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文選自《欒城集》。黃州（今湖北省黃岡市），北宋神宗元豐年間，蘇軾、張夢得貶官於此。快哉亭，張夢得謫居黃州時，在寓所西南臨江所築，作為公餘休憩之所。蘇軾藉宋玉風賦「快哉此風」一語，為亭命名。蘇轍為亭作記，旨在闡揚隨遇而安的道理和坦蕩豁達的處世態度。
元豐二年（西元一○七九），蘇軾因「烏臺詩案」而獲罪下獄，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蘇轍為兄贖罪不成，亦貶筠州（今江西省高安市）。元豐六年，張夢得謫官黃州，雖遭遇貶謫逆境，卻能築亭自樂。因此，蘇轍寫作本文，除了描寫山川勝景、歷史遺事，更借題發揮，不僅對張夢得的達觀處逆、忘懷榮辱得失，表達景仰和讚美之意，也勸諭並慰勉了同遭貶斥的兄長及自己。
全文以「快哉」為主線，前半主要在敘事、寫景，記錄快哉亭建亭緣起與亭中所見所思，並說明「快哉」之由；後半重在議論、抒情，能點明蘇軾為亭命名的典故出處，更讚揚建亭者張夢得的達觀進取與超然自得。作者能推陳出新，靈活發揮記體古文的特性，使文章酣暢淋漓，淡雅有致，頗能展現蘇轍文章的秀傑之氣。
上圖：王詵．漁村小雪圖卷（局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黃州快哉亭記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沅、湘，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蓋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沒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倏忽，動心駭目，不可久視。今乃得翫之几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煙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至於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德、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騁騖，其流風遺跡，亦足以稱快世俗。
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於蘭臺之宮，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蓋有諷焉！夫風無雄雌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
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竊會計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戶甕牖，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睹其為快也哉？
元豐六年十一月朔日，趙郡蘇轍記。
【文章出處】
《欒城集》
〈黃州快哉亭記〉
原作者：蘇轍
上圖：蘇轍（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
江出西陵（西陵峽，長江三峽之一），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
譯文：
長江出了西陵峽，才流到平地，水勢迅猛，江面壯闊。
南合沅、湘，北合漢、沔，其勢益張。
譯文：
南面匯聚沅江、湘江，北面匯合漢水、沔水，水勢更加壯大。
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淹沒）灌（灌注），與海相若。
譯文：
到了赤壁一帶，波濤水流匯聚灌注，像大海一般浩蕩無邊。
清河張君（對人的敬稱）夢得，謫居齊安（即黃州），即（靠近）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譯文：
清河人張夢得先生，因貶官而住到齊安，就在他住所的西南面，建了一座亭子，用來觀賞江流的美景，我的哥哥子瞻就將亭子命名為「快哉」。
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二）
蓋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一舍，三十里。古代行軍，日行三十里則宿營，稱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閉。開闔，散聚，形容風雲變幻不定）。
譯文：
在這亭子所能看到的景物，南北有百里之遠，東西有三十里之寬。波濤洶湧，風雲變幻不定。
晝則舟楫出沒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倏忽（疾速。倏，音ㄕㄨˋ），動心駭目，不可久視。
譯文：
白天有船隻在亭前穿梭往來，夜晚有魚龍在亭下悲鳴長嘯。景象變化迅速，使人怵目驚心，難以久視。
今乃得翫（音ㄨㄢˋ，通「玩」，觀賞）之几席（小桌、墊子）之上，舉目而足（心滿意足）。
譯文：
現在有了這座亭子，就能夠在桌子旁、座位上心滿意足的欣賞美景。
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縱橫排列。直排為行，橫排為列）。
譯文：
向西眺望武昌一帶的山嶺，山岡丘陵，高低起伏，草木縱橫排列。
煙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以手指點數）。
譯文：
當雲霧消散，太陽出來後，漁人樵夫的房子都可一一點數出來。
此其所以（為何）為「快哉」者也。
譯文：
這就是亭子所以命名為「快哉」的原因。
至於長洲之濱，故城之墟（廢址，遺蹟），曹孟德、孫仲謀（孫權）之所睥睨（音ㄅㄧˋ ㄋㄧˋ，傲視群雄），周瑜、陸遜之所騁騖（音ㄨˋ，馳騁戰鬥），其流風（風範）遺跡，亦足以稱快（稱心快意）世俗。
譯文：
至於那狹長沙洲的岸邊，舊城的遺蹟，正是當年曹孟德、孫仲謀傲視群雄的地方，也是周瑜、陸遜馳騁戰鬥的所在，他們所遺留下的風采和事蹟，也足以讓世人稱心快意。
（圖片引自網路）
（三）
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音ㄘㄨㄛ）於蘭臺之宮，有風颯然（風聲。颯，音ㄙㄚˋ）至者，王披（敞開）襟當（迎）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
譯文：
從前楚襄王帶著宋玉、景差到蘭臺宮，忽然有一陣風颯颯地吹來，楚襄王敞開衣襟迎著風，說：「這一陣風真是涼爽舒暢啊！這是我和百姓共享的嗎？」
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
譯文：
宋玉說：「這是大王獨享的雄風罷了！百姓怎能與您共享呢？」
玉之言，蓋有諷（委婉勸諫）焉！夫風無雄雌之異，而人有遇（得志）不遇（不得志）之變（差異）。
譯文：
宋玉的話，大概含有委婉勸諫的意味吧！其實風並沒有雄雌的分別，可是人生的際遇卻有得意、不得意的差異。
楚王之所以（為何）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音ㄩˋ，參與，關聯）焉？
譯文：
楚王之所以感到快樂，和百姓之所以感到憂愁，這就是人的際遇不同，與風又有什麼相關呢？
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四）
士生於世，使（假使，如果）其中（內心）不自得，將（則、那麼）何往（到哪裡）而非病（憂傷）？
譯文：
人活在世上，假使內心不自在愉快，那麼無論到哪裡能不感到憂傷呢？
使（假使，如果）其中（內心）坦然，不以物（外物，指外界的境遇）傷性（本性），將（則、那麼）何適（往）而非快？
譯文：
如果內心坦蕩自得，不因外在境遇而傷害自己的本心，那麼無論到哪裡能不感到愉快呢？
今張君不以謫為患，竊（偷閒）會計（處理公務）之餘功（工作之餘，即閒暇），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
譯文：
現在張君不把貶官當作憂患，能利用公餘的閒暇，縱情於山水之中，這表示他的內心修養一定有超越常人之處。
將（即使，就算）蓬戶甕牖（家境貧寒。牖，音ㄧㄡˇ），無所不快；
譯文：
即使編蓬草為門、以破甕為窗的貧窮生活，也不會感到不快樂；
而況（更何況）乎濯（音ㄓㄨㄛˊ，洗滌）長江之清流，挹（音ㄧˋ，牽引）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自得）也哉？
譯文：
更何況他能以長江的清流洗滌心胸，引西山的白雲作伴，讓耳目賞盡山川勝景，而使自己愉悅自得呢？
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吹拂）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失意而深思善感的文人）之所以（為何）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何）睹其為快也哉？
譯文：
否則（如果內心不是這樣坦蕩自得），那麼連綿的山峰，幽深的山谷，高大的樹林，參天的古木，在清風的吹拂、明月的映照之下，這些都是令失意而多愁善感的文人所以悲傷憔悴而難以承受的景象，哪裡還能看到它們而使人愉快的呢？
元豐六年十一月朔日，趙郡蘇轍記。
譯文：
元豐六年十一月初一，趙郡人蘇轍作記。
延伸閱讀：
在生命的轉角處----蘇轍：黃州快哉亭記(原文+解析問答)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蘇軾：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翻譯)
此獨大王之風耳----宋玉：風賦(原文+翻譯)
（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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