「愛」在人性中得到彰顯。從絕對的理性、超然轉為感性與人性，「愛」終是我們心甘情願的束縛。（anwu74 （Angela））
（圖片引自網路）
道士歎曰。「錯大誤余乃如是！」因提其髮，投水甕中，未頃火熄。
譯文：
道士歎說︰「你這沒出息的人，把我的事都搞砸了！」便取了杜子春的頭髮扔進水甕，火立刻就滅了。
道士前曰：「吾子之心，喜怒哀懼惡慾皆忘矣，所未臻（達到）者愛而已！向使子無噫聲，吾之藥成，子亦上仙矣！嗟乎！仙才之難得也！吾藥可重鍊，而子之身猶為世界所容矣！勉之哉！」遙指路使歸。
譯文：
道士走上前對杜子春說︰「在你心裡，喜、怒、哀、懼、惡、欲都能忘掉，唯一沒能做到的，就是捨下愛執。剛才你若不出聲，我的仙丹就能煉成，你也能成仙了。唉！仙才多麼難得！我的仙丹可以重新再煉，但你卻得回到塵世。你好自為之吧。」 道士說完向遠處指了路讓他回去。
◎「愛」才是人之所以為人，而人之所以能存在於世界之中的最終一道考驗和難題。（祁立峰）
◎結局似乎預示現實世界的一切，可能都是虛假如海市蜃樓、電幻泡影──但，至少人還有愛。（祁立峰）
◎雖然杜子春經不起最後的考驗而失去成仙的資格，但是他卻證明了自己是一個真正的人，所以後來連道士也只是惋惜「仙才之難得」，並沒有苛責他。（賴芳伶轉引：王拓）
◎杜子春歸別道士，只愧其忘誓，未報恩而已，並不對因「愛心」未泯成仙失敗而恨；所以道士對他說「子之身猶為世界所容矣」，是說世間人也許還是活在世間較為適合。（賴芳伶轉引：李元貞）
子春強登基觀焉，其爐已壞，中有鐵柱，大如臂，長數尺，道士脫衣，以刀子削之。
譯文：
臨走時，杜子春勉強登上燒燬的房基，看見那煉丹爐已經毀壞，當中有個鐵柱，有如手臂那麼粗，好幾尺長，道士脫掉了道袍，正在用刀子削那鐵柱。
◎杜子春以人生恆常的情愛打破求仙而生的種種幻象，否定棄絕所有潛心修道的可能，使得一切修仙煉丹、作法施術的記述，皆成為突顯人倫親情的點綴。（賴芳伶轉引：梅家玲）
子春既歸，愧其忘誓。復自効以謝其過。行至雲臺峯，絕無人跡，嘆恨而歸。
譯文：
杜子春回到家後，非常悔恨當初忘了對道士的誓言，想回去找道士再為他效力，補償自己的過失。他來到雲台峰，什麼也沒找到，只好懷著惋惜悔恨的心情回去。
◎〈杜子春〉是個典型的「成長小說」，主角杜子春經歷種種關卡，越來越成熟，也越來越破除人性的侷限，越來越接近「仙」的境界。 （anwu74 （Angela））
◎如果成仙必須捨離人性根緣的情愛，則仙道是不值得欣羨的。（賴芳伶）
◎「良知的直現」使杜子春回到人本身，他再去雲臺峰，不見老人形跡，歎恨而歸，是抱著親切、哀傷而勇敢的心，因為這是透過他的自由意志而來的，代表了人生價值的重新回歸。（樂蘅軍）
◎唐代多的是愛情故事，〈杜子春〉寫的是求仙故事，卻在其中透露出對人間情感的觀照，人性中什麼都可以去掉，但「愛」卻是人與仙最終的界線，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最大要素。這裡的「愛」不是狹義的愛情，而是廣義的親情、感情。作者扣除人的各種性與欲後，將「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定位在「愛」的有無，是否意味著「情感」是人一生最離不開的歸屬？所有的幻境其實是人生的縮影。 幻境已逝，唯有情感留下了曾經「活著」的痕跡，或許擁有愛人的能力，正是生而為人最大的禮物。生命中的每份情感如此珍貴──正因有某些「執著」，我們擁有了自己。我們知道在日昇日落中，自己正好端端地活著。（anwu74 （Angela））
◎當杜子春從五臺峰下來，相信已不復往日的漠然了。「聖人（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者，正在吾輩。」既然深知「身在情常在」，那麼，以自身的溫熱之火，去烘暖所愛之人的心房吧！人之所以貴為人，正因為這世間充滿苦難與不完美，人才能改善這環境與自身的關係，懷抱愛與希望一步步走下去！杜子春雖不能「盡性之天」，感宇宙之無極。至少，他明白了什麼是「人」！依然能在這渾濁人世昂首闊步，抬頭挺胸的面對未來！（慕宇華風）
（圖片引自網路）
【解析出處】
１．〈斷欲成仙與因愛毀道──論唐傳奇〈杜子春〉的試煉之旅〉
網址：
賴芳伶：斷欲成仙與因愛毀道----論唐傳奇〈杜子春〉的試煉之旅
作者：賴芳伶
２．〈論唐傳奇〈杜子春〉中的幻境及其意涵──以丹道中的象徵解析〉
網址：
http://nhuir.nhu.edu.tw/retrieve/51673/4023002003.pdf
作者：莊敦榮
３．〈〈杜子春〉與人性中的「愛」〉
網址：
anwu74：〈杜子春〉與人性中的「愛」
作者：不詳（anwu74）
４．〈失序後愛的重建──探析唐傳奇〉
網址：慕宇華風：失序後愛的重建----探悉唐傳奇的《杜子春》
作者：慕宇華風
道士歎曰。「錯大誤余乃如是！」因提其髮，投水甕中，未頃火熄。
譯文：
道士歎說︰「你這沒出息的人，把我的事都搞砸了！」便取了杜子春的頭髮扔進水甕，火立刻就滅了。
道士前曰：「吾子之心，喜怒哀懼惡慾皆忘矣，所未臻（達到）者愛而已！向使子無噫聲，吾之藥成，子亦上仙矣！嗟乎！仙才之難得也！吾藥可重鍊，而子之身猶為世界所容矣！勉之哉！」遙指路使歸。
譯文：
道士走上前對杜子春說︰「在你心裡，喜、怒、哀、懼、惡、欲都能忘掉，唯一沒能做到的，就是捨下愛執。剛才你若不出聲，我的仙丹就能煉成，你也能成仙了。唉！仙才多麼難得！我的仙丹可以重新再煉，但你卻得回到塵世。你好自為之吧。」 道士說完向遠處指了路讓他回去。
◎「愛」才是人之所以為人，而人之所以能存在於世界之中的最終一道考驗和難題。（祁立峰）
◎結局似乎預示現實世界的一切，可能都是虛假如海市蜃樓、電幻泡影──但，至少人還有愛。（祁立峰）
◎雖然杜子春經不起最後的考驗而失去成仙的資格，但是他卻證明了自己是一個真正的人，所以後來連道士也只是惋惜「仙才之難得」，並沒有苛責他。（賴芳伶轉引：王拓）
◎杜子春歸別道士，只愧其忘誓，未報恩而已，並不對因「愛心」未泯成仙失敗而恨；所以道士對他說「子之身猶為世界所容矣」，是說世間人也許還是活在世間較為適合。（賴芳伶轉引：李元貞）
子春強登基觀焉，其爐已壞，中有鐵柱，大如臂，長數尺，道士脫衣，以刀子削之。
譯文：
臨走時，杜子春勉強登上燒燬的房基，看見那煉丹爐已經毀壞，當中有個鐵柱，有如手臂那麼粗，好幾尺長，道士脫掉了道袍，正在用刀子削那鐵柱。
◎杜子春以人生恆常的情愛打破求仙而生的種種幻象，否定棄絕所有潛心修道的可能，使得一切修仙煉丹、作法施術的記述，皆成為突顯人倫親情的點綴。（賴芳伶轉引：梅家玲）
子春既歸，愧其忘誓。復自効以謝其過。行至雲臺峯，絕無人跡，嘆恨而歸。
譯文：
杜子春回到家後，非常悔恨當初忘了對道士的誓言，想回去找道士再為他效力，補償自己的過失。他來到雲台峰，什麼也沒找到，只好懷著惋惜悔恨的心情回去。
◎〈杜子春〉是個典型的「成長小說」，主角杜子春經歷種種關卡，越來越成熟，也越來越破除人性的侷限，越來越接近「仙」的境界。 （anwu74 （Angela））
◎如果成仙必須捨離人性根緣的情愛，則仙道是不值得欣羨的。（賴芳伶）
◎「良知的直現」使杜子春回到人本身，他再去雲臺峰，不見老人形跡，歎恨而歸，是抱著親切、哀傷而勇敢的心，因為這是透過他的自由意志而來的，代表了人生價值的重新回歸。（樂蘅軍）
◎唐代多的是愛情故事，〈杜子春〉寫的是求仙故事，卻在其中透露出對人間情感的觀照，人性中什麼都可以去掉，但「愛」卻是人與仙最終的界線，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最大要素。這裡的「愛」不是狹義的愛情，而是廣義的親情、感情。作者扣除人的各種性與欲後，將「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定位在「愛」的有無，是否意味著「情感」是人一生最離不開的歸屬？所有的幻境其實是人生的縮影。 幻境已逝，唯有情感留下了曾經「活著」的痕跡，或許擁有愛人的能力，正是生而為人最大的禮物。生命中的每份情感如此珍貴──正因有某些「執著」，我們擁有了自己。我們知道在日昇日落中，自己正好端端地活著。（anwu74 （Angela））
◎當杜子春從五臺峰下來，相信已不復往日的漠然了。「聖人（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者，正在吾輩。」既然深知「身在情常在」，那麼，以自身的溫熱之火，去烘暖所愛之人的心房吧！人之所以貴為人，正因為這世間充滿苦難與不完美，人才能改善這環境與自身的關係，懷抱愛與希望一步步走下去！杜子春雖不能「盡性之天」，感宇宙之無極。至少，他明白了什麼是「人」！依然能在這渾濁人世昂首闊步，抬頭挺胸的面對未來！（慕宇華風）
（圖片引自網路）
【解析出處】
１．〈斷欲成仙與因愛毀道──論唐傳奇〈杜子春〉的試煉之旅〉
網址：
賴芳伶：斷欲成仙與因愛毀道----論唐傳奇〈杜子春〉的試煉之旅
作者：賴芳伶
２．〈論唐傳奇〈杜子春〉中的幻境及其意涵──以丹道中的象徵解析〉
網址：
http://nhuir.nhu.edu.tw/retrieve/51673/4023002003.pdf
作者：莊敦榮
３．〈〈杜子春〉與人性中的「愛」〉
網址：
anwu74：〈杜子春〉與人性中的「愛」
作者：不詳（anwu74）
４．〈失序後愛的重建──探析唐傳奇〉
網址：慕宇華風：失序後愛的重建----探悉唐傳奇的《杜子春》
作者：慕宇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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