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想像示意圖
題解
本文是一篇描寫父愛的散文。通篇以父親的角度描寫女兒由稚童稚語成長到娉婷少女,男孩電話邀約到登門拜訪,父親嚴加防範到幾乎「繳械投降」的心境轉折。文章表面幽默,充滿逗趣,內裡精神卻是深刻豐厚,表達父親對子女不求回報、全然呵護的愛。文中夾雜俚語、方言、英詩,正是余氏散文風格的一大特色。
上圖:余光中全家福
我的四個假想敵
第一大段:全文的鋪墊,由此轉入文章的主題。大致交代二女兒考取臺大 外文系,從此不必擔心四個女兒都會嫁給廣東男孩了。補充說明自己對廣東男孩無偏見,只是不捨女兒要嫁人。
二女幼珊在港參加僑生聯考,以第一志願分發臺大外文系。聽到這消息,我鬆了一口氣,從此不必擔心四個女兒通通嫁給廣東男孩了。
◎一開始便點出父母對子女的兩大關注:課業與婚姻。
我對廣東男孩當然並無偏見,在港六年,我班上也有好些可愛的廣東少年,頗討老師的歡心,但是要我把四個女兒全都讓那些「靚仔(靚仔,廣東話,指長得帥的男孩。靚女,廣東話,稱漂亮的女子。靚,音ㄐㄧㄥˋ)」、「叻仔((叻仔,廣東話,指聰明有能力的人,叻,音ㄌㄧˋ)」擄掠了去,卻捨不得。不過,女兒要嫁誰,說得灑脫些,是她們的自由意志,說得玄妙些呢,是因緣,做父親的又何必患得患失呢?何況在這件事上,做母親的往往位居要衝,自然而然成了女兒的親密顧問,甚至親密戰友,作戰的對象不是男友,卻是父親。等到做父親的驚醒過來,早已腹背受敵,難挽大勢了。
◎往往父親疼愛女兒,而母親則會寵愛女婿。
第二大段:以映襯筆法,父親和女兒男友的不同立場,希望女兒不要長大的父親,和長大後會來把愛女接走的男孩對比。鮮明呈現父親的擔憂,假想男孩的別有居心,想拐走他的女兒。
在父親的眼裡,女兒最可愛的時候是在十歲以前,因為那時她完全屬於自己。在男友的眼裡,她最可愛的時候卻在十七歲以後,因為這時她正像畢業班的學生,已經一心向外了。父親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對父親來說,世界上沒有東西比稚齡的女兒更完美的了,唯一的缺點就是會長大,除非你用急凍術把她久藏,不過這恐怕是違法的,而且她的男友遲早會騎了駿馬或摩托車來,把她吻醒。
◎說明父親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
我未用太空艙的凍眠術,一任時光催迫,日月輪轉,再揉眼時,怎麼四個女兒都已依次長大,昔日的童話之門砰地一關,再也回不去了。四個女兒,依次是珊珊、幼珊、佩珊、季珊。簡直可以排成一條珊瑚礁。珊珊十二歲的那年,有一次,未滿九歲的佩珊忽然對來訪的客人說:「喂,告訴你,我姐姐是一個少女了!」在座的大人全笑了起來。
曾幾何時,惹笑的佩珊自己,甚至最幼稚的季珊,也都在時光的魔杖下,點化成「少女」了。冥冥之中,有四個「少男」正偷偷襲來,雖然躡手躡足,屏聲止息,我卻感到背後有四雙眼睛,像所有的壞男孩那樣,目光灼灼,心存不軌,只等時機一到,便會站到亮處,裝出偽善的笑容,叫我岳父。
◎題目的「假想敵」呼之欲出。
第三大段:以譬喻手法,表現父親保護女兒,拒絕男孩入侵的心。但女兒會長大並和男孩交往,這促使父親更加防範。
我當然不會應他。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我像一棵果樹,天長地久在這裡立了多年,風霜雨露,樣樣有分,換來果實累累,不勝負荷。而你,偶爾過路的小子,竟然一伸手就來摘果子,活該蟠(彎曲的、扭曲的)地的樹根絆你一跤!
◎以樹喻己,以果實累累譬喻四個女兒。
而最可惱的,卻是樹上的果子,竟有自動落入行人手中的樣子。樹怪行人不該擅自來摘果子,行人卻說是果子剛好掉下來,給他接著罷了。這種事,總是裡應外合才成功的。當初我自己結婚,不也是有一位少女開門揖盜(比喻引進壞人,自招禍患)嗎?「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說得真是不錯。不過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同一個人,過街時討厭汽車,開車時卻討厭行人。現在是輪到我來開車。
◎傳神的表達了矛盾、衝突的心情。自己交往、結婚,是靠老婆的裡應外合;現在卻擔憂、防範女兒和男孩的內外接應。
第四大段:回溯自己長期擔任「女子宿舍」舍監,和太太及四個女兒共同生活的獨特性,到將被破壞的情形。
好多年來,我已經習於和五個女人為伍,浴室裡彌漫著香皂和香水氣味,沙發上散置皮包和髮卷,餐桌上沒有人和我爭酒,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戲稱吾廬為「女生宿舍」,也已經很久了。做了「女生宿舍」的舍監,自然不歡迎陌生的男客,尤其是別有用心的一類。但自己轄下的女生,尤其是前面的三位,已有「不穩」的現象,卻令我想起葉慈(William Butler Yeats(西元1865-1939),愛爾蘭詩人、劇作家,神祕主義者,曾獲得1923年諾貝爾文學獎)的一句詩:
一切已崩潰,失去重心。
第五大段:轉入正文「假想敵」,因為女兒的接應,遂令父親懊悔未趁女兒幼小時便冷藏她們,毋使長大。引美國詩人納許的詩強烈表現父愛。
我的四個假想敵,不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學醫還是學文,遲早會從我疑懼的迷霧裡顯出原形,一一走上前來,或迂迴曲折,囁嚅其詞,或開門見山,大言不慚,總之要把他的情人,也就是我的女兒,對不起,從此領去。無形的敵人最可怕,何況我在亮處,他在暗裡,又有我家的「內奸」接應,真是防不勝防。只怪當初沒有把四個女兒及時冷藏,使時間不能拐騙,社會也無由汙染。現在她們都已大了,回不了頭。我那四個假想敵,那四個鬼鬼祟祟的地下工作者,也都已羽毛豐滿,什麼力量都阻止不了他們了。先下手為強,這件事,該趁那四個假想敵還在襁褓的時候,就予以解決的。至少美國詩人納許(Ogden Nash)勸我們如此。他在一首妙詩由女嬰之父來唱的歌(Song to Be Sung by the Father of Infant Female Children)之中,說他生了女兒吉兒之後,惴惴不安,感到不知什麼地方正有個男嬰也在長大,現在雖然還渾渾噩噩,口吐白沫,卻注定將來會搶走他的吉兒。於是做父親的每次在公園裡看見嬰兒車中的男嬰,都不由神色一變,暗暗想:「會不會是這傢伙?」
◎引納許的詩強烈表達不甘愛女即將被搶走的心情。
想著想著,他「殺機陡萌」,便要解開那男嬰身上的別針,朝他的爽身粉裡撒胡椒粉,把鹽撒進他的奶瓶,把沙撒進他的菠菜汁,再扔頭悠游的鱷魚到他的嬰兒車裡陪他遊戲,逼他在水深火熱之中掙扎而去,去娶別人的女兒。足見詩人以未來的女婿為假想敵,早已有了前例。
第六大段:時代對比,作者的時代,談情含蓄而機密;女兒的時代,大方而公開。寫「假想敵」追求女兒的方式,由信箱到電話攻勢;由電話到登門拜訪;從「假想敵」到「真敵人」的出現,再到一起用餐,身為父親步步撤退、棄守的不甘。
不過一切都太遲了。當初沒有當機立斷,採取非常措施,像納許詩中所說的那樣,真是一大失策。如今的局面,套一句史書上常見的話,已經是「寇入深矣!」女兒的牆上和書桌的玻璃墊下,以前的海報和剪報之類,還是披頭(The Beatles的音譯。英國搖滾樂團(西元1960-1970),亦稱為「金龜樂團」、「披頭四樂團」),拜絲,大衛,凱西弟的形象,現在紛紛都換上男友了。至少,灘頭陣地已經被入侵的軍隊占領了去,這一仗是必敗的了。記得我們小時,這一類的照片仍被列為機密要件,不是藏在枕頭套裡,貼著夢境,便是夾在書堆深處,偶爾翻出來神往一翻,哪有這麼二十四小時眼前供奉的?
◎「寇入深矣」「灘頭陣地」、「機密要件」等戰爭術語來暗合與「假想敵」的爭戰。
◎「貼著夢境」呈現詩化語言。
◎以「供奉」傳神表現少女對愛情的迷戀。
這一批形跡可疑的假想敵,究竟是哪年哪月開始入侵廈門街 余宅的,已經不可考了。只記得六年前遷港之後,攻城的軍事便換了一批口操粵語少年來接手。至於交戰的細節,就得問名義上是守城的那幾個女將,我這位「昏君」是再也搞不清的了。只知道敵方的炮火,起先是瞄準我家的信箱,那些歪歪斜斜的筆跡,久了也能猜個七分;繼而是集中在我家的電話,「落彈點」就在我書桌的背後,我的文苑(文人聚集之處)就是他們的沙場,一夜之間,總有十幾次腦震盪。那些粵音平上去入,有九聲之多,也令我難以研判敵情。現在我帶幼珊回了廈門街,那頭的廣東部隊輪到我太太去抵擋,我在這頭,只要留意臺灣健兒,任務就輕鬆多了。
◎以入侵、攻城、交戰、守城、炮火、落彈點等來比喻父親和「假想敵」的戰爭,取譬傳神、精巧,綿密疊出一如戰火的猛烈與緊張。
信箱被襲,只如戰爭的默片(只有影像,沒有聲音的影片),還不打緊。其實我寧可多情的少年勤寫情書,那樣至少可以練習作文,不致在視聽教育的時代荒廢了中文。可怕的還是電話中彈,那一串串警告的鈴聲,把戰場從門外的信箱擴至書房的腹地,默片變成了身歷其聲,假想敵在實彈射擊了。更可怕的,卻是假想敵真的闖進了城來,成了有血有肉的真敵人,不再是假想了好玩的了,就像軍事演習到中途,忽然真的打起來了一樣。真敵人是看得出來的。在某一女兒的接應之下,他占領了沙發的一角,從此兩人呢喃細語。囁嚅密談,即使脈脈相對的時候,那氣氛也濃得化不開,窒得全家人都透不過氣來。這時幾個姐妹早已回避得遠遠的了,任誰都看得出情況有異。萬一敵人留下來吃飯,那空氣就更為緊張,好像擺好姿勢,面對照相機一般。平時鴨塘一般的餐桌,四姐妹這時像在演啞劇,連筷子和調羹都似乎得到了消息,忽然小心翼翼起來。明知這僭越的小子未必就是真命女婿,(誰曉得寶貝女兒現在是十八變中的第幾變呢?)心裡卻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淡淡的敵意。也明知女兒正如將熟之瓜,終有一天會蒂落而去,卻希望不是隨眼前這自負的小子。
◎「信箱被襲,只如戰爭的默片」巧於取譬又回扣題目。
◎以女兒帶「假想敵」占領了沙發的一角,再回扣所謂的「裡應外合」、「內奸」。
◎以「鴨塘」來巧譬平時餐桌上的歡樂交談。
第七大段:插入女兒不乖時,便希望有人帶走女兒,圖個清靜的想法;但追憶過往的溫馨,想像女兒嫁人後的寂寞,又矛盾的希望假想敵慢點來。由此延伸論及擇婿條件,認為婚姻無法預作安排,倒不如當個主婚人即可。文末示以故作輕鬆,又回扣到假想敵的出現作結。
當然,四個女兒也自有不乖的時候,在惱怒的心情下,我就恨不得四個假想敵趕快出現,把她們統統帶走。但是那一天真要來到時,我一定又會懊悔不已。我能夠想像,人生的兩大寂寞,一是退休之日,一是最小的孩子終於也結婚之後。宋淇有一天對我說:「真羡慕你的女兒全在身邊!」真的嗎?至少目前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羡之處。也許真要等到最小的季珊也跟著假想敵度蜜月去了,才會和我存並坐在空空的長沙發上,翻閱她們小時相簿,追憶從前,六人一車長途壯遊的盛況,或是晚餐桌上,熱氣蒸騰,大家共享的燦爛燈光。人生有許多事情,正如船後的波紋,總要過後才覺得美的。這麼一想,又希望那四個假想敵,那四個生手笨腳的小伙子,還是多吃幾口閉門羹,慢一點出現吧。
◎矛盾、轉折的呈現,當女兒不乖時希望假想敵出現;但回想過往點滴,仍不免要給假想敵吃閉門羹。
袁枚寫詩,把生女兒說成「情疑中副車(指皇帝的從車,這裡用來比喻生的是女兒)」,這書袋掉得很有意思(原作「掉書袋」是譏笑人喜歡引經據典,咬文嚼字的毛病),卻也流露了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照袁枚的說法,我是連中了四次副車,命中率夠高的了。余宅的四個小女孩現在變成了四個小婦人,在假想敵環伺之下,若問我擇婿有何條件,一時倒恐怕答不上來。沉吟半晌,我也許會說:「這件事情,上有月下老人的婚姻譜,誰也不能竄改,包括韋固,下有兩個海誓山盟的情人,『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二人同心協力,力量如同鋒利的刀劍,可以切斷金屬。謂團結的力量可以對付敵人)』,我憑什麼要逆天拂人,梗在中間? 何況終身大事,神祕莫測,事先無法推理,事後不能悔棋,就算交給二十一世紀的電腦,恐怕也算不出什麼或然率(機率)來。倒不如故示慷慨,偽作輕鬆,搏一個開明父親的美名,到時候帶顆私章,去做主婚人就是了。」
◎以袁枚把生女兒說成「情疑中副車」,是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自己連中了四次副車,卻是視女兒為珍寶,故怕假想敵來搶。
◎引韋固的故事(編按:月下老人典故出處)說明姻緣天注定,自己開明的當個主婚人即可。但實則仍有底線,即人種問題與中文必須精通。
問的人笑了起來,指著我說:「什麼叫做『偽作輕鬆』? 可見你心裡並不輕鬆。」
我當然不很輕鬆,否則就不是她們的父親了。例如人種的問題,就很令人煩惱。萬一女兒發痴,愛上一個聳肩攤手口香糖嚼個不停的小怪人,該怎麼辦呢? 在理性上,我願意「有婿無類」,做一個大大方方的世界公民。但是在感情上,還沒有大方到讓一個臂毛如猿的小伙子把我的女兒抱過門檻。
◎巧於化用名句:把「有教無類」化用成「有婿無類」。
現在當然不再是「嚴夷夏之防(夏,泛指中國;夷,古代對中原以外各族的蔑稱)」的時代,但是一任單純的家庭擴充成一個小型的聯合國,也大可不必。問的人又笑了,問我可曾聽說混血兒的聰明超乎常人。我說:「聽過,但是我不希罕抱一個天才的『混血孫』。我不要一個天才兒童叫我Grandpa,我要他叫我外公。」
◎中西夾雜,以「Grandpa」、「外公」傳神而強烈的表達「我不希罕抱一個天才的『混血孫』」。
問的人不肯罷休:「那麼省籍呢?」
「省籍無所謂,」我說。「我就是蘇 閩聯姻的結果,還不壞吧? 當初我母親從福建寫信回武進,說當地有人向她求婚。娘家大驚小怪,說『那麼遠! 怎麼就嫁給南蠻!』後來娘家發現,除了言語不通之外,這位閩南姑爺並無可疑之處。這幾年,廣東男孩鍥而不舍,對我家的壓力很大,有一天閩 粵結成了秦晉(春秋時代,秦、晉二國世代多互為婚嫁。後遂以秦晉代指婚姻關係),我也不會感到意外。如果有個臺灣少年特別巴結我,其志又不在跟我談文論詩,我也不會怎麼為難他的。至於其他各省,從黑龍江直到雲南,口操各種方言的少年,只要我女兒不嫌他,我自然也歡迎。」
「那麼學識呢?」
「學什麼都可以。也不一定要是學者,學者往往不是好女婿,更不是好丈夫。只有一點:中文必須精通。中文不通,將禍延吾孫!」
◎暗指學者忙於學術研究或較不練達人情事理。
客又笑了。「相貌重不重要?」他再問。
「你真是迂闊之至!」這次輪到我發笑了。「這種事,我女兒自己會注意,怎麼會要我來操心?」
笨客還想問下去,忽然門鈴響起。我起身去開大門,發現長髮亂處,又一個假想敵來掠余宅。
◎前後呼應,回扣題目。
【文章出處】
《余光中幽默文選》(天下文化出版)
〈我的四個假想敵〉
原作者:余光中
【作者簡介】
余光中(1928年10月21日-2017年12月14日),福建泉州永春人,生於中國江蘇南京,時為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自稱「茱萸的孩子」。來台後,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與覃子豪等人共同創立臺灣藍星詩社,文學成就以散文最高,其次為詩,並有評論、翻譯,著作等身,暮年仍創作不輟,有多首膾炙人口的現代詩傳世,知名度與影響力甚大,梁實秋稱其「右手寫詩,左手寫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為兩岸三地文學界巨擘。曾於台灣師範大學、台灣大學、政治大學、淡江大學及香港中文大學任教,後接任高雄國立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政治立場傾向藍營,在現代詩論戰與鄉土文學論戰中引起若干爭議。
上圖:想像示意圖
賞析
此文乃余光中先生極具特色,深富幽默的代表性文章。文中以第一人稱自述口吻,描寫一個父親對四個女兒的關愛,全然的疼惜之情,乃至希望女兒不要長大,不要嫁人,父親便可以永遠的疼愛女兒,詼諧中寄寓深切的父愛。
文章以二女兒幼珊以第一志願分發臺大 外文系,自此不必擔心四個女兒通通嫁給廣東男孩了揭開序幕。全文共分七大段,第一大段是全文的鋪墊,由此轉入文章的主題。因二女兒要到臺灣就學,從此不必擔心四個女兒都會嫁給廣東男孩。第二大段採映襯筆法,父親和女兒男友的不同立場,希望女兒不要長大的父親,和長大後會來把愛女接走的男孩對比。鮮明呈現父親的擔憂,假想男孩的別有居心,想拐走他的女兒。第三大段採譬喻手法,以樹喻己、以果實喻四女,表現父親保護女兒,拒絕男孩入侵的心。第四大段回溯自己和太太及四個女兒共同生活的獨特性,擔任女子舍監的快樂,到將被破壞的情形。第五大段轉入正文「假想敵」,引美國詩人納許的詩強烈表現父愛。第六大段採對比方式,作者的時代,談情含蓄而機密;女兒的時代,大方且公開。結尾論及擇婿條件,示以故作輕鬆,但假想敵的出現又回扣了題目作結。
本文修辭豐富且多樣,當中又以譬喻及設問的使用為最多;在譬喻上,如以樹喻己,以果實喻女兒;假想敵比喻別有用心的男孩,以戰爭來比喻女兒的爭奪戰,因此便有了一場精彩的戰爭呈現,女兒們是守將,自己是昏君,以致守將與假想敵裡應外合,信箱被襲、電話中彈、文苑成了沙場,敵人攻城掠地,沙發被占領,真是一場傳神的戰爭,表面張力緊繃,卻又機趣橫生。寫女兒們平常聒噪,餐桌宛如鴨塘,但有少男在場卻是連調羹都小心翼翼,很能抓住少女的矜羞神態。設問方面以激問為多,如「做父親的又何必患得患失呢」、「當初我自己結婚, 不也是有一位少女開門揖盜嗎」、「哪有這麼二十四小時眼前供奉的」、「誰曉得寶貝女兒現在是十八變中的第幾變呢」、「我憑什麼要逆天拂人,梗在中間」、「這種事,我女兒自己會注意,怎麼會要我來操心」,透過激問讓讀者駐足省思,反問中更顯答案背後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
本篇在結構上能前後相承並呼應,時時回扣題目的假想敵,讓文章緊密而不鬆散。從首段二女要來臺就讀,四個女兒不會全嫁給廣東男孩了入題,中間穿插想用凍眠術讓女兒停留在童年,想用各種荒謬的手段來對付可能長成的假想敵,之後假想敵的出現,在內奸女兒的裡應外合下,疼愛女兒的父親卻是節節敗退;最後和友人幽默風趣的論擇婿條件,卻在「又一個假想敵來掠」中轉入緊張並回扣了題目,使得全篇結構緊密,環環相扣。
本文在文字運用上,有粵語「靚仔」、「叻仔」的使用,且中英文夾雜,如「Grandpa」、「外公」,運用得宜,既顯親切也彰顯文章精神;中西文學上,引中國月下老人的故事,引西方詩人的詩,既可見作者的中西學養,更兼巧插穿引以添文章的豐富性,也見證余氏散文的風格。
此文題名為「我的四個假想敵」,顧名思義是作者假想的敵人,全文便由這樣的主題一路鋪展,亦莊亦諧的文字穿插,莊重處讓人體會一位父親的苦心與深情;諧謔、怪誕處則更讓人體會一個父親的憂慮與不捨的心情。子女是父母心中甜蜜的負荷、永遠的牽掛,古今皆然。
【賞析出處】
《古今文選讀(4)》(康熹出版)
〈我的四個假想敵〉
編者:王慧茹、林慧雯、許輔宸、曾冠喆、張嘉惠、程美鐘
上圖:想像示意圖
- Mar 20 Wed 2019 13:26
▲吾家有女初長成----余光中:我的四個假想敵(原文+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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