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引自網路)
從「回憶做為審美體驗」的角度談現代散文教學的「入」與「出」:以琦君〈髻〉為例
摘要 Abstract
「情」與「理」向來是不可割裂的,優秀的散文在於引發美感的藝術氛圍中,蘊含著深刻的思想內蘊、哲理啟示,從這個角度看,成功的散文教學應在深沈(沉)的情意薰陶之下,進一步邁開思考的腳步。不過,對於欣賞水平和理解能力還不太深入的學生來說,如何能夠領悟散文中以滲透方式的潛移默化所暗示的人生哲理?如何使學生在鑑賞散文時能夠上升到哲理的高度,正是現代散文教學的難點,因為硬性交代往往流於形而上的抽象說理,造成架空分析,無法落實到生活的體驗,學生也只能淺嘗即止。畢竟,「教學藝術的本質不在於傳授,而在於激發和鼓舞」,教學的工作就是讓學生發揮「溫故知新」的潛能,喚起他們思索自身的生活,回想過往的記憶,激發他們已經存在或潛藏的理性認識的生活經驗,在感情的引導下,從過去走向現在,從文本走向記憶,得到更深層次的文化修養和審美經驗,並恆久地儲存。如欲達到上述目標,我認為必須先讓學生從散文的文體特質認識入手,從回憶與距離的角度理解散文的文體性質,理解創作者由入到出的歷程,運用「入乎其內,出乎其外」的散文教學方式,有利於抽象語言文字和具體事物間的溝通和聯繫,有利於學生與作者以及課文中人物之間的情感交流,有利於調解學生的情緒,激發起情感的波瀾,將語文課堂變成充滿情趣的場所。通過鑑賞優美的散文語言,學生的觀察不僅要善於把握外部世界的特徵,在挖掘生活的同時又能挖掘自我,那麼,這種觀察才是充滿靈性和情感,這種感受才是真實的。
(圖片引自網路)
關鍵詞 Keyword
現代散文;教學;入乎其內;出乎其外;琦君;髻
(圖片引自網路)
壹、前言
在現代文學的百花園裡,散文是最直接、最真實、最徹底地展示作者心靈、突顯作者情感、折射作者人格的一種文體。然而,散文的功能並不僅僅在表現人的情感,同時還應以具體的審美意象把不可替代的情感上升到哲理的層面。現代散文做為一種自省與內視的文類,其中凝聚著作者對人生世相的多少關注、思考和探索。因此,我們可以說,散文是作者體驗人生歷程的產物,是探索思考生命的結果。散文之神,散文之魂,就是作者對於人生世相的思忖,對於人生之理的尋索。從這個角度看,成功的散文教學應在深沈的情意薰陶下,邁開思考的腳步,因為,優秀的作品總是啟發著千萬讀者,這就是文學的哲理魅力。情與理向來是不可割裂的,余光中說過:「只有知性,文章失之太硬;只有感性,文章失之太軟。故真正散文家,必須兼有心腸與頭腦」(註 1)。優秀的散文在於引起審美愉悅的藝術氛圍中,蘊含著深刻的思想內蘊、哲理啟示,總在有意或無意中暗示著一種人生觀和價值取向。不過,對於欣賞水平和理解能力還不太深入的學生來說,如何能夠領悟散文中以滲透的潛移默化所暗示的人生哲理?或許只有情到深處,激起心中的萬象之時,他們才會自然地啟動關於理性的思考,對文本的哲理進行思辨。如何使學生鑑賞散文時能夠上升到哲理的這個高度,是現代散文教學的難點,硬性交代往往流於形而上的抽象說理,造成架空分析,無法落實到生活的體驗,學生也只能淺嘗輒止。因為欣賞散文,並不是為了直接追求真理的認識,或接受道德的訓誡。德國教育家第斯多惠說過:「教學藝術的本質不在於傳授,而在於激發和鼓舞」(註 2),在此,教學的工作就是,讓學生發揮「溫故知新」的潛能,喚起他們思索自身的生活,回想過往的記憶,激發他們已經存在或潛藏的理性認識的審美經驗,在感情的引導下,從過去走向現在,從文本走向記憶,得到更深層次的文化修養和審美經驗,並恆久地儲存。
註 1 余光中,「散文的知性與感性」 見賈平凹主編 散文研究 (新化:河北大學出版社,2001 年 1 月),頁222。
註 2 轉引自孟凡軍,「散文教學第一關──導語」 課堂教學 2004 年 6月號,頁 81。
如欲達到上述目標,筆者認為必須先讓學生從散文的文體特質認識入手,由是之故,本文先從創作的角度來說明散文文體所特有的「回憶」性質,立足於散文創作者因為時間的距離而產生超越性的靜思,從而在創作理論的基礎上探究散文教學中的「入」與「出」。當作者以創作表現自我從「入乎其內」到「出乎其外」尋思的歷程,同時,讀者亦應由「入」到「出」;由感動到超越;由感性的共鳴到理性哲思的體悟;由進入他人的內心世界,到走出來反觀自己。教學活動既是「對學生進行教學」的活動,同時也是教師表達自己教學理念活動。「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是教師在實踐意義上的重要技巧。現代散文教學中,教師若能嫻熟使用這一策略,便可帶領學生進入作者的感性與理性兼融的散文境界中。
(圖片引自網路)
貳、從回憶與距離的角度理解散文的文體性質
任何一種文體都會從內容和形式兩方面呈現出其文體特性,而正是這種文體特性決定了這種文體的存在價值。散文雖然是被歷代的文人創造、使用、打磨、發展起來的,但是,當一定的特性被逐漸固定下來後,實際上已被賦予某種靈性或精神,成為了一種有意味的形式。不同時代的作者在使用同一文體進行寫作時,已經把某種相同的精神元素積澱在這種文體中。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散文做為一種客體已有了主體化的味道,雖然它的外部特徵可以更新變化,從古典散文到現代散文,從詩化散文到小說體散文、寓言體散文……,但其內在精神卻總是一脈相承。後來使用散文這種文體創作,不單是要面對文體的形式規範,而更要順應那種文體的精神。
如果我們承認文體確實存在屬於這種文體的本體精神,那麼我們再進一步追問:做為一種古老的文體,散文究竟被一種什麼樣的本體精神支撐著?綜觀中國散文史,寫人記事一直是散文寫作的基本表現內容,而且,所寫之人與所記之事往往都具有很大程度的私人性,個人化的寫作建立在個人體驗與個人記憶的基礎上,通過個人化的寫作,將個人的經歷從被壓抑的記憶中釋放出來。它首先滿足的是作者自我記載、留存、觀照的需要,因而散文中所記錄的一切本來就應該是真實的(雖然作者可能因為表現的需要,會加入一些虛構或想像的情節,但基本上,作者的個性與心靈是真實地流露在字裡行間的),作為一種撫慰自我心靈的手段,同時,既然是寫人記事,就必然意味著所記錄的人或事已經成為一種過去完成式,此時此地記錄彼時彼地發生過的故事,也就意味著這兩者之間存在著一種時間上的距離。散文作者靠什麼跨越這種距離,進而接近記憶中的內容呢?只能是回憶。因此,寫人記事的散文往往就是回憶性的,一些散文作家也指出了散文與回憶的必然關係,如隱地在評琦君散文時說道:
我讀《紅紗燈》中寫童年部份,曾奇怪琦君為何記得住那麼多陳年舊事,直到讀了〈夏志清談散文〉,他說,記憶,在散文中是很重要的,才恍然大悟,原來,沒有「記憶」或「記憶」差的人,基本上就缺少了從事散文寫作的條件之一,那麼,琦君以及一切「滿是記憶」的人,散文寫得所以出色,道理也就不言自明了(註 3)。
註 3 隱地,「讀《紅紗燈》」 自由青年(1965 年 2 月)。
以琦君為例而言,她是台灣女作家中最富盛名的二、三健筆之一,被稱為「二十世紀最有中國風味的散文家作,台灣文壇上活生生的國寶」(註 4),她的作品與時間競走,經過時光之流的濯滌,筆下的人物永不褪色。琦君的寫作時間也在步入花甲之年的作品居多。然而,捧讀她的文字,竟然為其筆調所惑,因為其字裡行間充滿著童年的青春氣息,絕無半點陳舊落伍的跡象,見其文字,想見其人,想琦君定是位鶴髮童顏的慈祥老者,童心不泯,老人不枉此生!她的散文,特別是那些對童年生活回憶性的作品,語不驚人,情卻刺魂,讓人從中聞到一股故鄉泥土與生命清泉的香氣,當她回憶過往,讀者的思緒也跟著一起走回過去;當她思念親人,讀者也會想起另一個國度的牽絆,勾勒出那已然模糊的輪廓,甚至喚醒那沈睡已久的記憶,文章能寫到如此,是境界,是造詣。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的「錯位」完全緣於回憶在她心中常青,回憶童年是其生命的領悟與對藝術的執著。
註 4 引自尉天驕主編,「琦君散文鑑賞」,見 台港文學名家名作鑑賞(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 9 月),頁 185。
「記憶」是對人生經驗的保持和再現,「表象」是經過的事物保持在記憶中的形象(註 5)。作家在散文創作中所從事主要是審美活動,他的記憶和表象有著屬於自己獨特之處。對於作家來說,什麼東西特別使他容易記住,而且記得深刻;什麼東西不容易記住,而且很快忘掉,這些都與作家的審美心理有關。以琦君而言,她筆下的同一人物,經常分散在若干篇章中去寫,但又各有重點,互不重複。琦君經常描述她的母親,她寫得最感人的幾篇文章幾乎都是寫她的母親,可以說母親是琦君最重要的創作泉源。在琦君筆下,「母親」是個寫不完的題材。在許多作品中,處處可見她描寫母親的蹤影。例如〈衣不如故〉著重寫其節儉持家,〈母親的偏方〉寫其能幹練達,〈母親那個時代〉寫其勤勞,〈毛衣〉寫其女兒的關愛。讀完這些篇章,一個勤勞樸素、善良節儉、關愛兒女、善待窮人的舊時代母親形象便從字裡行間呼之欲出,活靈活現地向我們走來。琦君塑造成的母親形象是一位舊社會中相當典型的賢妻良母,但這並不是琦君文章著力之處,而是琦君看到因父親納妾,母親所遭受到種種不幸與委屈,這才是琦君寫得刻骨銘心、令人難以忘懷的片段。由這些作品,我們可以見到琦君在當年所體驗到母親的性格與情緒,以及所看到的形象。「各種不同的記憶對文學創作都是有意義的,正如各種各樣的經驗、體驗、知識對文學創作都有意義,然而,其中特別重要的是形象記憶和情緒記憶」(註 6)。作家在寫作時,面前放著的是紙和筆,回憶的世界中的形象浮現在他的腦子裡,經過深化和昇華,最後成熟,用語言文字固定下來,成為文學形象。作家善於記憶人物的那些審美特點、形象和情緒,並形成審美形象。所以文學創作的過程,從一定意義上說也就是表象的加工、整理、深化和昇華,最後形成藝術形象的過程。
註 5 引自杜書瀛,文學原理‧創作論(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 年 1 月),頁 328。
註 6 同上,頁 331。
(圖片引自網路)
參、從心理學的角度了解散文與特定的人生階段的對應關係
「散文必須真實,同時必須回憶,而且,也只有回憶的那種客觀再現法則,才能保證散文具有一種私人檔案般的真實。大體而言,散文不具備前瞻性,而只有後顧性;不具感情衍生、擴張功能,只具有保存情感的意義。」(註 7)。因為歷代文化在具體的散文寫作中賦予了這種文體的那種概念化的回憶規範。那麼,什麼樣的創作主體才能滿足散文文體的這種要求呢?有人說,「散文是智慧的文體,是成熟個性的產物」(註 8),孫犁甚至說:
青年人宜詩,中年人宜小說,老年人宜散文(註 9)。
註 7 引自趙勇,「老年人與散文:文學格式塔」, 散文藝術論譚 (上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年 3月),頁 8。
註 8 張國俊,「藝術散文的特質與局限」, 中國藝術散文論稿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 6 月),頁 51。
註 9 孫犁,「答吳泰昌問」 孫犁文集第四卷 (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82 年),頁 410。
孫犁認為散文是一種老年人的文體,這是很有意味的。它反映了創作的一種傾向,也可說明作家的年齡、文化修養與散文的創作有密切關係。年老的作者與散文往往存在著一種必然的對應聯繫,散文的本體精神也更能從老年人的散文中得以體現,這主要是由老年人的生理與心理特點所決定的。對於一個作家來說,人到老年,意味著他藝術造詣的爐火純青和生活閱歷的豐富備至。杜甫在夔州時期的詩作,正如他所謂的「老來漸於詩律細」。但同時作家卻不能抗拒生理與心理的老化,首先是感覺器官的老化,這意味著老年人從外界獲得大量信息的可能性驟然減少,其次是想像能力減弱,思維能力衰退,反應能力降低,除此之外,他們還極易產生衰老與生命將盡的感懷。所有這一切,都表明了老年人的心理基本上呈現出一種封閉狀態,與青年人的心靈對外尋覓和中年人的兼容並蓄相比,老年人更呈現出一種收心內視的心理特徵,於是,老年人老是回顧過去,他們仔細地檢查記憶,反覆地品味過去,這樣回憶就成了老年人的一種較固定的思維模式。雖然在老年人所有的生理老化過程中,也會出現記憶水平的減弱和降低,但並不表示老年人的回憶是一無所獲或不具有真實性。心理學家的實驗證明:在個體的人所具有的瞬時記憶、短時記憶和長時記憶中,老年人記憶力的衰退主要表現為短時記憶能力的降低,而老年人在身心未衰退之前所接觸到的事情,往往在記憶中保持完好(註 10),沒有因為年齡增長、時間拖長而受到損傷的長時記憶,保證了老年人的回憶,落到實處。
註 10 胡君辰,老年心理初探 (北京:學林出版社,1985 年版),頁 35、47、60。
例如:在琦君那些出色的懷舊散文中,處處流轉著「愛」的溫柔,因為愛心的投射,她筆下的父母親、師友乃至乞丐、閒人,儘管都不是至善至美的完人,但人人都閃爍著可親可敬可愛的光彩。她創作風格與她那深受儒家忠恕之道影響的老師——夏承燾的教誨是分不開的。她在杭州之江大學讀書時,受業於詞學大師夏承燾先生,潛心研究古籍,吟詩填詞,培養了極高的詩詞造詣和人格情操。多年後,琦君仍難忘夏先生在學識人格上給予自己的啟迪,她時時銘記著老師的詞句:
留予他年說夢痕,一花一木耐溫存。
「前句成為她散文集耐人尋味的題名和最常用的選材視角,後句則化作她散文中獨特的氣質情韻——雅潔素淨、秀外慧中、蘊蓄深厚的大家風範。」(註 11),在生活與創作中,漸漸懂得如何以溫存的心,體味生活中一花一木所給予的一喜一悲。在琦君筆下的每一個故鄉人物,無論筆墨多少,都能刻劃得富有個性,栩栩如生,這是因為當琦君忘情地投入故鄉人事景物時,心靈並非一面普通的鏡子,而是湧動著回憶的感情潮水,任何事物一旦納入其中,則一定染上相應色彩,成為美麗人生的標本。
註 11 同註 4,頁 186。
所以,當我們看到許多老年作家如琦君多以散文作為表現自己生命情感的文體時,這並不是偶然的,其實都暗合了這樣的心理狀態:散文的本體精神就是指向過去,而老年人的基本思維又是回顧既往,老年人的心理狀態與散文文體所呈現出來的精神結構相同。「散文所寫的內容,多是藏在作者記憶之中,受現實刺激而觸發創作衝動,記憶與現實刺激之間的距離,記憶的豐厚程度決定著散文的內容。而作者對散文的內容也應該有一種徹悟和把握。因此,散文實在是一種老人的藝術。這自然不是指生理的老,而是指搜尋打撈『老』的記憶。散文的創作,仰仗的是厚實的生活根基與文化根基,是深刻、豐富的人生體驗。一篇好的散文,往往是作者多年積累,在短時間內不自覺的噴發。因此,散文易寫而難工,好的散文尤其不易多產。為寫散文而專攻散文,往往欲速則不達,因為一個人的人生中能留給記憶的原本不多。」(註 12)。散文既然是一種老人的藝術,是一種搜尋打撈記憶的藝術,那麼,散文文體的獨特魅力,主要就不在於作者所敘述的人、事、物、景,而是在於借助於人事物景所表達的作者的人間情懷。散文所寫的人事物景,可以是片段、是點綴,但通過這些片段、點綴所承載的作者的人間情懷卻是廣闊博大的。儘管散文所寫的人事景物誠然只是歷史與社會長河中的一滴水,但其中湧動的壯闊澎湃,卻是作者情感之河的流動。
註 12 傳書華,「散文創作斷想」 散文藝術論譚 (上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年 2 月),頁 42。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肆、散文創作以「回憶」做為一種由「入」到「出」的審美體驗
梁衡認為散文美可以分為如下三個層次:
第一層次是「描寫的美」,其基本要求是「如實」,不走樣,能顯示事物本來的美,類似美術作品中的素描。第二個層次是「意境的美」,其基本要求是作者在對某事物的描寫或某種思想的表達中能產生的一種美的氛圍、意境,將讀者引到一個美的精神境界。這個境界是作者的主觀境界,是別人無法替代創造的,類似美術作品中的「寫意」。第三個層次是「哲理的美」,其基本要求是作者在對客觀事物作了描述,也抒發了自己的感情,並感染了讀者後,又進一步昇華到一種哲理思想上,並現出一種新觀念,創造出一些警句格言,將其定格下來。在這三個層次中,第一個層次借助客觀形象,其藝術力是暫時的,過目即忘;第二個層次袒露作者主觀的心象,有個性,藝術力持久。第三個層次又返歸到客觀真理,點破天機,使人們永遠地折服(註 13)。
註 13 梁衡,「散文美的三個層次」 只求新去處 (北京:作家出版社,1994 年 6 月),頁 22。
第一、二層次,是感性投入的層次,第三層次是超越昇華的理性層次。王國維《人間詞話》有言:
詩人對於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創作的過程就是一段由紛亂到釐清、由模糊到清晰、由成團到條理、由鬆散到整體的過程。「入乎其內,出乎其外」,這是所有文學藝術工作者都應該信守的準則。真能入乎其中,才能透徹了解事物的本質,掌握事物的真相;真能出乎其外,才可以不被物所迷所惑,而能悠游於物之外。入乎其中,具有寫實的功能;出乎其外,則有哲思體悟。執筆的人總要從這擾攘的紅塵裡,為自己安排一段可體悟深思的安靜時空,去從事於情感思想的化亂為整、點鐵成金的工作。
一、「入乎其內」的感性之美
回憶在文學創作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許許多多的篇什都是作者在回憶中的舊日情景構成審美境界,而回憶中的情景又飽含著作者對昔日景象的深沈懷想。也許,這些景象在當時是平淡的,不足為奇的,但卻是與作者的個體感情體驗有密切的關係,當作者把回憶中的情景寫進作品中,呈現於文體,它便由在作者的心海深處的幽閉狀態敞亮了出來。在回憶深處,在個人親身經歷的回憶之中,充滿了非常濃厚的情感色調。在作者以回憶的方式寫出自己的思念之時,所憶的對象往往是關山阻隔,或是斯人已逝,難以再見,作者對其所思之人充滿了無限深厚的眷懷之情,在作品中便創出十分美好的形象。
創作中的回憶是一種審美化的情境,或者說是直覺的審美體驗,而非邏輯的、概念的。這種情境或體驗,或是個人的親歷,或是歷史的呈現,都是鏡像式的,它是帶著感性的、活生生的、充滿著情感的特質。例如〈髻〉是琦君早期的散文集《紅紗燈》裡的一篇經典之作,以陳述歷史的方式來串聯整個故事,是作者在步入花甲之年以回溯角度入手的回憶之作。題目「髻」,混合著古典含蓄的美感及幽怨。本文以髮髻做為母親和姨娘之間的忌妒因子,靜靜地道出了在中國長期父系社會(即男性至上)的傳統之下,造就了多少貞節牌坊底下的不幸婦女?作者並不是直接道出,而是巧妙的從切片,特寫「髻」的角度出發。琦君的〈髻〉切入點是描寫母德,寫出了一個傳統的中國女性縱使憂鬱一生,卻仍堅持自己所認為應該堅持的。如同翻閱一本舊相簿,一張張泛了黃的相片,都承載如許深厚的記憶與懷念。琦君在為逝去的一個時代造像,那一幅幅的幽幽影像,都在訴說著基調相同的古老故事:溫馨中透著愴痛。另一個女人進入家中分享丈夫的愛,守舊的母親不能不有怨,卻因為愛丈夫而不得不接受,但她的閨怨,卻能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甚至在父親過世後,還能與姨娘相依為命,以更大的寬容來接納情敵。
回憶在文學作品中具有審美創造的性質,作品中回憶性的意象,並非是單純的對於以往的人與事的追憶,更是作家以回憶的形式抒寫自己審美理想的產物。回憶作為一種審美體驗,是不能僅與對以往的人事的復現功能相等同的,它有著很大的審美創造潛能。也就是說,作者更多的是把自己的情感內涵灌注到以回憶的形式來創造的意象中,因而,在作品中的回憶性意象,與其說是對以往人物事的復現,倒毋寧說是以回憶的形式來創造的藝術境界。
二、「出乎其外」的理性之美
談到散文創作中因回憶而產生的理性之美,必須借用西方文論家柏拉圖提出「詩言回憶」(註 14)的主張來說明,他認為美本身不在於感性世界,而在於理性世界。要達到理性的真善美這一境界,不能依靠知覺,而只能通過理性觀照,就是「回憶」。人們「見到塵世的美,就回憶起上世界裡真正的美」(註 15)。柏拉圖認為審美固然要依賴知覺所見的感性的美,但這僅僅是一種人生摹本,真正美的本體卻只能因時間距離而產生的昇華與超越的理性之美方可達到。創作的目的不只在於將這激動人心的回憶記錄下來,同時也在描述由回憶而生的理性,由時間的距離而生的哲思。「回憶可以使被現代技術污染了思維的人們,找到敞開的自由的心靈空間,獲得精神解放。」(註 16)。當世界的表面空間都被外在於人的技術塞滿的時候,回憶就能打開一扇通向無限廣闊的心靈空間的窗戶。這樣,散文的功能就是保留或保護這種在回憶中發現的真理。
註 14 不同民族的詩的差異是與不同民族審美體驗方式的差異密切相關的,在詩的原始發生學意義上,這種差異可以從其原始模式——即原型的不同找出緣由。中國以「詩言志」論,西方則是「詩言回憶」。這部份理論參見朱光潛 西方美學史 下卷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年),頁 656。
註 15 柏拉圖,《斐德若》,據 柏拉圖文藝對話集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 年),頁 125。
註 16 海德格爾,詩人何為 林中路 (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57 年德文版),頁 285。
琦君的〈髻〉這篇文章,以母親和姨娘的「髻」的發展為線索,道出了一個封建家庭中兩個舊式婦女的喜怒哀怨。可是,當母親去世,作者自己年事漸長,面對使母親一生鬱鬱不樂的女人也垂垂老去時,竟一點都不恨,甚至起了無限的憐憫,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是母德的光輝薪火相傳於女兒身上。母愛作為一種積極的感情,它是無條件的,非功利的,是給予而不是索取的。母愛給予孩子身心的成長提供了原動力,母愛讓孩子在成長過程確立了自我的價值。環境影響一個人的行為,琦君在慈母的薰陶下,在身教和言教融於一爐的家庭中成長,所以也孕育了她自己溫柔敦厚的個性和慈悲的胸懷,讀她的作品,我們彷彿進入了一個平和、溫暖的天地。人性中的醜惡都好像被抽走了。字裡行間發散出的竟通過人世滄桑而淨化的情感潛流,而那生活的氛圍卻分明是早已逝去的歲月留下的煙痕,令人神思恍惚,不勝悵然,這就是因時間距離而產生的理性觀照。
作者與記憶中的人事景物之間的距離也是頗值得研究的。距離越大,散文的獨特魅力才能表現得越充分,這主要體現在以下這方面:距離越大,打撈的感情的晶體就越純淨、細緻、堅實、沈厚,越能對記憶中的人事景物構成一種超越時空拘限的立體情懷而非只是平面觀照。所以,只有當作者與記憶中的人事景物之間構成一種距離時,散文作品才具有一種內在的張力。散文作品的價值就不僅僅在於作者所寫的人事景物之中,而在於作者對所寫人事物的超越性而非對應性的觀照之中。在這種超越性觀照中,才可以見出作者人生情懷的寬闊、博大,也才使作者所寫的種種人事景物,在其所抒發的博大寬闊的人生情懷背景之映襯下,被賦予了不凡的意義。
創作是一種心理距離,情感距離,是作者在特寫某種情感長河中此一段對彼一段的一種回味、返觀。時間是一種距離,它把當時的生活隔開了,一切生活經過時間的過濾,經過了十年、二十年的距離,它就不是原來的東西了,變成被敘述的、被記憶的、被虛構、被想像的一種生活,它已經沒有了生活在其中的焦慮與激動,或者說,這種焦慮或激動已經被昇華了,當它成為文學作品,和真正生活是有很大的距離的。寫作為平庸的現實帶來光輝,張愛玲在《流言》裡,她並未忘記自己寫的散文,是為了供讀者在欣賞而不是博得讀者的同情和憐憫,她深知距離在散文中有引出美感的作用,所以在她回憶自己青少年遭遇時,她「已經有餘裕在重新體驗當時的情感的同時,跳出局外來觀察分析自己」(註 17):
時間的距離像一件過濾器,濾去了已往生活的渣滓,在某種程度上,也褪去了已逝生活的灰色,甚至淡化了已有過的苦難的體驗,使我們多少帶有某種新解的感覺來回眸、重嚼過去的生活,發現新的意義。即使曾有的痛苦,也能從中嘴巴嚼出一絲甜味來(註 18)。
註 17 余斌,「論《流言》」,選自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論 第二卷 (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7),頁 450 至460。
註 18 流言 (台北:皇冠雜誌出版社,1992 年),頁 5。
王鼎鈞在寫以國共內戰的時代滄桑為背景的回憶錄《關山奪路》時,也有這樣的心情:
這四年的經驗太痛苦,我不願意寫成控訴、吶喊而已,控訴、吶喊、絕望、痛恨,不能發現人生的精采。憤怒出詩人,但是詩人未必一定要寫出憤怒,他要把憤怒、傷心、悔恨蒸餾了,昇華了,人生的精采才呈現出來。……讀者不是我們訴苦伸冤的對象,讀者不能為了我們做七俠五義,讀者不是來替我們承受壓力。拿讀者當垃圾的時代過去了,拿讀者當出氣筒的時代過去了,拿讀者當垃圾桶的時代過去了,拿讀者當弱勢團體任意擺佈的時代也過去了!讀者不能只聽見喊叫,他要聽見唱歌。讀者不能只看見血淚,他要看血淚化成的明珠,至少他得看見染成的杜鵑花(註 19)。
註 19 引自王鼎鈞,「關山奪路 新書發表會講話」,由作者提供筆者的演說稿。
文學創作原動力是作者在一定的環境下基於需要而生的,它以情感為核心,並持久地向特定對象,最終通過超越性意向昇華為創作動機的一種複雜而又強大的心理動力。創作,其實除了感情的抒發之外,更重要的是療傷止痛的過程,你曾經深深地受過那樣的痛苦,你要走出這種痛苦,回頭去看的時候,你才能去面對它,去寫它。你正在痛苦難受的時候,只能是一種情緒的宣洩;宣洩,不能成為文學作品,「一切苦難都將成為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變成親切」(註 20)。散文中的知性並不是理性的認知與思索,而是以個人現實生活的經歷和境遇來進行藝術概括,往往融入了極廣泛的人生體驗,是深情與哲理的交融,是感情的提煉與昇華。散文作家正是以他們善於思考,善於了悟生命存在的意義,而不致沈淪陷溺。因此在創作中,流露在文字中的情緒,是一種經過沈潛冷靜中回味出來的情緒,一種在自我幽邃複雜的內心世界的智慧觀照,並於熱切的情感投入中納入冷靜清澈的理解與判斷。在哲學層次上凝結為一種自覺的飽蘊悟性主體意識,不僅增強了散文的思想價值,而且也拓展了散文的深層魅力。
註 20 許評、耿立,新藝術散文概論 (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7)。
(圖片引自網路)
伍、散文創作論在教學領域裡的運用:鑑賞的「入」與「出」
散文創作的「出」與「入」理論的成就,本當在教學園地裡得到反應。南宋陳善在《捫虱新話》上集卷四中指出:
讀書須知出入法。始當求所以入,終當求所以出。見得親切,此是入書法;用得透脫,此是出書法。蓋不能入得書,則不知古人用心處;不能出得書,則又死在言下。惟知出入,乃盡讀書之法(註 21)。
註 21 見 四庫全書總目 卷一百二十九子部.雜學類存目 (台北:藝文出版社,1977 年),頁 2345。
陳善認為讀書「入」,才「見得親切」,「知古人用心處」;「入」了之後「出」,才會「用得透脫」,不「死於言下」,這種「出入」法,頗適宜散文的學習。能「入乎其內」,故能深受感動,陶醉於其中。「出乎其外」,置身事外,可以冷靜地加以旁觀。同時,優秀的作家常常突破語言傳達的限制,在傳達文內旨意的基礎上,還傳達出文外旨意。這就不能侷限在作品內容本身,而應「出乎其外」,對作品的意蘊作充分的領悟。在對作品感受共同性的基礎上,不同類型的讀者能夠見仁見智,也是出乎其外的結果。以下分別說明之。
一、教學之入:
(一)強化感情與營造意境的導入法:欣賞散文的描寫之美和意境之美
情感,是創作與欣賞的源泉。作家之所以創作,是為了抒發情感;讀者之所以欣賞作品,是為了從中受到情感的感染。所謂「感人心者,莫先乎情」,都是從不同角度說明情感對於創作的重要性。品味散文中的情感,才能領悟作品中的精髓。這正是語文教育中強調的重要一環——情感的體驗與薰陶。
散文總是圍繞著作者感受中最深刻的生活經驗而展開的。散文教學中,教師應該啟發學生,明白散文創作者往往把強烈的情感、獨到的見解,熔鑄於描繪的對象中,作者不論是描寫人生還是描寫自然景物,不論是說「自家事」,還是說「人家事」,無不是從自我的感悟出發,這種感悟是對人、事、物的特殊意義和美的發現。這種發現,不僅是作者對客觀生活的深刻感受,也是觀察和思索的結果。於是,散文往往含有深刻、雋永的情、理、意、味。
教師在教學中,要引導學生感受文章所帶有的某種程度的深情,營造情感教學所提倡的最基本的教學情緒氛圍。要使學生進入這種情緒狀態,教師首先就必須自身充滿熱情,如實真情地道出作者當時的身分、處境、思想、心情。這需要「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教師把自己安置在情動之中,把自己完全置身在作品之中,從內心深入感知作品震撼人心的藝術感染力,在感受作品、產生共鳴的基礎上,帶著強烈情感,把意境傳導到學生的情感中去,使師生雙方與作者作品兩方的思緒,自然而然地協調共振起來。在這裡,教師的「帶情」、「引導」是重要的一環,教師只有以自身的情緒去影響感化學生,巧妙帶領學生一起遨遊藝術殿堂,才能達到不斷深化教學的目的。例如:琦君寫人散文的突出特點,是運用小說筆法,準確、細膩地刻劃人物的形貌、心理和性格特徵。〈髻〉一文,感情含蓄蘊藉,首先進入讀者印象的是文中寫到母親身上有著令琦君難以忘懷的味道,「雙姝牌生髮油的香氣混和著油垢味直薰我的鼻子。有點難聞,卻有一份母親陪伴著我的安全感」。為什麼母親頭髮會有這一股怪異的味道呢?原來,母親是一位傳統的中國女性,從小在鄉村長大,而鄉下人的規矩中,女人在平常時候是不准洗頭的,只有在每年的七月七日才能洗那麼一次頭髮。也因此,頭髮上的油垢一定相當重,不過這股味道反會成為琦君最熟悉的一股味道,一種母親的味道,一種傳統中國女人的味道,混合著一股母親不惜青春,為家人洗盡鉛華的味道,只是母親也是需要被愛、被關心。在父親納妾之後,母親仍不改以往純樸的個性,守著舊有婦德的觀念,表現在母親的髮髻上,象徵著傳統婦人應該有的美德,高高的把它盤在腦後,緊緊的包紮著,好像傳統的觀念牢不可破。由情境的描述,可見母親的性格。可是好景不常,後來父親娶了一位姨娘回來,論肌膚,母親「白嫩」,姨娘「好細好白」,似乎不分上下,但姨娘是一個在當時算是相當時髦的女人,「一頭如雲的柔髮比母親的還要烏、還要亮」,她不但常常會洗頭髮,而且,頭髮的樣式總是一變再變,「挽成一個大大的橫愛司髻,像一只大蝙蝠撲蓋著她後半個頭」,顯然比母親翹在後腦的螺絲髻要好看得多。至於頭髮上抹的生髮油也是當時最流行的。單就頭髮,尤其是髮型來看,的確比母親更美些,部份代替全體,那其他的穿著打扮就更不用說了。對於這位姨娘的出現,母親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的接受事實,默默的接受這個時髦的女人來佔有她的丈夫。而姨娘的出現對母親的外在行為並沒有太大的影響與改變,母親仍然一年才洗一次頭髮,仍然梳著永遠不會改變的相同款式的髮型,仍然堅持著自己心中的傳統。母親的個性很固執,固執以自己的本色見人,不諂媚別人。在我們看來,一個人固執本色固然值得尊敬,但是在社會上往往會失去人際關係。母親的個人性格造成她的寂寞,失落了丈夫的愛。藉由鮮明的對比,交相映發,不需刻意形容,而母親的幽怨與煎熬,自然流露滿白紙。
教師在此必須帶著感情,讓學生感受到作者守舊的母親,自甘淡泊,必須承受另一個女人來到家中分享丈夫的愛,其內心的一份幽怨,教師要指導學生細心揣摩這樣的事件,對人物的內心造成的影響,讓學生透過外在表面,理出內在的經緯,領悟文章的主旨和人物的神韻。從而由描寫層引入意境層。意境是散文的生命,意境是文學作品中所描繪的生活圖景,和表現的思想情感融為一體而形成的一種藝術境界。作家從情意出發,對人物形象進行渲染、揮灑,便構成文學作品中的意境。意境,它是一幅幅飽含著作者真摯情感的生動畫面,是作者思想情感的再現,更是作者心境的流露。教學中,教師應把握這種典型的形象,用描述性的語言加以引導,通過一定的方式,喚起學生對生活的回憶,讓他們聯想、想像自己記憶中某個親人或朋友的形象,從而挖掘散文意境,提高審美能力。
(二)用扮演角色的形式深入體會課文。
如何引導學生消除經典閱讀中的歷史隔閡呢?設身處地讀作品是消除歷史隔閡的關鍵,要做到這一點,特別要注意還原歷史氛圍,也就是重視文學經典寫作和發表的時代背景。要引導學生穿過時空隧道,進入當時的閱讀空間,站在作家的立場和時代的立場去理解,去感同身受,然後才能回到現實的高度,客觀評價。以角色扮演是最直接而又具體的方式,透過動作、表情的揣摩與模仿,設想文本中人物的心情。由於人物的性格是在具體的生活環境中形成的,那麼在具體生活環境中展現的人物的一舉一動,必然都顯現著他的性格特徵,只有真實地展示人物的具體行為動作,才能形象化地顯現人物的性格。琦君在寫人物的心理活動時,是通過人物的動作、語言,寫其內心的律動。在〈髻〉中寫到,姨娘一來就送給母親一對翡翠耳環,母親的收不收很重要。她收下表示她接受了這個姨娘了,但是她母親卻從來不曾戴過,只是把它收到抽屜裡冷凍起來,似乎是希望它從來就不曾出現似的;還回答女兒的問話說:「你媽是鄉下人,那兒配梳那種摩登的頭,戴那個講究的耳環呢?」而姨娘送給母親的新式生髮油,母親也一樣地收了下來,但是也一樣把它束之高閣,從來不曾用過,說:「這種新式的頭油,我聞了就反胃」,似乎是希望和它保持一段距離。這動作反映母親內心對姨娘的態度。雖然母親不喜歡這位姨娘,卻因為丈夫而不得不接受,只好在內心與精神上將之打入冷宮。
再如寫人物的性格特點,作者也能抓住人物的一顰一笑或一個眼神,對比地寫出人物的個性、神態及其複雜微妙的關係。如在全家搬到杭州以後,因為父親常要母親出來招呼客人,也由於姨娘和母親髮式的反差如此鮮明,以至於父親出面干預,一定要母親改變髮型式樣,好好打扮一下。於是在父親的堅持下,母親第一次請人為她改變髮型。不過即使要改變髮型,自甘淡泊的母親她所選擇的仍然是所有髮型中最簡單的一種,雖然改是改了,卻改成一個「鮑魚頭」,年方三十出頭,卻把自己打扮成老太太,「姨娘看了只是抿嘴而笑」,笑中似乎帶著勝利者的嘲弄。由於母親與姨娘的反差越來越大,處在她們之間的父親,態度也起了微妙的變化:一見到母親的老太太式髮型,就「直皺眉頭」;一看到姨娘洗過頭後柔髮飄逸的俏麗模樣,父親本來坐在床上抽水煙,卻「不時偏過頭來看她,眼神裡全是笑」,她經常變化髮式,「襯托著姨娘細潔的肌膚,裊裊婷婷的水蛇腰兒,越發引得父親笑瞇了眼」,以至於常和她笑語聲聲。姨娘進門後,母親的歡顏漸少,但又能怎樣呢?母親愛丈夫,而丈夫則是整天和姨娘在一起,在走廊那一邊,不時飄來父親和姨娘的笑語,如此諷刺的情景,對她母親而言是多麼大的打擊?面對重大威脅的姨娘,也只能默默承受著。沒有強烈爭寵的情節上演,但以一個女人來說,傷害是免不了的。作品僅僅通過梳髮髻這件事,便對比地寫出三個人物各自的性格特點:母親固執古董,自甘淡泊,受到父親的冷落;姨娘懂得打扮,俏麗嬌媚,討得了男人的歡心;而父親則喜歡美色,對髮妻與小妾的思想偏向,都流溢於眼神眉間。作品的一切細節和人物描寫,都是與「髻」相聯繫。由此,既映出了母親和姨娘不同的外觀效果,也映出了母親和姨娘不同的家庭地位,尤其在父親的情感付出上,她們雙方,都是至關重要的生命轉折,很清楚,在姨娘出現以後,僅僅從頭髮的風波這一側面,就透露出母親和姨娘不同的情緒變化:一個鬱鬱寡歡,一個春風得意;一個守舊如故,一個趨新不及;一個表現冷戰,一個假意熱情;一個未老先衰,一個青春煥發;一個是失落關愛,一個卻是獲得寵愛。其結果,兩個人外貌的差別越來越大。這是反襯,這一襯,不但襯出母親美貌的日漸失色,而且也襯出母親心靈的寂寞與衰老。
由於現代散文中許多內容都栩栩如生,讓人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如臨其境,所以教師也可以用對話、模擬、扮演等形式來教學,這樣學生可以從中加深理解,體會情趣。例如母親與姨娘還各自雇了一個包梳頭的人,兩個人坐在走廊下,但是兩個人是背對著背地梳各自的頭,這表示母親不願意面對姨娘。姨娘跟梳頭的劉嫂有說有笑,而母親則是陳嫂問什麼都不回答,最後梳髮的陳嫂不做了,覺得這麼老的太太還梳什麼頭。作品通過這些舉動很少的答話和動作,幾筆便襯托出母親對姨娘的厭惡,以及兩人之間的敵對狀態。我們不難想像,如果能讓同學們在課堂上用扮演角色的形式表現出來,則不僅可讓表演的學生把握人物的心理和動作,其他同學也可對此留下深刻的印象。
(三)知人論世悟情感
人的歷史,始終是其個性發展的歷史。散文中的情,往往打上了作者獨特的個性、人格的印記,往往帶有一定的社會的、時代的烙印。這就決定了語文教師在教學一些時間跨度大、寫作背景較複雜的散文時,要儘可能多讓學生了解作者自身種種,了解作者的創作背景,從而更準確、更深層次地把握作者蘊含在文章中的情感。評論作品要知人論世,領悟情感同樣需要知人論世。文如其人,考察作者的身世、經歷、性格、志趣以及創作動機,聯繫作品考察作者所生活的社會環境,對閱讀理解散文作品極為重要。在散文教學中,要引導學生通過各種途徑把握作品的藝術風格。在把握作品風格的過程中,探尋掌握作者的思維特質、藝術個性,從而豐富發展自己的內心世界。
真實的作品是作家內心的代言者,因此,返回文本的闡釋也使我們返回作家主體──考察作家複雜的主體精神。我們以往的思維定勢總是認定作家的創作決於現實本身,但事實並非如此,它往往決定於創作主體對現實的感受,也就是說,作家的創作不僅是對社會現實這一外部世界的認識,而且是作家個體的心理反應和精神表現,故教學應把目光由外部世界轉向內部世界,不僅從社會背景,而且更從文化品格、精神信仰、思維方式等角度理解作家。以琦君而言,從寫作題材來看,琦君在許多方面與「五四」時期的冰心相似,多半寫童年記憶、母女之情、友伴之誼,其題材基本恪守自我生活經驗,但是琦君卻寫出了新的水平,她在一個新的散文水準線上營造了一個只屬於她的藝術世界,一種溫柔敦厚、哀而不傷的中國文化氛圍和東方女性氣質。就琦君創作的時間考察,多是在台灣五十、六十年代,急遽都市化的現代城市文明初始時,引起了傳統倫理的消解,物質的豐富卻彌補不了精神的空虛與苦悶。閒適輕鬆的情懷與自然樸質的人情美在緊張和冷漠中悄然流失。在社會正面臨一場重大變革的年代裡,懷著一顆靜謐的心實在是可貴的,一顆多情的心和一支平實健筆便是一位作家,一位大作家了,關注心靈的作家如琦君便求助於回憶的安慰,試圖走出現實的困頓,對故鄉童年大大小小的記憶越絲亳不漏,刻劃得越入微動情。琦君不屬於那種題材領域遼闊的散文家,基本恪守自我人生經驗的方寸田園中精心耕耘。她寫童年生活、故鄉風情、親人師友,也寫在台灣的生活經歷,很少關乎時代風雲和重大事件。在全部的創作中,對童年生活、故鄉風情、親人師友的記憶始終是散文題材的主體。在月光下、燈花前、細雨裡、桂香中,她深情地訴說著那些色彩斑斕的「夢痕」,那些漸行漸遠、不再復返的人生經歷,過去種種,在她的筆下化作了刻骨銘心的情思和永不老去的美麗記憶,彷彿是作者早年生活的自畫像,將這些散篇連綴起來,就是部不按編年順序的自傳。在她的筆下,童年已不是一般意義上人類生命史上的童蒙期,而是「存在心靈深處最珍貴而不可復得的伊甸園」,她已將兒童聖潔的心靈保存在文字中,對童年一次又一次的回憶,當成是滌濾心靈污垢的巡禮。在琦君的心中,人世間的教堂不是其他,童心和童年即是最美的教堂。她已將童年演化和提昇為一種鑑別真善美和假醜惡的價值尺度了。琦君絕少採取直抒胸臆的粗糙手法,她筆致細膩柔婉,善於精心篩選出典型的生活細節。她擅長捕捉人物心理活動的微妙之處,尤能見出人性深度的心理活動。鄭明娳說:
潘琦君的散文,無論寫人、寫事、寫物,都在平常無奇中含蘊至理,在清淡樸實中見出秀美;她的散文,不是濃妝豔抹的豪華貴婦,也不是粗服亂頭的村俚美女;而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註 22)。
註 22 鄭明娳,現代散文欣賞 (台北:東大圖書,1978 年 5 月),頁 119。
不雕琢、不粉飾,不作絢麗的點綴,文筆如行雲流水,舒放自然;便是琦君文字的特色。好的文章就像你身邊最親密的伴侶,毋需太多修飾,也不必刻意追求所謂圓滑,文字在你的面前,便一見如故,且親切至極。琦君儘管說不上是氣魄宏大的散文作家,但她卻是一位擁有深邃愛心,在一個不大且平凡的題材領域裡挖了一口深井的卓異不凡的藝術家。
教師必須讓學生從了解作者的風格與人格,進而促進學生發展個性。也正是這種對作品風格的探求、鑑賞,使學生順理成章地去領悟、把握作者的情感基調與個性特徵,從而使學生從作品中感受到作者人格魅力,獲得深層次的審美感受。古人有「有境界則自成高格」、「第一流的胸襟方可為第一流的詩人」之說,其實「境界」、「胸襟」就是人格。在散文的審美過程中,教師必須不斷地引導學生去探求把握作品的風格,感受作者的人格,由作者的境界,進入到作品的境界,才能夠產生真正的美感。
「人格是不可讓度,不可分割的」,教師應充分發展學生的個性,發展他們的意志。通過每個學生的獨立想像,產生獨特的審美感受,從審美教育中使學生的審美個性得以發展,人格得以完善。從而用這種審美陶冶自己的情操,完善自身素質。
二、教學之出
文學創作是寫作者在困境重重的人生中,企圖尋找出路的努力,讀者是否也能從這些作品中找到出口?這是語文教育所關心的問題。散文作者不必是老師,但至少得是讀者的益友。優秀的散文都能讓我們有所「感覺」,它們明明暗暗的「影響」了我們。或許不是什麼大的影響,但能不能喚起我們的的某些回憶?能不能提醒我們注意到原本忽略的事物或情感?還是對於自己的生活、思想的方法有一點點調整?能夠得到讀者由衷迴響肯定的,是我們覺得可以變化心靈氣質的作品。讀散文,不僅使我們耐得住寂寞,還幫我們在許多狀況裡不被繁華虛妄所迷惑,享受到十分快樂的孤獨,因為實際上我們經過散文可以擁有比熱鬧的俗世還要切身貼心的感受,儘管我們在形式上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但我們相信,當文字經過我們的眼、我們的心,任何的感動,都是一次的昇華,同時也提昇了我們的生命境界。
(一)用討論、探究的方式進入課文
創作貴在寫出理趣,這是作者與人生、與生活、與大自然一草一木的心靈之約,好的散文不論敘事、抒情或寫景,都會在字裡行間流瀉哲理。一篇優秀散文無不散發著動人的魅力,顯示著作者對生活的理解,對美的感悟;給予讀者無窮的回味餘地,讓人們對人生多一分思考,對生活多一份省思。因此,作為一個教學者,應重視散文教學中的情感薰陶,充分挖掘散文中的真諦,讓學生不僅理解每篇散文的內容,而且更能欣賞每篇散文的絕妙佳境,品味每篇散文的獨有趣味。
在講解式的教學之後,應進入研討式教學。所謂講解式,即以教師為教學主體;所謂研討式,即充分調動學生的主觀能動性,給學生提供一個發表見解的條件和機會,師生配合,暢所欲言,形成一種共同研討問題的民主活潑的學習氛圍。問題是教學的基礎,也是形成師生以及學生之間交流的核心。就散文教學來看,學生可以從文中發現問題,提出問題、討論問題。學生的思維是多元的,存在著極大的個體差異。我們在散文教學中,既要允許學生有自己的個性體驗,又要引導他們從學習中得到健康的成長,所以,要多設計一些結合學生個人認識的問題,讓學生們在特定的情境中培養自己的情感,從而達到學習和感悟的目的。在本文教學後,教師可以設計幾個相關問題,例如〈髻〉一文中,琦君其實是塑造了一個母職神話。說到母性,幾乎成了溫柔、賢慧、端莊、諒解、操持、忍耐、自我奉獻的同義詞了。它被視為女性的天賦,也是經常被拿來歌頌、讚美女性的對象。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母性,是否也可能是母親要發展自我空間時,最大的障礙和限制呢?當老天爺賦予一個女人擁有孕育生命、享受創造生命之喜悅和滿足的同時,她做為一個母親的自我空間,也開始逐漸在萎縮、消失。做為一個母親,她一方面是春暉普照的象徵,一方面卻也是面貌模糊、經常徘徊邊緣處境的角色。作為一個母親,當她面對丈夫、孩子的需要時,她總是不自覺地扮演著一個守護天使的角色。作為一個母親,她當然也有自我的一面,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但是,她所有的情緒都不輕易流露,而被收藏到內心深處的最底層,通常獨自一個人時候,才有機會把它們拿出來一一檢視。母性真是天人合一,既神聖又偉大,卻也非常不人性。傳統的社會來自對母親角色有太多的要求,作為母親的自己也對這個角色如此要求。在此教師可以詢問學生:「是否認同琦君的母親面對情敵所採取逆來順受的態度?」「作者在文中表現怎樣的人生觀?你認同嗎?」教學是在鼓勵學生逆向思考,創新思維。逆向思維,是指採用與通常情況下的普通習慣的單向思維完全相反的思路,從對立的、完全相反的角度思考和探索問題的思維。在語文教學過程中,教師要注意引導學生打破傳統的、常規的思維的束縛,大膽反彈琵琶,從問題相反方向深入地進行探索和挖掘。因為逆向思維同習慣性思維相反,是從事物相反的方向去思索,從中提煉出與眾不同的見解。用這種思維方式去立意,可以正中求反,異中求深,使人耳目一新。
(二)從文本的情感體驗中提煉出哲理的領悟
張秀亞在評論《煙愁》時說過:
「自生命中提煉出來就是好文章」(註23),這句話道出了琦君散文的精髓,琦君其寫人敘事的散文無不滲透著深切的人生體驗與感悟。而她的表現方式,往往是通過一人一事入手,寫出人事的變遷和人生經歷的沈浮變幻,並進而發抒出自己的感慨,從中昇華出人生的某種哲理,及對生命價值的思考。由此我們可見作者對自我人格的思索和對人情世界的態度。這也是琦君散文在深沈的抒情潛流當中所透洩的理性色彩。
註 23 中央日報.副刊,1963 年 10 月 31日。
〈髻〉文中提到作者三年不見母親,姨娘帶來了母親的照片,但見母親已白髮如銀。父親此時已經去世,母親和姨娘已成患難相依的伴侶,她們之間不再有冷戰了。此時此景,姨娘和母親似乎也沒有多大的分別了,她顯然不再有擺弄頭髮、爭豔鬥美的雄心了。當父親死後,她母親其實可以把姨娘趕走,因為在那時候小老婆是財產,大老婆有權處置,但她母親並沒有將姨娘趕走,反而後來兩人成為患難相依的伴侶。她的母親不一定要和姨娘成為伴侶,而且,姨娘曾經一直佔擁優勢,享受著父親的寵愛及富貴榮華那麼久,過去她在母親面前是那樣的趾高氣揚,但兩個人能夠化干戈為玉帛,顯現她母親偉大的胸襟。母親死後其實女兒可以為母親報復,因為姨娘讓母親在人生的黃金時期就得不到父親的愛,可是琦君沒有,她把姨娘從大陸帶到台灣來照養,姨娘讓她母親一輩子不快樂,但琦君說當她父親死後,姨娘就再也沒有打扮了,髻上只有一朵白花,她突然很同情姨娘,對她已經一點都不恨了,因為姨娘「她不像我母親是個自甘淡泊的女性,她隨著父親享受了近二十年的富貴榮華,一朝失去了依傍,她的空虛落寞之感,將更甚於我母親吧。」來台灣後,姨娘已成了作者唯一的親人,作者見她坐在玻璃窗邊梳頭時,只見當年如雲的青絲,如今也漸漸落去,只剩了一小把,且已夾有絲絲白髮。想起在杭州時,她和母親背對背梳頭,彼此不交一語的仇視日子,轉眼都成過去。
人世間,什麼是愛,什麼是恨呢?母親已去世多年,垂垂老去的姨娘,亦終歸走向同一個渺茫不可知的方向。
說話間,一轉眼又是十多年了。「母親去我日遠,姨娘的骨灰也已寄存在寂寞的寺院中。」髮枯人去,無人能例外。這是大跨度的時間流轉,由頭髮的演變,概括了母親與姨娘的一生。母親與姨娘,父親在世時因爭寵和佔有慾而根本完全不可能和平相處的兩個人,在最後竟然也變成了相依為命的姐妹,所有的恩怨都隨著父親的去世和時間的流逝而煙消雲散,而且,姨娘在最後還變成了作者唯一的親人。這樣的轉變對作者和母親、姨娘三個人來說都是始料未及的吧。可見,事情的不定性,兩個女人不同的命運竟然也殊途同歸了,其中寄寓著人生「榮無定在」的深重歎息。那字裡行間感慨繫之的情愫,又豈限於這兩個舊式女人的一生命運?細心品味一番,我們終會發現,真正動人之處,並不是頭髮的故事,而是流貫在全文的溫柔敦厚的情緒,那種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情懷,那種超越人生衰榮、俯瞰歷史滄桑的通澈了悟。作者的情感和思索,才是幕後的靈魂,他抒發的人世感慨,才是全文的核心。
琦君她體悟了所有的人都必得在時光中老去,所有的愛憎也終要成灰。這正是琦君雖為人子卻能超然於親情之上、冷靜運筆所達到的藝術深度——對人生的洞察和悟解。琦君站在歷史的長流高處,用放眼人生、擁抱宇宙的襟懷,回顧過往,思索未來。作者透過母親與姨娘的對比來寫人間的諸般情纏,從衝突扞格到統一和諧,所展現的境界極深極廣——因為人生走到盡頭如一,便只存在著寬容。許多事物,無論在當時顯是多麼的重要,感情上的挫創亦然,必須要從長遠的整體來看,才現端倪,才見分曉。從懷想過去回到現實,琦君除了無可避色的感傷外,更展現出一種行遍世間的圓柔。琦君往往在不自止的一刻,突出了人性善與惡、好與壞,難辨難分的複雜命題來,這就使她的作品增加了深度。作者由此而產生了超越性的人生靜思:
我能長久年輕嗎?我也早已不年輕了,對人生的愛、憎、貪、痴,已無動于(於)衷,母親去我日遠,姨娘的骨灰已寄存在寂寞的寺院中。這個世界究竟什麼是遠久的,又有什麼是值得認真的呢?
在末段,留下的兩句話正是琦君經由兩位親人的遭遇而留給讀者人生永恆的答問,頗近於佛家的悟道之語,暮鼓晨鐘,發人深省。作者把蒼茫、遼闊的身外時空世界和深邃、渺遠的內心世界,在更高的藝術層面上協調起來,對宇宙人生、自然歷史、短暫與永恆、有限與無限、有常與無常、存在與虛無,進行深沈的探索與叩問。當我們透過文字表面意義而深入文字的底蘊,進入作者情懷廣大的天間,便會發現,琦君正是通過女人梳頭這一平凡事件及其引發的感情糾葛,寫了母親和姨娘始則相嫉、繼則相依,直至走向同一人生歸宿的整整一生歷程,最後闡發了自己對於人生無常、世間沒有不能調和的仇恨這一種佛家的禪機悟道思想。
品讀這篇散文,深深打動我們心靈的,並不是故事的悲劇性,而是流轉於故事背後那份通過人世間愛憎痴怨的滄桑的過濾而純化的情感潛流,是那種哀而不怨、傷而不怒的平和超然的情緒。琦君架構的是一個獨立超然的懷舊時空,在空氣中飄揚著是人世間的至情至性與寬容諒解。但儘管獨立超然,可是,琦君塑造的並非只有抽離現實的真、善、美境界,她的文章裡雖有一股深刻的惆悵穿梭其間,然而,如此的缺憾更在琦君的護守的獨立空間中被化解、被釋懷,因為在琦君的心中,只有不沾染俗世情感的童稚之心才是惟一的光明。雖然,我們無力阻擋現實無情的強硬挫傷,但至少有一份絕對的純粹值得我們去捍衛。也許時代的距離會產生化解、造成圓融吧,所以,當年母親和姨娘的恩怨映入琦君年少的眼中多半是幽怨和淚光;而在幾十年後,步入人生中途的琦君心目中,卻化為人生的洞徹與了悟,由此而帶來了超脫和昇華。放眼長遠的一生,把生命的意義指向一個富有永恆價值的目標。雖然,這世界沒有什麼事情是永久的,但如果懂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全心投入,就是一種幸福。琦君的文章,字裡行間,沒有激情烈響,字裡行間安靜平和地藉由敘述人事情節的方式,勾畫出每個人心中曾經為自己無悔付出的記憶,動容之時,卻又令人敬重。這就是〈髻〉一文感情底蘊和流向。
在〈髻〉中,作者一方面以頭髮為線索,客觀地追述了兩個女人恩怨糾葛的故事,逼真地寫出了人生的愛、憎、貪、痴的生命狀態,另一方面,又以淨化心靈為出發點,深情地揭示了兩個女人殊途同歸的命運,抒發了一腔超越芸芸眾生的生命感慨。末段,更散發著對生命神秘而永恆的感悟。教師此時不應一讀帶過,更應充分調動學生思考、想像,設身處地、感同身受地去品味作者執筆為文時的心情。
(三)在「入乎其內」的基礎上,還要「出乎其外」,與豐富現實生活鏈接
由於時代的風雲變化,歷史的發展,不同的作者對生活的感悟又是千差萬別而極富個性的,因此,表達方式也應該是多種多樣的,作者以「我」的眼光觀察世界,以「我」的語言表達我的體驗,散文才不會流於人云亦云,千篇一律。成長的背景時常不可避免要影響作者的心態、情感。同一個景物、同一種狀況,由於每個人的處境、個性的不同,往往就會產生不同的甚至相反的情懷。這是很自然的事。作者有表現自己生活見解的充分自由,欣賞者也應該有多種方式和角度,散文的欣賞不應該也不可能只有一種解析的角度和方式,用各自心靈去感悟散文。
一般意義上的閱讀,作為信息接受而言,只要把文本內的信息進行理解吸收就行了。然而,在古代就已經對這種接受式閱讀進行了質疑與反思。孟軻就說過「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力求超越文本信息,從而進行新的對話的願望。事實上,閱讀不僅僅是理解,它不只是對文本信息進行解構或吸納,更有其實現超越的一面。因為讀者是鮮活的、生動的、富有個性的、會思考的、有自我批判精神的,所以,在閱讀理解時一味地強調接受,被動地吸納,顯然有悖於作為讀者的學生的實際情況,更何況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在新的語文教育背景下,我們要培養的應是鮮活的富有個性和創造力的人。所以超越文本,它符合了閱讀的本質,符合了人們閱讀心理的需要。所以在「入乎其內」的基礎上,還要「出乎其外」,與豐富現實生活鏈接。學生在把握了文本的段落內涵和寫法的基礎上,進行創造性閱讀,教師必須讓學生明白以上道理,幫助學生建立起開放性的思維習慣,學生有更多的參與和思考,能從更廣闊的視野和更高的境界上領悟作品內涵的豐富和多元。
(圖片引自網路)
陸、結語
散文是一種出諸個性又訴諸個性的文體,作者有表現自己生活見解的自由,世界有多廣闊,散文就可以有多廣闊;生活有多豐富,散文便可以有多豐富。不同的作者對生活的感受是千差萬別又是極富個性的,作者以我的眼光觀察世界,以我的語言表達我的體驗,散文才不會流於人云亦云,千篇一律。散文欣賞不應該也不可能只有一種解析的角度和方式。用各自的心靈去感悟作品,幫助學生建立開放性思維習慣,使學生有更多的參與與思考,能從更廣闊的視野和更高的境界上領悟作品內涵的豐富和多元,才能更全面、更準確地把握散文的特質。
愛默生所說的:「把自己的生活當作正文,把書籍當作註解,以活躍的靈魂,為獲得靈感而讀書」。有效的閱讀,不僅是吸收和接受,同時也是超越與創造。不僅是獲得文本內信息,更重要的是它實現了超越。超越一個文本,走向多元,實現與現實生活的連接,從對課內文本的對話延拓到課外文本的對話,從有限走向無限。在尊重文本作者創作主體性的基礎上,超越對文本的解構,從而把學生從被動地接受信息中解放出來,主動用心去與文本對話,展示了才情,讀出了自我,也讀活了文本,激發了發散性思維,讓學生享受到閱讀的幸福與快樂。
散文教學應是一項創造性的工作,在教學中,我們不能單純地講授遣詞造句、篇章結構,而應該把散文作為美文來講授、來鑑賞,揭示散文潛在的創作背景,引導學生感受散文文體形式的美,發現內容的美,鑑賞風格的美,從而創造自身的美,使散文教學真正成為塑造美的人生、美的心靈的課堂,全面達到和諧發展學生個性和創造性思維的目的。
「入乎其內,出乎其外」的散文教學方式,有利於抽象語言文字和具體事物間的溝通和聯繫,有利於學生與作者、及課文中人物之間的情感交流,有利於調動學生的情緒,激發起情感的波瀾,將語文課堂變成充滿情趣的場所。通過鑑賞優美的散文語言,學生的觀察不僅要善於把握外部世界的特徵,在挖掘生活的同時又能挖掘自我,那麼這種觀察才是充滿靈性和情感,這種感受才是真實的。
(圖片引自網路)
【文章出處】
《臺灣圖書館管理季刊》第三卷第二期
〈從「回憶做為審美體驗」的角度談現代散文教學的「入」與「出」:以琦君〈髻〉為例〉
(編者註:原文附註置於文末,今為便於檢索出處,改逐段插入文中)
2007-04
網址:
https://www.ntl.edu.tw/public/Attachment/99288232510.pdf
作者:黃雅莉
【作者簡介】
黃雅莉,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曾任中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講師、助理教授,新竹教育大學中國語文學系副教授、教授兼系主任,現為國立清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教授、華文文學研究所教授。曾獲90年度與108年度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教師組散文類、蕭毅虹文學獎、中大金筆獎散文獎和新詩獎。研究領域為古典詩學、詞學、古典散文、現代散文。教授課程有詩學專題研討、詞學專題研討、現代散文專題研討、古典散文專題研討、詩選、詞選、現代散文選、歷代文選、文學概論等。
- Mar 25 Sat 2023 09:42
▲黃雅莉:從「回憶做為審美體驗」的角度談現代散文 教學的「入」與「出」----以琦君〈髻〉為例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