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啟發代替處罰
人的大腦迴路很有趣。一條迴路一旦建立並經常使用,遇到類似情境,最省能的方法就是不要進入思考皮層,直接使用習慣性迴路,所以,如果不特別用力花些能量並進入思考皮層,那麼就容易用同樣模式「處理」,或說「反應」。譬如小孩哭,罰;小孩鬧,罰;小孩不聽,罰……想都不用想。
想,思考,是要花能量的。
但生命很有趣,大腦喜歡省能量卻更喜歡花能量。挑戰與思考問題,讓大腦耗能,但也讓大腦接收到內在回饋,成就來自於接受挑戰並思考,去發展找一條新的迴路。所謂學習的喜悅,是在此。不是在簡單學習,反而是挑戰困難。
我在國中輔導室實習時,所帶的小孩曾出了難題給我。那天我一到學校,便聽說小孩打人了,一群人打一個人,我帶的兩個小孩都在打人的行列裡。我問輔導室:孩子呢。他們說:當然在訓導處阿。我說:阿,那不就只有被罵被打沒有被處理。他們回說:他們做錯事當然要被處罰,你不要插手,通常這時候都是由訓導處處理。我急了又說:可是沒用阿。他們白了我一眼,我想那意思是:難道你有用?!接著再教育我一遍:「他們是打人耶,被打的孩子都進醫院了,真是太過分。」這時我只好再說:「我也覺得他們這樣很過分,所以,我才想說不是處罰他們就算了,一定要教他們面對自己,如果我今天不能跟小孩講話就沒實習到了,我可以怎麼辦?」
終於,輔導室指點我,導師有這角色可以將小孩從訓導處帶出來。
我去樓上找小孩的導師,再把理論講一遍。就因為沒有要袒護,所以我一定要跟小孩講到話,我怕他們被打過就以為已經有被罰過不用再檢視自己做錯什麼。導師很讚,他說他也擔心,只是不知道可以怎樣做。我請他幫忙跟訓導處說,讓小孩可以到輔導室跟我談。
好,帶出一個,在輔導室的談話室裡。小孩橫臉斜眼擺譜,完全沒有上回聊天的那種輕鬆甜蜜。我問,怎麼了。沉默。再問,怎麼了。三問之下,孩子說:誰叫他白目…之後咕嚕嚕描述中午發生的事情,我邊追問具體細節,要孩子完整重建現場。包括問:你為什麼去?干你什麼事?你氣什麼?跟他有關嗎?…其實,當孩子說他們拿花盆砸時,我心裡真是氣炸,憑什麼可以這樣對待人!我跟孩子說:『我很難過,任何一個人被這樣欺負,包括你,我都會很難過…而當你是打人的那個人,我更難過,你一直想練習不要衝動,偏偏這次又破功,我猜你並不好受,被你們打的那個小孩躺著在擔架上時,你不會是鼓掌叫好的,看你的表情我猜你也是會後悔難受的...』我問孩子:你打人時怕不怕?有沒有怕什麼?這時孩子突然問我:他會怎樣?
我讓孩子知道被打的小孩可能腦水腫,會有生命危險。我問:你有看到他爸爸媽媽嗎。小孩沉默一下接著問:我們可以去看他嗎?我問孩子:你是擔心他死掉嗎。孩子點頭。我說:你說說,你為什麼要去看?人家爸爸媽媽為什麼要讓你去看。孩子低頭:我想去說對不起。
就這時,我們談話地方的門被一位輔導老師打開,她一副要衝進來的樣子,我嚇一跳看著她,不一會兒,她離開並將門關上。
插曲後,我繼續問孩子:你覺得你錯在哪裡?你猜他們會不會接受?…先研究完這番,我接著說:但是你有把握以後不會打人嗎?孩子沉默,我說:「願不願意練習?我陪你。」孩子先沉默一會兒說:「很難改耶。」我只好說:「難改才更值得改阿。」接著又宣揚一番暴力只會引起暴力還會引起報復的理論,當然把以前打過他的通通拖下水……。
終於,跟這位談完了,也約了要進行的功課,我已經來不及談另一位小孩了。我邊準備收拾我的東西,邊去找剛剛闖進談話室的老師,想問問是不是當時她要做什麼。老師告訴我,她本來聽說一個區區實習生竟敢去訓導處將小孩帶出來談話非常生氣(當天下午她從校外回來,之前不在現場,所以是聽說),所以衝進談話室打算給我們一個教訓。但為什麼開了門又退出去呢?老師說,她沒有看過這個孩子的表情這樣柔軟過,她也嚇到了,這孩子是輔導訓導之老鳥,但她沒看過這種表情在孩子臉上,所以,她當場離開談話室,讓我們繼續。我謝謝這位輔導老師的理解與信任,也謝謝他們願意讓我處理。
我忘了有沒有去回報導師,但我一直謝謝那位導師有這勇氣去訓導處把小孩帶出來,而不是按照老規矩,交訓導處後就當了結。
我現在想,也許要一邊建立新迴路,才能漸漸放棄舊迴路。然而,建立新迴路的過程,如果不能放棄對舊迴路的依賴,那麼就會常常回到老模式了。不過,要點好像都是,要進入思考皮質!要花心思,要花能量。
【文章出處】
《公視新聞網》
網址:https://pnn.pts.org.tw/main/2011/11/03/【說教】不罰寫,可以做什麼?/
《人本教育札記》第269期
〈以啟發代替處罰〉
2011-11-03
文/馮喬蘭
【作者簡介】馮喬蘭,人本教育基金會執行長。
【主編短評】
對於體罰問題,應有更細膩的思維及處理,家長或教師應試著與孩子討論他們內心的想法,不應只是告訴他們什麼是對,什麼是不對(對於孩子而言,其實他心裡可能想的是:對啦你講的都對啦,我講的都錯啦),而應試著讓他們體覺到,為什麼這是對,這是不對,教育真正的意義,其實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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