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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霍小玉與李益(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霍小玉傳〉,唐人傳奇名篇之一,出自《太平廣記》,作者蔣防。

故事情節寫隴西書生李益與風塵女子霍小玉相戀,後來李益中進士獲官,授鄭縣主簿,赴任前發下山盟海誓,願與小玉白頭偕老,但歸家後隨即變心,順從母命,為求仕途發展與榮華富貴,另娶鳳閣侍郎盧誌之女為妻。俠士黃衫客激於義憤,挾持李益往小玉家稱罪。小玉得知李益態度,悲憤抑鬱而死,發毒誓死後化作厲鬼,令其妻妾不安。李益則因懷疑妻子外遇而疑神疑鬼,夫妻關係不和,之後雖不斷續娶,但均不得善終。

回頭再看李益與霍小玉的愛情,李益一開始找霍小玉,他的動機與目的只是尋找名妓消遣,他從頭到尾只是貪戀霍小玉的美貌,而霍小玉其實很早就明白,自己和對方是不會有好結局,再加上當時社會門第之見、李益自身性格的軟弱,方方面面的因素疊加,注定兩人的悲慘結局。

傳奇小說〈霍小玉傳〉中的這位隴西才子李益,究竟是不是歷史上那位寫詩的尚書李益(編者註:有人把李益歸入大曆十才子之一,實則大曆十才子中的李姓文人為李端),歷史上眾說紛紜,〈霍小玉傳〉中寫李益少有才思,麗詞嘉句,時謂無雙,又寫韋夏卿為其「密友」, 結尾部分著重描寫了李益好嫉妒的毛病,這和《舊唐書.李益傳》所載的尚書李益簡直一模一樣,因此有人認為蔣防所寫的就是那位著名詩人李益,魯迅認為不過是「出於附會,以成異聞者也」。〈霍小玉傳〉記載是真是假,兩個李益是否為同一人,已經無從得知,但兩人的愛情故事始末和故事背後發人深省的人生哲理,卻值得每一個人去深思,如果對方剛認識就輕易許諾,可一定要當心,這是霍小玉用生命換來的識別渣男方法。

明代學者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評〈霍小玉傳〉云:「唐人小說記閨閣事,綽有情致。此篇尤為唐人最精彩動人之傳奇,故傳誦弗衰。」明代劇作家湯顯祖根據〈霍小玉傳〉,先改編成崑劇〈紫簫記〉,後又改為〈紫釵記〉,並把結局改為李益與霍小玉有情人終成眷屬。

以下為蔣防〈霍小玉傳〉原文,原文各段無標題,編者依文意轉折重新分段並加標題。原文後附各段翻譯解析,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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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紫釵記(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霍小玉傳

大曆中,隴西李生,名益,年二十,以進士擢第其明年,拔萃,俟試於天官。夏六月,至長安,舍於新昌里。門族清華,少有才思,麗詞嘉句,時謂無雙;先達丈人,翕然推伏每自矜調,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諧

長安有媒鮑十一娘者,故薛駙馬家青衣也;折券從良,十餘年矣。性便辟,巧言語,豪家戚里,無不經過,追風挾策,推為渠帥。常受生誠託厚賂,意頗德之。

經數月,李方閒居舍之南亭。申未間,忽聞扣門甚急,云是鮑十一娘至。攝衣從之,迎問曰:「鮑卿今日何故忽然而來?」鮑笑曰:「蘇姑子作好夢也未?有一仙人,謫在下界,不邀財貨,但慕風流。如此色目,共十郎相當矣。」生聞之驚躍,神飛體輕,引鮑手且拜且謝曰:「一生作奴,死亦不憚。」因問其名居。鮑具説曰:「故霍王小女,字小玉,王甚愛之。母曰淨持。淨持,即王之寵婢也。王之初薨,諸弟兄以其出自賤庶,不甚收錄。因分與資財,遣居於外,易姓為鄭氏,人亦不知其王女。資質穠豔,一生未見,高情逸態,事事過人,音樂詩書,無不通解。昨遣某求一好兒郎格調相稱者。某具説十郎。他亦知有李十郎名字,非常歡愜。住在勝業坊古寺曲,甫上車門宅是也。已與他作期約,明日午時,但至曲頭覓桂子,即得矣。」

鮑既去,生便備行計。遂令家僮秋鴻,於從兄京兆參軍尚公處假青驪駒、黃金勒。其夕,生澣衣沐浴,修飾容儀,喜躍交并,通夕不寐。遲明,巾幘,引鏡自照,惟懼不諧也。徘徊之間,至於亭午遂命駕疾驅,直抵勝業。至約之所,果見青衣立候。迎問曰:「莫是李十郎否?」即下馬,令牽入屋底,急急鎖門。見鮑果從內出來,遙笑曰:「何等兒郎,造次入此?」生調誚未畢,引入中門。庭間有四櫻桃樹;西北懸一鸚鵡籠,見生入來,即語曰:「有人入來,急下簾者!」生本性雅淡,心猶疑懼,忽見鳥語,愕然不敢進。逡巡,鮑引淨持下階相迎,延入對坐。年可四十餘,綽約多姿,談笑甚媚。因謂生曰:「素聞十郎才調風流,今又見儀容雅秀,名下固無虛士。某有一女子,雖拙教訓,顏色不至醜陋,得配君子,頗為相宜。頻見鮑十一娘説意旨,今亦便令永奉箕帚。」生謝曰:「鄙拙庸愚,不意顧盼,倘垂採錄,生死為榮。」遂命酒饌,即命小玉自堂東閣子中而出,生即拜迎。但覺一室之中,若瓊林玉樹,互相照曜,轉盼精彩射人。既而遂坐母側。母謂曰:「汝嘗愛念『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即此十郎詩也。爾終日吟想,何如一見?」玉乃低鬟微笑,細語曰:「見面不如聞名,才子豈能無貌?」生遂連起拜曰:「小娘子愛才,鄙夫重色。兩好相映,才貌相兼。」母女相顧而笑,遂舉酒數巡生起,請玉唱歌。初不肯,母固強之。發聲清亮,曲度精奇酒闌,及瞑,鮑引生就西院憩息。閒庭邃宇,簾幕甚華。鮑令侍兒桂子、浣沙與生脱靴解帶。須臾,玉至,言敍温和,辭氣宛媚。解羅衣之際,態有餘妍,低幃暱枕,極其歡愛。生自以為巫山、洛浦不過也。

中宵之夜,玉忽流涕觀生曰:「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愛,託其仁賢。但慮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蘿無托,秋扇見捐。極歡之際,不覺悲至。」生聞之,不勝感嘆。乃引臂替枕,徐謂玉曰:「平生志願,今日獲從,粉骨碎身,誓不相捨。夫人何發此言。請以素縑,著之盟約。」玉因收淚,命侍兒櫻桃褰幄執燭,受生筆研,玉管絃之暇,雅好詩書,筐箱筆研,皆王家之舊物。遂取繡囊,出越姬烏絲欄素縑三尺以授生。生素多才思,援筆成章,引諭山河,指誠日月,句句懇切,聞之動人。染畢,命藏於寶篋之內。自爾婉孌相得,若翡翠之在雲路也。如此二歲,日夜相從。

其後年春,生以書判拔萃登科,授鄭縣主簿。至四月,將之官,便拜慶於東洛。長安親戚,多就筵餞。時春物尚餘,夏景初麗,酒闌賓散,離思縈懷。玉謂生曰:「以君才地名聲,人多景慕,願結婚媾,固亦眾矣。況堂有嚴親,室無冢婦,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約之言,徒虛語耳。然妾有短願,欲輒指陳。永委君心,復能聽否?」生驚怪曰:「有何罪過,忽發此辭?試説所言,必當敬奉。」玉曰:「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壯室之秋,猶有八歲。一生歡愛,願畢此期。然後玅選高門,以諧秦晉,亦未為晚。妾便捨棄人事,剪髮披緇,夙昔之願,於此足矣。」生且媿且感,不覺涕流。因謂玉曰:「皎日之誓,死生以之。與卿偕老,猶恐未愜素志,豈敢輒有二三?固請不疑,但端居相待。至八月,必當卻到華州,尋使奉迎,相見非遠。」更數日,生遂訣別東去。

到任旬日,求假往東都覲親未至家日,太夫人已與商量表妹盧氏,言約已定。太夫人素嚴毅,生逡巡不敢辭讓,遂就禮謝,便有近期。盧亦甲族也,嫁女於他門,聘財必以百萬為約,不滿此數,義在不行。生家素貧,事須求貸,便托假故,遠投親知,涉歷江淮,自秋及夏。生自以辜負盟約,大愆回期,寂不知聞,欲斷期望。遙託親故,不遣漏言。

玉自生逾期,數訪音信。虛詞詭説,日日不同。博求師巫,便詢卜筮。懷憂抱恨,周歲有餘,卧空閨,遂成沉疾雖生之書題竟絕,而玉之想望不移,賂遺親知,使通消息。尋求既切,資用屢空,往往私令侍婢潛賣篋中服玩之物,多託於西市寄附鋪侯景先家貨賣。

曾令侍婢浣沙將紫玉釵一隻,詣景先家貨之。路逢內作老玉工,見浣沙所執,前來認之曰:「此釵,吾所作也。昔歲霍王小女將欲上鬟,令我作此,酬我萬錢,我嘗不忘。汝是何人,從何而得?」浣沙曰:「我小娘子,即霍王女也。家事破散,失身於人。夫壻昨向東都,更無消息。悒怏成疾,今欲二年。令我賣此,賂遺於人,使求音信。」玉工悽然下泣曰:「貴人男女,失機落節,一至於此!我殘年向盡,見此盛衰,不勝傷感。」遂引至延光公主宅,具言前事,公主亦為之悲嘆良久,給錢十二萬焉。

時生所定盧氏女在長安,生即畢於聘財,還歸鄭縣。其年臘月,又請假入城就親。潛卜靜居,不令人知。有明經崔允明者,生之中表弟也。性甚長厚,昔歲常與生同歡於鄭氏之室,盃盤笑語,曾不相間。每得生信,必誠告於玉。玉常以薪蒭衣服,資給於崔。崔頗感之。生既至,崔具以誠告玉。玉恨嘆曰:「天下豈有是事乎!」遍請親朋,多方召致。生字以愆期負約,又知玉疾候沉綿,慚恥忍割,終不肯往。晨出暮歸,欲以迴避。玉日夜涕泣,都忘寢食,期一相見,竟無因由。冤憤益深,委頓牀枕。自是長安中稍有知者。風流之士,共感玉之多情;豪俠之倫,皆怒生之薄行。

時已三月,人多春遊。生與同輩五六人詣崇敬寺翫牡丹花,步於西廊,遞吟詩句。有京兆韋夏卿者,生之密友,時亦同行。謂生曰:「風光甚麗,草木榮華。傷哉鄭卿,銜冤空室!足下終能棄置,實是忍人。丈夫之心,不宜如此。足下宜為思之!」歎讓之際,忽有一豪士,衣輕黃紵衫,挾弓彈,風神雋美,衣服輕華,唯有一剪頭胡雛從後,潛行而聽之。俄而前揖生曰:「公非李十郎者乎?某族本山東,姻連外戚。雖乏文藻,心實樂賢。仰公聲華,常思覯。今日幸會,得覩清揚某之敝居,去此不遠,亦有聲樂,足以娛情。妖姬八九人,駿馬十數匹,唯公所欲。但願一過。」生之儕輩,共聆斯語,更相嘆美。因與豪士策馬同行,疾轉數坊,遂至勝業。生以近鄭之所止,意不欲過,便託事故,欲回馬首。豪士曰:「敝居咫尺,忍相棄乎?」乃挽挾其馬,牽引而行。遷延之間,已及鄭曲。生神情恍惚,鞭馬欲回。豪士遽命奴僕數人,抱持而進。疾走推入車門,便令鎖卻,報云:「李十郎至也!」一家驚喜,聲聞於外。

先此一夕,玉夢黃衫丈夫抱生來,至席,使玉脱鞋。驚寤而告母。因自解曰:「鞋者,諧也。夫婦再合。脱者,解也。既合而解,亦當永訣。由此徵之,必遂相見,相見之後,當死矣。」凌晨,請母梳妝。母以其久病,心意惑亂,不甚信之。僶勉之間,強為妝梳。妝梳才畢,而生果至。

玉沉綿日久,轉側須人。忽聞生來,欻然自起,更衣而出,恍若有神。遂與生相見,含怒凝視,不復有言。羸質嬌姿,如不勝致,時負掩袂,返顧李生。感物傷人,坐皆欷歔頃之,有酒餚數十盤,自外而來。一坐驚視,遽問其故,悉是豪士之所致也。因遂陳設,相就而坐。玉乃側身轉面,斜視生良久,遂舉杯酒酹地曰:「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稚齒,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綺羅絃管,從此永休。徵痛黃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當永訣!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擲盃於地,長慟號哭數聲而絕。母乃舉尸,置於生懷,令喚之,遂不復蘇矣。生為之縞素,旦夕哭泣甚哀。將葬之夕,生忽見玉繐帷之中,容貌妍麗,宛若平生。著石榴裙,紫𧛾,紅綠帔子。斜身倚帷,手引繡帶,顧謂生曰:「媿君相送,尚有餘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嘆?」言畢,遂不復見。明日,葬於長安御宿原。生至墓所,盡哀而返。

後月餘,就禮於盧氏。傷情感物,鬱鬱不樂。夏五月,與盧氏偕行,歸於鄭縣。至縣旬日,生方與盧氏寢,忽帳外叱叱作聲。生驚視之,則見一男子,年可二十餘,姿狀温美,藏身暎幔,連招盧氏。生惶遽走起,繞幔數匝,倏然不見。生自此心懷疑惡,猜忌萬端,夫妻之間,無聊生矣。或有親情,曲相勸喻。生意稍解。後旬日,生復自外歸。盧氏方鼓琴於牀,忽見自門拋一斑犀鈿花合子,方圓一寸餘,中有輕絹,作同心結,墜於盧氏懷中。生開而視之,見相思子二,叩頭蟲一,發殺觜一,驢駒媚少許。生當時憤怒叫吼,聲如豺虎,引琴撞擊其妻,詰令實告。盧氏亦終不自明。爾後往往暴加捶楚,備諸毒虐,竟訟於公庭而遣之。

盧氏既出,生或侍婢媵妾之屬,暫同枕席,便加妒忌,或有因而殺之者。生嘗遊廣陵,得名姬曰營十一娘者,容態潤媚,生甚悦之。每相對坐,嘗謂營曰:「我嘗於某處得某姬,犯某事,我以某法殺之。」日日陳説,欲令懼己,以肅清閨門。出則以浴斛復營於牀,週迴封署,歸必詳視,然後乃開。又畜一短劍,甚利,顧謂侍婢曰:「此信州葛溪鐵,唯斷作罪過頭!」大凡生所見婦人,輒加猜忌,至於三娶,率皆如初焉。

【作品出處】
《太平廣記》
霍小玉傳
原作者:蔣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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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霍小玉傳(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風流才子

大曆(唐代宗年號)中,隴西李生,名益(李益,隴西姑臧(今甘肅武威)人,中唐著名詩人,大曆進士),年二十,以進士擢第(登科及第,考上進士)
譯文:
中唐大曆年間,隴西有個叫李益的書生,在二十歲時,考中了進士。

其明年,拔萃(科舉考試之一種。唐代考中進士只是取得做官資格,須再經過一段時間,通過吏部主持的任官複試,才能正式選任為官,稱為拔萃),俟(音ㄙˋ等待)試於天官(天官,吏部的別稱)。夏六月,至長安,舍(住)於新昌里。
譯文:
到第二年,他參加拔萃科考試,等待由吏部來主持複試。六月盛夏,到達長安,住宿在新昌里。

(指李益)門族清華(出身門第高貴,隴西李姓是唐代五大望族之一),少有才思,麗詞嘉句,時謂無雙;先達丈人(地位聲譽顯達的老前輩),翕然一致。翕,音ㄒㄧˋ推伏(佩服)
譯文:
李益的門第清高華貴,年輕時就有才氣,麗詞嘉句,時人都説才華無雙;無論是哪個前輩尊長,全都推崇佩服稱讚。

每自矜(自負)(風流)調,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諧(合意)
譯文:
他常自誇耀風流才情,希望得到佳偶。可是四處尋求名妓,很久未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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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二)追風挾策

長安有媒鮑十一娘(姓鮑排行十一的婦女。唐代通常以排行作稱呼)者,故薛駙馬(駙馬都尉的簡稱。皇帝女婿照例授此虛銜)家青衣(婢女)也;折券(毀去賣身書契)從良(贖身嫁人),十餘年矣。
譯文:
有個媒婆,叫鮑十一姐,是從前薛駙馬家的婢女,贖身嫁人,已有十多年了。

性便辟(音ㄆㄧㄢˊ ㄆㄧˋ,善於巴結奉承人),巧言語,豪家戚里,無不經過,追風挾策(原意為驅馬揮鞭,行動迅速,此形容媒婆善於撮合男女之事的本事。追風,駿馬名,比喻快疾迅速。策,馬鞭),推為渠帥(渠帥,本指盜賊首領,此指帶頭者)
譯文:
這鮑十一姐善於逢迎巴結,能說善道。富豪之家或皇親國戚的住處,沒有一家她不曾去打聽消息過,說媒獻策,當推第一。

常受生誠託厚賂,意頗德(感激)之。
譯文:
她常受李益誠心委託和豐厚財物,鮑十一娘心裡很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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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新唐書.李益傳(圖片引自網路)


(三)王女淪落

經數月,李方閒居舍之南亭。申未間(未時與申時之間,即下午三時左右),忽聞扣門甚急,云是鮑十一娘至。
譯文:
幾個月後,李益正閒住在房舍的南亭。下午時前後,忽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僕人説是鮑十一娘到了。

攝衣從之,迎問曰:「鮑卿今日何故忽然而來?」
譯文:
李益撩起衣服跑出來,迎上去問道:「鮑媽媽,今天為什麼忽然來了?」

鮑笑曰:「蘇姑子(當時對單身青年的稱謂)作好夢也未(當時的諺語。意思是有了男女結合的喜事,夢裡該有佳兆,現在問他有沒有作好夢)?有一仙人,謫在下界,不邀財貨,但慕風流。如此色目(人品身份),共十郎(李益在家族中排行第十)相當(相匹配)矣。」
譯文:
鮑十一娘笑説:「蘇姑子作了好夢沒有?有個仙人,被放逐在人間,不追求財物,只愛慕風流人物。像這樣的角色,和您十郎正好匹配啊!」

生聞之驚躍,神飛體輕,引(牽拉)鮑手且拜且謝曰:「一生作奴,死亦不憚(不怕,此引申為甘心。憚,音ㄉㄢˋ。」因問其名居。
譯文:
李益聽説後驚喜踴躍,神氣飛揚,身體輕飄飄的,拉著鮑十一孃的手邊拜邊謝,道:「我情願一輩子做你的奴僕來服侍妳,就算為妳而死也甘心。」於是詳問她的姓名和住處。

鮑具説曰:「故霍王唐高祖之子李遠軌,被封為霍王。從時間上推算,霍王當指李遠軌四代孫李暉。此為小説的穿鑿附會)小女,字小玉,王甚愛之。母曰淨持。淨持,即王之寵婢也。
譯文:
鮑十一娘詳細説道:「她是從前霍王的小女兒,字小玉,霍王很喜愛她。母親叫淨持。淨持,就是霍王寵愛的婢女。

王之初薨(音ㄏㄨㄥ,古時稱諸侯或大官死亡),諸弟兄以其出自賤庶(妾所生子女為庶出),不甚收錄。因分與資財,遣居於外,易(改)姓為鄭氏,人亦不知其王女。
譯文:
霍王剛死的時候,眾兄弟因為她是低賤的人所生,不太願意收留。於是分給她些資產,打發她住在外面,改姓鄭氏,人們也不知道她是霍王的女兒。

資質穠豔,一生未見,高情逸態,事事過人,音樂詩書,無不通解。
譯文:
她姿質豔美,我一輩子也沒有看見過這樣漂亮的人;情趣高雅,神態飄逸,處處都超過別人;音樂詩書,沒有不精通的。

昨遣某求一好兒郎格調(品格才調)相稱者。某(我)具説十郎。他亦知有李十郎名字,非常歡愜。
譯文:
昨日,她託我尋找一個好郎君,品格情調都要能相稱的。我詳細介紹了十郎。她也知道李十郎的名字,非常樂意見你。

住在勝業坊(長安街坊名)古寺曲(街裡的小巷),甫(剛)上車門(左邊供車駕出入的專用門)宅是也。已與他作期約,明日午時,但至曲頭(巷口)覓桂子(名叫桂子的侍女),即得矣。」
譯文:
她家住在勝業坊古寺巷裡,剛進巷口有個車門的宅子就是。我已經和她約好時間,明天午時,你只要到巷口找到一個叫桂子的婢女,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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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四)公子赴約

鮑既去,生便備行計。遂令家僮秋鴻,於從兄(堂兄)京兆參軍京兆府的屬員。參軍,唐時軍府和州郡的屬官,分錄事參軍和諸曹參軍)尚公處假(借)青驪駒、黃金勒(馬籠頭)
譯文:
鮑十一娘走後,李益就為明天的赴約預作準備。他派家僮秋鴻到堂兄京兆參軍尚公那裡,借來一匹青黑色的駿馬和一個黃金馬籠頭。

其夕,生澣衣(即浣衣。澣,音ㄏㄨㄢˇ沐浴,修飾容儀,喜躍交并,通夕不寐。
譯文:
當天晚上,李益換洗衣服沐浴,把容貌儀表好好修飾一番,興奮得手舞足蹈,整夜都睡不著覺。

遲明(黎明),巾幘(戴上包裹鬢髮、遮掩髮髻的巾帕,此指梳洗打扮),引鏡自照,惟懼不諧也。徘徊之間,至於亭午(正午)
譯文:
天剛亮,李益就起身梳洗,戴上頭巾,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只怕有哪裡還不合適。在屋裡踱來踱去,好不容易捱到中午。

遂命駕疾驅,直抵勝業(勝業坊)。至約之所,果見青衣(婢女)立候。
譯文:
李益便命僕人備好馬匹,揚鞭疾馳,直奔勝業坊。到了約會的地點,果然看見一個婢女站著在等候。

迎問曰:「莫是李十郎否?」即下馬,令牽入屋底,急急鎖門。
譯文:
婢女迎上來問道:「莫非是李十郎嗎?」李益隨即下馬,讓她牽進屋後,急急鎖上門。

見鮑果從內出來,遙笑曰:「何等兒郎,造次(冒失)入此?」生調誚(打趣,說俏皮話)未畢,引入中門。
譯文:
只見鮑十一娘果然從裡面出來,遠遠笑著説:「哪裡來的小夥子,冒冒失失就闖進這裡來?」李益打趣的話還沒説完,就被引進中門。

庭間有四櫻桃樹;西北懸一鸚鵡籠,見生入來,即語曰:「有人入來,急下簾者!」
譯文:
庭院間有四株櫻桃樹,西北角掛著一個鸚鵡籠,看見李益進來,便説道:「有人進來了,快快放下簾子!」

生本性雅淡,心猶疑懼,忽見鳥語,愕然不敢進。
譯文:
李益本來生性雅靜,心裡還在忐忑疑懼,忽然聽見鸚鵡這麼説話,頓時愣在當下不敢向前走了。

逡巡(遲疑不前。逡,音ㄑㄩㄣ,鮑引淨持下階相迎,延入對坐。年可四十餘,綽約多姿,談笑甚媚。
譯文:
正猶豫時,鮑十一娘已領著淨持,走下台階來迎候他了。迎請李益進屋後,就面對面坐下。淨持年紀大約四十多歲,綽約多姿,談吐舉止十分動人。

(於是)謂生曰:「素聞十郎才調風流,今又見儀容雅秀,名下固無虛士。
譯文:
於是淨持對李益説:「一向聽説十郎有才情又風流,如今又看到容貌雅秀,果然名不虛傳。

某有一女子,雖拙教訓,顏色不至醜陋,得配君子,頗為相宜。頻見鮑十一娘説意旨,今亦便令永奉箕帚(永遠侍奉灑掃。此是古時女子為人妻子的謙詞)。」
譯文:
我有一個女兒,雖然沒有受過好的教育,但容貌還算不差,如能配給郎君,甚為相稱。鮑十一娘屢次都接到您的心意,今天就讓她永遠來服侍您。」

生謝曰:「鄙拙庸愚,不意顧盼(未料到能被看重),倘垂採錄收留),生死為榮。」
譯文:
李益答謝道:「我笨拙平庸,想不到承您看重,倘若蒙您的接納,便是我終生的榮幸。」

遂命酒饌,即命小玉自堂東閣子(旁邊小門)中而出,生即拜迎。但覺一室之中,若瓊林玉樹,互相照曜,轉(轉動)盼精彩射人。既而遂坐母側。
譯文:
於是命令擺上酒宴,隨即讓霍小玉從廳堂東面旁的小門出來,李益連忙起來拜迎。頓時只覺得整座堂屋,像瓊林玉樹一樣相互照映,眼光顧盼之間,神采照人。隨後,小玉就坐在母親身邊。

母謂曰:「汝嘗愛念『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語出:李益〈竹窗聞風寄苗發司空曙〉)。』即此十郎詩也。爾(你)終日吟想,何如一見?」
譯文:
母親對她説:「妳經常喜歡吟詠的『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就是這位李十郎的詩啊!妳整天吟誦,怎麼比得上當面見上一面呢?」

玉乃低鬟微笑,細語曰:「見面不如聞名(指李益相貌不如傳聞中那樣俊美),才子豈能無貌?」
譯文:
霍小玉便低下頭微笑,輕聲説道:「見面不如聞名,才子怎麼沒有漂亮的相貌呢?」

生遂連起拜曰:「小娘子愛才,鄙夫重色。兩好相映,才貌相兼。」
譯文:
李益也就接著站起來下拜。道:「小娘子喜愛的是才情,我看重的是美色。雙方愛好相互映照,正是郎才女貌。」

母女相顧而笑,遂舉酒數巡(數遍)
譯文:
母親和女兒相視而笑,便舉起杯來勸了幾回酒。

生起,請玉唱歌。初不肯,母固強之。發聲清亮,曲度精奇(歌曲的音調旋律精彩而美妙)
譯文:
李益起身,請霍小玉唱歌。開始時她不肯,母親再三勉強她唱,她才答應,發聲清雅嘹亮,音調旋律精彩美妙。

酒闌(酒盡席散),及瞑,鮑引生就西院憩息。閒庭邃宇,簾幕甚華。鮑令侍兒桂子、浣沙與生脱靴解帶。
譯文:
酒宴結束,已到天黑,鮑十一娘引著李益到西院安息。清靜的庭院深邃的房子,簾帳都很華麗。鮑十一娘讓小丫頭桂子和浣沙替李益脱靴解帶。

須臾(不久),玉至,言敍温和,辭氣宛媚。解羅衣之際,態有餘妍,低幃暱枕,極其歡愛。
譯文:
沒過多久,霍小玉來了,言談温柔和順,辭氣婉轉迷人。她解下羅衣的時候,體態更顯美麗,放下帳子枕上後,兩人同枕共衾,極其歡愛。

生自以為巫山(楚襄王遊高唐,夢見巫山神女和他歡會。事見宋玉〈高唐賦〉)、洛浦(洛水之濱 。三國時,曹植經過洛水,遇到洛水女神宓妃。事見曹植〈洛神賦〉)不過也。
譯文:
李益心想,就算是宋玉提到巫山神女、曹植遇到洛水神女的夢幻遭遇,也不過就是遇到霍小玉這麼美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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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五)山盟海誓

中宵(半夜)之夜,玉忽流涕觀生曰:「妾本倡家(娼妓),自知非匹。今以色愛,託其仁賢。
譯文:
夜半之時,霍小玉忽然流淚看著李益説:「我本是娼妓人家,自知不能與你匹配。如今因為姿色而受到你的愛戀,託身給仁賢君子。

但慮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蘿松蘿,一種絲狀的蔓生植物 ,多攀附在樹上生長。用以比喻弱女子)無托,秋扇見捐(秋涼時扇被棄置不用,比喻婦女因色衰而遺棄不用。典出漢代班婕妤〈怨歌行〉)。極歡之際,不覺悲至。」
譯文:
只怕我一旦年老色衰,郎君的恩情隨即轉移衰退。使我像女蘿一樣沒有大樹可以依靠,像秋天的扇子一樣被拋棄。在歡樂到極點的時候,不覺悲從中來。」

生聞之,不勝感嘆。
譯文:
李益聽了她的話,不勝感嘆。

乃引臂替枕,徐(慢慢)謂玉曰:「平生志願,今日獲從,粉骨碎身,誓不相捨。夫人何發此言。請以素縑,著之盟約。」
譯文:
於是他伸過手臂去讓她枕著,慢慢對霍小玉説:「生平的願望,今天得以實現,即使粉身碎骨,我發誓絕不丟開妳。夫人為什麼説出這些話!請拿出白絹來,我寫上盟約。」

玉因收淚,命侍兒櫻桃褰幄(揭起帷帳)執燭,受生筆研(硯),玉管絃之暇,雅好詩書,筐箱筆研(硯),皆王(霍王)家之舊物。遂取繡囊,出越姬(越地女子)烏絲欄素縑三尺以授生。
譯文:
霍小玉也就止住眼淚,讓婢女櫻桃挑起帳子拿著蠟燭,遞給李益筆硯。霍小玉在吹彈之餘,很喜歡詩書,筐子箱子裡的筆硯,都是霍王家的舊物。便拿出錦鏽的口袋,取出越地女子織有黑絲直格的三尺白絹,交給李益。

生素多才思,援筆成章,引諭山河(引用河山證明愛情長久永固),指誠日月(指著日月真誠發誓),句句懇切,聞之動人。
譯文:
李益一向富有才思,拿過筆來就寫成文句,引用山河為喻立下海誓山盟,指著日月表示誠心,字字句句都極其懇切,聽了這些話令人十分感動。

染畢(寫完),命藏於寶篋之內。自爾婉孌(親熱)相得(和諧地一起生活),若翡翠(鳥名。雄的叫翡,羽毛多赤色;雌的叫翠,羽毛多青色,常雙飛雙棲。比喻男女恩愛)之在雲路也。如此二歲,日夜相從。
譯文:
書寫完畢,便讓她收藏在珍寶箱裡。從此之後李益與霍小玉相親相愛,好像翡翠鳥在雲中一樣比翼雙飛。這樣過了兩年,兩人日夜相隨,從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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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霍小玉與李益(圖片引自網路)


(六)臨行承諾

其後年春,生以書判拔萃登科,授鄭縣主簿(官職名,管理文書簿冊)。至四月,將之(往)官,便拜慶拜家慶的簡稱,即回家探望父母)於東洛(唐朝東都洛陽)。長安親戚,多就筵餞。
譯文:
之後一年的春天,李益因為書判拔萃登科,被授予鄭縣主簿的官職。到了四月,將要去上任,乘便到東都洛陽探親報喜。長安的親戚很多來設宴餞行。

時春物尚餘,夏景初麗,酒闌(酒盡席散)賓散,離思縈懷。
譯文:
當時春天的景色還未消盡,夏天的景色初放光彩,酒席結束賓客散去,離別之情縈繞胸中。

玉謂生曰:「以君才地名聲,人多景慕,願結婚媾,固亦眾矣。
譯文:
霍小玉對李益説:「以您的才學和名聲,多為人仰慕,願意和您結婚的人,一定是很多的。

況堂有嚴親,室無冢婦正妻,主婦),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約之言,徒(只是)虛語耳。
譯文:
何況您堂上有嚴厲的雙覲,室內沒有正妻,您這次回家,一定去締結美滿的姻緣。當初盟約上的話,只是空談罷了。

然妾有短願(小小心願),欲輒指陳(表白,陳述)。永委(記)君心,復能聽否?」
譯文:
然而我有個小小的願望,想立即當面表白,願它永遠記在您心上,不知您還能聽取嗎?」

生驚怪曰:「有何罪過,忽發此辭?試説所言,必當敬奉。」
譯文:
李益驚怪地説:「我有什度罪過,你忽然説出這些話?你有話就説,我一定敬記在心。」

玉曰:「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又)二,迨(到)君壯室(三十歲。古代以男子三十歲為娶妻納妾的適當年齡)之秋(年歲),猶有八歲。一生歡愛,願畢此期。
譯文:
霍小玉説:「我年齡方十八,郎君也才二十二歲,到您三十而立的時候,還有八年。我希望將畢生的歡樂愛戀,在這段時期內享用完。

然後玅(妙)選高門(名門貴族),以諧秦晉春秋時期,秦晉兩國世世約為婚姻,後來就稱締結婚姻為秦晉之好),亦未為晚。
譯文:
到時候您去挑選名門望族,結成秦晉之好,時間也還不算晚。

妾便捨棄人事,剪髮披緇(指出家為尼。緇,僧尼所穿的黑色衣服),夙昔之願,於此足矣。」
譯文:
我那時就拋棄人世之事,剪去頭髮,穿上黑衣,平生的願望,到那時也就滿足了。」

生且媿(愧)且感,不覺涕流。因(於是)謂玉曰:「皎日之誓,死生以之。與卿偕老,猶恐未愜(滿意,滿足)素志,豈敢輒有二三(三心兩意)
譯文:
李益又慚愧又感動,不覺流下眼淚,於是對霍小玉説:「我已對天發誓,不論生死都會信守。和您白頭到老,還怕不能滿足平生願望,怎麼還敢有三心兩意?

(務必)請不疑,但端居(安居)相待。至八月,必當卻(再)到華州,尋使奉迎,相見非遠。」更數日,生遂訣別東去。
譯文:
務必求妳不要疑慮,只管安心在家等待我。到了八月份,我一定會回到華州,隨即派人前來接你,相見的日子不會遙遠的。」又過了幾天,李益就告假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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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七)移情變心

到任旬日(十天),求假往東都覲親(探望父母)
譯文:
上任後十天,李益請假到東都洛陽去省親。

未至家日,太夫人已與商量表妹盧氏,言約已定。
譯文:
還未到家時,太夫人已代他和表妹盧氏議親,婚約都已定好了。

太夫人素(素來,向來)嚴毅,生逡巡(躊躇)不敢辭讓,遂就禮謝,便有近期。
譯文:
太夫人一向嚴厲固執,李益躊躇不敢推切,便前去行禮答謝,隨即約定好在近期內成婚。

盧亦甲族(貴族,名門望族)也,嫁女於他門,聘財必以百萬為約,不滿此數,義在不行。
譯文:
盧家也是名門望族,嫁女兒到他家,聘娶的財禮定要訂為百萬之數,不滿這數目,照理無法辦成。

生家素貧,事須求貸,便托(藉口)(請假)故,遠投親知,涉歷江淮,自秋及夏。
譯文:
李益家中一向貧窮,辦這事一定要借貸,於是找個藉口請假,到遠地去投奔親戚朋友,足跡渡過長江淮水,從秋天一查奔波到夏天。

生自以辜負盟約,大愆(音ㄑㄧㄢ,耽誤、延後)回期,寂不知聞,欲斷期望。遙託親故,不遣漏言。
譯文:
李益因為自己背棄對小玉的盟誓,耽誤了回去接她的期限,索性什麼消息也不帶給她,想斷絕她的希望。又設法囑託遠託親戚朋友,不要對小玉洩漏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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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霍小玉(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八)音訊斷絕

玉自生逾期,數訪音信。虛詞詭説(謊言瞎話),日日不同。
譯文:
霍小玉自從李益過期不歸,屢次打聽李益音信。得到的卻是虛假詭異的說法,每天傳聞都不相同。

博求師巫(巫師),便詢卜筮算命占卦之人)。懷憂抱恨,周歲有餘,羸(音ㄌㄟˊ,瘦弱)卧空閨,遂成沉疾(罹患重病)
譯文:
她四處求神問卜,內心充滿憂愁怨恨,這樣一年多下來,天天憔悴瘦損,獨卧在空閨裡,終於憂鬱成疾,染上重病。

雖生之書題(書信題詠)竟絕,而玉之想望不移,賂遺(贈送)親知(親友知己),使通消息。
譯文:
雖然李益的音訊完全斷絕,但霍小玉的思念盼望卻始終不變。她派人四處送禮,買通李益的親戚朋友,想從他們口中得到一點訊息。

尋求既切,資用屢空,往往私令侍婢潛賣篋(竹製的方形箱子)中服玩之物,多託於西市(唐長安城兩大商業區之一)寄附鋪(一種代人保管或出售珍貴物品的商行。也稱櫃房。唐代時期,多設在西市)侯景先家貨賣。
譯文:
由於尋訪之情如此急切,家裡的錢財都用光了,只好常拿出箱內的衣服珍玩讓偷偷讓婢女拿去變賣,這些大多託西市寄售店的侯景先為她寄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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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玉簪(圖片引自網路)


(九)變賣玉釵

曾令侍婢浣沙將紫玉釵一隻,詣(到)景先家貨(賣)之。
譯文:
有一次小玉讓婢女浣沙拿了一隻紫玉釵,到侯景先那裡去賣。

路逢內作(皇宮內的手工作坊)老玉工,見浣沙所執,前來認之曰:「此釵,吾所作也。昔歲霍王小女將欲上鬟(古代女子十五歲將披垂的頭髮梳上去,插上簪子,表示自己成年待嫁,又稱及笄),令我作此,酬我萬錢,我嘗不忘。汝是何人,從何而得?」
譯文:
路上遇見宮內的老玉工,看見浣紗拿的釵,他走上前辨認說:「這支玉釵是我製作的。當年霍王的小女兒將梳髮加笄時,讓我製作了這支玉釵,還酬謝我一萬文錢,我一直不曾忘記。妳是什麼人,從哪裡得到這支玉釵?」

浣沙曰:「我小娘子,即霍王女也。家事破散,失身於人。夫壻(婿)昨向東都,更無消息。悒怏(音ㄧˋ ㄧㄤˋ憂鬱不快樂)成疾,今欲二年。令我賣此,賂遺於人,使求音信。」
譯文:
浣沙説:「我家的小姐,就是霍王的女兒。如今家道衰敗,又淪落失身於人。她的丈夫前些時候到東都去,至今沒有一點消息。小姐她抑鬱成病,現在快有兩年了。她讓我賣了這玉釵,得了錢好去送禮,託他們去幫忙打聽音信。」

玉工悽然下泣曰:「貴人男女,失機落節錯過機會。此指落魄失意,命運多舛),一至於此!我殘年向盡,見此盛衰,不勝傷感。」
譯文:
玉工聽了不禁悽然流淚説:「顯貴人家的子女,落魄失時,竟然到了這般地步:我殘年將盡,看到這種盛衰變化,也忍不住傷感萬分。」

遂引至延光公主(原作延「先」公主,乃「光」之誤。唐肅宗之女曾受封延光)宅,具言前事,公主亦為之悲嘆良久,給錢十二萬焉。
譯文:
於是帶浣沙到延光公主的府上,詳細説了這件事。公主也為此悲嘆了很久,送給了她十二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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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病榻纏綿

時生所定盧氏女在長安,生即畢(完成)於聘財,還歸鄭縣。
譯文:
這時李益定親的盧姓姑娘人正在長安,李益已經籌足了聘娶的財用,回到了鄭縣。

其年臘月,又請假入城就親。潛(秘密)(挑選,尋找)靜居(幽靜的住所),不令人知。
譯文:
這年十二月,他又請假進長安城來成親。祕密地找一處幽靜的住所,不讓別人知道。

有明經(科舉考試的一種。唐科舉考試製度分為秀才、明經、進士等六科。以詩賦取中為進士,以經義取中為明經)崔允明者,生之中表弟也。性甚長厚,昔歲常與生同歡於鄭氏之室,盃盤笑語,曾不相間。
譯文:
有個考取明經科的人叫崔允明,是李益的表弟。為人厚道,前些年常和李益一同在小玉家歡聚,吃喝談笑,彼此親密無間。

每得生信,必誠告於玉。玉常以薪蒭(薪材和牧草,泛指生活費用)衣服,資給於崔。崔頗感之。
譯文:
崔允明每次得到李益的音信,必定如實告訴小玉。小玉也常送些生活用品來酬謝他。崔允明很感激。

生既至,崔具以誠告玉。玉恨嘆曰:「天下豈有是事乎!」遍請親朋,多方召致。
譯文:
李益已經到了京城,崔允明把他的下落明白告訴了小玉。小玉怨恨地嘆息道:「世上竟有這樣的事情啊!」於是遍請親朋好友,千方百計叫李益來。

生字以愆期負約,又知玉疾候沉綿(病勢沉重,氣息微弱),慚恥忍割,終不肯往。晨出暮歸,欲以迴避。
譯文:
李益心想既然自己已對不起小玉,耽誤去接她的日期,違背當初約定,又得知小玉病重,慚愧羞恥,索性狠心割斷往日情義,始終不肯前去探望。他早出晚歸,想要藉此躲避小玉。

玉日夜涕泣,都忘寢食,期一相見,竟無因由。冤憤益深,委頓(疲困)牀枕。
譯文:
小玉日夜哭泣,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心只想見李益一面,但竟然沒有任何機會。她冤苦悲憤越來越深,困頓病臥在牀,無法起身。

自是長安中稍有知者。風流之士,共感玉之多情;豪俠之倫,皆怒生之薄行(無情無義)
譯文:
這時,長安城中逐漸有人知道了這件事。風流人士與豪傑俠客,無不為霍小玉的多情而感動,也對李益的薄倖無情倍感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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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一)黃衫俠士

時已三月,人多春遊。生與同輩五六人詣(到)崇敬寺(崇敬寺,在長安靖安坊,與霍小玉在所在的勝業只相隔五、六坊)(賞玩)牡丹花,步於西廊,遞吟詩句。有京兆韋夏卿者,生之密友,時亦同行。
譯文:
時節已到三月,人們大多出去春遊。李益和同夥五六個人到崇敬寺,去欣賞牡丹花,漫步於西廊,輪番吟詠詩句。京兆人韋夏卿,是李益的親密朋友,這時也在一起遊玩。

謂生曰:「風光甚麗,草木榮華。傷哉鄭卿,銜冤空室!足下終能棄置,實是忍人殘忍和心腸堅硬之人)。丈夫之心,不宜如此。足下宜為思之!」
譯文:
韋夏卿對李益説:「風光非常美麗,草木繁榮茂盛。可憐鄭家的姑娘,含冤獨守空房!足下竟會把她拋棄,實在是狠心的人。大丈夫的心胸,不應當這樣。你應當為她著想!」

歎讓(責備)之際,忽有一豪士,衣(穿)輕黃紵衫,挾弓彈,風神雋美,衣服輕華,唯有一剪頭胡雛(賣身為奴的胡人少年。唐代泛稱北方、西方的少數民族為胡)從後,潛(悄悄)行而聽之。
譯文:
正在嘆息責備之時,忽然有個豪士,穿著黃色的麻布衫,挾著弓禪,丰姿神情雋美,穿的服裝輕鬆華麗,只有一個剪成短髮的胡族小童跟在後面,他暗暗跟著他們,偷聽他們説話。

俄而(突然)前揖(作揖。拱手行禮)生曰:「公非李十郎者乎?某(我)族本山東(崤山函谷關以東),姻連外戚(帝王的母族或妻族)
譯文:
不久黃衫俠士就上前對李益作揖説:「您不是李十郎嗎?我的家族本在山東,和外戚結下姻親。

雖乏文藻,心實樂賢。仰公聲華,常思覯(音ㄍㄡˋ,遇見,會見)語氣助詞)。今日幸會,得覩清揚(指眉清目秀的容貌。引申為尊容之敬稱)
譯文:
我雖然沒有什麼文才,心裡卻一向喜歡賢能的人。仰慕您的聲譽,常想一見。今天幸會,得以一睹風采。

(我)之敝居,去此不遠,亦有聲樂,足以娛情。妖姬八九人,駿馬十數匹,唯公所欲。但願一過(訪)。」
譯文:
我簡陋的住處,離這裡不遠,也有樂隊歌妓,足以娛悦性情。歌女舞姬八、九人,駿馬十多匹,任憑您怎麼玩樂都行。只願您蒞臨賞光一次。」

生之儕輩同輩、朋輩),共聆斯語,更相嘆美。因與豪士策馬同行,疾轉數坊,遂至勝業(勝業坊)
譯文:
李益一夥人聽到這話,互相讚嘆,慫恿他去。於是李益便和這個豪俠騎馬同行,很快繞過幾個坊,就到了勝業坊。

生以近鄭之所止,意不欲過,便託事故,欲回馬首。
譯文:
李益因為發現靠近霍小玉的住處,心裡不想經過,就推託有事,想要勒馬轉頭回去。

豪士曰:「敝居咫尺,忍相棄乎?」乃挽挾其馬,牽引而行。
譯文:
豪俠説:「敝處近在咫尺,真的能忍心不去嗎?」便拉住李益的馬,牽引朝前而走。

遷延(拉扯)之間,已及鄭曲(小巷)。生神情恍惚,鞭馬欲回。豪士遽命奴僕數人,抱持而進。
譯文:
拉拉扯扯之間,已到了鄭家住的小巷。李益神情恍惚,鞭打馬匹想要回去。豪俠連忙命令奴僕好幾個人,連抱帶架押著李益走進巷子。

疾走推入車門,便令鎖卻,報云:「李十郎至也!」一家驚喜,聲聞於外。
譯文:
快步推開車門把李益拉入屋內,便讓人鎖上門,通報道:「李十郎到了!」霍小玉全家人又驚又喜,聲音傳到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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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二)夢境預兆

先此一夕,玉夢黃衫丈夫抱生來,至席,使玉脱鞋。驚寤(驚醒)而告母。
譯文:
在這天的前一晚,霍小玉夢見有個穿黃衫的男子抱著李益來,到了座位前,讓小玉把李益的鞋子脱下來。她驚醒之後,把夢境告訴了母親。

因自解曰:「鞋者,諧(和諧)也。夫婦再合。脱者,解(解脫)也。既合而解,亦當永訣。由此徵(驗證)之,必遂相見,相見之後,當死矣。」
譯文:
並且自己解夢說:「鞋,意指和諧,是説夫妻要再次見面。脱,意指脫離。是說已經相見了又要分開,也就是永別。從這個徵兆看來。我們一定很快就會見面,見面之後,我就要死了。」

凌晨,請母梳妝。母以其久病,心意惑亂,不甚信之。僶勉(勉強。僶,音ㄇㄧㄣˇ之間,強(勉強)為妝梳。妝梳才畢,而生果至。
譯文:
到了清晨,請求母親為她梳妝打扮。母親認為她長期生病,神志紊亂,沒把她說的話當真,在她竭力支撐的一段時間,勉強替她梳妝。梳妝剛結束,李益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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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霍小玉(圖片引自網路)


(十三)遺言詛咒

玉沉綿日久,轉側(轉個身)須人(都需要有人協助)。忽聞生來,欻然(忽然。欻,音ㄏㄨ自起,更衣而出,恍若有神。
譯文:
霍小玉纏錦病榻日久,轉身都要有人幫助;突然説李益來了,忽然能自己起牀,換好衣服走出去,好像暗中有了神助。

遂與生相見,含怒凝視,不復有言。羸質嬌姿,如不勝致(像是支撐不住),時負掩袂用衣袖遮面),返顧(回頭看)李生。感物傷人,坐皆欷歔(同唏噓。感慨,嘆息)
譯文:
於是霍小玉就和李益見面,用含怒的眼神瞪著李益,卻沒不再多説什麼。她虛弱的體質嬌柔,好像隨時都會支撐不住。有時用衣袖一再掩臉欲哭,有時回頭看著李益。看到這種情景,在座的人都感嘆不已。

頃之(不久),有酒餚數十盤,自外而來。一坐驚視,遽問其故,悉是豪士之所致也。
譯文:
不久,有幾十盤酒菜,從外面拿了進來。在座的人都吃驚地看著,連忙詢問原由,原來這些都是豪俠送來的。

因遂陳設,相就而坐。玉乃側身轉面,斜視生良久,遂舉杯酒酹地(把酒澆在地上,表示誓願。蘇軾有詞句一樽還酹江月)曰:
譯文:
於是就擺上酒菜,眾人在桌邊坐了下來。霍小玉便側過身,斜看眼看了李益好久,隨即舉起一杯酒,澆灑在地上,説:

「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稚齒(形容年輕而貌美),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綺羅(綾羅綢緞)絃管絲竹管絃),從此永休。徵痛受懲罰,遭痛苦。徵,通懲)黃泉,皆君所致。
譯文:
「我身為女子,薄命如此!郎君為大丈夫,負心到這種地步!可憐我年輕貌美,就要含恨死去。慈母還在堂上,不能供養。綾羅綢緞、絲竹管絃,從此也將永遠丟下。我帶著無限痛苦走向地下,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李君,李君,今當永訣!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擲盃於地,長慟號哭數聲而絕。
譯文:
李君啊李君,今天你我就要永別了!我死以後,一定化為厲鬼,讓你和你的妻妾,終日不得安寧!」説完,伸出左手握住李益手臂,把酒杯擲在地上,高聲痛哭了好幾聲,便氣絕身亡。

母乃舉尸(屍體),置於生懷(懷抱),令喚之,遂不復蘇(甦醒)矣。
譯文:
小玉的母親抬起屍體,放到李益懷裡,讓他呼喚她,可是霍小玉再也無法醒來了。

生為之縞素喪服),旦夕哭泣甚哀。
譯文:
李益為她穿上白色喪服,從早到晚哭泣得很悲哀。

將葬之夕,生忽見玉繐帷(靈帳)之中,容貌妍麗,宛若平生。著石榴裙,紫𧛾(夾衣),紅綠帔子古代婦女披在肩背上的服飾)。斜身倚帷,手引繡帶,
譯文:
下葬前一天晚上,李益忽然看見霍小玉出現在靈帳當中,容貌美麗,像生前活著時一樣,她穿著石榴裙,紫色罩袍,紅綠色的披肩紋巾,斜身靠著靈帳,手握繡帶,

顧謂生曰:「媿(愧)君相送,尚有餘情。幽冥之中,能不感嘆?」言畢,遂不復見。
譯文:
霍小玉看著李益説:「慚愧蒙你送別,可見你對我還有點情意。我在九泉之下,怎麼能不感嘆呢?」説完,就看不見了。

明日,葬於長安御宿原(御宿原,埋葬死人的地方,在長安城南)。生至墓所,盡哀而返。
譯文:
第二天,霍小玉被安葬在長安御宿原。李益到了墓地,痛哭了一場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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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四)婚後不和

後月餘,就禮舉行婚禮)於盧氏。傷情感物,鬱鬱不樂。夏五月,與盧氏偕行,歸於鄭縣。
譯文:
一個多月以後,李益和盧氏成了婚。睹物傷情,鬱悶不樂。夏季五月,李益和盧氏一起回到鄭縣。

至縣旬日(十天),生方與盧氏寢,忽帳外叱叱作聲。
譯文:
到縣裡過了十天,李益正和盧氏睡著,忽然帳子外面有聲音嘀咕。

生驚視之,則見一男子,年可二十餘,姿狀温美,藏身暎幔(帳幕。暎,音ㄧㄥˋ,連招盧氏。生惶遽走起,繞幔數匝(音ㄗㄚ,圈),倏然(忽然。倏,音ㄕㄨˋ不見。
譯文:
李益吃驚一看,初見一個男子,年紀大約二十多歲,姿態温和美麗,躲藏的身影映在帳子上,連連向盧氏招手。李益驚恐地趕快起牀,繞看帳子好幾圈,身影卻忽然不見了。

生自此心懷疑惡,猜忌萬端,夫妻之間,無聊(厭惡)生矣。
譯文:
李益從此對妻子心懷疑惑和僧惡,猜忌萬端,夫妻之間,矛盾因此產生了。

或有親情(親戚),曲(委婉)相勸喻。生意稍解。
譯文:
有些親戚委婉相勸,李益的猜忌之心才稍稍平息。

後旬日(十天),生復自外歸。
譯文:
過後十天左右,李益又從外面回來。

盧氏方鼓(彈)琴於牀,忽見自門拋一斑(斑紋)(犀牛角)(鑲嵌)花合子盒子),方圓一寸餘,中有輕絹,作同心結(用繩子編製成的連環迴文樣式的結,用來象徵愛情的堅貞和永恆。宋代詞人張先寫過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墜於盧氏懷中。
譯文:
妻子盧氏正在牀上彈琴,忽然看到從門口拋入一個雜色嵌花犀牛角的盒子,方圓有一寸多,中間束有輕絹,打成同心結,落在盧氏懷中。

生開而視之,見相思子相思豆,表相思)二,叩頭蟲(一種昆蟲的名字,又叫叩甲,被人捉住後作叩頭狀,其與男女愛情有何關係不詳)一,發殺觜(不詳,疑為一種媚藥。觜,同嘴)一,驢駒媚(傳聞一種媚藥。古時迷信驢駒初生,未墮地,口中有一物,如肉,名媚,婦人帶之能媚)少許。
譯文:
李益打開一看,看見裡面有兩顆表示相思的紅豆,磕頭蠡一隻,發殺觜一個,和少量的驢駒媚。

生當時憤怒叫吼,聲如豺虎,引琴撞擊其妻,詰令實告。盧氏亦終不自明(始終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譯文:
李益當即憤怒地大聲吼叫,聲音如同豺狼猛虎,奪過琴砸他妻子,盤問並命令她説實話。盧氏怎麼説也辯解不清楚。

爾後往往暴加捶楚(杖擊、鞭打),備諸毒虐(百般虐待),竟訟(訴訟)於公庭而遣(休,棄)之。
譯文:
從此之後,李益常常粗暴鞭打妻子盧氏,百般虐待,最後訴訟到公堂,把她給休掉了。

女子.png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十五)負心下場

盧氏既出(休妻。古時丈夫將妻子趕出家門),生或侍婢媵陪嫁的女子,此指姬妾)妾之屬,暫同枕席,便加妒忌,或有因而殺之者。
譯文:
盧氏走後,李益有時同侍妾等人,偶爾同一次房,就增加對她們的嫉妒猜忌,還有侍妾因此被殺掉的。

生嘗遊廣陵江蘇揚州),得名姬曰營十一娘者,容態潤媚,生甚悦之。
譯文:
李益曾遊歷廣陵,得到一個叫營十一娘的名姬,容貌體態玉潤珠媚,李益非常喜歡她。

每相對坐,嘗謂營曰:「我嘗於某處得某姬,犯某事,我以某法殺之。」日日陳説,欲令懼己,以肅清閨門。
譯文:
每當對坐時,李益就對營十一娘説:「我曾在某處得到某個女人,她違犯某一件事,我用某種辦法殺了她。」天天這樣説,就是想讓營十一娘怕他,以此肅清閨房內淫亂之事。

出則以浴斛(澡盆)復營於牀,週迴(周圍)封署(加上封條),歸必詳視,然後乃開。
譯文:
每次李益出門,便用浴盆把營十一娘倒扣在牀上,周圍加封條,回家一定詳細查看,然後才放心'揭開。

又畜(同蓄,儲藏)一短劍,甚利,顧謂侍婢曰:「此信州今江西上饒一帶。上饒葛溪鐵,以精工著名)葛溪鐵,唯斷作罪過頭!」
譯文:
李益又準備了一把短劍,非常鋒利,他回頭看著對侍婢説:「這是信州葛溪出產的鋼鐵,專門斬斷犯有罪過的人的頭顱!」

大凡生所見婦人,輒加猜忌,至於三娶,率(一律)皆如初焉。
譯文:
凡是李益所見到的婦女,對每人都加以猜忌,以至於他後來接連娶過三次妻子,最終都和盧氏的結局一樣。

玉釵.png
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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