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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江西詩派主張在黃庭堅〈寄黃幾復〉一詩的運用

「奪胎換骨」（編者註：今日習稱為「脫胎換骨」）與「點鐵成金」本來是道教術語，「點鐵成金」原本指道士的煉金術，把鐵煉成黃金。

其中「奪胎」，本為道教的一種奪舍（編者註：即借屍還魂）的法術，有修為的方士死後，因想繼續留在陽世，靈魂附到孕婦腹中，將原本的胎兒魂魄驅離，憑藉此胎而出生。

而「換骨」一詞，古人有「相骨之法」，認為「骨濁不能成仙」，仙人度人之前，利用法術讓「凡胎濁骨」換成「仙風道骨」，變得適合修仙。

奪胎換骨，又分為「換骨法」、「奪胎法」兩種，是中國文學批評中的一個概念，由宋黃庭堅所提出，奪胎換骨是他所提出一種化用古人語句的方法，成為江西詩派重要主張。

黃庭堅的「換骨」，即擷取古人詩文之意，而另用他語。如王安石〈促織〉：「只向貧家促機杼，幾家能有一鉤絲」，被黃庭堅改為「莫作秋蟲促機杼，貧家能有幾鉤絲？」

黃庭堅的「奪胎」，即模仿古人詩文的形式而造詞；如將王羲之〈蘭亭集序〉：「俯仰之間，已為陳跡」，被黃庭堅改為「俯仰之間已陳跡，暮窗歸去讀殘書。」

惠洪《冷齋夜話》引黃庭堅語：「詩意無窮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雖淵明（陶淵明）、少陵（杜甫）不得工（工巧）也。然不易（改變）其意（原意）而造（新造）其語，謂之換骨法：窺入（領悟）其意（原意）而形容（描寫）之，謂奪胎法」。

簡言之：

換骨：原義不動，但改變原詩的文字，另外創造新的語詞去重新描述本義，謂之換骨法。
　　　＝用其事（用其事），但改其字（不用其字）（編者註：仍可用其字但挪動其字）

奪胎：文字不動，但改變原詩的意義，賦予全新不同的描述，謂之奪胎法。
　　　＝借其辭（用其字），但捨其事（不用其事）

至於「點鐵成金」，黃庭堅在〈答洪駒父書〉三首之三曾言：「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黃庭堅的「點鐵成金」，意思是把古語、古人詩文等加以變化，如增刪字句，變換語序等，使句子更有深度。


上圖：黃庭堅（圖片引自網路）


今以黃庭堅〈寄黃幾復〉為例，說明何謂「奪胎換骨」與「點鐵成金」：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煙藤。

以下按各句依序說明。

．我居北海君南海
譯文：
我住在北海，而你住在南海，兩地相隔有萬里之遠。
◎「我居北海君南海」是古人陳言，語出《左傳．僖公四年》：「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 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典故原意為楚成王質問齊桓公為何興兵犯界之語。黃庭堅取其字面，只借其辭而捨其事（借其辭不用其事），另外翻出新意，用以說明二人僻守海隅，相見茫茫，突顯彼此相隔遙遠，相思甚深，相見無期，屬於【奪胎法】。
◎黃庭堅詩曾謂運用「奪胎換骨」法，黃庭堅曰：「窺入其意而形容之，謂之奪胎法。」意思就是，窺入（領悟）原詩的意義而稍加改變其義，賦予全新不同的描述，謂之奪胎法。

．寄雁傳書謝（婉拒）不能
譯文：
想託鴻雁送信給你，鴻雁卻說牠飛不過衡陽，只能推辭無法送達。
◎「寄雁傳書」語出《漢書．蘇武傳》，此為漢朝使臣向匈奴王編造的「雁足繫書」故事，並融合古人「雁止衡陽」的傳說法：古人認為雁到衡陽就不再南飛，《衡州府志》記載「或曰雁不過衡陽，或曰峰勢如雁之回。」回雁峰，位於湖南省衡陽市雁峰區境內，這也是衡陽別名「雁城」的原因，回雁峰是南嶽七十二峰之首，又稱南嶽第一峰。宋末元初僧人與恭詩：「雁到衡陽亦倦飛」。
◎「謝不能」語出《漢書．項籍傳》：「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數千人，欲置長，無適用，乃請陳嬰。嬰謝不能，遂彊立嬰為長，縣中從者得二萬人。」
◎「寄雁傳書」四字是古人陳言，早已用得爛熟的典故，下面加上「謝不能」三字，使陳舊變為新奇，為江西詩派【點鐵成金】之例。

．桃李春風一杯酒
譯文：
想當年我們春風下同賞桃李，共飲美酒，一起歡聚美好時光。
◎「桃李」語出李白〈春夜宴從第桃李園序〉：「會桃李之芳園」。
◎「春風」語出孟郊〈登科後〉：「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杯酒」語出王維〈渭城曲〉：「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杜甫〈春日憶李白〉亦有：「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
◎黃庭堅以「三疊句」將三組名詞串連綰合在一起，無主語、無述語，套用古人已寫過的詞語重新排列，使陳舊變為新奇，為江西詩派【點鐵成金】之例。

．江湖夜雨十年燈
譯文：
如今一別已是十年，你我都淪落江湖，四處漂泊，我只能對著一盞孤燈，在秋雨中思念著你。
◎「江湖」語出杜甫〈夢李白〉：「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
◎「夜雨」語出李商隱〈夜雨寄北〉：「巴山夜雨漲秋池」。
◎「十年燈」語出李商隱〈夜雨寄北〉：「巴山夜雨漲秋池」。
◎黃庭堅將三組名詞串連綰合在一起，無主語、無述語，亦為「三疊句」。

．持家（維持家計）但（只）有四立壁
譯文：
雖然你生活困苦，支撐家裡生計，窮得只剩下四堵空牆。
◎「四立壁」語出《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家居徒四壁立」。黃庭堅不更動《史記》原意，既用其辭，亦用其事，但挪動改變其字（編者註：用其字但挪動其字），把「四壁立」之「立」字轉品改作「四立壁」，立意更顯新奇，為江西詩派【換骨法】之例。
◎黃庭堅詩曾謂運用「奪胎換骨」法，黃庭堅曰：「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意思就是，不改變原詩的本意，另外創造新的語詞去重新描述詩境，謂之換骨法。

．治病不蘄（音ㄑㄧˊ，通「期」，期望、希望）三（屢次）折肱（折斷手臂）
譯文：
古人說過人要多次挫折才能成為良醫，我但願你不必歷經如此的磨難。
◎「治病三折肱」語出《左傳．定公十三年》：「三折肱，知為良醫」。意指成大事者要幾經挫折，累積經驗方能成功。但黃庭堅反其意而用之，推翻「三折肱」卻保留「知為良醫」，用典上一正一反，讚美黃幾復熟諳世故，不必待困而後知（亦即黃幾復有先知先覺的人生智慧），構成語意上曲折反覆。

．想得讀書頭已白
譯文：
想必此刻你依然清貧自守發憤讀書，如今頭髮應該早已斑白了罷。
◎「讀書頭已白」語出杜甫〈不見〉：「匡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

．隔溪猿哭瘴煙藤
譯文：
只有攀援在深林青藤的猿猴傳來哀鳴聲，隔著充滿瘴癘惡氣的山溪與你相應和
◎「猿哭」語出白居易〈與元微之書〉：「作此書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筆，隨意亂書，封題之時，不覺欲曙。舉頭但見山僧一、兩人，或坐或睡；又聞山猿谷鳥，哀鳴啾啾。平生故人，去我萬里。瞥然塵念，此際蹔生」。
◎「隔溪猿哭瘴煙藤。」換骨自杜甫〈九日〉亦有「殊方日落玄猿哭，舊國霜前白雁來」，意指黃昏時分，陣陣猿啼哭聲傳來，此時此刻正是家鄉寒霜遍地，白雁南來之際。文字改易而本義不變，屬於為江西詩派【換骨法】之例。


上圖：黃庭堅．花氣薰人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