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豫讓(圖片引自網路)
刺客列傳.豫讓
其後七十餘年而晉有豫讓之事。
豫讓者,晉人也,故嘗事范氏及中行氏,而無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寵之。及智伯伐趙襄子,趙襄子與韓、魏合謀滅智伯,滅智伯之後而三分其地。趙襄子最怨智伯,漆其頭以為飲器。豫讓遁逃山中,曰:「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讎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
乃變名姓為刑人,入宮塗廁,中挾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廁,心動,執問塗廁之刑人,則豫讓,內持刀兵,曰:「欲為智伯報仇!」左右欲誅之。襄子曰:「彼義人也,吾謹避之耳。且智伯亡無後,而其臣欲為報仇,此天下之賢人也。」卒釋去之。
居頃之,豫讓又漆身為厲,吞炭為啞,使形狀不可知,行乞於市,其妻不識也。行見其友,其友識之,曰:「汝非豫讓邪?」曰:「我是也。」其友為泣曰:「以子之才,委質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為所欲,顧不易邪?何乃殘身苦形,欲以求報襄子,不亦難乎!」豫讓曰:「既已委質臣事人,而求殺之,是懷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為者極難耳!然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懷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頃之,襄子當出,豫讓伏於所當過之橋下。襄子至橋,馬驚,襄子曰:「此必是豫讓也。」使人問之,果豫讓也。於是襄子乃數豫讓曰:「子不嘗事范、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讎,而反委質臣於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獨何以為之報讎之深也?」豫讓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襄子喟然歎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為計,寡人不復釋子!」使兵圍之。
豫讓曰:「臣聞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義。前君已寬赦臣,天下莫不稱君之賢。今日之事,臣固伏誅,然願請君之衣而擊之,焉以致報讎之意,則雖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大義之,乃使使持衣與豫讓。豫讓拔劍三躍而擊之,曰:「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死之日,趙國志士聞之,皆為涕泣。
【作品出處】
《史記》
〈刺客列傳〉第二十六
(編按:僅節錄「豫讓」的相關內容)
原作者:司馬遷
上圖:豫讓(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
其後(指專諸之後)七十餘年而晉有豫讓之事。
譯文:
專諸之後七十多年,晉國有豫讓的故事。
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二)
豫讓者,晉人也,故嘗(曾)事范氏及中行氏,而無所知名(沒沒無聞)。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寵之。
譯文:
豫讓是晉國人,曾經侍奉范氏和中行氏兩家大臣,但是沒沒無聞。他就離開而改侍奉智伯,而智伯卻獨具慧眼,特別尊寵他。
及智伯伐趙襄子,趙襄子與韓、魏合謀滅智伯,滅智伯之後而三分其地。趙襄子最怨智伯,漆其頭以為飲器。
譯文:
等智伯攻打趙襄子時,趙襄子和韓、魏合謀,滅了智伯,三家分割智伯的土地(編者註:之後韓趙魏三家共分晉地,戰國時代開始)。趙襄子最恨智伯,就把他的頭蓋骨漆成飲具。
豫讓遁逃山中,曰:「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悅)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讎(仇)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
譯文:
豫讓潛逃到山中,說:「男人可爲知己去死,女子爲愛慕自己的人梳妝打扮。智伯是我知己,我一定替智伯報仇來回報他,就算是死了,我的魂魄也沒什麽慚愧的了。」
上圖:豫讓(圖片引自網路)
(三)
乃變名姓為刑人(受過刑的人),入宮塗廁,中挾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至)廁,心動,執問塗廁之刑人,則豫讓,內持刀兵(兵器),曰:「欲為智伯報仇!」左右欲誅之。
譯文:
豫讓於是更名改姓,僞裝成受過刑的人,進入趙襄子宮中修整廁所,身上藏著匕首,想要用它刺殺趙襄子。趙襄子到廁所去,心一悸動,拘問修整廁所的刑人,才知道是豫讓,衣服裏還藏著利刃,豫讓說:「我要替智伯報仇!」侍衛要殺掉他。
襄子曰:「彼義人也,吾謹避之耳。且智伯亡無後(繼承人),而其臣欲為報仇,此天下之賢人也。」卒釋去之。
譯文:
襄子說:「他是義士,我謹慎小心迴避他就是了。況且智伯死後沒有繼承人,而他的家臣想替他報仇,這是天下的賢人啊。」最後還是把他走了。
上圖:趙襄子(圖片引自網路)
(四)
居頃之,豫讓又漆身為厲,吞炭為啞,使形狀不可知,行乞於市,其妻不識也。行見其友,其友識之,曰:「汝非豫讓邪?」曰:「我是也。」
譯文:
過了不久,豫讓又把漆塗在身上,使肌膚腫爛,像得了癩瘡,吞炭使聲音變得嘶啞,使自己的形體相貌不可辨認,沿街討飯,就連他的妻子也不認識他了。路上遇見他的朋友,辨認出來,說:「你不是豫讓嗎?」回答說:「是我。」
其友為泣曰:「以子之才,委質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為所欲,顧不易邪?何乃殘身苦形,欲以求報襄子,不亦難乎!」
譯文:
朋友爲他流著眼淚說:「憑著你的才能,委身侍奉趙襄子,襄子一定會親近寵信你。親近寵信你,你再幹你所想幹的事,難道不是很容易的嗎?何苦自己摧殘身體,醜化形貌,想要用這樣的辦法達到向趙襄子報仇的目的,不是更困難嗎?」
豫讓曰:「既已委質臣事人,而求殺之,是懷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為者極難耳!然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懷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譯文:
豫讓說:「托身侍奉人家以後,又要殺掉他,這是懷著異心侍奉他的君主啊。我知道選擇這樣的做法是非常困難的,可是我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做法,就是要使天下後世的那些懷著異心侍奉國君的臣子感到慚愧!」
既去,頃之,襄子當出,豫讓伏於所當過之橋下。襄子至橋,馬驚,襄子曰:「此必是豫讓也。」使人問之,果豫讓也。
譯文:
豫讓說完就走了,不久正趕上襄子外出,豫讓潛藏在他必經的橋下。襄子來到橋上,馬受了驚,襄子說:「這一定是豫讓。」立刻派人去查問,果然是他。
上圖:豫讓(圖片引自網路)
(四)
於是襄子乃數(音ㄕㄨˇ,責備)豫讓曰:「子不嘗事范、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讎,而反委質臣於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獨何以為之報讎之深也?」
譯文:
於是襄子就列舉罪過指責他說:「你不是曾經侍奉過范氏、中行氏嗎?智伯把他們都滅了,你不替他們報仇,反而托身爲智伯的家臣。智伯已死了,你爲何如此急切爲他報仇呢?」
豫讓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
譯文:
豫讓說:「我侍奉范氏、中行氏,他們都把我當作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像一般人那樣報答。至於智伯,他把我當作國士看待,所以我就像國士那樣報答。」
襄子喟然(喟,音ㄎㄨㄟˋ,嘆息貌)歎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為智伯,名既(已經)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為計,寡人不復釋(釋放)子!」使兵圍之。
譯文:
襄子喟然長歎,流著淚說:「唉!豫讓!你爲智伯報仇,已算成名了;而我寬恕你,也足夠了。你該自己作個打算,我不能再放過你了!」命令士兵圍住他。
豫讓曰:「臣聞明主不掩(埋沒)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義。前君已寬赦臣,天下莫不稱君之賢。今日之事,臣固伏誅,然願請君之衣而擊之,焉以致報讎之意,則雖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大義之,乃使使持衣與豫讓。
譯文:
豫讓說:「我聽說賢明的君主不埋沒別人的美名,而忠臣有爲美名去死之理。以前您寬恕我,普天下沒有誰不稱道您的賢明。今天的事,我本當受死罪,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刺它幾下,這樣也就達到我報仇的心了,那麽即使死了也沒有遺恨了。我不敢指望您答應我的要求,我還是冒昧地說出我的心意!」於是襄子非常讚賞他的俠義,就派人拿著自己的衣裳給豫讓。
豫讓拔劍三躍而擊之,曰:「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死之日,趙國志士聞之,皆為涕泣。
譯文:
豫讓拔出寶劍多次跳起來擊刺它,說:「我可用以報答智伯於九泉之下了!」於是拔劍自殺。自殺那天,整個趙國有志之士聽到這個消息,都爲他而痛哭流涕。
上圖:豫讓(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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