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印尼外籍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外籍移工來源(圖片引自網路)
(編按:本文選入技高國文課文)
題解
本文選自《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為報導文學作品,本書意在淡化臺灣社會與外籍移工間的隔閡,開啟族群、體制與公義間的叩問與對話,作者顧玉玲。文中以菲律賓女性移工密莉安為主角,描述她在新北市電鍍工廠的生活細節,呈現外籍移工在臺的真實遭遇。
作者參與勞工運動,近身接觸移工多年,從觀察者的視角,記錄外籍移工遇到的諸多難題,包括資方苛刻、仲介剝削、思鄉情切等,真實刻劃移工的生命片段,也使得人物更為鮮活獨特。全文以紀實手法寫成,藉由密莉安與不同國籍移工、臺灣雇主及友人的互動,反映臺灣一九九○年代以來的經濟發展樣貌,以及外籍移工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報導外籍移工之際也同時審視臺灣本身的社會問題,格外引人省思。
報導文學,是一種作者從自身觀點出發,以真實事件或人物為基礎,並以文學的角度或技巧重新詮釋其內容的體裁。報導文學具有以下三點基本要素:
一、新聞性:報導文學是近代從新聞寫作衍生而出的新文類,以真實發生、存在的事實為主體,須交代時間、地點、背景、原因、發展的過程以及最終的結局,不可憑空捏造或任意改編。與新聞報導相比較,報導文學的篇幅較長、內容探討較為深入,並具有流傳價值。
二、文學性:報導文學不只是如實報導事件,還通過文學手法的渲染力,達到感染讀者情緒、引起社會關注的目的。作者往往透過人物刻劃、場景描寫與氣氛營造,塑造強烈的臨場感,使讀者得以深入體會當事人的處境。
三、評論性:報導文學不直接表達對事件的看法,而是藉由拼貼、重組書寫材料,來展現自己的獨到觀點,因此文中的發言表面上是主角所說,但實際上都是經過寫作者客觀理性的分析,統整出事件與作者間產生共鳴的核心概念後,再融入個人情感與看法而成。
作者顧玉玲大學畢業後,即進入自立晚報任工會祕書,投入基層工會並積極參與各種勞工運動。其早期作品多關注工殤議題,後來隨著經濟變遷、勞動結構改變,逐漸以國際移工議題為重,也因此有機會接觸四處移動的「異鄉人」勞動者。從外籍移工、移民身上,她看見了生命的能耐與力量,認為弱勢並不是他們的本質,而是他們的處境,於是以文字記錄這些東南亞移工的故事,期望能扎實留下完整的人的樣貌,展現他們生命的強大韌性,並藉此喚起社會關注這些與我們共同生活,卻常被忽視、處境弱勢的一群人。
配合課程:做工的人
網址連結:
向基層勞工致敬的課文----林立青:便利商店(原文+解析)
(圖片引自網路)
(圖片引自網路)
〈俊興街二二四巷〉的敘事時間順序
.二、三十年前(1970~1980年代),樹林俊興街擠滿台灣南部東部上來的本國籍勞工,當地到處是住廠合一的家庭式小型代工廠。【第2段】
.1980年代末期,台灣人許晉溢國中畢業,從嘉義朴子北上到樹林工作,以廠為家,綽號阿弟仔。【第4段】
.十年後1990年代台灣經濟起飛,躍居亞洲四小龍。俊興街的人們陸續搬往鄰近住宅區,俊興街白日熱鬧,晚上變得冷清寂寥。【第2段】
.許晉溢服完兵役退伍後,台灣景氣已一路下滑,仍回到原來拉鍊廠工作。【第4段】
.許晉溢的哥哥在俊興街附近社區貸款買房,接母親北上居住,一家人同住。
.台灣1992年開放引進外籍移工,俊興街廠房陸續有產業類的外籍移工進駐。【第2段】
.密莉安原本在菲律賓國內銀行上班,屬於白領階級。【第5段】
.2003年初,菲律賓經濟轉差,密莉安為了賺更多錢,從菲律賓跨海來到台灣。
.密莉安來台灣的第一份工作,在新北三重股票上市公司的飛盟電子廠,從事全自動生產高科技產業。【第5段】
.密莉安與一百四十幾個菲律賓移工,擠在小小廠房改裝的宿舍。週日與友人聚集在台北市聖多福教堂。(菲籍室友:麥洛、艾莉絲)
.不到一年,飛盟電子資金移轉海外投資,開始積欠工資,國內惡性停工。【第5段】
.2003年末,密莉安向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申訴。
.2003年冬,TIWA協助移工發起飛盟電子勞資糾紛抗爭,密莉安上街頭拉布條抗議。
.密莉安與麥洛在飛盟電子外勞宿舍外,舉辦移工跨年晚會。
.飛盟電子移工討回積欠薪資及遣散費,一百多名移工陸續離職轉換雇主。【第6段】
.2004年初,密莉安轉到樹林俊興街電鍍廠,成為她來台的第二份工作。(飛盟電子室友麥洛轉到紡織廠)【本文開始.第1段】
.密莉安結識室友大雅(年約27歲,喊密莉安妹妹),她是第二次來台的泰籍移工,兩人同樣在電鍍廠工作二個月。【第2段】
.密莉安附近拉鍊工廠的同鄉奧利佛,代替同事台籍勞工阿溢(年約30歲)向她要電話。【第3段】
.密莉安開始和阿溢約會。
.2004年春,室友大雅逃跑。【第6段】
.三個月後的夏天,大雅被警察抓到,遣返回泰國。
.友人麥洛說,密莉安與阿溢正在談戀愛。【本文結束.第7段】
上圖:印尼外籍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印尼外籍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俊興街二二四巷
不一樣的是眼光,我們
同時目睹馬路兩旁,眾多
腳步來來往往。如果忘掉
不同路向,我會答覆你
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
──向陽.立場
冬日清晨的俊興街二二四巷,密莉安大約是最早醒過來的。
天色尚暗,密莉安在寤寐間聽到遠方的雞啼,彷彿是夢中菲律賓南部農村景致的配樂,聲聲接續。全世界的雞都有同樣的啼叫聲嗎?她的意識從夢的深海中緩緩浮升上岸,每上升一寸,陽光初暖的家鄉景致就淡出一分,而臺灣冬天的寒氣也毫不客氣地從窗縫中溢進屋內、侵入夢中。
這樣冷,密莉安瑟縮躲回被褥。窗外有冷霧,滲入夾道的染整、皮革、電子、家具、拉鍊、電子廢料,凍凝的積油味,像冰過的脂肪浮在煤炭上。
隔壁房的泰籍女孩大雅已窸窸窣窣起床,她習慣腳夾拖鞋、捧著紅塑膠料的洗面盆先到浴室梳洗,時間若來得及還可以先在二手電鍋裡洗米做飯,一併備妥了早餐、中餐。六點以前,大雅會是整條俊興街最早上工的人,她手上拎著成串的廠房鑰匙,縮著身子小跑步到斜對角的電鍍廠,軋啦軋啦撐開鐵門,清掃結了一層油漬的地面,以抹布一一擦淨機臺。
再過半小時,紮著馬尾辮的密莉安會匆忙趕來開機、暖機、燒熱水、收拾昨天晾乾但還散放刺鼻的有機溶劑氣味的工作臂套。等到七點以後,其他臺灣工人陸續抵達,人聲、機器聲交錯嘈雜,所有的聲音都轟隆啟動,一整天的勞動正式展開。
河堤那端再有雞啼狗吠傳來,也是聽不到的了。
俊興街位處臺北縣樹林、新莊交接地帶,離環河道路近,距市中心遠。當年新闢成街道時,巷弄間幾乎有志一同進駐家庭式小工廠,不分勞雇泰半是外來人口。這些島內先來後到的移民,或是南部賣了田地帶著妻小來討生活、或是東部沒有出路的年輕人、或是農村女孩成群結黨來找工作……每個人都帶著無窮的夢想與具體的需求,向臺北移動。
那些沒能越過河進駐臺北市生存的,就在橋的這頭,留在全無規劃、工商住宅零碎混雜的都市邊緣。
早二、三十年,俊興街上的年輕工人多半住在廠房或倉庫的頂樓,省下通勤時間,也省下房租;也有那住廠合一的家庭工廠,全家大小的勞動力盡數投入,無眠無夜,期待黑手變頭家。一年又過一年,經濟起飛的四小龍年代,俊興街的人們陸續搬至鄰近的住宅區租房、購屋,加班也少了,服務業慢慢聚集在不遠處的主要道路上。俊興街一帶,就澈底成為工業區;白日裡熱鬧嘈雜,下班入夜了就冷清寂寥,連路燈都慘白無甚作用。
直到近十年來,老舊的廠房又開始有人進駐。他們是新一批的都市移民,跨海越洋而來,膚色黝黑些,眼睛深沉些,但因懷抱夢想與現實需求而在工作上耐操、隱忍,都與三十年前南部來的年輕人有幾分神似。唯他們因著言語不通,外顯可見的多半只能是低頭、沉默、微笑與傻笑。
密莉安總是笑著的。她才剛來不到兩週,中文程度還只停留在:「會不會?會。好不好?好。要不要?要。」問號的後面永遠是肯定句與點頭,不敢說不,不敢不裝懂,怕被定性為笨。語言不通,所有的智識、才能、幽默感都無從表達,只能退縮回最稚幼也最安全的微笑與傻笑。
泰國女孩大雅是第二次來臺,中文能力與機臺操作都流暢得多,有時見密莉安說著:「好好好……」的同時根本沒有相對配合的動作,她會主動挨過身:「我來。」她的塊頭比密莉安大,手腳也熟練許多,會開車、能扛重、五部機臺的作業都行,每天還得提早一小時去開門,工作量明顯吃重許多。
電鍍廠的機油味總是積沉不散,一整天下來,油漬味像黏在鼻腔裡,洗刷不淨,連帶的整個人都自覺是灰色的。密莉安模樣清瘦,半長的鬈髮平日紮成下垂的馬尾,笑起來會露出不整齊的齒列,聽不懂而睜圓了眼時看來就有幾分孩子氣。她初次跨海工作,動作常跟不上機臺的速度,老闆娘不時要她「慢慢來」,她一聽更急,怕被嫌棄手腳不俐落,每天上工時如臨大敵,超出她負重能力的成品,還是咬牙勉力搬抬。下背痛於是成為慣性。
回到宿舍,大雅主動喊密莉安「妹妹」,兩個音都是平聲,親切好聽;她開心時雙掌合十,謙遜低頭,牙齒露出安靜的笑。密莉安不由得也合十回應,用身體表達好意。兩個人共用一個電鍋煮飯,中午匆匆趕回煮燙一點配菜後,多半是各自沾著辣椒醬和蕃茄醬,無暇對話。
大雅與密莉安的宿舍外形看來與其他廠房無異,入夜了才從一片闇黑中亮起孤單的燈光,恍然知曉尚有人居住。這宿舍原本也是工廠的一部分,一樓拿來辦公,二樓統共只住了她們兩人,一人一房,其他蒙塵的多餘空房倒像是敗落的豪門,空間愈大唯愈見其頹圮寒酸,夜深時說話都有迴音。但其實更多時候,兩個人一整天工作下來,回到宿舍只餘作飯、洗衣的力氣,沒多餘的心力來絞腦袋說中文表意。
密莉安睡覺時總要把大燈打開,會怕。她與大雅各自窩回床上和同鄉人講手機、傳簡訊,倦極入眠時,也許有一滴淚,也許沒有。
巷口有野狗低鳴。
早上八點多,熱氣騰騰的電鍍機身磨動低沉的機械聲響,密莉安的額頭已冒出細微的汗意。一陣摩托車馬達突然減速、引擎欲動還控的噪音,清朗的男子聲毫不遮掩地傳進工廠:「Good morning!」
大家都轉過頭。密莉安立即臉紅了。
整條俊興街,外籍勞工不少,但密莉安是極少數的菲律賓人。說英文似乎是她的專利,這聲招呼明顯是對著她來。
且這不是第一次了。連續好幾天,早上開工後,中午休息時,傍晚下班前,總有這麼一個聲音,先是馬達聲,再來是理直氣壯的孩童般無邪地叫喚:早安!午安!晚安!晚安他說得不對時,總把good evening說成good night,像在枕邊細語,無端有點親密感,叫人臉紅無措。
她沒敢認真回望,眼角約莫瞄到一個臺灣男人騎車離去的背影,小平頭,寬肩膀,藍T恤與休閒褲,一路騎到巷子底的拉鍊廠。她知道那家工廠,二二四巷絕無僅有的另一個菲律賓人奧利佛在那裡工作。奧利佛四十多歲了,早年組樂團到臺灣西餐廳流動駐唱,直到景氣蕭條、飯店不再供現場演唱,他就轉入工廠做工。這樣的男人,在菲律賓與她幾乎是兩條平行線,同處一個時空裡也沒得交集。但在臺灣,空間逆轉千里定焦在俊興街上,殊異的軌道反而接上了頭,彼此不免心生親切,有家鄉人般的可親、可信與可靠。
沒幾天,奧利佛就來找她要手機號碼了。他說廠裡有個臺灣人許晉溢想和你作朋友;他說阿溢是老實人,會講一點英文;他說你一定早知道他是誰了。那個騎機車的背影。
密莉安的手機裡開始出現初階英語般的簡訊,泰半是問候語,像會話練習,祝你天天快樂,今天是個好日子,你好美麗。她默默看著,唇角綻放一朵笑意。
然後,阿溢直接打電話來了,說的是破碎的英文,東拉西扯像個手足不協調的孩子。溝通使用的語言是密莉安相對熟悉的,這使她立即在兩人關係中稍稍占了上風,異鄉人的侷促不安都在對方說起外語時,得到安置、放心、從容,甚且得以俏皮。
她笑了,直接質問他:「你喝酒嗎?吸菸嗎?結婚了嗎?」
阿溢聽得懂,但找不到正確的辭彙回應,一時結結巴巴乾笑如俊興街上常見的外勞。最後他大聲用中文說:「我喝水啊,吸空氣啊,沒結婚啊。」每個字的尾聲上揚,像唱歌一樣。
她又笑了起來,露出好看的梨渦。可惜他看不見。
持續著,摩托車的引擎聲與英語招呼聲。有時下工後,阿溢到巷口接她去夜市吃晚餐。工廠老闆娘說:「密莉安,你交男朋友哦?是阿弟仔嗎?」
俊興街二二四巷的人都叫阿溢阿弟仔。他十五歲就來到拉鍊廠工作,大家從他是個小童工一路看他長成到三十歲。
阿弟仔國中畢業就從嘉義朴子來到樹林,那時的俊興街還沒那麼多商店,交通也不算方便,阿弟仔以廠為家住了下來,從日薪五百元的童工做起,和當年開始大量引進的外籍勞工,一起住在工廠頂樓的員工宿舍。宿舍的牆上,貼滿了泰國或菲律賓家鄉妻小的相片,以及佛像和十字架、佛珠和聖母像。童工阿溢主動和外勞大哥學了些日常英語會話,有時還可以充當領班的翻譯。
那時期,景氣正好,股票一路飆升,生產線滾動的拉鍊成品一捲捲綑妥、裝箱,每天大卡車來來去去出貨。童工阿溢每天從早上八點工作到晚上十二點,有一種自食其力的堅忍,和接近欣欣向榮的想像。他配合所有加班,連上廁所都要小跑步速去速回,像是要把未能升學來做工的邊際效益,發揮到最大值,再多一點,再多一點,累癱了還是撐住。一個月含加班的薪水約二萬出頭。
當時,他怎麼也沒料到會在俊興街二二四巷一待就是十數年。總以為拚命幹,再往前,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也不過三四年後,他的童時玩伴有人考上大學來臺北讀書,有人高工畢業後來臺北就業,而他勞碌終日的工作似乎未能累積成有用的社會條件,還是在原地。等阿溢服完兵役退伍後,臺灣景氣已一路快速下滑,他簡直沒有太多選擇地又回到原來的拉鍊廠。同時,許家三兄弟把媽媽從朴子接來臺北,一家人在俊興街附近的新興社區買了房子,排行老三的阿溢就近騎機車上下班,認分工作、繳貸款。
但工廠的加班時間愈來愈少,終至主要生產線都移到大陸與越南廠,臺灣只餘訂單進出及零星作業。而母親焦心委託親友安排的相親愈來愈多,直到他在二二四巷的電鍍廠,看見密莉安在幹活,毛燥的捲馬尾一震一震。
阿溢整天找時間從巷子尾的拉鍊廠,晃到巷子口電鍍廠,再確認一遍她的模樣,記住她纖細的身量,黑亮的大眼睛,嘴角的梨渦。他回家練英文會話:「哈囉,早安,你好嗎?……」
這是密莉安來臺的第二個冬天。
二○○三年初抵臺灣時,她在三重的飛盟電子廠工作。那時候,一百四十幾個菲律賓女工擠在不到二百坪的舊廠房改裝的宿舍裡,除了雙層床的一席床位,外加一個統一格式的塑膠衣櫥,幾乎沒有私己的空間,幾個女孩不免常為了誰又多放了什麼新的行李箱導致擁塞不堪而互相怨懟。但她與鄰床的麥洛、艾莉絲總有說不完的話,異鄉生活這樣疲累,又這樣新奇,即便是一成不變的生產線,也總找得到稀奇好笑的人與事。
實領薪水遠比勞動契約上明訂的少很多。要具領薪資單,就得先簽收一疊各式名目的扣款單,某個早上遲到三分鐘扣五百元、某天和某天和某天都產出不良品各扣數百元不等、上週五晚上回宿舍已超過門禁時間再扣二千元兼罰勞役……密莉安小心保留所有薪資單,繼續配合加班,再多一點,再多一點,她盤算著一年後還完來臺前繳交的仲介費,就可以開始存錢了。
所有的夢想都排列在償清負債的後面。
到了週日,她們聚集到中山北路三段的聖多福教堂,擠在綠草如茵的美術公園、或幸福豪華的婚紗店前,拍下絲毫看不出超時工作的美麗倩影,與微薄的匯款一起,寄回家。
不到一年,飛盟電子廠開始積欠工資,惡性停工。密莉安一早去打卡,物料沒來,再走回外勞宿舍待命。沒工作沒收入,臺灣工人已經有人留職停薪、另外打零工去了。但外勞不行,不能換老闆,不能從事許可外的工作,不能不續交每月一千八百元的仲介服務費。最後連菲籍華裔的舍監都返鄉不管門禁了,但晚上再沒人有心力說笑,多半皺著眉頭在祈禱:願神平息我的憤怒與不安,引導我度過難關。這是神的試煉,我要忍耐。神的旨意有祂的道理……
「我們去找神父好了。」麥洛揹起外出包:「一起去!」
「彌撒時請大家幫我們禱告嗎?」密莉安遲疑不定。
「我們總要做些什麼吧!」艾莉絲也穿上球鞋。
神父介紹她們到教堂鄰近的TIWA,這是我所任職的「臺灣國際勞工協會」(Taiwan International Workers’Association)的英文縮寫,唸起來像中文的「踢哇」,爽口好叫,彷彿帶勁的集體足球賽。自從密莉安她們一波波湧進來後,TIWA所有組織工作者就日以繼夜進出飛盟的工廠、宿舍,協同數百名本地、外籍工人共同參與這場勞資攻防賽事,奮力踢球得分。
密莉安從沒料到她千里迢迢來到臺灣,竟成為上街頭拉布條抗爭的一分子。她在菲律賓看過人民軍抗議,看過工會大罷工,但她穿著窄裙白襯衫遠遠繞過抗爭現場,優雅地到銀行上班,在冷氣房裡數著成千上萬別人的鈔票,想像跨海掙錢可以帶來更美好的出路。可辛苦來到臺灣後,她竟具體經驗了無薪可領、帳戶與護照都在老闆手中的困境,這才真實嚐到被壓迫的滋味。
飛盟電子廠是股票上市公司,歷年來賺了不少錢,但利潤與資金全數轉移海外投資,連現有廠房都已經二度抵押了。股東大會上,老闆力陳海外設廠的美好規劃,上海、深圳、寧波都陸續買地蓋廠登記新公司,臺灣游資已募集近億元,前景看好。但他絕口不提臺灣廠的積欠薪資,總數不過數百萬元,就是欠著,欠著,被老員工逼急了,總經理才分發問卷調查,請員工自請離職,或留職停薪等待明年春天旺季開工再回復原職。外勞若不是提前解約,就返回家鄉放個長假吧,機票自付。
密莉安是當初最早來TIWA申訴的六個人之一,她像個好學生,幫忙收集連署簽名、計算資遣費,熱心負責,不搶風頭。拉布條時,她害羞地躲在後面;喊口號時,她滿臉通紅但聲音宏亮。
那一年冬天,熱氣騰騰的抗爭行動一波又一波,接連不斷。前途未卜,沒有人知道結果會是什麼。在外勞宿舍辦跨年晚會時,密莉安和麥洛自行排練迪斯可表演,她們頭上都戴著新莊夜市買來的橘色毛帽,宛如頂著綻放的花瓣,明亮奪目。
我至今記得那些轉圈圈的舞步,在喧鬧溫暖的飛盟外勞宿舍,像橙亮的花,朵朵盛開。
冬天結束前,總算確定飛盟關廠歇業,所有員工都一併討回積欠工資及資遣費,一百多名外勞準備轉換雇主。
密莉安從高科技電子業的全自動生產,一夕間轉換到俊興街的家庭式電鍍作業;由逾百名菲律賓女工吵鬧的氛圍,到與大雅的相對無言。電鍍廠裡老式的機器笨重粗大,下物料、調染色、扛重物,都不是輕鬆的差事,起放間就是很大的體力勞動,她個子嬌小、瘦弱,更覺吃力。
週日來到TIWA,抗爭的記憶維繫大家深厚的情誼,擁抱與敘舊,誰誰誰轉到哪裡去了,誰誰已經返鄉又到科威特去了,說不完的千絲萬縷、撒開四散的關係網絡。麥洛轉到紡織廠,二班制輪工每天都要十二小時;同樣轉到樹林電子廠的安,食宿費一扣就是四千元,宿舍裡還沒有熱水洗澡;還有吉兒與夏琳,一個月只休一天假,加班費僅以七十元計算……四散的同伴們夜裡互相交換情報,密莉安彷彿得了點安慰與支持。
好一陣子,密莉安入睡前總流淚,臺灣冬天真冷,只有兩個人的宿舍真冷,電鍍作業太累太難太粗重,她輾轉反覆,夢裡都是溫暖的家鄉。但大雅待她溫暖,事事照應她;老闆娘豪爽友善,知道這差事粗重,主動給她們每個月加了二千元,還買腳踏車供她們方便到市中心採買什物、找朋友。就這一點溫暖與善意,密莉安撐了下來。
大雅才二十七歲,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老成些,她的性格堅忍、和善,埋頭工作時不喊累也不求助,只一回見她被故障的機器敲中右臉頰,直到臉都腫起來了才擰著手哭出聲來。
春天來的時候,大雅逃走了。
那個週末,密莉安和阿溢去淡水玩,晚上八點多大雅打電話給她,說是煮好晚餐了,要她回來一起吃。密莉安九點回到宿舍,大雅已經走了。
大雅也許曾想和她道別吧?她準備好了嗎?害怕嗎?
她們在一個純男性的電鍍廠共同工作、生活了兩個月,但語言無法溝通,沒能交心、分享。有一回,大雅接了一通家鄉的電話,激動地大聲咆哮,最終在廚房裡呆坐流淚:「妹妹,怎麼辦?怎麼辦?」她只能陪伴,相對無言。大雅在想什麼?她實在無從知道。
勉強要想像那個逃走的理由或徵兆,密莉安還是覺得:「她是太累太累了吧?那個工作,真的很重很重。如果可以轉換雇主……」
如果可以轉換。誰要選擇逃亡呢?逃走,意謂著沒有勞保、健保、被欠薪或意外都無從追討,公權力站到你的對立面,警察不是尋求保護的對象,而成為追捕你的獵人,大街小巷再也不安全。大雅可以逃到哪裡呢?三個月後,老闆娘說大雅被外事警察捉到了,立即遣返,五年內不得再來臺灣。
密莉安再也沒見過大雅,也從來沒能忘記她。
春節期間,密莉安原本說好和其他飛盟女工到我家過年,但當天她沒來。
麥洛說:「密莉安今天有約會,她談戀愛了。」停頓半秒,像揭開一個神奇的謎底:「是臺灣人!」
【文章出處】
《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
〈俊興街二二四巷〉
作者:顧玉玲
【作者簡介】
顧玉玲,1967年出生,臺灣嘉義市人。台灣外省人第二代,父親是中國江西省人、母親是台灣人,畢業於嘉義女中、輔仁大學英文系,國立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碩士、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文化資源學院文化資產與藝術創新博士班博士。1990年野百合學運,顧玉玲為學運領袖之一,之後積極參加台灣的社會運動或人權活動。曾擔任中華民國工作傷害受害人協會祕書長、族群平等行動聯盟發言人、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祕書長、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理事長、人民火大行動聯盟成員、台灣公共衛生促進協會理事、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兼任講師、國立清華大學兼任講師。顧玉玲大學畢業後即投身勞工運動,除了關心工殤、國際移工、勞權議題外,也記錄勞工故事,欲透過書寫喚起關注,改善弱勢者處境。其以兼具新聞性、文學性與評論性的報導文學筆法,如實呈現工人生活,文字溫潤有情,飽含人道關懷。曾獲時報文學獎報導文學首獎、梁實秋文學獎散文首獎、星雲獎報導文學首獎等。
上圖:《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顧玉玲(左)與密莉安(右)(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解析
不一樣的是眼光,我們
同時目睹馬路兩旁,眾多
腳步來來往往。如果忘掉
不同路向,我會答覆你
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
──向陽.立場(此詩收錄於向陽十行集,該詩背景為臺灣一九八○年代的政治認同衝突,表達即使意識型態和政治立場不同,但回歸到「人」的立場,都必須相互包容、尊重)
◎進入文章正文前,作者先引〈立場〉一詩,有昭示全文精神主旨的意義。此詩表達即使來自不同地方,但回歸到「人」的立場,生活在同一片土地應互相包容尊重。
◎作者將向陽這首詩置於篇首,詩中「如果忘掉不同路向」所隱含的放下自我成見的社會共融意識,確立文章的精神主旨。文中以不同時間、空間交互對照,在觀看他者(外籍移工)之際,同時也回顧自我(臺灣勞工),重新審視臺灣經濟發展下的勞工議題。臺灣勞工南北遷移與外籍移工跨國求職的處境交互重疊,同在島嶼生活的「他們」與「我們」也就不再壁壘分明。
上圖:新北市樹林區俊興街244巷(圖片引自網路:google地圖街景圖)
上圖:新北市樹林區俊興街224巷空照圖(圖片引自網路:google地圖)
(一)描寫冬日清晨的俊興街二二四巷。
◎本文以冬日早晨的俊興街二二四巷開頭,描寫在此處生活的勞工上工前的活動,並隱約透露主角密莉安的思鄉之情。
冬日清晨的俊興街二二四巷(位於新北市樹林區,靠近新莊區),密莉安(故事主角,是菲律賓女性移工)大約是最早醒過來的。
◎點題。
◎先以倒敘手法,由密莉安在俊興街的一天揭開序幕。
◎文中以菲律賓女性移工密莉安為主角,記錄她在臺灣的勞動生活。透過密莉安先後在兩間工廠的境遇,凸顯外籍移工在臺處境,也反映臺灣本地勞工面臨的種種問題。
天色尚暗,密莉安在寤寐(音ㄨˋ ㄇㄟˋ,清醒時與睡著時,表示時時刻刻,此指將醒未醒之際。寤,睡醒。寐,睡)間聽到遠方的雞啼,彷彿是夢中菲律賓南部農村景致的配樂,聲聲接續。全世界的雞都有同樣的啼叫聲嗎?她的意識從夢的深海中緩緩浮升上岸,每上升一寸,陽光初暖的家鄉景致就淡出(影視畫面由明亮清晰而逐漸暗淡,音量由大漸小的過程,表示時間的轉換或結束。此以故鄉景色的淡出,表示夢境與現實的轉換)一分,而臺灣冬天的寒氣也毫不客氣地從窗縫中溢進屋內、侵入夢中。
◎雞鳴聲暗示此地位處於遠離都會中心靠近鄉村邊緣的郊區。
◎早晨的雞啼聲,使密莉安憶起家鄉,隨著意識逐漸清醒,家鄉的回憶漸漸模糊遠離,也將她拉回到身在異鄉工作的現實。
◎雞鳴、夢、深海,在本文中都象徵著對故鄉菲律賓的記憶思念。
Q:密莉安「全世界的雞都有同樣的啼叫聲嗎」的疑問傳達出什麼心情?
A:雞啼使身在異地的密莉安感到熟悉親切而想起家鄉,說明了她對家鄉的思念。
這樣冷,密莉安瑟縮(蜷縮的樣子)躲回被褥(音ㄖㄨˋ)。窗外有冷霧,滲入夾道(沿著道路兩旁)的染整(通過化學或物理的方法對紡織品進行加工,包括染色、印花和整理工程)、皮革、電子、家具、拉鍊、電子廢料,凍凝(遇冷凝結)的積油味,像冰過的脂肪浮在煤炭上。
◎密莉安的故鄉菲律賓,是終年溫暖炎熱的熱帶國家,以中北部首都馬尼拉(Manila) 為例,全年溫度一般在 23°C 至 34°C 之間,很少低於 21°C 或高於 36°C。
◎染整加工是紡織業中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纖維材料經過紡紗,織造生產出坯紗,坯布(原布),然後都要經過染整加工才能使用。染整加工主要是通過化學或物理的方法,對紡織品進行處理的過程,這就涉及許多方面的知識的綜合應用,綜合性比較強。包括:染色技術、印花技術、整理技術。
◎窗外滲入染整、皮革、電子、家具、拉鍊、電子廢料,透過各種氣味的嗅覺描寫,說明密莉安居住的宿舍附近都是各式這類小型工廠。
隔壁房的泰籍女孩大雅(故事配角,是泰國女性移工)已窸窸窣窣(窸,音ㄒㄧ。窣,音ㄙㄨˋ。窸窸窣窣:狀聲詞,形容細碎而不規則的聲音)起床,她習慣腳夾拖鞋、捧著紅塑膠料的洗面盆先到浴室梳洗,時間若來得及還可以先在二手電鍋裡洗米做飯,一併備妥了早餐、中餐。六點以前,大雅會是整條俊興街最早上工的人,她手上拎(音ㄌㄧㄥ)著成串的廠房鑰匙,縮著身子小跑步到斜對角的電鍍(利用電流使金屬覆蓋在物體表面,形成金屬塗層的過程)廠,軋啦軋啦(形容機器聲。軋,音ㄍㄚˊ,形容機器發動時所發出的聲音)撐開鐵門,清掃結了一層油漬(音ㄗˋ)的地面,以抹布一一擦淨機臺。
◎鉅細靡遺的細節書寫,提供讀者真實而具體的畫面。
◎泰籍移工大雅一天的生活作息,從到浴室盥洗、洗米煮飯準備早午餐開始。然後在六點以前跑到工廠開啟大門,展開清掃地面及擦拭機台。
◎描寫食衣住行的「住」。
再過半小時,紮著馬尾辮的密莉安會匆忙趕來開機、暖機、燒熱水、收拾昨天晾乾但還散放刺鼻的有機溶劑(一種在常溫及常壓下能自由揮發的液體,通常具有特殊氣味)氣味的工作臂套。等到七點以後,其他臺灣工人陸續抵達,人聲、機器聲交錯嘈雜(形容聲音喧鬧、雜亂),所有的聲音都轟隆啟動,一整天的勞動正式展開。
◎大約六點半左右,密莉安接著到工廠開機、暖機,燒熱水,收拾充滿有機溶劑氣味的工作臂套。
◎七點以後,台灣勞工陸續到來,工廠機器全部轟然啟動,一天的工作正式展開。
◎鉅細靡遺呈現移工簡陋惡劣的生活環境,以及在工廠辛苦工作的環境。
河堤那端再有雞啼狗吠傳來,也是聽不到的了。
◎連彷彿家鄉景致配樂的聲響,都已完全聽不見,透露移工離鄉遙遠的事實。
◎雞啼、狗吠的鄉村意象,象徵著對故鄉菲律賓的記憶思念。
示意圖:外籍移工住宿環境(圖片引自網路)
示意圖:外籍移工居住環境(圖片引自網路)
(二)簡述俊興街的發展歷史,並描寫密莉安與大雅兩人在臺灣工作與互動的情形。
◎本段先簡述俊興街成為工業區的歷史,並說明隨著經濟環境及勞動結構改變,外籍移工開始來臺謀職,藉此帶出密莉安與大雅在臺的工作情形與環境。而經濟環境的變因,亦為後文臺籍勞工在大環境下的處境埋下伏筆。
俊興街位處臺北縣樹林、新莊交接地帶,離環河道路近,距市中心遠。當年新闢成街道時,巷弄間幾乎有志一同進駐家庭式小工廠,不分勞雇泰半(大半)是外來人口。這些島內先來後到的移民,或是南部賣了田地帶著妻小來討生活、或是東部沒有出路的年輕人、或是農村女孩成群結黨來找工作……每個人都帶著無窮的夢想與具體的需求,向臺北移動。
◎簡述俊興街的地理空間及發展歷史。
◎「家庭式小工廠」有「客廳即工廠」、「家庭工廠」、「家庭代工」等稱呼,為一種工業型態。主要以家中客廳為工作場所,在其中布建小型工具機,或從工廠批來零工,進行簡單的加工製成半成品,再送回工廠論件計酬。臺灣在一九五○到一九六○年代,實行以農業培養工業的經濟政策,原本以農業為主的經濟模式轉以工業為主,民生輕工業、手工業成為產業主流。一九七二年,為了帶動農村經濟,當時的省主席謝東閔提倡「客廳即工廠」的代工模式,並鼓勵外銷,為臺灣創造了經濟的興盛。
◎最初來到此處的三種人:賣掉田產從南部北上打拚的台灣人、東部找不到工作的年輕人、農村結伴來找工作的少女。
那些沒能越過河(指淡水河)進駐臺北市生存的,就在橋的這頭,留在全無規劃、工商住宅零碎混雜的都市邊緣。
◎一條淡水河,分隔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新北市與台北市隔淡水河為界,台北市作為首善之都,市政預算龐大,過去生活機能及都市規劃遠優於新北市;新北市因為開發不如台北市來得早,早年多為外來人口移居,以致都市設計技缺乏規劃,交通街道及生活住居較呈現凌碎混雜的現象。
早二、三十年,俊興街上的年輕工人多半住在廠房或倉庫的頂樓,省下通勤時間,也省下房租;也有那住廠合一的家庭工廠,全家大小的勞動力盡數投入,無眠無夜,期待黑手變頭家(由勞方變為資方的階級流動。黑手,從事機械修理的工作者,此借指勞動者。頭家,閩南方言,指老闆、店主)。一年又過一年,經濟起飛的四小龍年代(臺灣於一九六○年代末至一九九○年代期間經濟迅速發展,與韓國、香港、新加坡並稱「亞洲四小龍」),俊興街的人們陸續搬至鄰近的住宅區租房、購屋,加班也少了,服務業慢慢聚集在不遠處的主要道路上。俊興街一帶,就澈底成為工業區;白日裡熱鬧嘈雜,下班入夜了就冷清寂寥(寂靜、冷清),連路燈都慘白無甚作用。
◎藉由俊興街的地理背景,回顧臺灣家庭工廠的興起以及族群流動的社會現象。俊興街二、三十年來的變遷,發展已由盛而衰。
◎以上說明俊興街第一階段的移入勞工族群──南北遷徙的臺灣勞工。
Q:俊興街一帶的工業區歷經怎樣的變遷?
A:俊興街早期多是住廠合一的家庭工廠→經濟起飛後,人們搬去鄰近的住宅區→俊興街成為白日熱鬧、下班後冷清的工業區。
直到近十年來,老舊的廠房又開始有人進駐。他們是新一批的都市移民(指外籍移工),跨海越洋而來,膚色黝(音一ㄡˇ)黑些,眼睛深沉些,但因懷抱夢想與現實需求而在工作上耐操、隱忍,都與三十年前南部來的年輕人有幾分神似。唯他們因著言語不通,外顯可見的多半只能是低頭、沉默、微笑與傻笑。
◎以上說明俊興街第二階段的移入勞工族群──跨國遷徙的外籍勞工。
◎臺灣在一九九二年通過法律,使移工引進合法化。來臺移工主要分為兩種,一為「社福移工」,即家庭、機構看護或幫傭;另一種為「產業移工」,即從事營建業、製造業或海洋漁撈業的移工。本文外來移工應屬後者。
Q:相隔三十年,先後來到俊興街工作的人們有何相似或相異之處?
A:
1.相同:都是從外地來此處打拚,並都懷抱夢想與生存需求。
2.相異:三十年前來此處工作的人們是島內移民,而三十年後的則是跨海而來的移工。
密莉安總是笑著的。她才剛來不到兩週,中文程度還只停留在:「會不會?會。好不好?好。要不要?要。」問號的後面永遠是肯定句與點頭,不敢說不,不敢不裝懂,怕被定性為笨。語言不通,所有的智識、才能、幽默感都無從表達,只能退縮回最稚幼也最安全的微笑與傻笑。
◎早期的台灣勞工與後期的外籍勞工,共同之處是耐操、隱忍,但後者因為言語不通,只能顯得更加沉默,不敢說不,不懂也只能裝懂。
泰國女孩大雅是第二次來臺,中文能力與機臺操作都流暢得多,有時見密莉安說著:「好好好……」的同時根本沒有相對配合的動作,她會主動挨過身:「我來。」她的塊頭比密莉安大,手腳也熟練許多,會開車、能扛重、五部機臺的作業都行,每天還得提早一小時去開門,工作量明顯吃重許多。
◎根據「就業服務法」規定,製造業、看護和幫傭等藍領外籍移工,在台工作許可期為三年,許可期限截止後,雇主可再申請展延,但在台累計工作時間不得逾十二年。目前政府擬修法再延長居留時間。
電鍍廠的機油味總是積沉不散,一整天下來,油漬味像黏在鼻腔裡,洗刷不淨,連帶的整個人都自覺是灰色的。密莉安模樣清瘦,半長的鬈(音ㄑㄩㄢˊ)髮平日紮成下垂的馬尾,笑起來會露出不整齊的齒列,聽不懂而睜圓了眼時看來就有幾分孩子氣。她初次跨海工作,動作常跟不上機臺的速度,老闆娘不時要她「慢慢來」,她一聽更急,怕被嫌棄手腳不俐落,每天上工時如臨大敵(有如面臨強大的敵人一般,比喻將事態看得十分嚴重),超出她負重能力的成品,還是咬牙勉力搬抬。下背痛於是成為慣性。
◎密莉安工作時總是戒慎恐懼,深怕失去得來不易的工作。
回到宿舍,大雅主動喊密莉安「妹妹」,兩個音都是平聲,親切好聽;她開心時雙掌合十,謙遜低頭,牙齒露出安靜的笑。密莉安不由得也合十(雙手合掌)回應,用身體表達好意。兩個人共用一個電鍋煮飯,中午匆匆趕回煮燙一點配菜後,多半是各自沾著辣椒醬和蕃茄醬,無暇對話。
◎顯示密莉安與大雅工作的忙碌,沒時間好好吃一頓午飯,飲食也相當簡陋,只能配著辣椒醬、番茄醬暫時替代思念的家鄉味。
◎描寫食衣住行的「食」。
Q:密莉安與大雅的工作環境與情況如何?
A:
1.電鍍廠機油味積沉不散→空氣不好。
2.需搬抬較沉重的成品→工作粗重。
3.午餐匆忙進食,無暇對話→工作繁忙。
大雅與密莉安的宿舍外形看來與其他廠房無異,入夜了才從一片闇黑(黑暗、沒有光線。闇,音ㄢˋ,陰暗、混濁)中亮起孤單的燈光,恍然(忽然覺悟的樣子)知曉尚有人居住。這宿舍原本也是工廠的一部分,一樓拿來辦公,二樓統共只住了她們兩人,一人一房,其他蒙塵的多餘空房倒像是敗落的豪門,空間愈大唯愈見其頹圮(音ㄊㄨㄟˊ ㄆㄧˇ,損毀、敗壞。圮,毀壞、傾倒)寒酸,夜深時說話都有迴音。但其實更多時候,兩個人一整天工作下來,回到宿舍只餘作飯、洗衣的力氣,沒多餘的心力來絞腦袋(形容費盡腦力,盡力思考。絞,音ㄐㄧㄠˇ,扭擰、擠壓)說中文表意。
◎由宿舍原是工廠的一部分,可看出俊興街過去的榮景;而如今建築老舊、僅住著兩個人,反映出勞力密集的工業區在經濟局勢變化下已沒落蕭條,呼應前文俊興街由盛轉衰的發展歷程。
◎經過一整天工作,體力早已透支殆盡,下班後大雅、密莉安再也沒有剩餘力氣再交談說話,說明外籍移工工作量的沉重,壓得讓人喘不過氣。
◎描寫食衣住行的「住」。
密莉安睡覺時總要把大燈打開,會怕。她與大雅各自窩回床上和同鄉人講手機、傳簡訊,倦極入眠時,也許有一滴淚,也許沒有。
◎密莉安與大雅雖為室友,但因語言不通、工作勞累,彼此很少交流,各自只能隔著手機與遙遠的同鄉人對話,反映移工在異鄉的寂寞。
◎「也許有一滴淚,也許沒有」,說明已經累癱得忘記講手機時是否掉過眼淚。
◎描寫食衣住行的「樂」。
巷口有野狗低鳴。
◎巷口野狗的低鳴聲,是暗夜裡的寂寥,也曲折反映了密莉安、大雅此刻沉重的心境。
上圖:外籍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外籍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三)描述密莉安與臺籍工人阿溢相識的經過。
◎本段另起一轉折,開始講述密莉安與阿溢的故事。透過不同國籍、背景、語言的兩人間的相處互動,帶出人我界線逐漸消弭的主題。
早上八點多,熱氣騰騰的電鍍機身磨動低沉的機械聲響,密莉安的額頭已冒出細微的汗意。一陣摩托車馬達突然減速、引擎欲動還控的噪音,清朗(形容聲音清晰響亮)的男子聲毫不遮掩地傳進工廠:「Good morning!」
大家都轉過頭。密莉安立即臉紅了。
整條俊興街,外籍勞工不少,但密莉安是極少數的菲律賓人。說英文似乎是她的專利,這聲招呼明顯是對著她來。
且這不是第一次了。連續好幾天,早上開工後,中午休息時,傍晚下班前,總有這麼一個聲音,先是馬達聲,再來是理直氣壯的孩童般無邪地叫喚:早安!午安!晚安!晚安他說得不對時,總把 good evening 說成 good night,像在枕邊細語,無端(莫名的,沒來由的)有點親密感,叫人臉紅無措。
Q:阿溢初次登場的言行舉止,給人什麼印象?
A:從阿溢每天大聲地用英文向密莉安問好,以及透過她的同鄉詢問她的手機號碼,可見阿溢給人熱情大方、積極主動的印象。
她沒敢認真回望,眼角約莫(隱約)瞄到一個臺灣男人騎車離去的背影,小平頭,寬肩膀,藍T恤與休閒褲,一路騎到巷子底的拉鍊廠。她知道那家工廠,二二四巷絕無僅有的另一個菲律賓人奧利佛在那裡工作。奧利佛四十多歲了,早年組樂團到臺灣西餐廳流動駐唱,直到景氣蕭條、飯店不再供現場演唱,他就轉入工廠做工。這樣的男人,在菲律賓與她幾乎是兩條平行線,同處一個時空裡也沒得交集。但在臺灣,空間逆轉千里定焦在俊興街上,殊異的軌道反而接上了頭,彼此不免心生親切,有家鄉人般的可親、可信與可靠。
◎來自同鄉的移工們在家鄉原本沒有交集,但得知彼此都同在異鄉打拚的相同經歷,頓時心生親切與安心感。
沒幾天,奧利佛就來找她要手機號碼了。他說廠裡有個臺灣人許晉溢想和你作朋友;他說阿溢是老實人,會講一點英文;他說你一定早知道他是誰了。那個騎機車的背影。
密莉安的手機裡開始出現初階英語般的簡訊,泰半是問候語,像會話練習,祝你天天快樂,今天是個好日子,你好美麗。她默默看著,唇角綻放一朵笑意。
然後,阿溢直接打電話來了,說的是破碎的英文,東拉西扯像個手足不協調的孩子。溝通使用的語言是密莉安相對熟悉的,這使她立即在兩人關係中稍稍占了上風,異鄉人的侷促不安(緊張恐懼,不知所措的樣子。侷促,音ㄐㄩˊ ㄘㄨˋ,拘謹不自然的樣子)都在對方說起外語時,得到安置、放心、從容,甚且得以俏皮。
Q:密莉安與阿溢講電話時「得到安置、放心、從容」的原因是?
A:因為阿溢雖英文程度不佳,仍特意使用密莉安相對熟悉的英文和她對話,緩解了密莉安身為異鄉人的不安,使她得以從容地溝通。
她笑了,直接質問他:「你喝酒嗎?吸菸嗎?結婚了嗎?」
阿溢聽得懂,但找不到正確的辭彙回應,一時結結巴巴乾笑如俊興街上常見的外勞。最後他大聲用中文說:「我喝水啊,吸空氣啊,沒結婚啊。」每個字的尾聲上揚,像唱歌一樣。
◎面對不熟悉的語言,臺灣人的反應和不懂中文的移工一樣。
她又笑了起來,露出好看的梨渦(臉頰上的酒渦,狀似梨形)。可惜他看不見。
◎表示密莉安是背過臉含蓄的笑。
持續著,摩托車的引擎聲與英語招呼聲。有時下工後,阿溢到巷口接她去夜市吃晚餐。工廠老闆娘說:「密莉安,你交男朋友哦?是阿弟仔嗎?」
◎帶入密莉安與臺籍勞工阿溢的青澀互動,顯示外籍與本地勞工的界線逐漸消弭。
上圖:越南商店(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越南外籍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四)描述阿溢來到俊興街十數年間的轉折及遭遇。
◎以插敘法敘述阿溢國中畢業後北上來到俊興街打拚的經過,他抱持著對美好未來的想像拚命工作,然而他的人生卻沒有因此扭轉,在經濟衰退下,他只能繼續從事沒落中的產業。藉著阿溢的人生經歷,帶出了底層勞工面對產業轉型、經濟結構改變的無奈及弱勢處境。
俊興街二二四巷的人都叫阿溢阿弟仔。他十五歲就來到拉鍊廠工作,大家從他是個小童工一路看他長成到三十歲。
◎藉由阿溢的人生經歷,點出二者同樣面臨臺灣產業逐漸外移、經濟繁榮不再的困境。
阿弟仔國中畢業就從嘉義朴子來到樹林,那時的俊興街還沒那麼多商店,交通也不算方便,阿弟仔以廠為家住了下來,從日薪五百元的童工做起,和當年開始大量引進的外籍勞工,一起住在工廠頂樓的員工宿舍。宿舍的牆上,貼滿了泰國或菲律賓家鄉妻小的相片,以及佛像和十字架、佛珠和聖母像。童工阿溢主動和外勞大哥學了些日常英語會話,有時還可以充當領班(領導工作隊伍的人)的翻譯。
◎泰國主要信仰佛教,菲律賓主要信仰天主教。
Q:阿溢國中畢業後為何不升學,而是選擇北上就業?
A:阿溢看見當時臺灣景氣正好,便懷抱著「黑手變頭家」的美好想像,認為自己只要努力打拚就有機會能夠獲得不一樣的未來。
那時期,景氣正好,股票一路飆升,生產線滾動的拉鍊成品一捲捲綑妥、裝箱,每天大卡車來來去去出貨。童工阿溢每天從早上八點工作到晚上十二點,有一種自食其力(憑自身的力量養活自己)的堅忍,和接近欣欣向榮的想像。他配合所有加班,連上廁所都要小跑步速去速回,像是要把未能升學來做工的邊際效益(指在最小成本下達到最大的利潤),發揮到最大值,再多一點,再多一點,累癱了還是撐住。一個月含加班的薪水約二萬出頭。
◎阿溢抱持著對未來美好想像打拚的身影,是當時所有臺灣勞工階層的縮影。
當時,他怎麼也沒料到會在俊興街二二四巷一待就是十數年。總以為拚命幹,再往前,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也不過三四年後,他的童時玩伴有人考上大學來臺北讀書,有人高工畢業後來臺北就業,而他勞碌終日的工作似乎未能累積成有用的社會條件,還是在原地。等阿溢服完兵役退伍後,臺灣景氣已一路快速下滑,他簡直沒有太多選擇地又回到原來的拉鍊廠。同時,許家三兄弟把媽媽從朴子接來臺北,一家人在俊興街附近的新興社區買了房子,排行老三的阿溢就近騎機車上下班,認分工作、繳貸款。
◎台灣此時的產業結構已悄悄發生轉移,以密集勞力為主的傳統產業,為了降低成本,大量轉移至海外設廠,原有的傳統產業成了夕陽工業。
◎在經濟環境快速變化下,底層勞工沒有足夠的時間、資本因應,單調的工作經驗也使得轉職機會渺茫,進退兩難之下,許多台灣勞工只能繼續在逐漸走向衰落的產業中勉強求生。
A:當經濟轉型時,有限的工作經驗及過時的技術,將使底層勞工無力因應,導致只能繼續在逐漸沒落的產業中求生存。
但工廠的加班時間愈來愈少,終至主要生產線都移到大陸與越南廠,臺灣只餘訂單進出及零星作業。而母親焦心委託親友安排的相親愈來愈多,直到他在二二四巷的電鍍廠,看見密莉安在幹活,毛燥的捲馬尾一震一震。
阿溢整天找時間從巷子尾的拉鍊廠,晃到巷子口電鍍廠,再確認一遍她的模樣,記住她纖細的身量(身材),黑亮的大眼睛,嘴角的梨渦。他回家練英文會話:「哈囉,早安,你好嗎?……」
◎密莉安的出現,為阿溢枯燥的生活帶來新的生機。
A:阿溢在俊興街生活十數年,從一開始懷抱夢想,到後來只是為了繳清貸款而日復一日地勞碌。直到密莉安出現,阿溢的生活有了新目標,為了見密莉安,他經常晃去附近,並開始練習英語會話。
上圖:台北.聖多福教堂(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台北.聖多福教堂(圖片引自網路)
(五)回顧密莉安來臺後遭遇工廠惡性倒閉,參與抗爭活動的過程。
◎將時間拉回密莉安初次來臺工作的情況。先藉密莉安的薪資計算,反映出外籍移工受到苛刻的待遇及仲介體制問題;再藉工廠惡性停工、倒閉後,外籍移工與本國勞工相比,所受到的限制及壓迫,點出他們在體制下只能任人擺布的處境。密莉安的經歷,是許多外籍移工共同的困境。
這是密莉安來臺的第二個冬天。
二○○三年初抵臺灣時,她在三重的飛盟電子廠工作。那時候,一百四十幾個菲律賓女工擠在不到二百坪的舊廠房改裝的宿舍裡,除了雙層床的一席床位,外加一個統一格式的塑膠衣櫥,幾乎沒有私己的空間,幾個女孩不免常為了誰又多放了什麼新的行李箱導致擁塞不堪而互相怨懟(怨恨、不滿。懟,音ㄉㄨㄟˋ,埋怨)。但她與鄰床的麥洛、艾莉絲總有說不完的話,異鄉生活這樣疲累,又這樣新奇,即便是一成不變(指一切依然如故,沒有什麼改變)的生產線,也總找得到稀奇好笑的人與事。
◎將時序拉回密莉安初抵臺之際,回顧她歷經第一間電子工廠惡性停工、倒閉,選擇參與抗爭並轉換雇主的過程。
◎一百四十幾個菲律賓女工擠在不到二百坪的舊廠房改裝的宿舍,說明外籍移工居住生活條件的惡劣,也反映當時臺灣的經濟正蓬勃發展,需要大量勞力。
◎辛苦的異鄉生活因為有了朋友,變得沒有那麼難捱。
◎描寫食衣住行的「住」。
實領薪水遠比勞動契約上明訂的少很多。要具領薪資單,就得先簽收一疊各式名目的扣款單,某個早上遲到三分鐘扣五百元、某天和某天和某天都產出不良品各扣數百元不等、上週五晚上回宿舍已超過門禁時間再扣二千元兼罰勞役……密莉安小心保留所有薪資單,繼續配合加班,再多一點,再多一點,她盤算著一年後還完來臺前繳交的仲介(從中為買賣雙方介紹、提供商品資訊等,並於成交後抽取部分佣金的行為)費,就可以開始存錢了。
◎從觀察者的視角,記錄外籍移工遇到的諸多難題:資方苛刻、仲介剝削。
所有的夢想都排列在償清負債的後面。
Q:為何說「所有的夢想都排列在償清負債的後面」?
A:外籍移工迫於仲介費的壓力,且實領薪水較明訂少,會有各種名目的扣款,不得不將原本抱持的夢想擱置在後。
到了週日,她們聚集到中山北路三段的聖多福教堂(一座位在台北市的天主教堂,一九五七年為了滿足駐臺美軍的宗教需求而建造,以提供英語彌撒為主。臺灣開放外籍移工後,這裡成了菲律賓籍移工及華僑的信仰中心,形成特殊的文化區域。每逢週日,移工及華僑會聚集在此,他們以「中山拜拜」稱呼例行的彌撒活動,教堂周圍一帶,則形成現在人稱小菲律賓區的熱鬧商圈),擠在綠草如茵的美術公園、或幸福豪華的婚紗店前,拍下絲毫看不出超時工作的美麗倩影,與微薄的匯款一起,寄回家。
◎即使在海外工作十分辛苦,但她們為了不讓家人掛心,刻意在照片中呈現美好。
不到一年,飛盟電子廠開始積欠工資,惡性停工。密莉安一早去打卡,物料沒來,再走回外勞宿舍待命。沒工作沒收入,臺灣工人已經有人留職停薪(勞工因特定因素暫時無法上班,雇主保留其職務,停止給薪)、另外打零工去了。但外勞不行,不能換老闆,不能從事許可外的工作,不能不續交每月一千八百元的仲介服務費。最後連菲籍華裔的舍監(負責管理宿舍的人)都返鄉不管門禁了,但晚上再沒人有心力說笑,多半皺著眉頭在祈禱:願神平息我的憤怒與不安,引導我度過難關。這是神的試煉,我要忍耐。神的旨意有祂的道理……
◎依據就業服務法第59條,外籍移工在臺期間若想轉換雇主或工作,須符合雇主歇業、關廠倒閉,或被看護者死亡等情形,且須經雇主同意才能轉換。但讓移工轉出會導致雇主失去二年申請移工的權利,或是被限制再聘僱下一位移工的時間,因此雇主往往不同意轉換。此時移工若提出自願離職,就會被遣返回國,當初耗費大筆金錢跨海的辛苦,也將付諸東流,因此移工通常會儘量忍耐,忍受不了便選擇逃跑,成為打黑工的非法移工。
◎外籍移工無力抵抗異國體制,沒有具體方法可以改變處境,只能透過信仰尋求精神寄託。
A:本國勞工可自請離職或另外打零工,外籍移工則不能隨意更換雇主,也不能從事許可以外的工作,只好向民間組織尋求協助。
「我們去找神父好了。」麥洛揹起外出包:「一起去!」
「彌撒(missa,拉丁語的音譯,天主教會表達感恩的祭典)時請大家幫我們禱告嗎?」密莉安遲疑不定。
「我們總要做些什麼吧!」艾莉絲也穿上球鞋。
神父介紹她們到教堂鄰近的TIWA,這是我所任職的「臺灣國際勞工協會(臺灣第一個以外籍勞動者為服務對象的民間組織,簡稱國際勞協、TIWA。致力於外籍勞工的權益維護,並期望打破臺灣社會的種族隔閡及文化偏見,轉化大眾對於國際勞動者的認識,進而實現社會正義)」(Taiwan International Workers’Association)的英文縮寫,唸起來像中文的「踢哇」,爽口好叫,彷彿帶勁的集體足球賽。自從密莉安她們一波波湧進來後,TIWA所有組織工作者就日以繼夜進出飛盟的工廠、宿舍,協同數百名本地、外籍工人共同參與這場勞資攻防賽事,奮力踢球得分。
◎飛盟電子(Fastfame)在台灣是備受稅賦優惠保護的高科技電子產業,廠址位於三重工業區,草創之初成長快速,2001年起前往大陸沿海各大城市設廠,資金匯流中國,台灣廠的生產線快速萎縮。2004年9月陸續出現公司即將倒閉的傳言,工人到工廠也常沒有工作可做,終於在2004年10月再也發不出薪水。飛盟逾百名菲律賓籍女工原已遭薪資拖欠,頓時又陷入留職停薪或者辭職返鄉的尷尬處境,看似擁有選擇權,實則任人擺布。因為外籍移工不像本地勞工,停薪尚有存款支撐,她們背負仲介債務未還清、台灣體制限制、資產不夠而沒有能力歸國、家人迫切需要金錢等沉重包袱,沒有工作就像被逼到懸崖。女工們向聖多福教堂求援後,在神父引介下找上了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受理本案。2004年11月初,台灣國際勞工協會向台北縣勞工局申請勞動檢查進入工廠後,才讓此件勞資爭議浮上檯面。2004年12月28日,兩百多名任職於台北縣三重飛盟電子的本國勞工與外籍移工,因資方已積欠薪資二個月,在向台北縣勞工局要求協調無具體結果後,本勞與外勞共同組成自救會,一起前往勞委會陳情,近百名女工們從三重搭車到勞委會前舉布條、演行動劇、大呼口號抗爭,這是台灣工運首次有本勞外勞共同組織自救會爭取權益的個案。就這樣持續了三個月,終於在2004年底迫使勞委會出面協調,自救會要求勞委會在欠薪未領的情況下,不得將外勞強制遣返,並動用就業安定基金,支付積欠外勞的工資,由國家代位求償,向資方持續追討。飛盟這才宣告破產,承認停工的事實,並清償本勞及移工三個月的欠薪。
密莉安從沒料到她千里迢迢來到臺灣,竟成為上街頭拉布條抗爭的一分子。她在菲律賓看過人民軍抗議,看過工會大罷工,但她穿著窄裙白襯衫遠遠繞過抗爭現場,優雅地到銀行上班,在冷氣房裡數著成千上萬別人的鈔票,想像跨海掙錢可以帶來更美好的出路。可辛苦來到臺灣後,她竟具體經驗了無薪可領、帳戶與護照都在老闆手中的困境,這才真實嚐到被壓迫的滋味。
◎密莉安在菲律賓時曾看過勞工抗爭,但當時身為白領階級的她,只覺得事不關己,直到易地而處時,才深知其中辛酸與無奈。
飛盟電子廠是股票上市公司(指可以在證券交易所公開交易其公司股票、公司債等的股份有限公司),歷年來賺了不少錢,但利潤與資金全數轉移海外投資,連現有廠房都已經二度抵押了。股東大會上,老闆力陳(奮力陳述)海外設廠的美好規劃,上海、深圳(音ㄓㄣˋ)、寧波都陸續買地蓋廠登記新公司,臺灣游資(在國際金融市場迅速流動的短期投機性資金)已募集近億元,前景看好。但他絕口不提臺灣廠的積欠薪資,總數不過數百萬元,就是欠著,欠著,被老員工逼急了,總經理才分發問卷調查,請員工自請離職,或留職停薪等待明年春天旺季開工再回復原職。外勞若不是提前解約,就返回家鄉放個長假吧,機票自付。
密莉安是當初最早來TIWA申訴的六個人之一,她像個好學生,幫忙收集連署簽名、計算資遣費(資方因法定不得已的事由,而與勞方終止僱傭契約,根據勞工的年資及工資所給予勞工的補償費用),熱心負責,不搶風頭。拉布條時,她害羞地躲在後面;喊口號時,她滿臉通紅但聲音宏亮。
那一年冬天,熱氣騰騰的抗爭行動一波又一波,接連不斷。前途未卜(未來的發展未可預知,好壞難定),沒有人知道結果會是什麼。在外勞宿舍辦跨年晚會時,密莉安和麥洛自行排練迪斯可(disco的中譯,一種七○年代的流行舞蹈,因節奏強烈、舞步簡單易學而深受年輕人喜愛)表演,她們頭上都戴著新莊夜市買來的橘色毛帽,宛如頂著綻放的花瓣,明亮奪目。
◎明亮的橘色毛帽象徵飛盟事件中外籍移工奮力抗爭的行動力及樂觀的態度,也隱含她們不畏險阻的強韌精神。
我至今記得那些轉圈圈的舞步,在喧鬧溫暖的飛盟外勞宿舍,像橙亮的花,朵朵盛開。
示意圖:楠梓電子移工抗爭(圖片引自網路)
示意圖:保障外勞人權遊行(圖片引自網路)
(六)敘述密莉安與其他移工抗爭成功,轉換雇主後的情形,以及大雅的逃逸。
◎透過描述密莉安與其他移工轉換雇主後勞動條件依舊不佳,以及大雅逃走後又遭外事警察逮捕,呈現外籍移工在臺工作的無奈與悲哀。
冬天結束前,總算確定飛盟關廠歇業,所有員工都一併討回積欠工資及資遣費,一百多名外勞準備轉換雇主。
◎敘述移工們抗爭成功後轉換雇主的情形,並透過密莉安室友大雅逃逸未歸,直陳外籍移工的無奈與悲哀。
◎飛盟電子廠宣布破產之後,一百多名菲律賓女工終於可以領取資遣費,並轉換雇主,繼續賺取工資。然而在勞委會主持的這場轉換作業中,卻充滿各種瑕疵,舉例如下:
1.資訊不對等:只有仲介及申請移工配額的廠方握有移工們的姓名、年資、年紀等基本資料,但勞方卻沒有任何關於廠方的書面參考資料,在場官員也沒有對此口頭說明,甚至沒為移工們聘請翻譯。
2.轉換過程粗率:過程中官方未考量女工們的意願與能力,沒有面試過程,也未調查廠方的需求,而是每個女工分配一個號碼,用抽籤的方式,決定哪一家工廠可以申請到人力,被抽到的女工幾乎是當天便攜帶行李隨仲介或廠方回去。
3.不適任新工作:申請外籍人力的工廠,多是鋼鐵、鍋爐、水泥拌鑄等重機械小型工廠,需要的是體能及力氣較大的男性勞工,而這些負責電子IC組裝的女工,根本難以勝任。不少女工被新雇主遣返,有些沒被新雇主送回的嘗試做了幾天,卻發現還是不堪負荷,最終只能透過TIWA尋求外界協助。
最後在TIWA和立委王拓的爭取下,加上有女工們所提供的照片為證,勞委會承認這次轉換作業的疏失,重新調查所有個案,與這群雇主協調「二次轉換」的可能性,以符合勞資雙方的需求。
密莉安從高科技電子業的全自動生產,一夕間轉換到俊興街的家庭式電鍍作業;由逾百名菲律賓女工吵鬧的氛圍,到與大雅的相對無言。電鍍廠裡老式的機器笨重粗大,下物料、調染色、扛重物,都不是輕鬆的差事,起放間就是很大的體力勞動,她個子嬌小、瘦弱,更覺吃力。
◎從工作場所、職務內容及同事的全面轉換,凸顯密莉安的孤獨與身不由己。
週日來到TIWA,抗爭的記憶維繫大家深厚的情誼,擁抱與敘舊,誰誰誰轉到哪裡去了,誰誰已經返鄉又到科威特去了,說不完的千絲萬縷(形容關係密切複雜,難以理清)、撒開四散的關係網絡。麥洛轉到紡織廠,二班制(將工作人員分成兩個班,每十二小時換班的上班制度)輪工每天都要十二小時;同樣轉到樹林電子廠的安,食宿費一扣就是四千元,宿舍裡還沒有熱水洗澡;還有吉兒與夏琳,一個月只休一天假,加班費僅以七十元計算……四散的同伴們夜裡互相交換情報,密莉安彷彿得了點安慰與支持。
◎即使前一個工作抗爭成功,轉換雇主後的移工們仍舊沒有良好的工作環境與待遇。
Q:抗爭成功後,密莉安與其他飛盟外籍移工是否有更好的際遇?
A:在工作待遇與環境上並沒有更好,仍舊存在工時過高、苛扣薪水、住宿環境惡劣等問題。
好一陣子,密莉安入睡前總流淚,臺灣冬天真冷,只有兩個人的宿舍真冷,電鍍作業太累太難太粗重,她輾轉反覆,夢裡都是溫暖的家鄉。但大雅待她溫暖,事事照應她;老闆娘豪爽友善,知道這差事粗重,主動給她們每個月加了二千元,還買腳踏車供她們方便到市中心採買什物(各種物品器具,指日常生活用品。什,音ㄕˊ,數多品雜)、找朋友。就這一點溫暖與善意,密莉安撐了下來。
◎外籍移工離鄉背井來臺工作,除了面對經濟與工作壓力,還得承受思鄉之苦。
Q:密莉安是靠著什麼才撐過剛轉換雇主的那段時間?
A:大雅事事照應的溫暖、老闆娘主動加薪並提供交通工具的友善,還有與飛盟的同伴們之間的友誼,都是支持密莉安撐下去的力量。
大雅才二十七歲,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老成些,她的性格堅忍、和善,埋頭工作時不喊累也不求助,只一回見她被故障的機器敲中右臉頰,直到臉都腫起來了才擰(音ㄋㄧㄥˇ,手握緊東西而用力扭轉)著手哭出聲來。
春天來的時候,大雅逃走了。
那個週末,密莉安和阿溢去淡水玩,晚上八點多大雅打電話給她,說是煮好晚餐了,要她回來一起吃。密莉安九點回到宿舍,大雅已經走了。
大雅也許曾想和她道別吧?她準備好了嗎?害怕嗎?
她們在一個純男性的電鍍廠共同工作、生活了兩個月,但語言無法溝通,沒能交心、分享。有一回,大雅接了一通家鄉的電話,激動地大聲咆(音ㄆㄠˊ)哮(音ㄒㄧㄠ),最終在廚房裡呆坐流淚:「妹妹,怎麼辦?怎麼辦?」她只能陪伴,相對無言。大雅在想什麼?她實在無從知道。
勉強要想像那個逃走的理由或徵兆,密莉安還是覺得:「她是太累太累了吧?那個工作,真的很重很重。如果可以轉換雇主……」
如果可以轉換。誰要選擇逃亡呢?逃走,意謂著沒有勞保、健保、被欠薪或意外都無從追討,公權力站到你的對立面,警察不是尋求保護的對象,而成為追捕你的獵人,大街小巷再也不安全。大雅可以逃到哪裡呢?三個月後,老闆娘說大雅被外事警察(處理外國人在臺相關事務的警察)捉到了,立即遣返,五年內不得再來臺灣。
◎藉密莉安發出的疑問,道出外籍移工在權利與生存間的兩難,也點出臺灣社會既需要外籍移工的勞動力,卻又以種種限制及不合理待遇對待他們,迫使其冒險逃跑。
密莉安再也沒見過大雅,也從來沒能忘記她。
示意圖:菲律賓外籍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示意圖:外籍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七)說明密莉安正與臺灣人發展戀情。
◎以外籍移工密莉安與臺灣人的戀情收束全文,回扣篇首向陽立場一詩「人類雙腳所踏,都是故鄉」的精神;同時,兩人戀情的萌芽亦暗示著移工們的未來有令人期待的希望,臺灣社會與外籍勞動者的界線也將逐漸消弭。
春節期間,密莉安原本說好和其他飛盟女工到我家過年,但當天她沒來。
麥洛說:「密莉安今天有約會,她談戀愛了。」停頓半秒,像揭開一個神奇的謎底:「是臺灣人!」
◎以密莉安與臺灣青年純真的戀愛留下懸念,彷彿暗示未來仍有令人期待的希望。
A:除了替全文留下懸念外,也隱約暗示移工們的未來仍有令人期待的希望,臺灣社會與外籍勞動者的界線也將逐漸消弭。
A:
1.兩者在社會上皆屬弱勢群體,有各自的不幸及悲哀處。
A:可使讀者透過觀看「真實的人所發生的真實的事」而有所觸動,若是直接抒發她的看法,則容易讓人認為這是她的個人觀點而已。
【解析問答出處】
1.《技高國文第六冊教師用書》(東大出版)
〈俊興街二二四巷〉
2.本站。
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本文內容分析
(一)外籍移工在現行體制下的弱勢處境
本文以菲律賓女性移工密莉安為主角,呈現移工來臺後的勞動困境。密莉安在菲律賓原本屬於白領階級,在大學畢業後便進入銀行工作,然而眼見母國的經濟狀況越來越惡化,為追求更好的生活,密莉安選擇跨海靠勞力掙錢。
起初密莉安進入飛盟電子廠工作,廠中的女性移工多是同鄉,儘管也會遇到被苛扣工資及勞力剝削的問題,但靠著同鄉伙伴的支持,生活仍充滿希望;然而當工廠開始拖欠工資,密莉安瞬間落入極度弱勢的處境──不能轉換雇主、帳戶與護照都被老闆扣留,但每月還是要按時繳納仲介費。歷經重重抗爭後,好不容易能夠換工作,卻被分配到幾乎全是男性員工的電鍍廠,與同為女性的泰籍移工大雅又因為語言不通、工作粗重而無力交流,益覺疲憊孤單;但考量到家中生計,只能咬牙苦撐。作者藉著密莉安等人的經歷,反映出支撐著臺灣產業繁榮的外籍移工們所面對的不公與掙扎,大抵呈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薪資待遇:由第五段「實領薪水遠比勞動契約上明訂的少很多。要具領薪資單,就得先簽收一疊各式名目的扣款單」,可知資方苛扣薪資,欲以不合理的名目,達到縮節人力成本、極盡利用人力之效。
2.僱傭制度:若遇任職工廠營運困難,本國勞工至少擁有留職停薪、額外找零工的權利,但外籍移工非但不能換老闆、不能從事許可外的工作,還必須續繳每月的仲介服務費。
3.工作條件:由密莉安的見聞與其友人的抱怨可知,有住宿環境擁擠惡劣、工時過長、無選擇工作及休假的自由等問題。
而移工們通常負擔家鄉多口生計,他們費盡周折來臺,用債務抵押人生,因此難以輕易放棄,常常只能默默忍耐,甚至可能因不堪剝削,而選擇像文中大雅一樣逃跑,躲入不見光的陰暗中。
(二)本國勞工在經濟發展下的進退兩難
本文臺籍勞工阿溢的經歷,是許多臺灣勞工的人生縮影。阿溢國中畢業便北上工作,懷抱著「黑手變頭家」的夢想,奮力打拚。此時約一九八○年代左右,臺灣還處於「亞洲四小龍」的榮景,利用低廉且密集的勞動力發展加工出口業,以外銷產品為導向,使經濟快速成長。然而過了三、四年,阿溢發現當初選擇升學的兒時玩伴們有了更多發展的可能,自己卻仍停留在原地。等到他退伍後,已進入一九九○年代。此時臺灣因國際情勢變化,失去了廉價勞動力的優勢,景氣日漸低迷,遂開始從製造業轉向發展電子技術、金融、工商服務等產業。然而像阿溢這樣的藍領階級,卻因貧乏的經歷、不合時宜的技術,只能選擇回到拉鍊廠。但隨著製造業產線外移至中國大陸及越南,阿溢能加班的時間越來越少,工資相對也受到影響。阿溢這群底層勞工,將他們大半人生付諸勞力,為臺灣打下經濟發展的基礎,可一旦環境改變,卻因無力因應而面臨困境,由此反映臺灣整體勞動環境的問題。
(三)揭示二者的共同困境
透過密莉安和阿溢的際遇,作者欲傳達的是,如果跳脫國籍、語言等種種差異,本國勞工與外籍移工皆有相似的弱勢處境,彼此其實互為投影。
密莉安與阿溢都是「移動的勞動者」,他們各自為了夢想,在不同的時間點移動至俊興街二二四巷,並因體制問題、社會變遷快速而遭遇困境:阿溢在臺灣需要勞動力時北上,最後因無力因應經濟環境轉換,只好繼續待到生產線外移;密莉安在需要低廉勞工時跨海來臺,卻陷入仲介剝削、工時過長、受體制壓迫等處境。本國勞工與外籍移工,兩者都是臺灣社會中社經地位低、相對弱勢的族群;但同時他們也是支撐臺灣基礎建設、消化臺灣人口老化及產業結構轉變下隱形成本的一群人。然而我們何嘗沒有機會跨國求職或處於大環境變動之中?作者將臺灣勞工與外籍移工的經歷交互重疊,不僅僅是期望呈現社會中較為弱勢的一群,還欲透過旁觀他人的困境,審視自身,使人了解到無論你我、無論現在與未來,都會面臨到相似的問題。
上圖:照護老人的社福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照護老人的社福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本文寫作特色
(一)時序交錯的情節安排
本文鎖定俊興街二二四巷作為舞臺,以變換時序與敘事角度的手法,剪輯密莉安與阿溢的人生片段。在作者巧妙的安排下,臺灣一九七○年代經濟起飛至一九九○年代引進外籍移工的社會脈動與經濟環境變遷,如紀錄片般在讀者眼前上映。同時,交錯的時空也帶出密莉安與阿溢雖不盡相同卻有幾分相似的生命經歷,藉此隱喻本勞與移工其實擁有共同的命運,並揭示社會繁榮表象下,被遮掩、忽略的問題。
(二)紀實的報導文學筆法
本文以紀實筆法寫成,可由以下兩方面來看:
1.著重描寫人物的生活:本文聚焦於密莉安及阿溢的生活經驗描寫,側重人物的生命歷程呈現,而身為敘事者的作者則隱身於文字之後,僅在描述移工抗爭時提到自己任職於TIWA、分享參與跨年晚會的感動、等待密莉安等人到家中過年等幾個片段中低調出現。作者透過將「我」的比重縮至最小,使文章能夠如實呈現她所看見的現實。
2.和緩而節制的感情:作者在文中不過度著墨於自身感觸,而多以平實、真誠的方式記錄,即便是描寫嚴肅而沉重的議題,作者也能持平立場,不摻雜過多情緒與評論,呈現人物和事件最真實的面貌。
上圖:印尼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菲律賓移工藝術家.馬力歐(圖片引自網路)
附錄:外籍移工來臺的限制及遭遇
一、須支付龐大的仲介費
一般外籍移工來臺前,須先在母國透過中間人(俗稱「牛頭」)介紹至私人仲介公司,「牛頭」會先向移工收取介紹費,接著仲介公司會再收取一筆仲介費,總計約五~二十萬臺幣。然而多數移工通常家境貧寒,會跨海求職也是為了養活一家老小,這筆費用常須靠向親友借款或出售家產才能勉強籌措;若還是無力付款,則留待來臺後每月扣款,直到還清。來臺後,仲介會以解決移工工作上不適應的狀況、擔任移工與雇主的翻譯等為由,每月向移工收取「服務費」,每次約臺幣一五○○~一八○○元,一般移工來臺時限是三年,三年繳下來往往造成移工沉重的財務負擔。
二、遇雇主刁難或剝削
外籍移工在臺常會遇到雇主態度不善、苛扣薪資、工時過長或雇主要求不合理等情況,導致他們在異鄉求生分外艱難。比如雇主有時會因種族與國籍而有差別待遇;或自恃社經地位,而對移工頤指氣使。有些雇主則是為了節省人事成本,用各種名目苛扣工資,如位於新北汐止的食品公司就曾被移工抗議每日工時長達十六~十八小時,卻沒有發給加班費,月薪依然只有兩萬多,還會以製品不合格等名目扣薪,累計高達上萬元。而作為家庭看護的移工也常遭到剝削,他們的薪資遠低於本國看護,且不受勞基法保障;他們通常住在雇主家,護照被雇主握在手中,常二十四小時待命,或被要求做額外的家事工作,還可能遇到雇主家性騷擾或性侵害。
三、無法自由轉換雇主
外籍移工大都不知道自己會被分配到什麼樣的工作,常常是人到了臺灣,才發現工作內容不適任、勞動條件惡劣等狀況。但依據臺灣就業服務法第59條,外籍移工在臺期間若想轉換雇主或工作,須符合雇主歇業、關廠倒閉,或被看護者死亡等情形,且須經雇主同意才能轉換。然而,讓移工轉出會導致雇主失去二年申請移工的權利,或是被限制再聘僱下一位移工的時間,因此雇主往往不同意轉換。此時移工若提出自願離職,就會被遣返回國,當初耗費大筆金錢跨海的辛苦也將付諸東流,因此移工通常會儘量忍耐,忍受不了便選擇逃跑,成為打黑工的非法移工。如此雖須躲避查緝,卻能擁有合法移工所無法享有的自由:能自由轉換雇主、薪水較高,還可依狀況調配上班與休假時間,人身自由也不受限制等。
上圖:外籍移工(圖片引自網路)
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